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淑文姐姐没说,但我知道她其实也很想来这里看一看戚少帅。”
幼卿身上披着一件针织衫,她偎在萧鹤川的怀里,两人坐在医院后廊上,这些日子幼卿一直在医院帮忙,直到这一晚萧鹤川赶了过来,两人方才见了一面。
“谁能想到老四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了。”萧鹤川说起来也有些惋惜。
“骨肉亲情,是不会消失,也不会被遗忘的,对不对?”幼卿轻声问。
“嗯。”萧鹤川点了点头,握住了她的手,“幼卿。”
“嗯?”
“有件事,我想要你去做。”
“什么事?”幼卿有些不解,她很快想到了什么,声音也是着急起来,“你又要把我送走吗?”
“不是要把你送走,是真的有事需要你帮忙。”萧鹤川凝视着她的眼睛,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东北虽然沦陷了,但我们在东北有一支英雄部队,他们一直没有放弃抵抗东洋人,他们有许多人牺牲了,他们的孩子也成为了孤儿。”
“老四的妻子曾经在南池的孤儿院长大,她们和南方那边的孤儿院取得了联系,我们想把这些孤儿送到南方去,一路需要知根知底的人护送,她们人手不够,孩子当中甚至还有婴幼儿,他们需要专业的医生。幼卿,这些孩子都比我更需要你,他们是烈士的后代,我恳求你替我保护好这些娃娃,不要让他们落在东洋人手里。”
幼卿有些怔住了,但很快她回过神来,很郑重的与萧鹤川开口,“我答应你,我会尽全力保护好这些孩子。”
“多谢你了。”
“谢什么,”幼卿的眼眸有些温热,“这难道不是我们每个人都该做的吗?他们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啊!”
萧鹤川微微笑了,揽住了幼卿的腰,“我媳妇是真懂事。”
幼卿的眼瞳中满是依恋与缱绻之色,她看着萧鹤川瘦削的面庞,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了上去,“战争会结束的,萧鹤川,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萧鹤川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个亲吻。
火车上。
“按着九爷的意思,是等我们将孩子接来,您和我们一起将孩子送到南方去,他没说要你和我们一起北上……”
“没关系,”幼卿声音轻柔,看着从南方而来的保育员,“我在东北待过,符远,顺远,我在那边的医院都工作过,坪山惨案发生的时候,我就在一户村民家里,你们放心,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听着幼卿的话,保育员都是肃然起敬,其中一人只感叹道,“萧太太年纪虽轻,但也是女中豪杰。”
“没有,我只是……想尽一份力气。”幼卿说的是心里话,她愿意去做自己能做的任何事情,可她却不敢告诉萧鹤川,也不敢去想待他知道自己瞒着他北上后会不会怨怪自己,她想应该不会的,她能理解他,他也会理解自己。
夜色漆黑。
有叩门声响起。
很快,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这位是阮医生,和我们一起来接孩子的。”保育员说话间还带着南池一带的口音。
“快,快进来。有个娃娃一直发烧,我们也不知道该咋办。”
“是吗?快带我去看看孩子。”幼卿随身带着一只小小的箱子,里面并不是什么随身衣物,全是各种各样的药品。
幼卿取出了听诊器听了听孩子的胸口,喂孩子吃了退烧药,将孩子们都换好衣裳,他们无法逗留,还要尽快去接下一批孩子,一行人连夜离开,隐在了夜色之中。
“那边就是黑松岭,院长说,还有三个孩子在那里。”
有保育员压低了声音,和幼卿开口。
幼卿看了一眼天色,黑暗慢慢褪去,天已是快要大亮了。
一行人等了许久,村子里却始终是安安静静的,原先说好的前来接应的人也是迟迟看不见身影,有人下了车悄悄去村子里看了看,待回来后却是脸色煞白的,久久说不出话。
幼卿和保育员们带着孩子进了村子,待看见村子里的惨状,所有人都是停下了步子。
有婴儿被刺刀挑起,丢入烧开水的大锅里,皮肉分离,只剩下身上穿着的小花袄。
碾子上也放着婴儿,被碾的血肉模糊。
有妇人被拴在柱子上,侵略者撕开了她的衣裳,用刺刀将她刺成一个血人。
有村民的尸首被抛入水沟,男女老少,起起伏伏,惨不忍睹。
保育员的手指颤抖着,去捂住了孩子们的眼睛。
幼卿的脸上也是毫无血色,却上前,拨开了保育员的手。
“阮医生?”保育员哑声开口,不明白她的举动。
“让他们看,”幼卿很吃力的吐出了一句话,“我们要让他们看清楚,看仔细。”
孩子们都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望着他们稚嫩的面庞,幼卿的视线瞬间模糊。
“孩子们,我知道这一幕很残忍,但你们必须要看清楚,你们要替千千万万的中国人都看清楚,你们要看清楚东洋人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同胞,他们是如何残杀我们的百姓,你们要记住这些血海深仇,永远,永远都不能忘记!”
幼卿的嗓音沙哑,她弯下腰,一左一右将两个孩子都是揽在了怀里,孩子们待震惊退去后,都是呜呜的哭了起来。
幼卿抱住了最小的孩子,也是落下泪来。
“这一批一共是二十个孩子,他们全在这里。”
南方孤儿院。
幼卿将孩子们的名单交给了眼前的院长,她的声音有些艰涩,慢慢的开口,“黑水沟本来还有三个娃娃的,可我们去的太迟了……他们……”
“他们……”幼卿说不出话来。
“我都明白,”院长也是红了眼圈,上前握住了幼卿的手,“萧太太,我感谢你们。”
幼卿摇摇头,她想,她做的这些算什么呢?真的要感谢的,是那些千千万万豁出命,却连名字也没有留下的战士。
他们豁出了命,是希望我们可以活着。
晚间。
幼卿很疲惫的回到了旅店,但她还没有歇息,一直等在电话机前。
终于,她等到了“叮铃铃”的电话声。
“卿卿?”电话那端传来了萧鹤川的声音。
“九叔。”幼卿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萧鹤川在电话中有片刻的沉默,幼卿知道,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北上了。
“你别怪我,我现在很安全。”幼卿哑声开口。
“我怎么会怪你,”萧鹤川的声音也是低哑的,透着无尽的疼惜,“你很勇敢。”
“九叔,我想你。”
“你听话先在南方待一阵子,等我去接你。”
“萧鹤川……”幼卿还想和他说什么,但电话很快断了。
“萧鹤川?”幼卿对着话筒大声喊着丈夫的名字,回答她的却是一阵“嘟嘟嘟”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