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羡之闻言回头,似乎非常吃惊。
“………这你都能猜出来,我应该没有说得很详细。”
太叔泽拍了下他的后背,似是有意无意地往前推了他一把,说:“瘟神的传闻,我们不是早就听说过了吗?当时我们都在猜测瘟神到底是谁……这么一说,你应该在当时就想到了吧。”
陆羡之抿嘴低头笑了笑,心想,以太叔泽的风格,在上次提起毒人的时候,心里应该就有了想法。竟然能忍到这个时候,可见中间他应该瞒着自己做了很多准备。
“太叔大人啊,”他叹着气说:“你这个人,果然是位高权重,为上者所器重之人。”
太叔泽怪异地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陆羡之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准备。毒人的事情,你告诉过谁?”
太叔泽呵了声,说:“直说在怀疑我的用心不就行了。”
陆羡之横了他一眼,说:“我还不能怀疑?”
太叔泽收了手,规矩地走在他身旁,低声说:“这种时候内杠就不要了吧。我坦白,你第一次和我提到毒人之后,我就开始怀疑了。消息有传回过帝京。不过你放心,除了我上面的人之外,没有别人知道。”
陆羡之叹了声,说:“圣上啊,难怪他下旨那么爽快。但我很奇怪。毒人是百年之前就存在了吧。那么现在的毒人还是百年之前那位吗?”
太叔泽有些犹豫,道:“圣上在位三十余载,他说他这辈子不曾见过毒人。后来我查了朝中相关记载。守住瘟神的人大约跟着这个瘟神已经有百年。”
陆羡之唔了声,说:“瘟神百年之前消失,在四十多年前和十多年前分别出现过一次。可以确定是同一人吗?”
太叔泽低声说:“如果你们家的人一直守着,中间没有任何差错的话,那完全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
陆羡之吁了口气,说:“那没错了,就是同一个人。”
但是四十多年前那位从关外来到渡安的尊贵身份之人,为何之后又失踪了呢?而且十多年前,明明就有人见过他再次出现——和毒人一起出现。
这个人是和毒人有关,还是他本身就是毒人?
……这个毒人和他们家一直守着的毒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山路一直往上延伸。这儿不比渡安,半夜三更上山和平时上山也就一个温度上的差异。南方海边的山上,除了冷之外,水汽也极重。
李苗苗和兄弟俩显然对这些不够了解,穿得少了。
所幸他们个个都习武,身子也能扛得住一些,然而这一路下来,半路上已经有些觉得凉了。李苗苗憋不住哆嗦了下,低声说:“什么鬼地方……”
陆砚上山之前就将他们带着的行李都分配带上了,这时候赶紧拿出来先递给苗苗了。正打算问程鹏他们,听到陆羡之在上面喊:“陆砚,拿两件外衣过来。”
陆羡之将衣服递给太叔泽,说:“这边的山里晚上潮气极重,我义父说过。一般晚上不能随便进山。另外,出雾气的时候一定要带上他特别做好的衣物。”
太叔泽回道:“这我知道。传闻百年之前毒疫四散,就有大夫特地做了一些奇形怪状的衣物,以挡毒气。”
陆羡之摇头,说:“在这儿要更严重一些。我现在也不好说,一会见了我义父之后,再详细询问他便是。”
更深露重,几个人刚过了半山腰,忽然听到了上方传来的嘈杂声。
陆羡之停住脚步,伸手拦住旁边的太叔泽,回头说:“都站着。陆砚你留在这,我先上去看看情形。”
陆砚应了一声,随即带着人往上走到太叔泽身侧。
太叔泽盯着往上继续走的陆羡之,侧头问陆砚。
“我听说他小时候就住在山上,那时候你就跟着他了吗?他们家的人脾气怎么样?山上的那位脾气跟他一样好吗?”
