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言情 秘密

第二章

秘密 连谏 10613 2024-10-18 15:59

  

  1

  离家越近,仲嘉浩的心愈是慌乱,所有的勇敢就像一只没扎严吹气口的气球,悄悄地消匿,他奋力地蹬着单车,芦荻像小鸟即将见到盼望中的森林一样欢快说笑,他一语不发。

  离老楼渐行渐近了,芦荻说:你住在这一带呀,我可喜欢老楼了,充满了质朴的生活气息,十几年前,我们家也住老楼,我爸爸分了新房我们才搬走的。

  仲嘉浩听了,那颗悬在半空忐忑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若不是怕显得唐突,若不是当街人多眼杂,他真的恨不能跳将下来,将芦荻揽在怀里,狠狠地吻一下子,像她这样心底干净的女孩子太少了,至少,在青岛生活的两年中,他是第一次遇上,就他所知,这老楼的逼仄,曾经惹起过多少老楼女人的悲愤呢,又有多少年轻男女恋爱之后惟恐人看低而不肯将心爱的人带回家来。

  仲嘉浩把单车锁在楼下的栅栏上,指着二楼的一扇窗子说:我的窝。

  芦荻望了一眼,伸手,把仲嘉浩的手捉来握在掌心里,悄声说:你带我去嘛。

  仲嘉浩看了看芦荻,忽然觉得,内心所有的坚硬都溶化在眼前这个纤细女子的柔情里,不需语言的承诺,他知道了爱情,已如夏季的花园,纷纷扰扰在了这个女子的心里。

  他攥着芦荻的手,踩着咯吱咯吱做响的楼梯上楼,打开那扇暗红色的门。

  20个平方的空间,简约而干净,丝毫没有楼外的逼仄之气。古老的大木床和格子书架显然是房东的财产,属于这个男子的,只有书,和壁橱里的衣服,它们整齐地罗列在那里,散发阳光般的干净气息,她一点都不觉得这一切显得破落,反而,那些在书架上码得很是整齐的以及在写字桌上摊开的书,向她展示了一个蓬勃向上的世界,妈妈曾说,对于妻子来说,一个男人最令人恐怖的不是贫穷,而是,他让你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可现在的女子,哪个有胆量选择一场没有定数的期货爱情呢,她们宁肯折现,芦荻相信这样的婚姻里也会有美好爱情,当然,也会有更多的女子,在后来的婚姻里哭泣着爱情背叛了生活。

  她个理想主义者,不肯让爱情在生活面前哭泣。

  她不知究竟爱上这个男子的哪里,只知道,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想,穿过这个男人的眼眸,一直一直地走进他的心,驻扎在那里,一生一世。

  仲嘉浩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她的目光,在她浩淼似黛的睫毛下,他看到了爱情,像原野上的一株小草,在蓬勃地生长,那些曾是偏执在他心中不肯退却的自卑,终于是一点点溃不成军。

  他与她并肩站在陈旧而坚实的长条地板上,窗外,冬雨淅沥,间或一只沉默的鸟飞过窗前,像落叶,无声地舞着,旋转,远去。他轻轻地把芦荻揽到胸前,唇在她浓密而潮湿的黑发上游走,丝丝缕缕的洗发水香将他的心,悄悄地熏醉了,唇游到她额上时,他猛地抱住了他,说:芦荻,我爱你,很爱。

  芦荻没答,也没应,只是,两臂缓缓地环过了他的腰,用力地抱着,微闭了双目,丰盈的唇,温润如春天的草莓,散发着朝露蓓蕾般的馨香,让他恨不能将心掏出心做成世上最最美好的美味,喂进她心里,从此,永远。

  想说的话那么多,他却张不开口,这时,他忽然地痛恨自己语言竟是如此得贫瘠,无论怎样华丽优美的语言,都不能准确到位地表达他对这个女子的情愫。

  等到话一出口,竟变成了:你渴吗?想不想吃什么东西?

