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倒退的时光1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那我衷心祈求——最好不曾见过你。】
难得的周末,天气晴朗,多日没有外出的希声和沉夏坐上地铁,准备去海洋馆放松一下身心。
地铁上,本该兴致勃勃的沉夏却昏昏欲睡,倒在了希声的肩头。
希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哥,你不会真的睡着了吧……”
如果他们有座位,希声倒是完全不介意给沉夏当人形靠枕,但他们现在挤在人群中间,又如此亲昵地靠在一起,难免引来不少陌生人的目光。而且,有个人已经盯着他们看了半天了,想忽视都不行。
“怎么?极地海洋公园到了么……”沉夏仰起脸,一脸的迷茫。
希声抬手在他脸上揉了一把,凑到他耳边说:“哥,有个女人一直在看我们,至少有半刻钟了。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病了或是长期营养不良,看她的装扮,应该是个白领。”
哦?沉夏微微撑开眼皮看过去,就见一个面色惨白的卷发女人坐在不远处,神情瑟缩又好奇地朝他们这边打量。这人左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右边坐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她被夹在中间,手指拘谨地捏着皮包,指甲修剪得短而齐整。她的头发似乎许久没有打理过了,发梢不但发黄,还很凌乱,刘海遮住了一半的眼睛,眼窝凹陷而青黑。
不过……这张脸,这副轮廓,他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希声见他半天不说话,压低了声音,问:“你该不会认识她吧……”
沉夏忽的一拍脑门,拉住沉夏的胳膊往前走,径直到了女人的面前停下,问道:“你好,或许是我看错了,不过——你是张倩如吗?”
女人脸色一震,露出惊喜的表情:“啊,原来真的是你!我看了你半天,一直不敢认。尹沉夏,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也没变!”
希声不明所以地挑高了眉梢,偷偷打量沉夏脸上的表情,发觉此刻的沉夏显然非常高兴。
张倩如则比沉夏还要激动,站起来不说,还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真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还能碰到你!”作为曾经的初中同学,张倩如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这位同桌,因为尹沉夏自小就是个很特别的人,不仅容貌格外出众,还是个在生活和学习上都特立独行的人。
“要不是看到你鼻子上那颗痣,我还真不敢认了!”说实在的,张倩如的变化也太大了,学生时代她总是一头清爽的短发,很爱笑。而今日的她,面色憔悴,皮肤暗沉且粗糙,精神不振,宛若一位被生活折磨的家庭妇女。
张倩如羞赧地扯了扯嘴角,说:“唉,我都老了,再两年就三十了,都有鱼尾纹了,哪里像你,这么些年你怎么还越长越帅了?你说,这不是让人嫉妒么,也难怪我刚才不敢认你……”
沉夏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哪里哪里,我可能是因为这几年过得还算不错,没什么忧愁。”
他话中有话,切中要害,张倩如果然面露惆怅,神色沉郁。
“你还是那么尖锐,对女同学也从来不留情面。最近我每晚都睡不好,遇到了一件特别诡异的事,可惜这事儿跟谁说他们都不信,我简直快要崩溃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张倩如说着掏出自己的名片给他,与希声探究的眼神不期而遇,脸陡然一红,问道:“这位,是你的朋友吧……”
“我是沈希声,是沉夏的弟弟。”希声礼貌地朝她一笑,抢先接过了她的名片。
沉夏拉了下他的胳膊,介绍说:“希声,这是我的初中同学,张倩如。”
希声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们看了张倩如的名片,她做的是同声传译的工作,经济上应该不至于很艰难才对,这么说是其他麻烦?比如,感情纠纷,家庭矛盾?
沉夏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问:“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说给我们听听。”
张倩如沮丧地摇摇头:“你们听了大概也会觉得我脑子出了问题,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的。我就不耽误你们了,而且我就快到站了。”
希声狐疑地眨了眨眼,用眼神询问沉夏——人家不愿意啊,还要多管闲事么。
沉夏耸耸肩膀,既然张倩如不愿意说,他也没有理由再追问下去,只与她寒暄了几句,聊了聊几个同学的近况。
不久张倩如就到站了,沉夏和希声将她送到门口。
希声觉得她有些奇怪:“张倩如欲言又止,精神状况极差,说不定真的是心理疾病,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是对的。”
沉夏不置可否:“谁知道呢,我今天休息,不准备动脑子。”
“也好,我们今天就尽情地玩!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都给你买!”
