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虚闻言,当真走了过去,一一仔细观阅起放在武器架上的刀枪钩戟起来,甚至还挨个掂量了一番。
当崇开峻微微侧过头时,笑容凝固在了嘴角。
牧碧虚拾起了一柄与他手上一模一样的银枪,也学着他的样子卸去了枪头,开始扎起了布包。
“瞧着这杆与王爷手上的那支应该是对枪,不如牧某就使跟王爷一样的兵器,想来如此郡王也能更好地指点牧某。”
牧小公子在诸多兵器中,偏偏就要掂量着挑出他手中的武器大差不差的,有意为之都说轻了。
其他人不知个中缘由,崇开峻平时勤练武功,对于自己这些兵器有多少重量再清楚不过。
他手上的这杆银枪在首末两端都灌了纯铁,为的就是在挥舞的时候带起惯力,对长臂对战中的击打中造成更大的伤害。
就算是卸去了沉重的枪头,枪身也有三十市斤重,换作是一个普通的贵公子,能够勉强双手抬起来就已经足够吃力了。
牧碧虚单手背起长枪,神色如常地走到了一旁,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手中轻飘飘地提了一杆空心花枪。
身经百战的南平郡王对于牧碧虚的轻视之心去了几分,开始对这位看起来神态悠闲的小公子严阵以待。
崇开峻的生性沉稳,学得会隐忍与低调,才会在战场上循序渐进地取得了胜利。人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战斗,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情场上,对不知深浅底细的对手一时疏忽就会折戟沉沙。
原本只是打算随意跟牧碧虚比划几招的崇开峻打点起了精神,手上留意着力道,即便不能将这位小公子打得半残,但也不能轻易让他好过。
牧碧虚秉承着文武双全的家风,毕竟如他自己所说,凤京城中长大的贵公子学习武艺讲究的是名门正统,而不是崇开峻所学习的杀人技。
一个循规蹈矩的防守,一个大开大合的突刺。
两人交手之间,每当崇开峻的布包落下来,击打在牧碧虚的身上,就会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象征着他又中了一计。
一炷香的时间下来,牧碧虚的肩背臂腿上已经白痕斑斑,而崇开峻的身上却仍然黑压压的一身劲装,如同乌羽不落雪。
胜败之势,优劣之分,肉眼可见。
已经在自己的房间中躺得无聊透顶,浑身不得劲的叶棘隐隐听见枪棒互击之声,好奇崇开峻在与何人交手,便好奇地往庭院而来。
一到练武场,就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要说崇开峻往牧碧虚身上这番招呼也算是刻意为之,他早知自己与牧碧虚的对战会稳操胜券。就算是叶棘来了也能瞧一瞧,这位对她起了心思的贵公子,在久经沙场的他面前也不过只是手下败将而已。
一点香火终于燃尽,在练武场中身形交错的两人也收了手,持枪对立互作一揖,算是结束了这场较量。
牧碧虚看着自己肩臂上的斑斑雪迹,笑道:“郡王果然英武非常,传言非虚,牧某今日受教了。”
崇开峻接下来的话听起来像是客套,但绝大部分却是实言,“牧御史只是缺少与人对战的经验,须知战场刀剑无眼,不比寻常对战那般文质彬彬,点到为止。”
牧碧虚的四肢和肩背上挨了不少枪击,白灰纵横交错,如同无数的醒目的伤痕。但崇开峻心知这小公子将自己要害的脸胸腹护得死紧,即便当真是在战场上,其他地方也不过就落个轻伤。
作为一位从来没有真刀实枪地杀过人,见过血光的贵公子而言,能有他这身本事已经叫人心生忌惮了。
牧碧虚转身放枪时,看见叶棘正遥遥地望着他们,突然之间不着痕迹地腿一软。
痛楚仿佛迟来地袭击了他,刚才还挺直如青松的肩背,陡然之间轻轻一抽搐,仿佛忍受着极大的压力一般,连红润的面色都憔悴了几分。
总管从松站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这位牧小公子长得如此粉面胜雪,朱唇皓齿,奈何生为男儿身。如果是个天生丽质的女子,送进皇宫中,日日涂脂抹粉勾心斗角,在当今圣上的后宫里,估计好歹也拼杀得出个贵妃之位,鲜有人能与其争锋。
这番本事落在男人身上,绝色容颜搭配着出人意外的后宅手段,实在让人生出了某种错位之感。
崇开峻向叶棘的方向瞥了一眼,再回到牧碧虚突然变化的神色上,霎时间心中了然。
恐怕牧小公子这是故意拖延时间,直到引得叶棘到来,然后在叶棘面前玩上一出柔弱美人虚不胜力的勾当。
果然,叶棘看到摇摇欲坠的牧碧虚时,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脚往他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她的心中确实是焦急,牧碧虚久在京畿道,不知人间疾苦。死在崇开峻手下的亡魂何其多,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只会花拳绣腿的贵家公子就能与之较量的?
