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厅。
一间最大的办公室内,只有两大掌门人。镇长押来他们之后,久久不见人影,还派了面无表情的警员们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出。原本应该来处理此事的局长曲言蒙还在家中抱着女人呼呼大睡,任谁打电话都吵不醒。
而唯一能来见他们的人,还在回龙城的路上。
天色逐渐发亮,南阳丰坐在沙发上,再无睡意。他起身,自书柜里取出两包用木竹包裹的深褐色藏茶深深一嗅,应该是存放了好几年,散发出浓郁香醇的气息。他满意地回到红实木桌上煮茶,默叹这小子厉害,隔得老远还能弄到高海拔地区生产的茶叶。
对面的人双臂交叉环抱着,正在闭目养神,但他的面容还是有股很冲的杀气。
“你说的出路,就是在这里傻等?”池震天闭着眼睛发问。
“池老怪,我们这是在等谁?”南阳丰一问,对方立刻睁开眼,听到他继续说,“你弟子池秋河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他可是警察厅的大队长,等他一到,谁还敢关押我们?”
“呵!没想到堂堂一掌门,会指望别人来救自己!别太期待了,这小子没你们想象的那样神武。区区一个队长,还不能一手遮天。”池震天语气中满是嘲讽。
无论过了多久,只要有人提及“池秋河”三字,他就觉得寒心。
二十多年前,池震天还在四海闯**,以天为屋顶,以地为床板,以林木为家居摆饰品,流浪到哪里,就以何地为“家”。他一直没有归属感,也没有固定的住所。
还记得那个很奇妙的夜晚,灰蓝的暮色之下,他途经龙城的某条小河,遇见大声哭泣的弃婴池秋河并将之收养,从此在这里定居。说来也奇怪,平时遇到他的人,都会被那半脸的胡子吓着,可这婴孩一见他就不哭了。后来,他将这称为眼缘。他们第一眼就互相喜欢了。
池秋河从小聪慧,很刻苦地习武,心术又正。最关键的是,在众多弟子之中,他是最快领悟太极深意的那一个。练太极或练其他武功,光靠蛮劲和好胜心练不成最高境界。
当初为了不引起门派子弟的妒忌心,他特意保守着池秋河的太极拳将练到大成的秘密,而今对方却辜负自己多年的栽培,突然中途停止。
因此,他一直不同意池秋河当什么警察厅特聘的大队长,认为弟子不习武,就是不务正业。可池秋河偏偏着魔一般,不顾他的反对,执意上任。自那以后,为了避开池秋河,他时不时进深山练武,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南阳丰听说过他们师徒俩的事儿,颇为惋惜。他为对面的人斟上一杯热茶,道:“池老怪,两年多了,你还不原谅徒弟?要是我徒弟当官了,我肯定高兴。”
池震天冷哼一声,接过茶杯,却不接话。门派缺失了传承人,绝门武功无人传承,有什么好高兴的?这老家伙一落俗世,心也跟着吃荤了。
南阳丰似乎与他心有灵犀,笑道:“人都逃不过‘俗世’这个修罗场,在其中修行之人何尝不厉害,也更为真实地活着,不是吗?池老头,你别太固执了。”
“你偷听了?”池震天不由得一惊。
“谁偷听你的心声?你呢,就是活得太不务实了。”
南阳丰喝口茶,饶有兴趣地问:“要不,咱们来比一场?倘若你的徒弟帮我们洗脱罪名,就算你输了。你输了的话,就把当年秘宝的详细情况告诉我。”
“这是哪门子的比武?不比。”池震天显然不想说。
“你骗不了我,二十多年前闹得沸沸扬扬,死了那么多人,你来龙城,也是为了秘宝吧。自从那以后,这座城就来了许多外地人。多年过去,大家还惦记着这件事。”
“这是你的想法。我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儿,恕不奉陪,我先走了。”
池震天放下茶盏迅速起身,一眨眼的工夫便来到门前。刚要开门,却听见“嘎吱”一声,门被打开,迎面而来的男子使他呆在原地。
“师父!”