“真的假的,你那么抠门,上次要你给我买个按摩椅都不肯。”
希声一个趔趄:“哥,讲讲道理好吗?我还在读大学,怎么买得起你看中的那款高科技太空舱按摩椅。一个破椅子,居然要五万块!”
沉夏哼哼鼻子往前走:“舍不得就是舍不得,少找借口。还没有女朋友呢,就对哥哥这么吝啬,等以后谈恋爱了……”
“到站了,下车!看谁先到海洋馆门口!输了的是小狗!”说完,希声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幼稚……”沉夏磨了磨牙,但还是立刻追了上去。
十分钟左右,两人先后抵达极地海洋馆大门口,都气喘吁吁的。希声一眼看见停在那里的两辆警车,顿时皱起眉头:“不是吧……”
对于自己三两天捡尸体,七八步遇凶案的体质,他们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但是今天难得休假,这要命的属性就不能消失一次?
沉夏和希声脸色淡然地走上前:“不好意思,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警车里钻出个个头瘦小的警察,圆乎乎的脑袋,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俩足足十来秒,突然大喊一声:“啊,我认得你们!”
这口吻,跟呵斥逃犯没什么两样,没把他们给吓后退,倒是把周围的路人给吓了一跳。
希声皱眉,看了看小警察肩膀和袖口,和沉夏交换了一个眼神:“估计是刚实习的小警察,咋咋呼呼的……”
“啊!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果然是我的偶像啊!”小警察立刻从警车上下来,绕着他们转了两圈,跟看珍稀动物似的,“你们今天是来查案还是来玩的呀?”
沉夏松了一口气,听这小子的语气,应该不是来勘察现场的,微笑着回答:“今天不查案,到海洋馆来放松一下心情,怎么,你是来巡逻的?”
小警察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解释说:“我跟着师父出勤来的,他说最近几天这附近的小偷比较多,就让我把警车给停在这里,说起个警示的作用。”
“哦,那你们忙,我们进去玩了,没发生什么事就好。”希声赶紧拉着沉夏往售票处走。
小警察却伸手拦住他们,羞赧的递过一个记事簿和一支笔,问道:“能麻烦您给我签个名吗?我,我……崇拜你们很久了!”
“崇拜……我们?”沉夏指着自己,略带惊讶。以往都是希声被人围着要签名,很少有人认得自己。可今天这个小警察特意强调了是他们俩,便很奇怪了:“你认识我?”
小警察猛点头:“对啊,我认得你啊,你是尹沉夏嘛,沈希声的哥哥!我堂姐说了,你破案也非常厉害的,她佩服你有时多过沈希声呢!”
“原来是这样啊……”既然人家认得自己,那就签呗,自己的字还是拿得出手的。
沉夏一挥而就,转手递给希声,等希声签完了还给小警察,出于礼貌他们问道:“小同志怎么称呼?你是哪个警局的呀……”
小警察咧嘴笑道:“我叫宁冬,刚被分到江北分局法医部,刚上班没两天。”
希声上下打量他一阵,惊讶道:“这么说,你是法医啊……不应该来巡逻啊。”
宁冬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低头说:“话是没错啦,但是我专业课成绩不行,勉强拿到学分毕业的,就这半桶水晃**来晃**去了,去了法医部也只会给前辈们添麻烦,还会给我堂姐脸上抹黑,还不如就做个普通的警察呢,所以刚到警局没多久就申请了调职。”
“这么说,你堂姐也是法医?你姓宁……该不会……”沉夏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五官,笑了起来:“她叫宁家悦吧?”