  芦荻摇了一下头,弯下身去,鱼样从他胳膊里滑出,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翻书,声低若自语般说:有时间去我家玩吧。

  仲嘉浩的那句话,朴素得让她感觉塌实,向来,她对男子的内敛情有独钟,尽管与华丽的喧嚣相比,在表面上看有些逊色,的邀请其实是个明晰的暗示,她的爱情选中了他。

  他站在芦荻身后,将手,重重地扶在她肩上,隔着毛衫他触摸到了她的蝴蝶骨,在她的颈下优美地起伏,她的肩,宛如一张薄纸让他心下,滋生了无边的爱怜,就想,用自己的掌笼罩呵护了她的一生。

  2

  去她家的诸多细节,早就商讨过无数遍了,但是,当他站在芦荻家门口,心还是紧张的,那种挥之不去的自卑感再一次袭击了他。

  他不知道作为知识分子的芦荻父母会用怎样的态度对待自己,8岁那年的一个凌晨,他想往常一样喊父亲醒来小便,可,父亲怎么都不应。自从他把村里的拖拉机开进山沟被人抬回来后,再也没有起来过,躺在炕上数着看阳光从窗的东侧一格一格走到西侧,3年了,只要扫一眼窗格子上的阳光,他能准确地说出几点几分,误差不超过3分钟。

  他喊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大,惊醒了母亲,点亮油灯,他听到了母亲长长的哀号,划碎了山村寂寥的夜。他的、在炕上躺了三年的父亲,向死神做出最最寂寞的妥协,在睡梦中松开了怎么努力都不能握住生命的手。

  从那天起,他的生活就被垂怜的眼神以及同情的语言包围,在他10岁的某个夜晚,他发誓要摆脱这一切,尽管他们都是善意的,他却本能地抗拒这种最为朴素的善良。

  它们像一些绵软的刀子,会在不动声色的温暖中剔尽他的骄傲,让心灵的脊椎弯曲,这种感觉令他厌恶。

  犹豫再三,他还是按了门铃,出来的是芦荻,她穿着一件松垮的白色棉线休闲衫,淡蓝色的牛仔裤裹着修长的腿,在大大的线衫里晃来晃去,她的父母笑容满面地站在身后,迎着他笑,很真诚。

  大家在客厅寒暄了一会,妈妈冲芦荻招了一下手:小荻,帮妈妈到厨房打打下手,让爸爸陪着小仲。

  芦荻冲仲嘉浩笑了一下,菜早就准备好了,妈妈让自己进厨房打下手是假,打探消息才是真,进了厨房,嬉皮笑脸地趴在妈妈肩上:想知道什么?快问吧。

  妈妈笑着,把做好的虾递给她:不是没去赴相亲的嘛?怎么会认识他的?

  芦荻顽皮地伸了伸舌头:都这么久了你居然还记得他名字。

  见面很融洽,不知不觉中就聊到了晚间新闻都结束了,仲嘉浩起身告诉,妈妈看了看芦荻,说:小仲,你把租的房子退了吧,前两年学校分给我一套小房子,一直空着呢,不如你搬去住,配套设施什么的都很齐全,交通也方便。

  这句话出乎仲嘉浩的意料,他局促地看着芦荻,不知该如何做答,尽管他早就看出了芦荻父母对自己的喜欢,也知道这是他们表达对未来女婿关心,但,第一次见面,这样的好与信任,唐突得让他觉得受之有愧。

  妈妈不容分说地就去卧室找钥匙去了,芦荻也有点愣,妈妈事先一点口风都没漏的,看着仲嘉浩有些做难的神色,忙忙跑进去说:妈,等过一阵他的房租期到了再说吧。

  妈妈不理她,顾自找出钥匙塞,递给仲嘉浩说:别管什么租期,我住过老楼,生活很不方便。

  芦荻担心妈妈的过分热情会让仲嘉浩尴尬,没成想他推脱起来还是满从容,他接过钥匙看了一会,又塞到芦荻手里,笑着解释说:阿姨,其实我倒满感谢老楼的,正是因为它的破败,更能促使我努力打拼,争取早日买上房子迎娶芦荻呢。

  事后,仲嘉浩知道,因着那句话,芦荻妈妈对自己,是格外高看的。

  确实,关于房子的推脱,他本意上并无做秀目的,而是觉得,作为男人,没能力给心爱女子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所谓的爱,不过是缺乏诚意的男女组合而已。

