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当晚下着大雪，风呼呼地刮着，云巧虽然睡不大沉，却也听不到一墙之隔的动静。还是连翘匆匆来报，她才吃了一惊，赶紧披衣出去。

　　刚推门出去，整个人就被屋外的刺骨寒气冻得抖了抖，忙不迭将身上夹了鸭绒的厚棉袄裹得更紧。

　　南湘等人也听到动静起身出来，要陪她一块往前头去。

　　云巧摇摇头：“这大冷天的，人也都抓住了，你们就不必去了，省得白白挨冻。我去看一眼就回来，你们先睡，别担心。”

　　黎白柔、甄思苓都是做客的，客随主便，没有再坚持。南湘却不肯听她的，硬是跟了上来，云巧也只得由着她。

　　从主屋到厨房这段距离不远，但因为夜黑风高，天气又冷，才走出没多远灯笼里的火苗就摇摇欲坠，人走在结冰的青砖上更加小心翼翼，竟跌跌撞撞走了好一会才走到。

　　南湘冻得直打哆嗦，又不愿抱怨，免得被云巧催促着回房，只得抱怨那盗贼。

　　“这什么贼啊，大冷天的来偷东西，也不怕猫在外头把自己耳朵给冻掉！”

　　云巧却想到近来城中居高不下的粮价，无声叹气。

　　到了前头，远远便见着地上蜷缩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被用麻绳捆住了手脚，正用本地口音在不断求饶。

　　“求求你们别告官，我要是进了大牢，我家里老人小孩就都要饿死了……”

　　云巧闻言皱眉，定睛打量男人，只见他身上裹着件脏兮兮的袄子，面容看不清，只依稀看到一张瘦长、颧骨突出的脸，腮边有些青肿，还破了皮——大约是挨了打，在地上不小心蹭的——头发也乱蓬蓬一团，显然日子过得有些糟糕。

　　两个护院见状，以为她要心软，忙劝。

　　“夫人可别在这种时候发善心！天底下日子不好过的人家多了去了，难道都要作奸犯科、去偷去抢不成？”

　　“可不是！就是非要偷，也该去偷那些为富不仁的，怎么还偷到卫家头上来了？怕是提前打听过，晓得家里没个男丁，只剩下一帮女眷，专门挑软柿子捏呢！”

　　地上的汉子便嗫嚅着辩解：“没，没有的事。我，我就是傍晚路过你们家，闻到有猪肉的味道，可香可香了…”

　　“那也不单我们一家吃了肉啊！城里的大官人，大老爷们，你怎么不去偷？还不是知道人家家里有一大帮看家护院的，自己打不过才不敢去！”

　　闻讯赶来的贾氏忍不住开口指责。

　　汉子张了张嘴，没吱声。

　　云巧凝眉不语。

　　今天已经是腊月廿六了，按例是杀年猪、割年肉的日子。

　　卫家虽然两个男人都不在家，只剩下一家子老弱妇孺，但，眼看着这仗怕是打不完，卫城卫海兄弟未必能回家过年，云巧也不想因为他们不在便弄得全家上下冷冷清清，特地跟佃农买了头猪，在未建成的庄子上杀了拉回来。

　　今日，她拉上南湘、黎白柔等人，先是按家中习俗做了些腊肉、腊肠，又学着宁州当地风俗做了杀猪菜等菜肴，甚至还有南湘、贾氏等人的家乡小菜，一家子女人也乐呵呵过了半日。

　　只是没想到，她们享受的美食香气竟为自己勾来了这场灾祸！

　　而两位护院入驻时间尚短，若再早上几日，在他们没来之时，家中男子只有一个半，看门的老袁头年老力衰算半个，也就只剩下个年轻力壮的姚连英，防守肯定空虚，恐怕真会被这汉子得手！

　　至于这汉子偷到粮食之后，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比如闯入后院偷窃、甚至抢夺女眷屋里的金银财物，甚至做出更过分的事，就很难讲了。

　　除了对前世曾有恩于自己、对自己好过的人，云巧向来不会对陌生人大发善心，近来时局不稳，她防备心比平时更重几分。

　　虽然这汉子看似可怜，一时半会看不出有什么猫腻，她却不敢掉以轻心，将事情经过细细了解一遍，谢过两位护院，又请后者将这贼子带下去慢慢审问，问出出身来历等信息，只待明日一早送往衙门告官。

　　那汉子听了她这么一番话，神色绝望，竟没再哭嚎求饶，整个人变得跟泥塑木雕般。

　　南湘看着心有不忍，却始终忍着没发话求情。

　　回去时，她小声说：“嫂子，你说这是不是外头粮价飞涨闹的？可，眼看着要过年了，寻常百姓家里咋可能连点余粮都没，还弄到了要做贼的份上？”

　　云巧不以为然：“有啥不可能的？他若没说谎，家里从前估计最多也就是个温饱。要是家里人突然生个病，寻医问药最是花钱，把家底掏空也很正常。”

　　她推己及人，想到了当年小弟生病那次，老两口就没少四处筹措银钱，还拉了家里过半存粮去城里卖。

　　贾氏却冷不丁来了句：“也未必就是生病的缘故。最近城里粮价走高，听说有些人图钱，就把自家明年吃用的粮食都卖给了粮行，想着等粮价回落再买回来，赚那点差价……”

　　云巧和南湘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悚然一惊。

　　很快，次日一早起来，护院那头递过来的消息便印证了贾氏的猜想。

　　或者说，是贾氏和云巧二人的猜想。

　　那名为马三的汉子果然是被近来粮价走势坑了！

　　粮价刚涨起来时，他就被家人邻居怂恿着卖粮。本来还留了足够一家子吃上大半年的粮食备着以防万一，结果老丈人突然害病，岳家来借钱，只能咬咬牙又把粮食卖了一半应急。

　　一家子天天盼着粮价回落，可惜事与愿违，偏偏祸不单行，不知为何他家粮仓突然半夜起火，又被烧了大半粮食，最后只剩下不到十天的口粮。

　　马三想进城找零工，只是，一天的工钱能买到的粮食还不够家里人吃半日，他走投无路之下，才动了歪心思。

　　又因为他做零工的地方离卫家不太远，浑浑噩噩时循着卫家食物的香气走过去，才将卫家当做下手目标。

　　听罢马三的故事，云巧努力硬起的心肠也流出一丝不忍，对导致粮价飞涨的罪魁祸首更是厌恶至极。

　　恰巧此人家在的村子离她的庄子不远，她便让姚连英过去打听了一番，确认他并无撒谎、历来名声还算正经老实，决定放他一马。

　　但，也得防着旁人知道这事，欺她心软，争先恐后来“偷窃”！

　　云巧想了想，来到还被关小黑屋的马三面前，问他：“我可以不将你送官，只是有个条件，不知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