宁冬使劲挠着额头,点头回答:“是,就是她。”
希声和沉夏顿时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宁冬低头叹了口气。
沉夏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其实你既然能毕业,就应该相信自己在专业方面的能力,不需要妄自菲薄。而且我猜你应该很喜欢法医的工作,否则也不会坚持到毕业,为什么要放弃呢?家悦虽然有时候说话刻薄了点,但从不会故意嘲讽别人,莫非她亲口说过你没资格做法医的话?”
宁东摇摇头:“不,堂姐从没对我说过这种话……可我,我和她比起来太差劲了,说不定连实习期都过不了。”
希声:“我觉得你应该再仔细想想,法医可是稀缺动物,不管哪个警队都会抢着要的,你好不容易毕业了却要放弃,如果家悦知道了只怕会更生气吧。”
宁东听他们这一说,顿时皱起眉头陷入了深思。
“如果真这么担心,不如找你堂姐商量一下。我相信,她会给你一个非常中肯的建议。”
希声报以浅笑,对他摆摆手:“一定要给她打电话哦!”
宁东目送着他们走远,蓦地一拍车盖,“哎呀,忘记找他们合影了!”
沉夏和希声买了两张成人票走进海洋馆,沉夏抱着爆米花,希声拎着饮料,看了眼电子通告牌,相视一笑:“运气真好,十分钟后就有一场海豚表演!”
他们走进海豚馆的时候,前排的位置都被抢光了,不过幸运的是倒数第二排还有两个位置。这海洋馆扩建过,场地挺大,视野宽阔,即使坐在最后一排也能看得清表演。
几分钟后,海豚表演准时开始,灵巧可爱的海豚们时而腾空出水,顶起空中悬挂的皮球,一个潇洒的翻身便落入水中,溅起层层水花,顷刻间赚足了观众的掌声和喝彩。
希声掏出手机拍照,沉夏看上去非常淡定,手却兴奋地在他手臂上啪啪直拍。
希声把他手里的爆米花拿过来自己捧着,怕他一不小心给洒了,时而塞几颗到他嘴里,再抓一把塞进自己嘴里。半个小时后,表演结束了,观众意犹未尽,尤其是孩子们还想再看,依依不舍的和海豚告别,还有几个小孩拉着妈妈地手撒娇,想等下一场再来。
“还想再看吗?”希声问沉夏,把手里的水递过去。
沉夏摇头说:“不了,去看企鹅吧,还有北极熊。我一直想看,难得这海洋馆肯花大价钱把北极熊给请来……不去捧场怎么行。”
希声了然应声,推着他的肩膀往北极熊馆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发现路边的小铺子有卖海豚和企鹅形状气球的,被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他想了想还是带着沉夏改变了路线。
“看不出来,你对这里挺熟悉的啊。”沉夏随口打趣了一句,就听见希声认真地说:“那当然了,你想来这里玩也不是一两天了,我当然得提前做好准备,看地图就是第一件事。”
“那第二件呢?”沉夏问。
希声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围巾来,在沉夏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出门时你说不冷,但我想着你肯定要来企鹅馆,所以还是给你带上了。”
沉夏摸着柔软的围巾,心里暖乎乎的——有弟弟就是好。
企鹅馆的气温果然很低,参观的人纷纷挤在一块取暖。希声把手套分给他一只,兄弟俩就这么一人戴着一只手套,慢悠悠地往前走。他们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在拥挤的人群里,笑着闹着,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两人嘴角漾起相似的弧度,仔细看,连眼睛里的温度也是一模一样的。
这里的企鹅不多,八九只而已,但已经足够让好奇的孩子们兴奋得哈哈直笑。
在这里,人们寻找的不仅是新奇,还有难得的纯真与快乐——几乎每个在海洋馆参观的人,脸上都浮现着相似的笑容。
从企鹅馆出来,只要穿过一段长廊,就能抵达北极熊馆。走廊上,有几位工作人员在兜售玩具,其中有一种印刻着海洋动物图样的沙漏,个头挺大,圆咕隆冬的,吸引了不少孩子的目光。
沉夏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希声上前直接付钱,买了一个塞进他手里。
“送你了,哥。”
“小孩子的玩意儿……”沉夏虽然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抱着沙漏玩了会儿,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背包里。
“好了,去看北极熊宝宝吧!”两人正要继续往前,忽然有人大声叫喊起来。
“尹沉夏沈希声,你们……你们站住!”宁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沉夏登时有种不妙的预感,看了希声一眼,问道:“小冬子,有事吗?”