  3

  青岛的冬天,冷得阴郁而杀骨,凉凉的空气一点点渗透了冬衣,一路杀进骨头,让人无处躲藏,可,只要有爱,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仲嘉浩就是芦荻心中暖意飞扬的春天,下班后,仲嘉浩驮着她到处乱跑,去踩海边的碎冰,在冷得瑟瑟发抖的街上跺着脚吃烤海鲜,尽管妈妈说让仲嘉浩回家吃饭,尽管家里的暖气暖得让人早晨不想起床,可,这些**,哪抵得过与心爱的人独处的肆无忌惮快乐呢。

  仲嘉浩时常奇怪芦荻穿了那么多衣服还是手脚冰凉,芦荻就逗笑说上辈子自己一定是青蛙,不然怎么会秋风一吹就手脚冰凉呢,仲嘉浩就捧起她的脸认真看,好象要从她脸上找出遗传基因,每次,都是把鼻子一皱,说:吓,我向上帝保证,你上辈子肯定是一种动物,但不是青蛙。

  开始,芦荻会当真,问他:什么动物。

  他抱过她的额头,轻轻地呵一口气:现在不好下定论,等明年端午节时,好能验明正身。说着,就跨上单车,回头道:娘子,快快上车,别让法海师傅看见你。

  芦荻恍然大悟,跳到车座上,隔着厚厚的冬衣拧他的胳膊,他不反抗,只是,将胳膊一翻,捉住了她的手从后背塞进自己外套底下,向老楼蹬去。

  有几次,差点被交警逮住,仲嘉浩就机警地一转,骑进小巷子里去了,芦荻吓得大气不敢手,外套底下的两手死死地扣在他腰上。

  仲嘉浩就在心里偷笑,心想,日益增多的汽车就够交警操心的了,就是驮着芦荻从他们眼低下骑过去他们都未必能腾出精力来管的,他又贪恋着这份幸福的拥抱,索性不去道破,甚至,当芦荻没环拥着他时,他倒会恶作剧地嚷一声:前面有警察。

  好象成了条件反射,只这么一嗓子,在刹那间,芦荻的胳膊就圈拥过来,他脚下用力,单车刷刷地穿过略显惊诧的目光,消失在城市的腹地。

  幸福的谎言撒多了也会被识破的,后来,前面有警察就成了他们向彼此索要一个暖暖拥抱的潜台词。

  老楼实在是太老了,冬天的冷风好象跟轻易就将日益衰老的老墙侵蚀个透彻,木质格子窗上的玻璃也在轻微的拍打声中放纵了冷风的入侵,这间颓败寒冷的老房子,却是他们的爱情天堂,在街上吃完东西,他们会拉着手上老楼,仲嘉浩把芦荻抱到**,打开电褥子,两人通褪坐在**说笑,说到实在没话了,就相互吹气,看它们在飞出嘴巴的刹那,变成淡淡袅袅的白气,像一根飘渺的白线,将彼此的嘴巴缓缓地拉近,一点点地粘在了一起。

  后来,仲嘉浩买台电取暖器,放在床边,芦荻趴在床沿上将手伸向橘色的暖光。

  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在橘色的光晕里闪烁着金子样的碎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垂掩出柔和的线条,一路蜿蜒到尖尖的下颌,间或抬抬睫毛看他,因为她是低着头的,所以每一次看他,都像是一次无言的妩媚**。

  仲嘉浩就看呆了,他呆住的样子是严肃的,轻轻咬住下唇,直直看着她。

  芦荻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想什么?

  仲嘉浩喃喃说:芦荻,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

  芦荻悄声说:讨厌,整天拍人家马屁,肉麻不肉麻。说着,双手一垂,软塌塌地松弛在床沿上,把脸埋了起来,不给他看,头发三三两两地跌落着滑下去,像风掠花瓣,在橘色的暖光里,在它们渐次的滑落途中,白皙的后颈一点点**,一条优美的脊沟**地半隐半现在他面前,他情不自禁地就想伸手去探一下,再探一下。

  芦荻的心颤抖了一下,微微的一惊,却没动,听凭着他的指,带着热辣辣的温度,像嗜琴如命的钢琴师在她的背上,小心翼翼地游弋弹动。

  床脚,堆起了一件一件的衣衫,芦荻紧紧地闭着眼,不敢看仲嘉浩,隐约里,她听见冬天的风咕咚咕咚地跑过了房顶,可,这老房里,怎就一点都不冷呢?只觉得皮肤上有一团火焰跟随着他游弋的唇齿在筚拨地燃烧,后来,他将脸埋在她的胸前,叹息般叫着:芦荻,你是我的,我的天使。

