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大厅的灯全部都熄灭了,苏糖感觉到四周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一道光亮出现了。正对着苏糖的墙壁上有另一道门,光亮来自于那道打开的门。
苏糖双手支撑着地面,勉强让自己站了起来。虽然每走一步都有来自膝盖的疼痛,但苏糖也只能循着光亮走过去。
“一件艺术品到底是什么?是绘画?雕塑?不,从根本上说,艺术品是艺术家的思想……”
江诣在艺术学院的客座讲演出现了!投影仪在墙上投出了姿态优雅,神采飞扬的“江诣老师”的讲课风采。
“Sugar,欢迎来到,我的艺术馆!”江诣的声音响起。
首先映入苏糖眼帘的是一幅大型油画。油画上有两张脸孔和两只手掌。一张脸孔的表情飘飘欲仙,沉迷而陶醉;另一个张脸孔则张开嘴巴,面目狰狞。画上的两只手掌看起来十分触目惊心,因为它们是支离破碎的——看起来手掌上的手指像是被切割了,但渗出的血迹却呈现出夸张的五彩颜色。整幅画的用色都显得浓重而强烈,大片对撞色的应用增加了画面的视觉冲击力。
苏糖对这幅作品是熟悉的,它第一次出现是在Forever的“星球展”上。这幅画的主题叫《平行宇宙的向往》。完成时间是在2011年的9月份,创作者是炎宜辛。
“画上的女人虽然都承受着手指的剧痛,但却一个陶醉,一个痛苦。就像平行时空出现的两个不同的她,即使际遇一样,感受也可能有天壤之别。这是作品要表达的主题寓意。”江诣的声音传来。
在苏糖的分析中,油画的创作手法是“表现主义”——运用对现实扭曲和抽象化的做法来表达恐惧的情感。《平行宇宙的向往》与莲文若失踪的时间非常吻合。按画面推测,莲文若应该遭到了凶手切割手掌的酷刑。而她脸上形成的表情,一个在吸毒状态下,一个在毒瘾发作时。失去了毒品的庇护,她对于疼痛的感知能力就产生了巨大的差异。
看到这幅作品,苏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关于莲文若的“谋杀画面”。每次构画都不寒而栗。
拖着行动不便的腿,苏糖继续前行,三米之外就有另一组展品出现了。那是一组公仔,名为《生命旋舞》,每个公仔都呈现出人形,它们以跳着芭蕾舞的姿态排列在展台上,8个公仔每个公仔表现一个动作的瞬间:小踢腿、小弹腿、控制平衡……好像来上一段音乐,就能构想出一个女孩在舞台上作出这一连串优美又轻快的动作。不过,每个公仔在完成一个动作的同时,它们都有一项残缺,或者少了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
每个公仔都有10厘米左右的高度,苏糖忍着膝盖的痛感,俯下身体,保持着视线与公仔的同一高度。真皮公仔,伸手去摸,皮质细腻光滑,其中一只有一块儿花芯儿形状的胎记。公仔的手感和胎记让苏糖背脊发凉。苏糖知道,这组作品的作者是薛鸣,它曾出现在“玩偶先锋”的活动上。作品完成时间是2012年的10月份。这个时间和蕾雅失踪的时间吻合。
“生命,起起落落。有极致的美,也有极度的痛,残缺与圆满,都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但我们依然可以在际遇的转折中完成自己的生命之舞。”江诣进行解读。
薛鸣是个手工艺人,他作品的风格偏向于街头艺术,利用公仔设计和涂鸦色彩在作品中表达深刻的含义,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创新之处。苏糖对这个人的作品可是下了一番功夫去研究。但是,一旦把他的作品和蕾雅的死挂钩,公仔就变成了恐怖片中的“鬼娃”了。不,比那更恐怖:肢解,包扎伤口,跳舞,再肢解,再包扎伤口,再跳舞,直到生命殆尽。
苏糖以她能进行的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组公仔的展览区,她觉得哪怕多看一眼它们,都让她感到痛心,恶心,揪心。感觉复杂而又战栗。
狂跳的心脏,颤抖的脉搏和疼痛的膝盖让苏糖站立不稳,差一点就摔倒在地,还好,她及时抓住了一块墙上的凸起。苏糖感到头胀,眼花,她背靠在墙上,却因为墙上的坑洼而感到后背难受。离开墙壁,转过身,苏糖看到了一组浮雕。
作品长6米,款2米,材质是水泥。在这一整面的水泥墙上,浮现出许多张脸孔,但每张脸孔都不是写实的脸部特写,而是运用抽象的线条和凸起来表达喜怒哀乐,嬉笑怒骂,五味杂陈。好像有无数种情绪在起承转合,就像一个情绪的万花筒。因此,这幅作品被命名为《情绪之镜》。
苏糖当然记得这件作品,它曾经出现在推荐新锐艺术家的“锐芽”活动上。那也是苏糖第一次和Forever合作,以模特的身份和行为艺术的方式展现“锐芽”的理念。当时,《情绪之镜》并不是如此巨大的浮雕作品,而是一组墙绘艺术品。在活动现场,作品接受VIP客人的私人限量定制。艺术家可以根据墙体的大笑作出适当的调整。而定制这作品的客人会把作品装饰在别墅的客厅或长廊的墙壁上。
2014年4月份,苏糖注意到了《情绪之镜》的首次完成时间。日本的背包客穗穗子也在那段时间内无故失踪。而创作《情绪之镜》的费奇•布朗却是一个从不露面的神秘艺术家。他强调艺术概念融入到真实的生活之中,在作者简介上,他总是用寥寥数语来表达他的想法,却没有任何描述他自己的语句。