这凭空而来的外号让宁东一怔,喘了几口气赶紧说明情况:“你们,你们手机怎么都关机了?堂姐和方警官正到处找你们呢,要不是刚刚我给堂姐打电话,还不知道……”
希声忍不住打断了他:“宁冬,什么事你说重点!”
宁冬顿了顿,说:“我可算找到你们了,把我累得够呛。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刚才,有居民发现了两具尸体,但是现场很奇怪,死者挂在了树上!堂姐和方警官正想找你们呢!”
“有命案发生,他们不是应该立刻去勘察现场么,找我们做什么?”沉夏摸着下巴问。
方跃和刑警队又不是草包,他们俩不在时,Y市的案子不也破了么。
希声和他对视——莫非这案子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就听宁冬咽了口唾沫说:“因为报案人说认识你们,她还说,怀疑自己是凶手!但她有点怪怪的,非要见你们,否则就一个字都不说。”
沉夏和希声不约而同地蹙起眉头:“这人叫什么名字?”
宁冬:“她叫张倩如。”
沉夏惊愕地瞪大了眼眸。
希声稍微低眉,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沉夏——事情未免也太巧了。
沉夏将大拇指压在食指关节上摩挲了一阵,对宁冬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走一趟吧。”
“好!”宁冬心里莫名有些激动,尽管他没有直接参与这件案子,但心里却产生了一种能与沈希声、尹沉夏共事的兴奋感,这让他全身的毛细血管在顷刻间都沸腾起来。
宁冬自告奋勇,亲自开警车送他们过去。
希声见沉夏一直闷不吭声的垂着头,想了想,对宁冬说道:“我们先不去总局,去案发现场看看!”
宁冬减缓了车速,问:“可是,可是堂姐说让我接到你们就直接去总局呀。”
希声:“不,我们先去现场。不是说案发地点距离这里不远么,顺便去看看。你不用担心,要让张倩如开口,不急在这一会儿。”
“哦,那行。”宁冬按照希声地要求掉了头。
虽然他不明白沈希声为何一定要先去案发现场,但出于对偶像的信任,并没有好奇地问出口,他觉得只要自己一直跟着他们,就一定能知道原因。
命案发生的地方,是一个90年代的小区,房屋楼层都不高,一部分是五层楼,一部分是六层楼。每栋楼之间的距离约有十米,居民地活动空间宽敞,还有不少人在空地上种了蔬菜和一些花花草草,让城管颇为头疼,有些楼栋前后都有。
高大的树木,大多数为杉树和法国梧桐,长得枝繁叶茂的,即使到了冬天,树叶也没有全部掉光。
“就是这棵树上挂了两个人?”沉夏走过警戒线抬起头仰望,但半天也没找准目标。
希声跟在他后面,见到有不少围观的居民正凑成一团,叽叽喳喳的议论:“真是奇了,人怎么会死在树上?还挂得那么高,就算是自杀也不会爬那么高再上吊吧?”
“是啊,这人死得太古怪了。”
“说不定是谋杀呢,但如果是谋杀,这凶手也太厉害了!”
别说,这些人怀疑的不无道理。
沉夏不由得皱眉,和希声交换了几次眼神,决定先看看尸体。
顺着几个警官地指示,他们透过一棵繁盛的法国梧桐树交错的枝丫,看到了掩藏在树枝中的两具尸体——死者脖子上均系着绞刑结(红色的麻绳),面对面吊挂在一根韧性十足的树枝上,乍一看,就像是他们一同被执行了绞刑似的——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说不出的诡异。
沉夏一横眉,走到了法国梧桐的下方,喃喃自语:“这棵梧桐树大约有多高?”