  她捧起他的脸,看着他被**燃烧得通红的脸膛,顺着他迷离的目光,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像一条优美的鱼,温柔地蜷缩在他怀里,小巧的**上镶嵌着两粒小小的樱红,恰似成熟丰盈的樱桃,毫无遮掩地袒呈在他的视线里,突然地,它们被柔软和温暖捉了去,她低低地尖叫了一声,就羞怯地闭上了眼睛……

  后来,每当别人和她说起幸福,她就会飞快地红了脸,幸福只是一种感觉,太难以用语言去具体描述,在她感觉的幸福就是:彻底放弃了主宰自己身体的欲望。

  第一次的欢爱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芦荻沉浸在虚幻的羞涩之中,不好直面别人的眼神甚至不敢看别人的脸,仿佛那些目光是让她无处遁形的刀子,轻易的就能挑开了她藏在心底的秘密,仲嘉浩约她出门时,无论怎样暗示,她的手都不敢再圈在他的腰上,觉得那是个有些暧昧的暗示,两人说话,常常是说着说着就没话了,胡乱地看着称不上风景的街道,不去看彼此的眼睛,害怕是一眼看下去,就被对方眼神中的**给唤走了身体。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身体之欢,身体让他们很快乐,可是,也让他们有堕落的感觉,因为每一次想到对方,他们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对方的身体,对于芦荻来说,她认为这是不正常的,爱情是多么神圣的东西,她应该是爱上他优良的品质以及思想,怎么会思念他的身体?

  她不能问别人,也羞于问仲嘉浩,只好,将这些困惑藏在心里。

  她总有种种的借口,不去仲嘉浩的老楼,即便她心,总是被老楼**得风雨飘摇,可,她忍了,她愿意把爱情培养成单纯的相思,这是一种多么纯净的感觉。

  当她提出天色将晚,自己该回家了,她就会看见失落像年夜的雪,从仲嘉浩眼里扑簌簌地落下,她低着头,握住他的单车后座摆明想要回家的姿势,仲嘉浩总是捧着她的脸紧紧地贴着,直到她推推他说:真的该走了。

  他才推着单车,一路上晃悠得很慢,其实,如果他把单车骑向老楼,她是不会拒绝的,甚至盼望过,但,他不是个善解女子心思的男子,只是无条件地溺爱着她,像父亲溺爱唯一的孩子。

  自从芦荻和仲嘉浩恋爱后,妈妈就放弃了对她的管束,把芦荻交给仲嘉浩就像虔诚的教徒把祈祷交给了上帝一样让她心里塌实,她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光,这些自信是芦荻爸爸给的。

  依赖直觉往往是胜于相信理性的,一如当年,她挺过了所有的刁难,换来了芦荻爸爸一生未曾辜负的爱。

  4

  尽管仲嘉浩欢笑如常,芦荻还是看到了他欲进还退的感伤,驮着芦荻在街上摇晃,常常有不知去向的茫然感,他很想问,是不是那次的**泛滥给她造成了伤害,却又问不出口,他轻易的不再敢去碰她身上的任何皮肤,太光滑太柔软了,像魔鬼的诅咒一样一下子就点燃了他的心,让他无法遏止地想要燃烧燃烧。

  可是,他害怕这种无止境的燃烧将芦荻吓跑,只有忍了。

  圣诞临近了,他驮着芦荻在街上晃悠,天空一派铅色,不久,就有雪花儿零落而下,芦荻仰着脸,呵了一口气说好冷啊。

  他顿了一下,说我送你回家好吗?

  身后的芦荻半天没应,偶尔的,有汽车的鸣笛簌地响过,雪花越来越大了,城市被笼罩在一片苍茫的白色中,似羽的雪花摇摇曳曳地挂在了眉毛和头发上,驶过身边的汽车明显地放慢了速度,他再次问:我送你回家吗?

