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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什么笑?

长袖善舞 连谏 6378 2024-10-18 15:59

  

  文:连谏

  1

  晴朗朗的早晨,我和林冽用目光干了一架,那时,我尚不识他,只晓得这个身材高大、看似很男人的男人试图与我抢夺仅剩的一个停车位,我的白色别克与他的黑色帕萨特,宛如黑白双煞,以车脑袋相抵,因晓得退让后果而不肯退让半寸。

  写字楼的设计者早已被无位泊车的我们诅咒了千万遍鼠目寸光,堂堂皇皇的38层写字楼,竟只有100个停车位,为此,抢车位大战每天早晨都有上演。

  据传,有些人不单抢得了车位,还抢到了爱情,这样的消息,一经谣传,便荒诞不经地走了样,那些被爱情落了单又爱意生猛的家伙们,便时常被同僚怂恿积极抢车位。

  比如我,时常这样调侃顶头上司罗立,在别人眼里,我有些恃宠而骄,可,这宠,是他主动奉上的,并非我成心有邀。

  爱情,会令人不由自主地卑微下去,哪怕贵为君王,比如纣王之与褒姒,何况罗立不过一中型广告公司经理?

  静好夜里,我端详镜中女子,端详被罗立盛赞的那双细眉长目,宛如唐时美女,只是目光桀骜不驯,像一朵淋过了雨的狂野之花,再然后是鼻子普通,嘴巴平常,身材大众,所以,我不是美女,认为象世间弱水三千自己是他只取的一瓢的爱情童话,是所有女子在22岁后就该放弃的幻梦;生活总是很残酷地让我们明白,爱情是个圣洁理想,被生活背叛是它存在的唯一意义,而谁又知道,为了某个幸福的瞬间,要捱过多少苟延残喘?

  我把这些话问罗立,他听了,就看着我笑,然后,用柔软的手指刮我的鼻子,我闪开,虽不相信有海枯石烂、惊天动地的爱情,但,相逢刹那的砰然心动,我还是要的,人生况味种种,无论中意与否,都尝试过了,才算不枉。

  我说罗先生你别这样?

  罗立认真看着我问:我哪里不好?

  不,你是个好人,但,好人不等于是可以爱的人。我用一本正经的姿态告诉他,我不善拿感情玩笑。

  进公司三年,我从普通文员飞快晋级到创意部主管不是靠罗立爱屋及乌的感情走私,凭的是脑汁,这点,罗立从不否认,而且我从不仰仗他的钟情而恣意妄为,从不迟到早退,人前人后,尊他为罗先生,这不仅是礼貌,还是,拒绝的一种方式,客气与尊重是杜绝暧昧的最好方式。

  所以,罗立常常无可奈何地望着我,我摊摊手,做不解风情的傻笑,他也笑,冲我的傻样,咬牙切齿地笑。

  2

  夏季早晨,8点的太阳,已足够毒辣,它们骄傲地林立在车上,把我残存不多的修养一点点给烤得爆掉了,我探出头去气势汹汹地看他,想斥他太没绅士风度,张了张嘴,又作罢了,女人一旦要求男人绅士,往往是已主动站到了弱势位置,期待他照拂了。

  我并非女权主义者,只是,不喜来自别人的垂怜。

  按下车窗,我点了一棵寿百年,眯着眼,看着他,悠然地抽烟。

  白赤赤的阳光下,他当然不会知道,小时候玩捉迷藏,我曾在阁楼的箱子中睡了一天一夜,任凭外面呼天呛地不为所动,说这些,只是为了说明我耐性超人。

  所以,这个早晨,当然也是我赢。

  见他气哼哼地把车向后倒,我冲他打了响亮的呼哨,用最快的速度,抢占了最后一个车位,然后,进行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迟到。

  想着他气急败坏的嘴脸,我勾着脑袋,窃笑了一下。

  写字间的早晨是静谧的,偶尔,有键盘声以及窃窃的说电话声从格子上空飘出来,昏昏欲睡的日光灯管枯燥地亮着,我穿过麾下几员干将们的问好,奔向写字桌。

  这是个令人沮丧的早晨。

  尚未坐定,罗立就用内线把我叫了进去,然后,我便灰头土脸地拿起手包,奔向电梯。我忘记把带回家做的案子带回公司了。

  出了电梯,手机响,接了,就听罗立说:下午才用呢,不要急,路上小心开车。我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就收了线,有时,温暖太多,就成了习惯,任何美好的东西,一旦成为了习惯,它的好,就消失了。