意料之外,陆羡摇头,说:“没有。我是在少爷下山住进镇上的府里之后,才跟在少爷身边的。那时候少爷可没有现在脾气这么好。”
陆砚至今还没记得初见他家少爷那时候的光景。
穿着光鲜亮丽的锦衣,长得清秀好看,光站着就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然而他后来才知道,那时候跟在他旁边的人是负责摁住少爷的。
没错,他们家少爷若是没人摁住他就立刻撒野的人,那野性也不是寻常的百姓家孩子可以比的。
特别是少爷想回家的时候,野得能上天。
陆砚回忆起来,他刚刚跟在少爷身边,那整天除了提心吊胆,大约也没别的心思了。
镇上的府邸是三老爷建的。少爷刚下山那几年,三老爷几乎都在灵隐镇。
兴师动众,就是为了看住他。
他年纪比陆羡之少上两岁,他爹为了能帮着三老爷看住人,把三兄弟都派在少爷身边,最后他两个哥都被陆羡之打地哭爹喊娘,只有他,因为胆小,总能在关键的时候,把少爷哭停手。
总之就是那股桀骜难驯的样子。
和现在被驯服了的少爷,简直是天差地别了。
太叔泽有心想听陆砚说点那未曾谋面的姓陆老爷的事情,谁知听着陆砚絮絮叨叨说他家少爷,也不自觉入了神。陆羡之是他生平第一个想结交的朋友,费心多了解一些也是应该的。而且……他一直觉得像陆羡之这么有趣的人究竟有什么样有趣的经历。
必定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才会造就出这么有意思的人。
陆羡之消失在前方没多久,再次出现。
他高高站在山岩上,拢着双手在嘴边,朝他们喊:“都上来吧!陆砚,帮张景拿点东西,也给他们找两个衣服。”
太叔泽自觉得很,回头过去从程鹏手里提东西。
程鹏给他这举动吓了个面无人色,惊恐道:“别别别,太叔大人您只管走。我们能行。”
太叔泽一把夺了他手里的包袱,嗤笑说:“在我面前逞什么能。你说你们俩跟着何大人真不如跟着陆羡之。看看你们苗苗姐。”
程鹏回头,苗苗早就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推着哆嗦的张景往前走,嘴上不住念叨:“年纪轻轻的,怕冷怕成这样?多丢我们边关人的脸,看看陆砚,再看看我们陆大人。”那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她身上多穿的两件外衣压根不存在。
太叔泽笑出声,说:“滑头一点。”
陆羡之站在山风风口的地方等他们上来,没站一会,自己就下去了。
太叔泽回头往上走的时候,人影都见不着了。
他吓了一跳。
“这人呢?”
陆砚也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找衣服,一副寻常的口气,说:“躲起来了。那是上山的风口,他又站在岩石上,风都往他身上灌。那岩石侧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少爷以前带我们上山都在那等我们。你们这是头一次来,他大概怕你们不敢走,才站上当回路标。”
太叔泽不大相信,按照陆羡之时常缺德的做派,上个山头而已。完全可以让他们自己走。
就一条山路,压根没理由怕。
结果上去之后看到陆羡之蹲在石头下面,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羡之发现阴影,抬头看到他站起来,没好气地说:“个个都比我身强体壮,结果就这脚程。要是别人,都得在这里冻死。”
太叔泽伸手把他拖出来,说:“你最近怎么回事?之前那个好脾气的陆大人去哪了?”
陆羡之冲他笑了下,说:“不好意思啊。我一回家就压不住自己脾气。太叔大人担待着点啊。”说完,头也不回地往上继续走。
过了这块岩石继续往上走了之后,太叔泽发现陆羡之比之前更爱说话了。
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山坳里,说:“看到那儿没,灯都是给我们留着的。我爹他们早先就得到消息说我要回来,已经守了好几天的夜了。”
他说话还是和平时那样子的调调。
太叔泽却愣是听出了点喜色,他诧异地多看了他两眼。
陆羡之心急,大约还是觉得太叔泽的脚程慢了些,伸手拉着太叔泽的胳膊往前拖,还回头和陆砚说:“陆砚,你好好带着他们,一会进院之后,都带去休息。我先带太叔大人去见我爹。”
说着,他的脚步陡然加快了速度。
太叔泽:“……”
这都急成这样了。
往山坳里走的山路比上山要更不好走些,但往下走的路总归是要比往上走快。南方的树都是郁郁葱葱,夜晚即便有灯光,也只能见到一些隐隐绰绰的树。
眺望过去,只能隐约看到藏在树下的房子和稀稀落落的篱笆。
太叔泽看不清,指着山坳里,问道:“你小时候就住在这?”
陆羡之一顿,指着靠近他们这边的一块地方,说:“一会我们先到的地方就是我住的。我小时候野得很,经常半夜山更往山上跑,我爹怕吵醒别人。就把我关在这里先打一顿,教训实了,再放我回去睡。后来我越发的野,他就索性把我睡的地方也放在这,方便我进出。”
太叔泽失笑,说:“你还挺得意?”
他想,果然有趣。
像他,只记得自己早熟得很,小时候懂事的时候,就已经一板一眼像个大人模样了,家里人都夸自己,长大之后必定成才。然而自己真的长大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之后,那些夸自己的人,那些喜爱之色都消失了。
弄得他一阵子怀疑自己成才的姿势不太对。
陆羡之玩性上来,索性把他拉到前面,推了他一把,看着他不受控地往下跑,自己却慢条斯理地往下走,说:“小时候的事情,当然有意思。长大了没法皮了,就特别念旧。”
太叔泽站稳了才回头。
陆羡之回头招呼陆砚他们慢一点,之后才和他说:“往前走啊,应该有人等在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