  不,我要去老楼。芦荻觉得上烧得厉害,像被火焰炙烤。

  单车停顿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愣着,大脑一片炙热的空白,脚下一用力,单车就风也似地扎进了这片雪白的世界。

  进门,两人都有些局促,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芦荻站在他面前,低着头,轻柔地拍打着他身上的雪花,他一动不动地感受着惬意的拍打,然后,猛地抱过她,吻她发上脸鼻尖上睫毛上的雪花,零星的,沁人心肺的凉在舌尖上蔓延开来,他再也管不住腾地疯开了去的心……

  这次,他们从容了许多,芦荻抱着仲嘉浩的脸往一边拧:别用狼盯羊羔的眼神看着我。

  仲嘉浩的脸死命和她拧:我就要这样看着你,和妈妈商量一下,我们结婚吧,好吗?

  芦荻瞪了他一眼:呀,才认识三个月就结婚,别人会笑我们搞闪电战术的。

  难道美好的感情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验证它的美好?我觉得闪电结婚不是件令人难堪的事呀。

  芦荻看着他,抿着嘴小,仲嘉浩来挠她:你笑得不怀好意,告诉我你想什么了?

  芦荻自小怕痒,大笑着滚到一边,嘴上依旧不肯讨饶,用狐媚的眼扫着他说:你结婚的目的不纯,你说是不是为了……

  仲嘉浩一把将她捉过来,放在胸膛上,深情地看着她: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我就是想娶你,想让你枕着我的胳膊睡一辈子。说完就强硬地揽过来,按在胸前,温柔地吻她,一直一直地将她的脸吻得渐渐潮红,呼气若兰起来。

  窗外的雪花无止无休地滑落,映的窗内一片温润的乳白,整个夜晚他们的身体都无声无息地纠结在一起,扑捉着身体深处的片片快乐涟漪。

  芦荻嗅到一丝隐约的木头焦糊味,她晃了晃仲嘉浩:是不是电暖气把什么烤着了?

  仲嘉浩随口说不会吧就抬眼了一下,忽地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白色的烟雾像蛇一样从木地板缝隙里钻进来,在房间里快速扩散,他愣了一下,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拎起**的芦荻,手忙脚乱地给她套衣服:快,可能楼下生炉子把什么东西引燃了。

  芦荻看了一眼地板,也顾不上说什么,推了仲嘉浩一下:你别管我,先穿自己的。边说边把衣服往仲嘉浩头上套,等他们冲出房门时,楼道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孩子的哭叫和手忙脚乱的奔跑声,在雪花飞舞的间隙里沉闷地回响。

  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张着半遮半掩的衣服在寒风里呼天抢地地哭诉,大约是老公当年用花言巧语将他骗嫁进这栋老楼,从恋爱时起就嚷嚷着让她住上大房子,结果她都快50岁了还窝在着又破又旧的老楼里,晚上她把衣服搭在椅子上放在炉子旁边烘干,睡觉时忘记了移开,结果,衣服被烤着了又引燃了搭衣服的椅子……

  大家都在忙着救火,不能救火的在寒风中冷得瑟瑟发抖,她的哭诉没有招来多少同情和安慰,救火车到来时,人群一下安宁下来,大家巴巴地望着火焰被一点点镇压收敛,逃出险境之后的人逐渐恢复了意识,长长的叹息夹杂着悲哭,在人群中蔓延开去,木质结构的老楼被大火洗劫过一遍之后,更是一副风烛残年的破败,空气中飘散着复杂的焦糊味。

  芦荻在人群中找到了同样失神的仲嘉浩,在忙乱的救火中他的衣服湿哒哒的肮脏不堪,脸也被烟熏得看不出样子了,他仰着头,看二楼的窗子,木格子已被烧断了,玻璃落了一地。

  芦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走吧。

  仲嘉浩说去哪里呢?忽然地,他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怆感,他是这样的爱着这个女子,可,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的爱,竟是这样的苍白,甚至,在爱她的时候他都保证不了她的安全,都不能保证她不被寒冷侵袭,更甚的是,在这个夜晚,他竟差点以爱的名义让她葬身火海。

  芦荻拉着他,在愈来愈是寂静的雪夜里行走,那些纷飞的雪花,使得他们在路灯下的影子有些飘忽地游**着,像他的心,在此刻,忽然地无处可安,虽然他知,在这个夜晚,有芦荻在,他大可不必像老楼的其他居民一样只能寄寓于小旅馆,可,在他的意识里,他是多么的愿意,这份可依赖的塌实温暖应该是自己给予芦荻而不是她给予自己。

  不记得走了多久,芦荻忽然停下,望着他笑:大雪把你的嘴巴也封住了?

