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跟云巧不同,江传芳自诩最大的倚仗就是他那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故而,他记得清清楚楚,当今陛下驾崩正是这一年冬月十九的事,而当时他正好在老家为父守孝,闭门不出,消息传到耳中时已经是冬月下旬快进腊月那会儿了。
自打围场遇刺以来,朝臣和市井之中都有小道消息,说是皇帝伤重,病体难愈,可能熬不过这个年关。
结果,今日都廿三了,京城里仍是一片风平浪静。
即便因为南面战事僵持的缘故,城中气氛有些沉闷,远不如往年此时家家户户准备过年的喜庆,但,还不到人心惶惶的地步,整体日子都还过得下去。
毕竟,朝廷派出的平叛军还挺可靠,将叛军稳稳拦在了淮河以南,如无意外,北方大地上的百姓都能过个安心年。
等了几天都没等到帝崩国丧的消息传出,江传芳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今生最大变故,没死的简王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比方说,其实皇帝已经死了,只是考虑到消息传出会给叛军发作空间,往他身上泼弑父的脏水,故意先秘不发丧?
他越琢磨越觉得可能性很大。
关键是,十五那日,简王受召入宫侍疾之后就没再出来,后者完全有机会做到这件事!
就算不是他,是皇后或其他人,结果都一样。
这意味着,安王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中落败了!
此刻的宫城内,很可能正进行着外人不得而知的博弈。
等谈判结果出来,新帝多半就要上位了!
而安王,就算在南面顽抗到底,甚至划地自立,北面的皇城却是天下绝大多数臣民心中的正统,想要自南向北杀入皇城,难比登天!
江传芳原本游移不定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看来,安王前世只不过是运气好,今生多了个横空杀出的卫城将简王救下,他筹谋多年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了!
只可惜,前世此时他并不在京城,对个中内情并不清楚,一开始才做出了错误判断,险些上错贼船!
好在他及时醒悟,之前投诚也没留下纸面证据,不然,此刻江家怕是要步安王府后尘了。
不对,像安王府那样只是被将士团团围住,不许人进出都算好的,京中有些官员已经被连夜抄家了。
不过,安王还活着,他的一些心腹也知情,如果他们突然想起他来,那就麻烦了。
江传芳皱着眉吃了口热茶,视线落在茶盏中那模糊不清的人影上,神色渐渐平和下来。
至少还有个好消息。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觉得他投诚安王是个错误决定,自打之前安王府被围,他那反反复复的“桃花藓”居然渐渐好了起来,留下的浅印子大夫也说能治,正好捂个冬天,开春大约就能好。
胳膊上的骨伤恢复得慢,但终究是有了好转。
老天大抵还是眷顾他的。
江传芳这般想着,又开始思考当前最紧要的问题。
那就是,该怎么确定今生的最终赢家是哪边,又该如何向其示好,以弥补之前站错队浪费掉的时光。
这时,忽然听得“吱呀”一声,窗被吹开了。
背后拂过一阵冷风。
江传芳立刻扭头,看清屋内多了个人时,神色中警惕更浓三分。
“你、你这是做什么?”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跟江传芳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小厮”。
他面无表情道:“主子需要人办一件事,不知江郎官愿不愿意?”声线平板,落在听者耳中却透着股森森的威胁之意。
江传芳悚然一惊,心里第一百次懊悔自己上错船,面上只能故作镇定。
“什、什么事?我位卑职低,如今又赋闲在家,恐怕——”
“江郎官不必自谦。难道说,您是见势不好就要转投他人吗?”
风还在透过窗缝往里呼呼地吹,雪地上的清冷月光也随之照进来,恰巧落在来人腰间,折射出的亮光一闪而逝。
江传芳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心知若不答应,恐怕要被这家伙当场捅个对穿,只得老实答应对方的要求。
“很简单,你只需要做些准备,再配合我等接应即可——”
听得自己要装作病情加重,以此借口出城到庄子上疗养,他心中一动,隐约有了猜测,随后便冒出个大胆想法。
安王的军队困在南方,迟迟没法突破封锁北上,家眷大都落在朝廷手中,这会儿多半是急着把人接走。
他若是假意答应,再向简王或哪位皇子告密,将安王潜伏在京城的人手连根拔起,甚至来个偷龙转凤,顺藤摸瓜给安王致命一击,岂不是能立个大功?
即便有触怒安王、身份被捅破的风险,但,富贵险中求!
不趁机放手一搏,等新帝登基,一切事情都跟上一世不同,他又如何能靠“先知”为自己牟利呢?
他可不想花几十年熬资历,这个从五品员外郎,对上某个节节高升的武夫,简直就是耻辱!
江传芳不解发问:“接应?我要接应何人?又在何时何地接应?”
但,这追问却没得到解答。
对方只冷冷告诫他,不该问的别多问,他只需要让江家这边做好出城疗养的准备,动手之前会有人提前告知他。
“你,你既不信我,又何必来找我做这事?找别人不行吗?”江传芳脸色微沉,故意装作恼火模样一甩袖子,借此试探对方。
然而,他依旧什么都没试探出来,只得到一个轻蔑的笑,以及一句冷冰冰又笃定的论断。
“江郎官是聪明人,会想清楚的。”
江传芳只能做出敢怒不敢言的瑟缩姿态,保证会认真办事,又关心起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来。
送走这尊瘟神,他脸色瞬间松快下来,走到窗边吹了阵冷风,等面庞都变得冰冰凉,便唤来真正的小厮,轻轻咳嗽几声,将出城疗养的事吩咐下去。
而后,重头戏便是该如何将这封告密信送出去,以及送到何处了。
就在他强忍激动推进此事时,他不知道的是,悄然离开江家的那人很快跟同伴会合,并发生了这样一番对话。
“姓江那小子多半是个墙头草,围场失利一事只怕跟他也有些干系。留着他以观后效也就罢了,你怎么还让他掺和到这事里头?万一搞砸了,咱们一个两个都要小命不保!”
“哼,你懂什么?要的就是他‘搞砸’!别忘了,江家跟那姓卫的是什么关系?这个节骨眼上捅出去,难道那位真能心无芥蒂?”
“你是说……啧,还是你够毒辣,我竟险些忘了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