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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嘉浩说:咱娘。把芦荻向前推了推,芦荻有点窘迫,和仲嘉浩说笑了一路,竟忘记商讨怎样称呼未来的婆母,毕竟未婚,又是铁定了要嫁人家的,可,喊一素未谋面的妇人做娘,其一是拗口,其二是难为情喊不出口。
芦荻运了运气,可,那声娘临到要出口之时,还是换成阿姨,嘤细地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她的手主动探了过来,捉了她软软的指在掌心里,虽是眉开眼笑,眼里,还是有浅浅的失落一波波地散开了去,或许,她等的并不是这样的称呼。
芦荻已顾不上那么多,近十个小时的颠簸,已让身体充分觉出了支离破碎的疲态,只想找个地方,将身子放平了,美美睡上一觉。
小巧的院落很干净,几只肥腴的母鸡在明黄的地上呱呱地跑来跑去,间或停下来,看着芦荻,瞳孔亮似珍珠,仲嘉浩的母亲虽然对芦荻的称呼有些失落,却依旧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进屋,拍着炕沿说: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累了吧?快坐。
说完,看仲嘉浩:小芦喜欢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们弄。
仲嘉浩看了看芦荻,知道她现在最大的愿望不是吃饭而是睡觉,母亲肯定是早就为招待准儿媳妇做足了准备,说不饿实在是太拂了母亲的兴致,遂说:我们饿了一路就是为了回来大吃一顿的呢,娘,你现在就是牵一头牛来我们都能吞下去。
这话让母亲眉开眼笑,指了指暖水瓶,示意仲嘉浩自己倒水,就下厨忙活去了。
芦荻软软地依在墙上,听仲嘉浩满嘴胡说八道,低着头直乐,忍到仲嘉浩母亲去了厨房才掐了他一把说:大骗子,你饿了一路,我带的那5包牛肉干还有点心都进谁肚子里了?
仲嘉浩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这不是为了让娘高兴吗,她从知道我们要回来那天就开始准备今天的菜谱了,告诉她我们的胃没地方,多扫她的兴啊,有的谎言是伤害,但有些谎言会让人幸福。
芦荻说不过他,就朝被子上蹭了蹭:我眯一会,你帮我放哨,如果看见你娘进来就叫我。
是咱娘,你睡吧,咱娘最通情达理了,绝对不会说你是个懒媳妇。说着,仲嘉浩弯腰把芦荻脚上鞋子脱下来,探头看了看灶房,母亲正在热腾腾的锅上忙得不亦乐乎,就放心地把芦荻的脚放到自己腿上,轻轻地揉她的脚掌,芦荻看了看他,幸福地眯上了眼睛,很快,就被梦乡捉了去。
等芦荻张开眼睛,见身上搭着一条薄被,不知什么时候,炕上已经放了一张小桌,摆满了热腾腾的菜,她心里有点恼仲嘉浩做哨兵做得很失职,毕竟第一次进门,哪能倒头就睡呢。她坐起身,抬眼去找仲嘉浩,一下子就被眼前景象给惊住了,天呐,炕下站满了人,虽然全是女的,齐刷刷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自己脸上,见她醒了,都拘谨地笑着,芦荻哪见过这种阵势,又不知怎么称呼,只好局促地笑了一下就下炕去找鞋,依在门旁的一中年女人大着嗓门喊:他婶子……
仲嘉浩闻声跑进来,看看隐在芦荻眼中的微恼,拉了拉她,对炕下的人嘿嘿笑了两声,说:我媳妇芦荻。又陪着笑脸一一给芦荻介绍众人,这是邻居三嫂、那是后院二婶…………
芦荻只觉脑门嗡嗡做响,究竟哪张脸属于哪个称呼一概记不住,只想从这些目光的包围中逃出去,又不忍在乡亲面前让仲嘉浩丢了面子,只能一味地隐忍了跟着仲嘉浩的介绍应声符合。
好容易应付完了,假做去灶房帮忙一溜烟逃进去,里面的人还在用自己听不太懂的方言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想到自己刚才就在这样一圈品头论足的目光中死睡,脸就忽忽地烧了起来,恨不能把仲嘉浩捉过来,狠狠撕他一顿,他肯定早就知道带自己回来会出现这些状况,竟没提前跟自己预防一下,让自己出了这么大的洋相,想着,就觉委屈得不成了,眼睛酸酸的,睫毛湿漉漉地沉了下来。
仲嘉浩母亲盖上锅盖,转身看见芦荻似是欲哭的样子,愣了一下,在围裙上抹了抹手,问:小芦,你怎么在这里,嘉浩欺负你了?