咦,她都从来没有看过牧碧虚出手,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觉得他是花拳绣腿?
叶棘抬起头来,正好觑见了崇开峻的眼风飘过。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叶棘的脚在空中微微一顿,僵持了一瞬之后,又缩了回来。
原本看见叶棘向他迈了一步的牧碧虚心生喜悦,然而那一丝还来不及绽放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她既然都已经向自己迈出了这一步,为何又退了回去?
牧碧虚心想叶棘身为崇开峻的家臣,多半受制于人,少不得还是要他主动出击才行。
于是他微微埋下头,抬起手背,擦拭着嘴角那并不存在的血丝,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种极力掩饰的脆弱,当真是看了让人一见不忍,顿生垂怜之心。
崇开峻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原本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竟然会在牧碧虚一个大男人身上瞧见那些内宅妇人争奇斗艳的手段。
跟牧小公子这一番打交道下来,如今足以确定并非他目盲眼瞎,而是牧小公子生性如此。
他对于自己下手的轻重心中是有数的,牧碧虚矫揉造作做地装给人看,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把牧碧虚打得一身内伤,几欲吐血。
崇开峻真是后悔自己刚才下手实在太轻了,他不冷不热道:“牧御史今日也累着了,不如早些回府休息,好生将养两天,不必勉强,劳逸结合,方才对身子有益。”
牧碧虚一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实不相瞒,叫郡王看笑话了。牧某不事生产五体不勤,适才在与郡王的对战中拉伤了肩背,正好叶医士在此,不如顺道帮我瞧一瞧,敷些跌打损伤的膏药。”
放在平日里,牧碧虚确实在内宅之中少逢敌手,一旦亲自下场狙击几乎战无不胜。
但崇开峻好歹长了他十三岁,又是个在沙场历练出来的铁血将军,不过对牧碧虚这些手段付之一哂。
出于对崇开峻的了解有限,牧碧虚也有失手的时候。叶棘本人尚未对牧碧虚的要求作出答复,崇开峻已先帮她开了口。
“牧御史有所不知。自古军医不分家,我从幼跟师学习武艺的时候,也一同学习了军营伤科。叶医士这治疗跌打损伤的功夫,许多都是我手把手教的。”
他望着牧碧虚的眼神了然于心,如看孩童嬉耍,“既然是我出手如伤了牧御史,为聊表歉意,我愿为牧御史验伤、正骨、上药。”
在崇开峻说出“手把手教过叶医士”的时候,牧碧虚的瞳孔微微一震。
都说南平郡王生性低调,旁人不知道深浅底细,他这次也是疏忽轻敌了,不知道崇开峻还有着其他许多的本事。
他过来是为了接近叶棘,不是为了与另一条九尺大汉袒胸露怀的相对长谈,再受他奚落教导,实在失策了。
牧碧虚知道今日自己在南平郡王的府上已经再也捞不到好,便拱手辞别。
“今日在郡王府上叨扰已久,叶医士大病初愈,不宜劳作。王爷德高望重,怎敢亲自劳烦您。牧某这便回府,改日再行拜访。”
他远远地看着叶棘仍然站在原地,对他抱了抱拳,“牧大人,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