宁冬嘟哝道:“刚才有一位警官说四楼和五楼的住户都能清楚地看到尸体,根据每层楼2.8米的层高计算的话,那么这两具尸体距离地面应当在11米到14米之间。”
沉夏询问了在场的警官,对宁冬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希声倒退着走了几步,试图从树叶和枝丫中看清楚死者的面孔,却发现很有难度:“从树底下很难看到死者的容貌,只能看到他们的轮廓和身上的衣物。走,我们去四楼和五楼的目击者家里看看。”
沉夏也正有此意。
宁冬随着他们一起上去,并及时地补充了一些信息:“四楼的目击者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太太,姓高。五楼的目击者,就是那位自称是尹大哥女同学的张倩如。”
“好,我知道了。”沉夏道。
按照楼层顺序,他们先来到四楼的高老太太家。
高老太太家的大门敞开着,从里头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出了这种事,好些邻居听到风声跑来看热闹,有的是真心过来安慰老太太的,有的则完全是出于猎奇心理过来打听八卦的。毕竟人死了,多少会牵扯到一些恩怨情仇,简直是上好地谈资。
多嘴多舌的大妈们看到一个小警察带着两位英俊不凡的小伙子出现在门口,都纷纷露出一丝惊讶,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沉夏和希声往里瞄了一眼,不约而同伸出手来,把宁冬给推了进去。
宁冬拘谨又害羞地摸摸头,礼貌地鞠了个躬,说:“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哪位是高老太太,我们想看看窗外的案发现场,能……能进来吗?”
高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和蔼地点点头:“能啊,快进来吧。”
说着,一把抓着宁冬上下打量,笑着问:“小同志,多大啦?刚工作没多久吧,成家了没啊?”
宁冬结结巴巴的回答:“还,还没呢。”
“那敢情好啊,我有个外孙女,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她性格温柔,长得也好看,要不……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不不不,现在工作时间,我不能谈私事的。您,您别让我为难……”宁冬一缩脖子,赶紧躲在了希声身后。
希声白了他一眼,对高老太太微笑:“打扰您了。”
与此同时,沉夏已经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厨房的窗户前停下脚步。
高老太太指着窗外,叹了口气说:“今天我就是在这里发现尸体的。我呀,年纪大了,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哪天不睡个午觉,这下午就没有精神。今天也是照常吃完中饭,就躺在卧室小睡了一会儿。”
“您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吗?”希声问。
高老太太想了想说:“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吧,起来时我正好看了眼墙上的钟,是两点一刻。”
“那您睡觉时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高老太太摇头:“没听见什么动静,现在天气冷,我睡午觉时会关着门。”
希声点点,和沉夏一起透过厨房的窗户观察挂着尸体的梧桐树。
高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记性还不错,脑子也清楚,对于尸体尽管害怕但不至于惊恐,过了一会儿又逮着宁冬,拉着他的手说:“哎哟,我当时是真的吓了一跳,哪里能想到厨房外的树上会挂着两个人。你们别看我是一只腿伸进黄土里的人了,但这眼神可不比你们年轻人差!所以啊,我知道自己没看错,那就是两个人,一动不动的,脸色青白得可怕,脖子上还吊着绳子,还能活吗?于是,我拍拍心口,扶着墙站了好半天,马上回房拿起电话报了警,紧接着给居委会也打了通电话!”
宁冬赶紧安慰她:“您老别担心,现在警察来了,这案子很快就会破的。咱们勘察完现场,就把尸体运走。”
“好好,那你们可要抓紧点,这尸体在外头挂着,我这心里着实瘆得慌啊。”
“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快!”