  仲嘉浩摸了摸她的脸,这张光洁的,刚才还像孩子一样躺在他怀里呢喃的脸,现在,为了让他忘却刚才的不快,竟如一小小的母亲安慰孩子般地笑着,用温柔的手指,试图抚慰着在他内心里无限陷落下去的茫然空洞。

  他勉强的笑了一下,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是觉得嗓子有些疼,像小时候患了感冒,嘶哑着颤声说:芦荻,我……

  就说不下去了。

  芦荻笑着跳开:还号称不怕冷呢,声音都冷得发抖了。说着,就指了路边一栋楼说:我有朋友住在这楼上,咱们去坐会取暖吧。

  说毕,不容仲嘉浩发话,拉起他噔噔地往楼上跑,在仲嘉浩无语的注视里掏出一串钥匙,边开门边说:我有她家的钥匙你奇怪吧?我们是闺中密友哦。

  二居室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居家用品一应俱全,客厅里摆着一盆巨大的干花花艺,浅亚麻色的布艺沙发前是张樱桃木的玻璃茶几。一间书房一间卧室,**的被子都是打开的,床罩上盛开着金灿灿的太阳花,在宁静中热烈地绽放着。

  一切都是很有亲和力的娴静,如同一位温婉的小妇人刚刚将家收拾好了,去楼下拿报纸或是买零食去了。

  芦荻牵着仲嘉浩的手在每个房间里转来转去,然后,将他按倒在**:你知道这位闺中密友是谁吗?

  仲嘉浩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

  嘿,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今天晚上你是没处可去了,就在这里凑合吧,我是要收房租的哦。

  仲嘉浩知道,她是惟恐自己不肯接受她的善意才这样说的,遂郑重点了头,尔后玩笑道:你越来越像西湖边的白娘子了,不过,现代许仙发誓要用自己的努力送给白娘子一栋宫殿,否则枉为男人,也辜负了白娘子对他的一番期许之情。

  芦荻知他是个要强的人,不肯将自尊放下坦然地接受这分馈赠,惟恐他心下忐忑尴尬,就笑着说,这房子闲了两年,也曾有人提议租出去,妈妈不肯,家里又不缺那几个闲钱,不肯给不明就里的人给住乱脏了,要留给芦荻做新房呢。

  我才不稀罕要这旧房子做新房呢,他们竟对我这样没信心,以为我找不到一个能买得起新房子的钻石王老五。说着,芦荻把头埋进他腋下:亲爱,我相信你的能力,暂时你就在这里委屈一下可好?

  其实,她多么想说,亲爱,请你暂时委屈一下骄傲的自尊,不要拒绝我父母的一片好心可好?

  仲嘉浩摸索着她光洁的面颊:小妖精,别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你是不是经常来收拾这房子?

  芦荻用力点了点头,是的,自从与仲嘉浩有了肌肤之亲后,她几乎抽空就来将这房子看看,将各个角落细细地抹擦,心底里,她是多么地希望仲嘉浩能够放下自尊,平静地接受舒适的生活,那串钥匙都在她掌心里摩挲出晶晶的金属光泽了,就是没勇气刁蛮一些强塞过去,揪着他从老楼搬过来。

  当仲嘉浩惊叫着将她从**拎起来时,除了最初刹那的惊呆,天知道,她是多么的庆幸,甚至,还有点自私地感谢上天,这火,来的正是时候,不然,她哪里去找个借口让仲嘉浩住进这房子里呢,这样,她就不必在夜晚心疼在四处漏风的老楼里瑟瑟发抖的仲嘉浩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仲嘉浩看了看手机,说我该送你回家了。

  芦荻恋恋地起了身,仲嘉浩下楼后习惯性地向右张望了一下,怃然地就是一笑,想起单车还在老楼楼下,在这场大火中,它还不知被糟践成了什么样子,淡淡地,芦荻也看着他,眼里有淡淡的感伤,知她也是恋旧的人,可,无论怎么恋旧,有些东西还是义无返顾地离他们而去了。

