“巧儿，你要是想学制香的话，不用顾虑太多。咱们也可以搬到乐州城来的……”

　　走出戴氏香粉铺不远，卫城见云巧若有所思、似喜又似忧的模样，就没忍住主动提出来。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本就不是乐州人士，靠着打猎的手艺过活，在哪儿都差不多。会在永和县定居，主要是因缘际会，以及毛干娘这层关系。

　　但，毛干娘身子健朗，性子要强独立，倒不需要他见天儿地往柏树村那边跑，当二十四孝子。乐州城离永和县也就一天车程，即便搬来城里，隔三差五去探望毛干娘，也方便得很。

　　更何况，云巧跟娘家的关系疙疙瘩瘩的，他一直都很清楚。

　　虽说岳父岳母最近像是改了性子，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也不好说哪天会不会又出点什么幺蛾子。远香近臭，搬得远些还能留足情分，也省得日复一日地被消磨掉。

　　而他在永和县那边攒下的家当也算不得多，也就鸭舍里那群鸭子有些麻烦，还有今年新开耕的田地不好马上撂开手，尤其是云巧颇为看重的秦椒。

　　但，如今那些秦椒苗已经长成，估摸着这月底能开花，入冬前定能收上一茬种子。或是干脆移栽过来，也算不得多。鸭群也是同理。

　　卫城心里还在盘算着这些细枝末节，却见云巧露出惊讶神色。

　　“卫大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哪里有那个天分？再说，咱们那么多家当呢，搬家不得要伤筋动骨呀？这里是府城，宅子肯定很贵。咱家有那么大的院子，后面山头都相当于是咱自己的地盘，进了城就巴掌点大地方，想种点啥养几只鸡鸭都没法子，多憋屈呀。”

　　说到这，她突然笑了下，扯出临行前贺颖塞给她的自制小香包。

　　“要说制香，我倒觉得，贺颖妹子比我强多了。可惜，她们家情况特殊，咱们又是初相识，不好干涉太多。”

　　“可我看你刚刚跟那位戴东家相谈甚欢……”

　　云巧眼神微闪，心中真正想法却是不好告诉他的，只道：“咳，我就是觉得，像戴东家这样自己出来做生意的女子很少见，特别有魄力，脾气又随和，才多聊几句罢了。”

　　怕他追问那独一无二香粉的事，她又若无其事提了提，只把这些奇思妙想往贺颖身上推。反正昨天他有一段时间不在，她和贺家几个小姑娘说了许多话，过后他也不可能去找后者验证。

　　见她笑容开朗，并无阴霾，卫城果然信了，还顺着她的话头肯定了戴春燕的本事，又道：“看这戴东家的容貌、口音，八成是鹤州一带人士。边关女子大都性情彪悍，她能把生意做到这边来也不出奇……”

　　云巧对此并不意外，只佯做好奇听着。

　　事实上，即便此刻的戴春燕不认得云巧，她心里却是把对方当做朋友的，还是唯一的那个。

　　前世，她被困在江家后宅，尤其是逸儿夭折后，日子过得了无生趣。若非受了秦老大夫点拨，又看了些诗书佛经，想着要替逸儿多积些福德，好让他早日投生到良善之家，她估计早就浑浑噩噩没了。

　　因出身寒微，加上冲喜娘子的身份，还有江家宠妾灭妻的传闻，大部分金枝玉叶出身的官家女眷对她都不大看得起，她自然交不到什么知心朋友。

　　而那些同样出自寒门的女眷，她们的夫君却也都是寒门学子，行事作风都跟从小锦衣玉食、自视甚高的江传芳不同，后者压根不乐意跟那个圈子的人来往。男人们关系不好，女眷们自然也不可能往来甚密。

　　云巧的生活一直很寂寞，直到某次外出到铺子里看账，偶然遇上这位戴东家被地痞找茬，她看不过眼，让家丁帮忙出手，两人就此结交。

　　而后，她黯淡无光的生活才多了几许亮色。

　　她那手曾经惊艳江家众人的巧妙化妆法子，就是戴春燕教给她的。

　　戴春燕祖上有外族血统，故而生得轮廓深邃，跟中原女子大不相同。又因为经常在外奔波，常受风吹日晒，肌肤便不如寻常女子白皙。

　　这样的长相，在大部分人看来难免有失粗糙。她却从不为此自卑，还琢磨出了适合自己的新妆容，既能扬长避短，还能免去在脸上涂抹厚厚一层“墙粉”的憋屈感，可谓是独树一帜。

　　天机粉最火爆的那段时间，市面上一盒难求，拿着钱都买不到。云巧手里的那盒，也是戴春燕送的。

　　也是因为戴春燕，她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才知道，香粉铺子背后有个神秘的制香师，以及各大香粉铺子争相仿制天机粉、试图收买戴氏伙计挖配方，等等秘事。

　　戴春燕不常在一个地方久待，京城也是这样。两人认识之后，她每次来京城办事，基本上都会跟云巧见面，说说最近的见闻，送些别致却又不昂贵的土产给她。

　　亏得有这样一个无关利益、还算聊得来的友人，云巧那几年的日子才不至于太无聊。

　　她甚至还会主动去搜索各地方志游记，循着戴春燕的足迹在书本上神游一番，仿佛自己也在无形中挣脱了那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似的。

　　前世，云巧并没从戴春燕口中听到过太多跟乐州有关的事，据她所知，这边也不是戴氏生意的重心，她还当今生可能没机会再见了。

　　所以，她来乐州之前完全没想到，戴春燕居然正好在乐州城，她们还提前遇上了！

　　既然如此，她肯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跟对方重新结交，最好还能在天机粉和旁的事上提醒对方，让戴春燕少走点弯路，也算是还了前世的情。

　　如果今天出现在戴氏香粉铺里的不是戴春燕本人，云巧一定不会贸贸然上去搭话，也只会把小香花捂得死死的。

　　现在嘛，倒是得想个合理的借口，将它送到戴春燕面前。

　　跟卫城在乐州城内最出名的酒楼坐下，品尝着此地的招牌河鲜美味时，云巧还在一心二用琢磨这事。

　　突然间，她听到楼下人群中传来一句叽里咕噜的不知什么话，莫名被引着低头往下看去，只见着人头攒动，并没再听见那股怪声，于是很快收回视线。

　　“卫大哥，刚刚你有没有听到——”

　　话未说完，云巧却发现，卫城神色肃然，正如临大敌般盯着她刚刚看过去的方向，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