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举着透镜、镊子，小心翼翼为卫城处理伤口，云巧姐妹俩紧张兮兮围观之时，县衙里的气氛也很紧绷。

　　论理来说，永安镖行自己出马把丢失货物找回来了，还捎带着清缴了一处山寨，为民除害，算是好事一桩。

　　但，前提是这些事没捅到乐州府去。

　　虽说这处寨子所在山头并不属于永和县管辖，但，前天商队被劫时的案发地点却还在永和县之内，这帮山贼过去也没少跑到永和县一带抢劫过路人，这就是他这个县令的失职！

　　更糟糕的是，还冒出了一批什么蒙面人，听描述还挺像专门豢养的杀手死士！

　　而且，乐州卫的人突然出来剿匪，又“正巧”剿到了永和县这个方向，救了永安镖行众人一把……

　　躺平了几年的县太爷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卷进了麻烦里，而这麻烦疑似跟前天丢掉的货物有关。

　　到手的升职调令不会泡汤吧？

　　他想了想，决定不接这个烫手山芋，继续发挥前几年修炼得炉火纯青的躺平气质，先对乐州卫领队说了些感激的话，命县丞带他们去驿馆安顿，再表扬了为民除害的永安镖行众人，就开始审山贼。

　　没办法，蒙面人要么逃了，要么死了，有被捅死的，更多还是被抓后服毒自尽的，他能审的对象也就只剩下这伙山贼了。

　　县太爷的审案很有技巧，只道是永安镖行的货物既已失而复得，且山寨首恶已经伏法，索性跳过这一茬，只盘问山贼们来历、加入寨子多长时间、都干过什么坏事。

　　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鼓励下，加上一路上遭受的种种惊吓，心理层面大都发生转变的山贼们十分配合，还把另外三分之一跑路同伴给举报了。

　　举报信息包括但不仅限于，那些人的原籍、真名、亲属关系，以及犯过的事。

　　县太爷审得认真，师爷听得也认真，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某个被举报人有些耳熟。

　　他去后头翻了翻本县陈年旧案卷宗，竟惊讶发现，其中一个被举报人的信息居然跟早前杀害本县一家三口逃窜的盗匪高度重合！

　　县太爷得知悬案破解有望，心中大喜，愈发积极对待这些人的举报信息，并对已经确认信息为真的部分山贼高抬贵手。

　　本来，这群人至少要判流放两年，现在，看在他们主动招认，又在蒙面人来袭时帮忙的份上，加上连永安镖行这个苦主的东家都有意保他们，最后只判了半年到一年不等的苦役。

　　伴随着一声“退堂！”的高喝，县太爷忙不迭回了后头。

　　不多时，师爷捧着个小匣子进来，笑眯眯道：“县尊大人，这是永安镖行从山寨贼人手里搜刮出来的。他说，这些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抢来的，他拿着心里不踏实……”

　　林永锋明面上说的自然是请县太爷定夺，但，本质上就是给后者的孝敬。

　　县太爷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对里头的银票、地契并不意外，脸上喜色却不多，还下意识看向驿馆所在的方向。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踌躇片刻，最后咬咬牙，狠下心来推出去：“再去核对那伙山贼的供状，找得到苦主的，按例赔偿。剩下的，充入公中。”

　　林永锋并不知道，这位县尊大人难得“大方”了一回，还在为舍出去的孝敬感到肉痛。

　　山寨里搜刮出来的财富，他只留下一小部分，以弥补镖行的损失。这份孝敬要是能换来平安，倒也不亏。

　　方才公堂上的情况他也看清楚了，县太爷不想自找麻烦。他这边不管，却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继续找镖行麻烦。

　　比方说，驱使那帮蒙面人的主谋……

　　“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离开衙门后，林永锋这般跟弟兄们说完，直奔江家拜访。

　　朱管事眼神一闪，端起茶盏掩饰：“这么巧，货都劫走一天半了，他们居然能憋得住不开箱，现在还有一小半箱笼完好无损？”

　　林永锋表情诚恳：“可能是因为凑巧，被他们抢走的车里装的全是布料吧。他们开了几箱就没了兴趣，加上最近天气又不好，万一这布匹潮了，可不就卖不上价了？”

　　顿了顿，又说，“他们里头有个人，以前当过货郎，也做过卖布的小生意，可能懂一点吧。”

　　朱管事半信半疑，“那，蒙面人又是怎么回事？”

　　林永锋露出惊讶神色，“您消息真灵通！我刚才打衙门出来，您这就听说了。哎，我也正闹不明白呢。后来遇上乐州卫的人，我才有了点想法……”

　　说到后面，他刻意压低声音，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

　　“哦？这是怎么说？”

　　“嗐，上头的事咱也不懂，不敢乱猜，我就是随口说说。咱县在整个乐州府里历来不起眼，这几年闹山贼也不算多，还比不上丽水、澧县那头呢。府城离着咱们那么远，突然跑这边剿匪，还一剿一个准，正好赶上这么个事，您说是不是太巧了？”

　　“是挺巧。”

　　“那可不嘛？要我说，上头早就知道那帮山贼的存在了，故意按兵不动是在博弈呢。那帮蒙面人，哼，谁知道摘下面巾是啥人？反正，上头的人怎么斗，跟咱们底层小民没屁关系……”

　　林永锋使劲浑身解数，编造了个模模糊糊的权斗猜想，并努力不着痕迹地将“没人看见过”的盐票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饶是如此，朱管事依旧不大敢信。

　　谁不知道，永安镖行这个镖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他心情好，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

　　万一，他是故意装傻糊弄自己……

　　朱管事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招手唤人：“去，安排一下，悄悄接触今天被抓的那帮山贼，必须问个清楚明白！”

　　手下领命去了。

　　因河堤还未完工，近来夏日水位上涨，今天县太爷大手一挥，就将那几人送去修堤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被押送出城。河堤上鱼龙混杂，要私下接触打听消息再容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