年轻男子一袭白长衫,左侧有一朵红莲刺绣,一直延伸到腋下,不刻意的微微褶皱面料和工艺皆属上等,在日光中透着一丝古旧又不失清雅。若是再配一把折扇,更显他翩翩风度。但他手上捧着的,是几本旧旧的古籍。
池震天定定地看他,两年没见,这小子一点都没变,为师倒是老了不少。
“师父,您近来身体可好?我之前去武馆没见着您,没想到您一出山,就来看我了。”池秋河那张对谁都神色淡漠的脸,居然一直在笑。
“我倒不想来。”池震天被他推进办公室,重新坐在沙发上。
这时,池秋河才看见还有一人,便冲南阳丰点点头,再将古籍放在办公桌上。
南阳丰一直在观察他俩,池老怪比徒弟还傲娇,明明很高兴,却故作一脸不情愿。但他可不想看他们闹别扭,问道:“小池,案件进展如何?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还不行。我来的路上听说了,但眼下有点难办。南师父,你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说一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定要如实相告,不可漏掉任何细节。”
“这件事说来话长啊,但我敢保证,人绝对不是我和你师父杀的。”
池秋河微微皱眉,往年龙城的安魂所也会收到很多具尸体,有自寻短见的,有被谋杀的,还有很多死因不明的,但大部分都因无人认领或无人报案,加上法律不健全,警方遇到破不了的案子,就会擅自处理尸体。可金师傅不是小人物,在来的路上,他接到上头的指令,命他在两周内抓到凶手破案。
“臭小子,像镇长一样拖着我们不放,难道你也怀疑我们杀了人?我养你这么多年,为人如何你最清楚,当了大队长就不认师父了?”池震天拍案怒道。
两师徒一年内避而不见,时间的力量使误会越来越深。这时池震天爆发,大抵是憋这股气很久了。南阳丰默默喝口茶,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不便插手。
“师父哪儿的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秋河走到哪里都不敢忘恩。现下有人想害你们,我自然要找出正确的线索,为你们平反。而且金师傅不是普通人,他的身份特殊,但我现在还不能说。”池秋河耐心解释,眼神坚定。
两位师父听到最后一句,张张嘴想问,却没发出声。
真正为自己着想的人,才会理解自己的难处。
池秋河拿出纸笔,听两位掌门人详述当晚的情况,期间多次提问细节之处。
这宗案子的凶手可能是有备而来,清楚金师傅每天回家的街道。这说明对方要么是当地人,要么已经蹲在此地观察已久,就等一个时间伺机杀害。并且,他算准两大门派的掌门人听完戏会尾随金师傅。令人疑惑的是,他为何选用雷火门的飞刀杀人?
“小池,我雷火门的人随你调查,若是真的查出了谁,我第一个打断他的狗腿!”
“多谢南师父谅解,但目前您暂时不能离开警厅,还要接受我进一步审问。不过,师父等小师妹办完保释手续就能回武馆了。”池秋河刚说完,门口就冒出一个人头来。
“嘿,师父、师兄!”调皮清脆的声音引起大家的注意。
进来的是一个妙龄女子,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眼眸澄澈明朗,一头自然卷扎着长辫子搭在两肩,隐约露出旗袍右肩的蝴蝶花刺绣,脚上穿着手工制作的绣花布鞋。清新脱俗的装扮,分外讨人喜欢。
“师兄,你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办妥啦。”池遇跑上前挽着池震天的手臂,冲他的冷脸傻傻一笑,“师父,您有没有伤着?”
“你说呢?”池震天看着那张可爱的脸,语气温和不少。
太极门以前不收女弟子,高冷的池震天之所以破例,是因为已故的妻子。妻子生前喜欢买胭脂,常光临已故父亲留下一间胭脂铺的池遇那儿。一来二去,两人关系极好。师娘没有孩子,一直想要个女儿,恰好听说池遇想学武,就让池震天破例收下了。
池遇脑瓜子灵活,学习能力极高,样样武技炉火纯青,加上她的性格好,这一待,就是十年,打破了所有人的观点——她不会坚持太久。
对此她说,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从相遇、相识再到长久相处,没有缘分作为前提,是不会发生的。真正热爱一件事,是会坚持做下去的,哪怕途中遇到障碍暂要间断,但这个念想会扎根于心底,会再找机会靠近和实现。
实际上,谁都知道,她的缘分指的是池秋河。
“我师父武功高超,谁能伤着您?”池遇傻笑两声,“师父,现在回武馆吧?”
池震天点点头,耗一晚上,他也疲惫了,便起身离开办公室。
池秋河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后,看见有个人没跟上来,回头问沙发上的池遇:“小师妹,你不送师父回武馆?”
“不用送了吧,师父又不是小孩儿,自己知道回去的。”池震天一听,摇头笑了笑,这丫头的小心思太明显了。他摆摆手,表示自己一人能回去。
可是,池秋河没那么好说服,这是办公之地,哪是她想待就待的地方。他一边解释,一边拉着池遇追上师父,然后回来关紧办公室的门。时间紧迫,他的任务还没完成。
“南师父,您如实回答我,当年秘宝的传闻是否真如金师傅所言?”
很久以前,他经常去后山练武,认识了一位“世外高人”。对方常与他说秘宝的传闻。他之所以进警厅,也与那人的提示有关。他按照提示,翻过警厅一些案卷,可惜当年文库失火,有关秘宝的资料全被烧光,只有老一辈的江湖人士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