芦荻抬手揉了一下眼,做被柴草烟熏了样说:没呢,厨房烟太大了。
仲嘉浩母亲放下汤碗,给她倒了一盆热水:洗把脸。又指了指屋里的人说:咱乡下就这风俗,新媳妇第一次上门,左邻右舍都要来看新媳妇的。
芦荻洗完脸才想起毛巾还在旅行包里,又不愿顶着一张湿脸进屋去拿,正踌躇着,就见仲嘉浩母亲拿着一条簇新的毛巾站在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她:城里长大的女孩子就是和乡下女娃娃不一样呢,什么都不擦就细皮嫩肉的。
芦荻有点不好意思,擦干脸就跟在她身后进去了。
那顿饭是芦荻有生以来吃得最狼狈的一顿饭,那些来看新媳妇的街坊们站在炕下不肯走,一边夸仲嘉浩找了个漂亮媳妇一边看她吃饭,被十几双眼睛盯着嘴巴的感觉糟透了,芦荻紧张得快要张不开嘴了,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说饱了。
炕下的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这么几口就吃饱了啊,城里的女娃胃口真小。
仲嘉浩母亲小心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仲嘉浩知道芦荻是窘迫,连忙打圆场说:芦荻是舞蹈老师,从小就饭量小。
炕下的人哦了一阵,见芦荻也太爱说话,终于肯三三两两地散去了,仲嘉浩母亲送到院自里,芦荻听得出她们大声地夸自己文静漂亮仲嘉浩从小就善良厚道是故意说给自己的听的。
也不言语,那张媚媚的俏脸儿虎下来,仲嘉浩被她瞪地心里发虚,连忙夹起一只鸡翅膀讨好地放到她唇边:嘿,今天委屈你了。
芦荻啪地把他筷子挡开:你当我是猴子啊,弄这么多人来围观,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们老家有看新媳妇的风俗?我狼狈死了。
早告诉你,你还会陪我一起回来啊?我哪有那么傻啊,好容易骗个漂亮媳妇怎么着也得领回来让他们开开眼,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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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仲嘉浩要带芦荻出去转转,芦荻见天还亮就,就不肯去,有了下午被围观的这一幕,她是真的怕了,早就听仲嘉浩说过,这里民风淳朴,邻里间关系密切,谁家有喜事全村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这大亮的天,被仲嘉浩带出去,鬼才知道要向多少街坊邻居问好要被多少目光像相看呢。
仲嘉浩母亲坐在炕沿上,和芦荻说话,她的方言时常让芦荻不知就里,反正也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听不懂芦荻也做听懂了样点头,有时见仲嘉浩看着自己哏哏偷乐,就知道自己的头点没点对题,芦荻说的虽是普通话,但仲嘉浩母亲听方言俚语听习惯了,反而对很多普通话不是很明白,偶尔的,芦荻看着她脸上似解非解的懵懂状,满脸的庄重与自己点头,就知道她和自己一样听不懂。
小院子被夕照洒成了一片澄澄的橙黄,晚风簌簌地拂过矮墙上的草叶,几只肥硕的母鸡悠闲地晃悠到墙角眯上了眼,这样优美而静谧的晚春黄昏是芦荻在城里不曾见过的,先是看得有点呆,尔后拎起外套,要仲嘉浩带自己出去看看。
仲嘉浩带芦荻去看了村小学,又在村后的山上转了一圈,回来路上,仲嘉浩鬼鬼地笑着说:猜猜,今天晚上娘会不会给我们圆房啊?
芦荻捶了他一下:拜托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仲嘉浩笑着跳到前面:我可是做梦都想当新郎倌呢。
快到门口了,肖晓悄悄拧他胳膊,海洋吸着冷气,见母亲正从窗口向外张望,只好把那呀的一声惨叫吞回肚里,装没事人样拉着她进屋。
母亲已把炕铺好了,喜眉笑眼地看着他们进来,拍了拍炕沿让肖晓坐了,端详着她的脸道:肖晓长得可真好看,咱这里十里八村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还好看的闺女,就是太瘦了,你照片上看上还瘦呢。
娘,她不仅人好看,心地也好呢。一听母亲说芦荻好,仲嘉浩马上就眉飞色舞起来,不待母亲问,便滔滔地说了芦荻诸多的好处,母亲听得一双细眼更是细了:给你办完婚事,我就算到了地下,和你爹也有个交代了,我要跟这老东西说,我替他把所有的任务都完成了。说着,母亲又抹了一下眼睛,仲嘉浩知道,这次,是因为高兴再说下去,这多年来的辛酸一起涌上心头,母亲的眼泪就会让他也招架不住了,遂打着哈哈说:好了,我爹才不稀罕你去找他汇报功劳呢,到时候我爹肯定会说你还没把曾孙子媳妇娶回来呢,就急着来找我显摆啥呀?
母亲拍了拍炕:我把这炕烧热了,你睡这里,小芦和我睡。
仲嘉浩洗完脚,眼巴巴地看着母亲随手带上房门去西间睡了,知道母亲守旧,如是多说什么反而会招来母亲对芦荻印象不好,遂是忍了,倒头便睡。
在乡下住了两天,聊得最多的是婚期,颠来倒去的,直到走也没定下来,送他们走时,仲嘉浩母亲郑重说过一阵她就进城拜会亲家,顺便和亲家商量把他们的婚事给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