  有着太多恩义的感情,就如体弱小儿,易病且难医,后患无穷,所以,我不想因感动而去爱罗立。

  这样的话,我和罗立说过数次,他的反应总是千篇一律:追你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没必要放在心上,更没必要当成负担。

  他知我是个不肯承担任何恩义的女子,便也不曾献宝似地向我邀功说为了我他把婚都给毁了。他挑明一定要把我追成罗太太之后就和远在美国的太太离了婚,当然,我的魅力还没大到可轻易瓦解一桩婚姻的份上,他们不过是分居太久,一个不肯去,另一个又不肯回地终于崩溃而已。

  他笑起来显得城府很深,我却纸一样苍白而浅薄,有着即将被一击而溃的脆弱。

  曾有朋友问我,究竟不喜欢罗立哪里?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只好说:他城府深得让人恐惧。

  这是唯一能道给人听的理由,其实,爱与不爱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本没有什么理由,若有,不过搪塞旁观者的借口而已。

  3

  满当当的停车场反射着一片灼目光芒,刚打开车门,我就发觉不妙,缓缓地,把迈进车里的一条腿抽回来,叼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重新锁上车门。

  因为,我看见了林冽的帕萨特,正疲惫地在停车场入口处徘徊,甚至,我还看到了幸灾乐祸与终于得逞的坏笑,挂在林冽嘴角。

  即使没有虎视眈眈的林冽也会有其他车子乘虚而入,绕写字楼兜圈等停车位,是这栋写字楼有车族们都干过的苦事。

  就是乘出租车也要保住车位!尽管心底忿忿,我还是意味深远地冲林冽笑了一下,像识破了狐狸诡计的乌鸦。

  远远地,我看见了悲愤交加,在林冽脸上,横冲直撞。

  也许,诸位以为,我与林冽的渊源会就此展开,因为,下班时,我意外地发现,那辆黑色的帕萨特就停在我的别克旁边,仿佛一遭受奚落的乡下亲戚终于找到了向城里亲戚示威的机会。

  如果我和林冽遭遇时,不曾有罗立在场,或许会是另一场局面吧?

  我走得有些晚,十几部车子,宛如稀稀的落叶,散落在余温尚存的停车场,我望着那辆帕萨特,呆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轻笑,就看见了罗立与林冽一壁谈笑一壁走来。

  我飞快发动车子,罗立总有办法让性能良好的切诺基坏掉,再厚着脸皮来蹭我的车,并会在中途提出,作为蹭车的回报,他必要请我吃饭等等的一干消遣,理直气壮地就来了。

  我曾威胁他说我会因此辞职,他就笑,他总是笑,我郑重告诉他,我很讨厌他城府很深地笑。

  我知他在笑我只会像寒号鸟一样叫嚣,却没辞职的勇气,因为没人能像他这样提供给我恣意发挥的职业舞台,虽然他总用爱情骚扰我,但,他深明大义,骚扰得既绅士又善解人意,既不令人难堪又能满足被骚扰者的虚荣。

  罗立还是追了上来,像遭了无辜遗弃却不曾心生怨气的好好先生,在落霞余辉里,大步流星,拼命挥动手臂,鬼都不会相信我看不见他,只好停了车,他气喘吁吁钻进来。

  你的车子又坏掉了?我垂了垂眼梢。

  他大口喘息,对我的奚落充耳不闻,林冽凑过来,扶了车窗,探过头望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对罗立道:你真能!

  罗立这才做出喘息稍定的姿态,冲我笑笑:我大学同学林冽。

  我不置可否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也可以搭林先生的车么?