  街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绵绵软软一片美好的素白,落脚之出的咯吱咯吱细响,像是一些小小生灵的呻吟,令他们很是不忍下脚。

  雪厚路滑,少有车来,两人的影子投在皑皑的白雪上,被风一吹,随着细雪轻轻晃**。

  好久才等来了车,芦荻钻进去,仲嘉浩忽然把住了正要关上的车门:我要送你回去。

  她一个人孤单地在城市的雪夜里穿行,他忽然地有些不放心和心疼,芦荻往里面的座位钻了钻,仲嘉浩坐下来,便握了她的手,良久说:芦荻,你可不可以见见我母亲……

  他问得有些小心,心里没把握,很多城市女孩子不愿嫁外地分到青岛的男子,尤其是农村出生的男子,其实并不是对农村出生的男子有什么偏见,大多,还是恐惧婚后被乡下亲戚没完没了地骚扰,以及天远地偏的农村家属成了赘在婚姻生活上的附累。

  相识的最初,他就和芦荻说过自己的家庭,以及情深意浓的母亲,但,毕竟只是说而已,很多东西,若没碰触过具体,是不能反应出一个人的真实态度的。

  芦荻依在他肩上,说好啊,旋尔有些兴奋地看着他:我这丑媳妇终于要见婆婆了,可是,如果你妈妈没相中我,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仲嘉浩就笑,说:我喜欢的就是我妈喜欢的,她会恨不能把你宠上天。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次日,芦荻和妈妈说了去婆婆家的事,妈妈忙里忙外地帮她打点送给婆婆的见面礼,忙里偷闲叮嘱芦荻去了乡下不要显得太娇气,不管怎么说要给婆婆留个好印象,为以后的相处打下良好基础。

  芦荻看着妈妈忙,心里很是为她酸楚,妈妈和爸爸的爱情是从婚外恋开始,她一直被奶奶当做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来排斥,连她这个孙女都受了牵累,奶奶直到去世都不肯给妈妈一个好脸,这件事一直是妈妈心中不散的隐疼。

  和仲嘉浩约好元旦回鲁西山区的老家,转瞬,就到了,两人一早去长途站,因着假期,车站里人满为患,天又下着淅沥的冬雨,车站内外到处都是湿哒哒的一片,人与人相互推来挤去的,那架势倒不像是要乘车出门,而像是再晚走五分钟车站就会有炸弹爆炸一样令人惶恐。

  仲嘉浩死死攥住了芦荻的手,好容易钻到了剪票口,等上了车,芦荻已被挤得失魂落魄,仲嘉浩心疼得不成,又没办法,只好笑着说:辛苦你了,年关时节挤得更凶,这是你爱我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芦荻瞄了他一眼:拜托,怎么感觉你在寻找蓄谋分手的借口呢?

  车子缓缓地开出了车站,一出市区,路边的树木,便飞速地掠向后方,有爱在身边,再漫长的旅程都显短暂,在说说笑笑中,离仲嘉浩老家愈来愈近了。

  一进县城,仲嘉浩的眼就灼灼地亮了起来,不停向芦荻介绍自己曾在这里做过什么在那里做过什么。

  去仲嘉浩的村子没有直通车,只能打出租车,一路坑凹不平,车费很便宜的出租车车况很差,减震系统几乎是没有任何做用,每颠簸一下人的身体就要从车座上被扔起来一次,刚开始芦荻还觉得好玩,最后渐渐就吃不消了,40里山路走下来,好象全身的骨头都被颠零散了,稍微一动就要稀哩哗啦地支离破碎散开了去,山风携裹着山尘从密封欠佳的车门缝隙里钻进来,不停钻进牙缝的灰尘让她只能闭紧了嘴唇。

  当仲嘉浩说到了时,她迷蒙着眼看他,几乎连下车的力气都没了。

  可她不能不下,因为她看见一位穿着藏青色面袄的瘦小妇人站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眼巴巴地望着他们的方向,肯定是未来的婆母无疑。

  她不时地抬手去拂阻碍视线的灰白的发,因为操劳太多,她的背有些微驮,但仍是显得精干,见车近了,她笑眯眯地迎上来,和仲嘉浩一样细长的眼里含满了慈祥。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简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