“她迷失在艺术展馆中,她感到迷惘和恐惧。她直觉自己已到生命尽头,于是她回顾自己的一生,她看到了各种回忆,也产生了各种情绪。她体现了情绪的浓缩与凝结。”江诣的声音出现。
美感的语言,并不能掩盖真实的情境。苏糖推测出来的画面可是一个女人被掳走被绑架之后的手足无措和痛苦恐惧。她被关在了这个地方,也许看到了诸多的谋杀和肢解的画面,也接受了来自面具人的“访问”。她感受到了生命安全的威胁,在命不久矣的恐慌中回想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面对着一整面墙壁的脸孔和各异的表情,苏糖的惊恐之心竟然渐渐平静了许多。也许,当人类的情绪被极度刺激到顶点的时候,情绪也会出现反弹式的麻木与回归。苏糖想起了她曾在“画世界咖啡”的地下室里抱着江诣的作品去研究,在那多种风格的切换中,她看出了玄机。
表现主义、立体主义、解构主义、街头艺术、概念艺术、堪的派……江诣不是一个一生只能专注在一种风格上的创作者。他永远都在尝试新的风格,新的创意。不过,他的作品并不算太多,可每一件也都算是比较精致,可他并不太想在公众面前展出自己的作品。苏糖过去并不太懂,那是江诣的谦逊,还是他足够低调。后来苏糖悟出了一个事实:也许,江诣的那些能够以真姓名和真面目示人的作品,都是他不够满意的作品;而他足够满意的,可以向世人展示的作品,却是他不能以真姓名和真面目展示的作品。
苏糖环视了展览大厅一圈,她更加证实了自己的那种推测。
一组雕塑和一组油画把苏糖的推测带到了精准的程度。
人头与飞鹰的组合;腿部与猎豹的组合;手臂与猿猴的组合。雕塑做展示的场景让观者感受到了一种动态的力量与美感。但是,人头上所展示的面部表情却是一种痛楚与狰狞的结合。
“《带着镣铐的闪耀》……”苏糖冷笑一下,她还记得她在听江诣讲课时曾经在笔记上记录的那一段:解构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结合铸就了完美的艺术表达。作品中的形象组合不符合人类的正常视觉感受,利用“嫁接”所表现出来的怪诞效果,以扭曲以及局部的极度夸张所展现的意境,最终构成一种非现实的魔幻般的意象。
这个系列的作品应该可以在self-art-mall项目中看到,现在,它的缩小复制版就摆在商厦中的七楼大厅。所有在商厦中闲逛的人们都能看到这组作品。
“人生,就像带着镣铐的跋涉过程。现实的压力,传统的规则,人际的冲突……都是你的镣铐。你痛苦迷惘,你失去斗志。但你终究会焕发出一股力量,仿佛生灵的翅、臂与腿,它们与你为一体,带你冲破束缚,迎来全新的自我。”江诣的解说充满力量,竟然给人鼓舞。
作品的创作者为曲深明,雕塑艺术家,作品以解构主义为主体风格,展现出独特与魔幻的艺术美感。作品的创作时间是在2016年的6月份。来到中国,希望重新开始一番事业的丹尼尔失踪了,他不再有机会看到自己在中国的发展了,因为他在活活肢解之后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带着镣铐的他肯定无法闪耀了,只有恐怖的凶杀和死前的折磨。
苏糖慢慢转身,一步一步,一瘸一拐,走向角落里的一组油画。当她靠近油画区域的时候,一首钢琴曲响了起来。那是日本音乐家弹奏的《人间失格》。
“软弱的灵魂,承载不住人间太多的痛苦,即使不断地自我放逐,却依然逃脱不了孤独、冲突和悲哀的命运际遇。但所有的迷惘与哀愁却也透露出一种生命的深意与美感……”江诣的声音富有磁性,又因为轻声细语而带有一种飘忽感。
苏糖看到了一个柔美的女性形象,她的身形和脸孔都是抽象的线条,那些线条与五线谱和音符融合在一起,难分难解,却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她很抑郁,她经常用刀子在自己的身上刻下伤口……所以,干脆在她身上刻下五线谱,抑郁让她自残,也让她失去痛感。简直是残酷的美感,残酷的和谐。”江诣就是魔鬼的诗人。
作者:欧沁,作品名称:《迷惘与哀愁》,作品风格:立体主义。作品完成时间2018年9月-10月。那段时间,女画家黎秋雨失踪,外界一直怀疑她因为抑郁症而出走自杀。
苏糖当然记得,《迷惘与哀愁》的多个复制版都在avant的app上有拍卖记录。尤其是中产小家庭,他们特别喜欢买下这幅画然后挂在客厅、卧室或者餐厅。他们一定不会知道,这幅画的创作场景来源于一个女画家被全身纹上音符时的痛苦。
这是猎杀的艺术,在不同的艺术风格中不断变换,每一个被害人都变成了创作之源,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肢体,成为了艺术表达的方式。这是苏糖摸索出来的规律,让她感到难以置信,不寒而栗的真相。苏糖一开始不理解江诣的做法,但几经波折,她最后还是锁定了那些荒谬。
福尔摩斯曾经说过:当你排除了所有可能性,还剩下一个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就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