  我探身给他开车门,罗立一把抓住我的手,讨好地笑着说:林冽要去接女朋友……

  罗立的声音里已有了让人不忍拒绝的低低央求,车外的林冽正抱了臂,大有哂望我俩表演吵嘴斗气的意味,我当然不能给他看了笑话去。

  路上,罗立问我是否认识林冽,我不愿做答,他就别有用心地讲了一些林冽的艳闻,比如曾有女生为他自杀未遂,曾被一个痴情女生吓得一个周不敢回寝室睡觉等等……

  为了阻止他的罗嗦,我把早晨的经过简单说了一下,他愣了一会,就哈哈大笑了,如释重负。

  或许他以为我与林冽相识已久,甚至担心我们是不是已暗生情愫或是会不会将生情愫,所以,才说这些来泯灭那些将我心中萌芽的无限可能。

  4

  后来,我无数次遇到林冽,在写字楼大厅,在电梯,在停车场,他总是一边走一边望天的样子很可笑,像个幼稚的学生,我怀疑他只有唯一的一条浅亚麻色的休闲裤,可是,它又是那么干净,干净得让眼睛发慌,他露在白体恤外的胳膊那么黑,黑得那么结实,让我有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看那肌肉是不是石头一样结实。

  他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仿佛藏着无尽的嘲讽,而我,又岂能在他面前矮了骄傲,于是,再遇了他,我便仰了头,顾左右而视他做不见。

  和林冽的一次最近距离接触是在电梯里,我们像两片落叶在上班人流中相遇,又不由自主地被推桑进了电梯,离他那么近,近到我知道他的牙膏是黑人牌的,我奋力向与他相反的方向挤,连他身上的一根布丝都不肯沾到,一肥胖的中年男子被我挤得满面桃花,我忽觉无比羞愤却又无处可逃,深深埋下了脑袋,就在这时,一只手飞快地扯过来,把我与中年男人的拥挤给拉开了,我抬头,看到了林冽冷峻的下巴,冲我,冷傲地沉默依然。

  晕头晕脑地出了电梯,我知道,我和爱情遭遇了。

  破天荒地,我请罗立去汇泉湾广场的食街吃饭,N次,我想从他嘴里知道林冽更多的故事,哪怕是菲薄,有林冽的影子在,就是美好的传说。

  当罗立突然意识到林冽的名字出现得过于频繁时,就很是警觉地刹住了车,任凭我怎样诱导,亦绝口不提关于他的片言只语,只在替我拉车门时,无限悲悯地说:罗立的女朋友很漂亮的。

  我不想做他女朋友,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那样笑。

  罗立伤感地看着我: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感伤么?

  汇泉湾的灯光温柔而朦胧,三三两两的情侣在棕榈树间徜徉,一百多年前,这里曾是德国人的跑马场,现在,这里是青岛著名的爱情天堂。

  我无话可答,只好说罗先生,我真的会辞职的。

  他望着我,怔怔地望着,就松开了手,爱情的实际走向,总是与愿望背道而驰,罗立永远不会知道,他错就错在不该勾起我对林冽的好奇。

  5

  我莫名烦躁、委屈,看见林冽,心便仆仆狂跳,有几次,我都有点不能控制地要冲上前去,盯了他的眼睛问:你笑什么笑?

  每一次,都要像遇险大力踩刹车一样才能管住要扑过去责问的冲动。葛布是多么骄傲的女子,自尊扫地的事,当然不能写进我的人生履历。

  我需要一场恋爱,拯救即将失态的尊严,林冽连正眼看我一眼的兴趣都无,何况爱?

  于是,我闯到罗立面前:你真的爱我吗?像你说的那样爱我。

  他抓过我的手,做出要拥抱的姿势,我把文件夹抱在胸前:我可以像撤消一份不合常理的合同那样撤消随时我的爱情吗?

  他把我连文件夹一并抱进怀里:你把我卖了都可以。

  我伏在他怀里笑,说罗立我很幸福,然后,趴在他肩上掉眼泪,又说你看,我幸福得都哭了。

  我突然拼命挣出他的怀抱,盯了他问:你用香水了?

