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连你也要杀我
将凤冠霞帔褪下,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床头。我向高灿讨回了统管暗卫的手牌,命他放出焰火召回暗卫,随后,我跟清远一道踏上了去禅宗的路。
清远说,昆恶山其实离禅宗并不远。
这处山头本来就在北曌边界处,山背后有一条几无人通行的道路,只需大半日光景,就能达到禅宗。
清远还说,虚云料到我可能对陆渐离下不了手,所以,那摧毁人格的药,他还留了半瓶。
清远将药交给我,问我:“姑娘,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你还要保他吗?主持说……主持说你不是心怀天下吗?”
我笑了笑,笑着笑着,泪水就涌了出来。
这一回,应当真的是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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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清远所言,他带着我用蹩脚的轻功行了三四个时辰,我们便到了一处宏伟山门前。
百梯的石阶上,每隔几步便倒着一名禅宗弟子。
清远一路走,一路抹泪,叫了许多佛门法号,我一个也没记得住。
到山顶上,猎猎狂风卷动着衣袂,如钢刀利刃,刮骨剜肤。
甲大壮此时也领着三十名暗卫赶了上来。他朝我作过一辑,我没回应,在清远的带领下,穿过了山门。
山门后,是一方空旷的平地。
黄沙猎猎,模糊了视野。
远处,一方庄严宝塔只耸入云霄。
塔的四角挂有风铃,风一吹,清脆铃声便送远而来。
我呆滞的望了望四下,只见已有百十人横七竖八的躺在了地上,皆是身着白色的僧服。
塔底下,一人背对我,暗红色的长衫肆意狂舞,在昏黄的天地里,显得尤为刺眼。
而虚云襟口上有血,正挡在陆渐离跟前,率领着一众弟子抵死不退。
我脚下虚浮的,木讷的走近些许,隔着不可及的距离喊:“陆渐离。”
陆渐离身形一顿,骤然回头。他看见我,冷厉的目光一瞬柔和下来,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我没答,反是问:“你为何在此处?”
“我……”他低头睨了睨自己的右手,掌心里似攥有什么东西,负往身后,慢声道:“你先回去,等我,稍后我会给你解释。”
我眸光凄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渐离挑眉:“怎么了?”
我尚未想好该怎样启齿,便有人抢话道:“她可不能走。她走了,今日这场生死局,岂不是就要失了些意味?对不对,二皇兄?”
一言落,山门处再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两位衣着华丽,狐裘的披风上,绣着皇室独有的九天龙纹。
而其身后的侍卫,个个手执长剑,只待一声令下,长剑便欲饮血。
隐在暗处的甲大壮等人不明其中的情况,见有另一方人马出现,紧随着现了面,围在我身前。
那身穿黑色披风的男子脚步一停,笑道:“看来,这就是女帝陛下的暗卫了。今日我这大皇兄,插翅难飞啊。”
说着,他目光绕过我,睇向陆渐离:“大皇兄,好久不见了。”
陆渐离的面色难看了几分,眸光里渐渐生出寒意来。他未曾看过其他人,只死死的盯着我。
说话的男子想来应是梁国老四,眼下他又往前迈了数步,站在与我并肩的位置。
他环望着四下暗沉沉的树丛,仍是笑道:“真想不到,再见大皇兄,竟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啊,不过大皇兄应是料到了。你看,时至今日,我和二皇兄也不敢小觑你。为了你,我们调动了整整一个箭煞营来围剿,大皇兄,你欣不欣喜?”
陆渐离不语,好一会儿,才对我伸出手,说:“长孙婧,过来。”
我没有反应。
良久。
他的手空****的垂了下去,那双好看的眼里,盛出复杂的情绪。
似愤怒,似失望,更似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意。
我身旁的男子声音陡厉,道:“大皇兄,你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就猜不到自己的结局呢?当年的八千百姓,今朝的二十万子民,还有三皇兄,六皇弟。你手上沾了这么多人的血,理应想到,等着你的,就是众叛亲离啊。你看看,你的手足兄弟,谁不想杀了你,这天下人,又有谁不恨你,恨得想饮你的血,吃你的肉!还有你最敬重的太师,你最亲近的姐姐,都想要你的命啊。现在好了,就连你唯一爱慕的女子,也要你死。大皇兄,你还活着做什么呢?我要是你,早就一剑抹了脖子,好过目睹这种场面伤心欲绝。”
陆渐离脸上看不出喜悲,像往常一样出神的瞅我须臾,语气轻轻缓缓,仿佛一个小孩在请教夫子问题,“他说的,是真的吗?你也想我死?”
我胸口狠的一抽,五脏六腑宛如在刹那间遭到石瀑冲击,痛得无可抑制。
我竭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从袖口里拿出那瓶药,递入虚空,道:“喝了吧。”
“你说什么?”
“把药,喝了。”我一字一顿的重复。
陆渐离放空了少时,忽然像是理解了什么,断断续续的笑出声来:“哈……哈……我竟信了你,当真将此药扔了。我竟信了你,当真要和我过一辈子。长孙婧……”他血红的眼睛抬起,“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会当真吗?”
我只字不言,一双手的指甲,已深嵌入掌心里。
温热的血色流出,在指缝间辗转。
梁国皇四子突然下令:“今日此处,已注定了是大皇兄的终点,何必再说。放箭!”
一句过后,箭啸四起。
陆渐离不闪不避,左肩和腹部前后中了两箭。
我捂嘴惊呼,他却好似失了知觉,浑然未感痛意。
另一厢,那皇四子还在道:“虚云大师,女帝陛下,我这大皇兄可不好对付,今日他若活,北曌和梁国亡矣,你们还要愣着吗?”
虚云哀叹一声“阿弥陀佛”,戒鞭出世。长鞭扬下,在陆渐离伤痕累累的身上又划出一道血口。
甲大壮等人亦不敢再作壁上观,蜂拥而上,围攻陆渐离。
陆渐离虚晃两招,默然徒手抓住了戒鞭。
那鞭体灼人,不过顷刻,他的手已呈艳红一片。
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另一只手生生将肩上的箭折断,似笑非笑道:“你说过,你此生都不会如其他人一般,舍我弃我。你还说过,你对我的感情,铭刻进骨髓,已成本能。结果,到了头,你还是和他们沆瀣一气啊。好,很好。连你……也要杀我。”
我喉头一甜,眼眶酸胀得厉害,面前的人影竟逐渐模糊起来。
陆渐离眸中最后的温情尽数散去,余下的,唯剩无边无际的噬人黑暗,他道:“既是如此,那就尽力吧。你们……尽力逃出生天,我尽力给你们留个全尸。至于你,”他嘴角渗出血,对我道:“与我同坠地狱吧!”
话音落,杀意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