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张汉东在卫生间门口点了一支烟,以一种很镇定的姿态走进了卫生间。当他确认自己已经脱离了山峰和江流的视线之后,他就崩溃了。他靠在门上,猛烈地抽烟,烟雾升腾起来。
透过烟雾,他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那是1995年,他开着货车去追人,结果把人给撞死了。当时那条路上就只有他,他不是没有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最后他抱起尸体,扔到一侧的水沟里。为什么就偏偏被人给看见了呢?他当时也没有慌张到什么都不确认就做出那种事情,明明是没有人的啊!为什么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又给提起了呢?
烟已快燃尽,他一咬牙,用手指将手上的烟头狠狠掐灭。什么都不能说,只要熬过这几个小时,他就赢了。想到这里,他乱跳的心又静了下来。山峰和江流正在审讯室等着,门被打开,张汉东被带了进来。
山峰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不但没有了刚才的慌乱,还带着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他笑着坐下,山峰审视着他。
江流在他身后来回走着,忍不住问:“尿也尿了,抽也抽了,想起来了没有?”
“想起来了。”
江流停了下来,和山峰对视一眼,凑过去:“想起什么了?”
张汉东满不在乎地看着山峰:“你问啊。”
“有没有跑过夔州线?”
“跑过。”
江流插了一句:“夔州县城去过吗?”
张汉东仰头,看了他一眼。
“去过。”
山峰追问:“你做了什么?”
这次张汉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山峰,又看了看江流,突然笑了起来。他越笑越癫狂,止不住地拍着桌子笑。他好像并不是在警察局的审讯室,而是在泸溪的赌场。
山峰和江流也不是审讯他的警察,而是赌桌上不知道他牌的赌客。他有把握骗过他们,就像是一直骗那些赌客一样。他笑着,几乎都要笑死了。
江流被他的笑声惊了一下,看了看山峰,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汉东大笑着:“你们别这么认真好不好,你们又没有证据,问个屁啊,我不说你们不就完蛋了嘛!还他妈夏天,下雨,夜晚,我记得个屁啊!”
江流勃然大怒,一把抓起张汉东的衣领将他拽起,山峰和刘悦连忙上前拉住他。
张汉东陡然变脸:“对不起,对不起,我开个玩笑!别打我,别打我,我一把年纪了!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我都快尿裤子了!”说着,张汉东又开始大笑起来。
江流怒目圆睁,双手加大力度,死死揪着张汉东的衣领。
山峰看穿了他的心思,上前拉住江流:“他故意的!他就是要耗时间!”
张汉东又陡然暴怒地拍着自己的脸,继续装疯:“来啊,打我啊!来啊!”
审讯室里的闹剧,会议室里的老警察们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早有心理准备,凶手残忍狡猾,不可能轻易承认,否则这个案子不可能拖20年。但张汉东的表现还是让他们吃了一惊。
会议室内已烟雾缭绕,老警察们纷纷站起身来回踱步。
叶永年死死地盯着屏幕里的张汉东,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凌晨两点:“给我张汉东的资料。”
陈局皱着眉头,听到这话赶紧回:“好!马上来!”
会议室里想着办法,山峰他们决定先回到观察室,审讯室里留下张汉东一人。张汉东在屋内一瘸一拐地徘徊着,凑在玻璃前四下看着。
江流气愤不已,不单是因为张汉东的疯癫,更因为自己的情绪被牵动:“这老家伙没少进局子,什么规矩都明白,咱们用老办法可能撬不开他的嘴,还有六个小时就得放他走!“
刘悦想到审问时张汉东的神情和避重就轻的回答:“他肯定有事,就算和我们的案子没关系,他也一定不简单。”
山峰看着张汉东一瘸一拐地走着,心里的疑问更大了:“先不用着急,有两个事情,需要尽快确定。”
“什么事?”
“一是尽快去找闫东辉,让他确定,这个张汉东是不是他看到的张汉东。二是确定张汉东的腿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是九九年以前还是九九年以后。这两个细节对我们能不能继续关押张汉东,至关重要。”
江流听完后,认为很有道理:“没错,只要能把他摁在这儿,不怕他不张嘴。罗成刘悦,你俩现在就出发,越快越好!”
刘悦和罗成领命而去。
山峰和江流继续观察着张汉东。会议室里,老警察们一边通过屏幕来观察张汉东,一边商量着对策,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
大家的心都很着急,不断地看着墙上的时钟,想要在释放时间之前找到突破口。已经凌晨三点了,年轻警察们有些熬不住,强撑着睡意。
叶永年坐在靠前的位置,认真翻看着张汉东的档案,一言不发。自从患了阿尔茨海默病之后,他一直都处于昏沉状态,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他的记忆力和反应力似乎都回到了壮年时期。
陈局带着江流和山峰走进会议室,看着他们还在苦熬,有些不忍:“老伙计们,天快亮了,你们先回去休息,一有消息我马上通知大家。这家伙的嘴不撬开,我负荆请罪!”
但是老警察们都摇头拒绝,都等了二十年,不差这一会儿。而且出于警察的直觉,张汉东肯定有事,只是他也猜出来警察手里没有直接证据,故意胡搅蛮缠来拖延时间。
看着热情的老警察们,山峰和江流倍感压力。此时,叶永年突然站起身,朝电视处走去盯着电视里的张汉东。
张汉东正对着玻璃镜面整理衣装和发型。
叶永年看了一会,转过身:“直接问,小白鸽是不是他杀的!”
在场人都是一愣,江流和山峰都疑惑地看着叶永年。
江流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又不敢直接反驳:“师傅,这……”
陈局在旁边开口:“叶队,这么问不合规矩啊。”
而且张汉东这种人,根本不会承认。
叶永年没有回答陈局,而是看着山峰:“你觉得呢?山峰。”
山峰看了看屋里的人,又看了看叶永年,思考了一下。
叶永年的方法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却没有足够的理由:“未必不是一个办法。张汉东离过三次婚,我们去抓捕的时候,还遇到他的两个情人。奇怪的是,这些情人还有他的前妻,关系都很好,像一家人。”
江流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叶永年拍拍江流,拿起张汉东的档案:“你们翻翻看,张汉东有六个姐姐,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父亲去世早,全靠母亲和姐姐们养大。这足以说明,张汉东在骨子里很会处理和女人的关系,像山峰说的,家里的和外面的都没亏待。”
张汉东的资料在台下的老警察手里传阅着。
叶永年继续说自己的想法:“他进过五次局子,有三次是帮女人打抱不平,有两次是为了女儿上学,打了学校领导。年纪大了,帮人看赌场,赚的钱也基本都花在了女儿身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是一个对女性很好的人。”
叶永年让开身子,指着电视里还在拨弄头发的张汉东:“你们再看看他这个打扮,快七十了,自己不服老,也不想让喜欢他的女人们觉得他老。女人就是他的命,照这个点儿打,没错。”
江流有所意会地点点头,此时老警察们都看过了张汉东的资料,也觉得直接问是个好方法。虽然是险招,但不险不制胜。
叶永年看着江流和山峰:“明白了吗?小伙子们。”
江流和山峰点点头:“明白,叶队。”
叶永年欣慰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