  他摇头,举着胳膊,用力闻:我从不用香水。

  我还是揪着眉毛皱着鼻子往后跳了一下:我不喜欢这款男用香水味。

  他百口莫辩的样子。

  下班时,他凑到我耳边说:我问过别人了,我身上真的没有香水味。

  我大叫:你让谁闻了?那个人是谁?男的女的?我的眼睛瞪得很大,大朵大朵的泪花在打转,像个知道了被辜负内幕的痴情女子。

  罗立手忙脚乱地哄我,说了几个帮他嗅身上味道的名字,全是男的,这时,写字间只剩了我们两个,我就势坐在桌子上,开始无声地哭。

  罗立默默站在一壁,他知道我为什么哭就像我知道他的心一片黯然,因为他知我在很不甘地用哭泣为一段未曾开始的爱情饯行。我不过是借他怀抱,约束自己的疯张,避过一场无谓的难堪。

  这些,罗立大约是明了的吧,不然,他怎会笑得那样感伤?

  6

  微凉的风,逼得秋天,步步近了,罗立和我商讨说要卖掉写字间,另买处有充裕停车位的写字间。

  我说:这是你的事。

  他宽忍地笑了笑,打电话联络地产公司去了。

  只一个月,新写字间买好了,旧的,亦易了主。公司搬家那天,我的心,又热又空像夏季傍晚的停车场。

  我木然站在写字楼大厅里,目不转睛地看工人搬东西,有个人,在我眼前站住,他的目光直直扑在我脸上,目光落点处,像一团火焰在燃烧。

  我抱着臂,仰着头。

  天花板上有惨白而枯燥的日光灯,我忽然恨死了这些没有表情而坚硬的东西。

  后来,我听到一个声音说:要搬走了?

  我不说话,他往前迈了一步:是你怂恿罗立搬走的吗?是不是为了躲避我?

  我还是望着日光灯管,眼睛被刺得很疼,似乎,有泪在缓慢流出,他们说,只要仰着头,眼泪就不会落下来,所以,我努力地保持着这个浅薄的骄傲姿势,不说话,我怕嘴巴一动,表情就会失控。

  他又上前一步,抓住我的臂:你知道吗?我一直……

  眼泪突然地袭击了我的面容,我终于悲怆大喊:你笑什么笑?

  我没笑呀。他摇晃我的肩,我就醒了,看见罗立的眼睛在半尺远的地方眨呀眨的,他开了床头灯说:小布,你做梦了?

  公司搬完家的当天晚上,我终于踏进了罗立的卧室,因为,我所期望的场景们,一幕也没有出现,我很绝望,女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想把自己处理掉,身体,爱情,或其他。

  我把自己处理给罗立的当天夜里,做了这个梦。

  我痴痴地看着他,想,这世间,有多少婚姻诞生在了爱情的绝境里?

  7

  次年春天,我和罗立举行婚礼,林冽也来观礼,轮到给他敬酒时,我的心,平静得像熨烫过的丝绸:怎么没带女朋友?

  这时,一拨年少后生冲过来要我剥糖,我强忍厌恶,剥完糖,林冽已不见了影子,举目去找,见他,在廊柱处一闪,不见了。

  婚礼盛大而热闹,我却,平静如局外人,甚至试图用审视丈量这盛大场面背后的爱情,有几多卑微几多真诚。

  次日,有业务把罗立拽去了公司,偌大的家里,我心空寂如谷,开车去找林冽,他从电脑上抬起头,看着我,说:是你呀?

  很是熟稔的口吻,我的心,缓缓地塌下去,说:昨天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话?

  我顿了顿,莞尔笑道:我很奇怪,每次见了我,你的笑为什么总是那么奇怪?

  他想了一会,说:因为你很像一匹刻意掩饰愤怒的小猹,就想暴暴地大笑一下,可又怕失礼,只好忍了。

  望着他,我的整颗心,就像不小心掉进了一个空空落落的井。原来,有些谜底揭晓之后,并无快意,而是,更大的虚空。

  我再也没见过林冽。

  一年后,罗立告诉我,关于见了我就笑的原因,林冽骗了我,他古怪的笑是因为罗立告诉他我是他未婚妻。而林冽,是爱我的,因了罗立的谎言,他便成了悲凉的爱而不能,便只能,苦笑。

  这时,我和罗立的婚姻,刚刚散了场,我们站在秋天的街上,即将去向各异,罗立望着我无比感伤地说: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的那个谎言,也许你们会……

  爱情的发生,不需语言也不需理由更不在于后来结局,只在迸发刹那,它是美的真的好的,我和林冽的就是,可,我们终还是彼此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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