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手不是旁人，正是寨主口中的相师。

　　因读过些书，不知从哪儿学了些占卜玄学，脑筋也比其他山贼聪明，虽然入伙比较迟，却很对寨主胃口，在山寨里堪称是一人之下。

　　他本来还不大愿意配合，但，山贼头子还未凉透的尸体一抬出来，他就怂了。

　　其他山贼看着白氏顶着一脸血从新房里出来，再看镖师们对她的和善态度，竟都像寨主一样，误会白氏早就跟今晚这帮人勾结，甚至连曾经告诉寨主白氏命好能旺他的相师都疑上了，觉得后者也可能是背叛者。

　　林永锋察觉苗头，窃喜之余，利用这点狐疑再分开问话，果然又挖出相师本人的许多黑历史。

　　比方说，他是怎么献计献策，对附近村庄或过路女眷下手的；

　　“我们本来没啥野心，时不时下去抢商队，过日子罢了。他来了之后，非说寨子阳盛阴衰，不好，就怂恿着老大下山抢女人。抢了几回后，附近的人不敢经过，他还想了个招，让人去远处城镇散播小道消息，说这附近山头一夜间开满花，骗人过来……”

　　掳了人上山，又是如何用花言巧语哄骗对方，糊弄寨主，为自己牟利；

　　“那些女人抢回来，还要先由他算卦，八字跟老大合的就给老大，不合的就先归了他。他倒也精明，好看的那些个里头，老大跟他七三开。”

　　“有个出身有钱人家的小姐，真不知道脑子咋长的，还被他骗得团团转，写了亲笔信下山去骗家人来救，结果把自家人也害了。知道后，那小姐就疯了，三更半夜跑到后山被狼咬死了……”

　　每每出去劫掠，方案大都是他出力、寨主拍板。

　　“这次的埋伏，陷阱，也都是他的主意。他本来还想上毒箭来着，准备了二三十支。还是老大见了有镖行的标记，临时否了不让放。不然，闹出人命，怕引来官府……”

　　总的来说，这相师很有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心肠还挺毒辣，单凭这群普通山贼的口供，就能推断出，他害过至少两三条人命。

　　林永锋心头大石落地，再看那相师时，眼神就像看个死人。

　　前半夜，众人都在忙着抓贼、审贼，加上白天东奔西走，早已累得够呛，自然不可能趁夜下山。

　　等林永锋一声令下，众人分了三班轮流守夜。

　　为防万一，山寨里的女眷们经过短暂安抚，就被安置在离库房不远不近的几间屋子里。

　　至于恶贯满盈的山贼，就没这么好待遇了，全被捆成大粽子，绳子还连在一起，一并扔到库房外的空地上，活似羊圈里的一群羊。

　　月色明亮，屋外只点了一支火把，就足以将视野范围内照得通明。谁人一动，守夜的就看得清清楚楚。

　　在这种全然陌生、安全性低的环境下，卫城没法安心入睡。

　　他深知这批货物的真实价值，生怕有个万一，索性主动揽下守夜的活，拉了把椅子过来，大马金刀坐下，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四周，耳听八方。

　　大部分时候，都在盯着空地上昏昏欲睡的山贼们，只偶尔回头看一眼林永锋所在的库房。

　　其他不守夜的去睡了，林永锋却没法躺平歇息。

　　为防盐票之事走漏消息，他干脆哪个手下都没说，只装作财迷模样，独自在库房里“睡觉”，其实是就地取材，复原货箱上的封条。

　　后半夜的寨子很安静，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细微哔啵声，以及库房里传来的更轻微的动静。

　　卫城不是干这行的，不会捣鼓这种精细活，只能静静等待着林永锋完工，脑子里则在推演明天回去后可能受到的质疑。

　　打好的腹稿不断推倒重来，直到感觉十拿九稳，纷繁思绪终于归于沉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离开前云巧的笑来。

　　明明只分开了不到一天，他却觉得时间过得有些慢了。

　　也不知道她这时候在干嘛？

　　会不会因为担心自己而睡不着觉，正拉着大姐在炕上絮絮叨叨呢？

　　明天得早点回去，省得她着急……

　　男人唇角微微上翘，坚毅的面容变得柔和。

　　落在不远处开外某双眼睛注视下，竟有些刺眼。

　　白氏站在门后，透过门缝偷偷望过去，无数次想把手放到门上，将其拉开，却又被理智强行按下。

　　她认得卫城是谁，所以，她就是再想接近他，为自己被解救而道谢，也不能出去。

　　亏得今天那妇人梳妆手艺平平，给她脸上糊了厚厚一层粉，跟原本的模样已有明显出入，再加上后来溅到脸上的血，更不可能认出来。

　　她逃出江家好些天了。

　　如果她已经被认出，没道理跟其他女人一样，只来了个小卒随便问过出身和上山经历，就没了下文。

　　白氏无意识用指甲抠着门板，眼前忽然浮出江家那个义女的模样。

　　她只见过对方一次，就是在江家认亲宴那天。而后，倒是听说过对方来拜访江太太，但她出不去，也就没机会见着。

　　只是一面之缘，她却莫名其妙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像是什么时候见过，还有过一些渊源，不太好的那种，让她打心眼里抵触对方。

　　她之前还不明白，今天却隐隐有了明悟。

　　怪不得，她绞尽脑汁也没回想起来，前面十几年的贫瘠生活里何时见过对方，敢情不是从前见过，而是头回见面，她就预感到了未来，比如此时此刻？

　　她曾经笃定，江家是自己的归宿，人上人的日子才是她应该享受的生活。可，现实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江家公子长得俊秀似仙人，还有才华，可人家嫌弃她，一步步把她逼到了这地步！

　　卷走钱财有什么用，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被山贼绑了？

　　最后救她于水火之中，居然是这个男人！

　　她有些嫉妒云巧了。

　　分明两人出身差不多，怎么她就比不上那女人运气好？

　　她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东西，对方却轻轻巧巧就拿到手，还能有这样强大的夫君保护……

　　门板被抠动，忽然发出咔嚓的响声。

　　男人立刻转头看向这边，眼神锐利如鹰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