希声和沉夏觉得这老太太确实有些能耐,心理素质不一般。要是胆子小点的,怕事的,指不定能直接吓昏过去,说不定又得添上一条人命。
他们仔细看过梧桐树和周围的环境,初步排除了自杀的可能。因为爬到树枝上自杀,这难度太大了。相约自杀的案例不是没有,但面对面一起上吊,并且在中午时分爬到树枝上吊死,从自杀者的心理和动机来分析,无法解释得清。但到底是不是自杀,还要等法医验尸之后才能真正确定。
沉夏走到窗前,发觉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其中一名死者的正脸,以及另一名死者的侧脸。一男一女,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岁到三十岁,样貌和衣着都非常普通。
“两人都不胖,也不太高,不会很重。”希声目测他们的身高,估算了一下他们大致的体重,都不会超过130斤。
“但是要把这样两个人弄上树,并不容易。如果是他杀,凶手为什么要把他们挂在梧桐树上,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办到的呢?”沉夏已经倾向于认为是他杀,思考起凶手的杀人手法和杀人动机。
他在脑海里设想了多种可能,又逐一被自己推翻,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希声盯着两名死者脖子上的红色麻绳,突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寒:“哥,你仔细看看那绳子。”
“绳子怎么了?”沉夏踮起脚尖换了个方位,才把红色麻绳看了个清楚,垂下眼帘想了想,转身把希声往外推,“走,去五楼张倩如家里看看!”
他们立刻和高老太太告辞,带着宁冬一起爬到五楼。尸体同样是挂在厨房外,但从这里看,就是居高临下的视野,能将绳子看清楚,却看不清死者的正脸,只能看到他们的一部分面孔以及头顶。
“这红绳子……果然有些诡异。”沉夏皱起眉头,觉得这绳子的颜色偏深红,而且颜色分布得不均匀,便很快明白了希声的怀疑——绳子有可能是被鲜血染红的!
“宁冬,你去楼下看看,现在应该可以把尸体取下来了。”希声支走宁冬,和沉夏表情严肃的在张倩如的房间里来回转悠,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
张倩如的卧室相当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打扫得很干净。
希声:“哥,你过来看看这个!”
他指着餐桌上的台历说:“你看,张倩如的台历停留在了12月8号这一天,没有往后翻。而且她在一页上画了好多圈,纸都给划破了,这说明什么?”
“这天对她来说很重要?还是说,发生过什么,导致她的生活停滞不前了?”沉夏摸着下巴思考,“下笔这么用力,发生的可能是不好的事,她当时的心情应该非常差或者是非常激动。”
“把这个带回去。”沉夏说着,在厨房找出个保鲜袋,把小巧的台历装了进去。
跟着,他们发现了一样和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个粉蓝色的雪花球?”沉夏看到这东西摆在装饰柜里疑惑道,“张倩如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会喜欢这种东西的人。这是她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等下见到她,就能知道了。”希声把这个雪花球也装在塑料袋里,准备带走。
他们从五楼下来时,宁冬正在树下原地打转,看到他们下来了,赶紧跑上前来:“他们都不听我的,非要用消防车的云梯去取尸体,可是你们看看,这云梯会被树枝拦住,要强行取到尸体就要破坏好大一片树枝,那岂不是要破坏作案现场吗?!”
希声说道:“有时候破坏现场也是没办法的事,可能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吧……”
在此之前就有两名警员想爬到树上,把尸体卸下来,但这两棵紧挨在一起生长的梧桐树表皮溜滑,尤其下面一段的枝丫并不多,他们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实在是上不去。又有人提议用长梯,但距离有限,警员上到三米高就上不去了。
宁冬皱着眉心说:“那就想想其他法子啊!这样强行取尸体,会给侦破工作带来多少麻烦!说不定有些线索就在这些树枝上呢。”
沉夏心想,别看这小子看起来傻乎乎,某些方面和宁家悦一样的固执。只不过他没有家悦那块冰山的威慑力大,若是她在场,这群警官只怕连一片树叶都动不了。
“实在不放心,就只能找个爬树高手,先爬上树把树枝都给检查一遍,确保没有证物遗漏,再去取尸体……”希声小声说道。
宁冬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跟开云梯的警官说了几句,又从鉴证科的同志那里拿来了证物袋和手套,脱掉棉服,刺溜一下窜上了树。
沉夏默默看着,戳了戳希声的胳膊:“真看不出来,这小子爬树是一把好手啊。不过,你怎么看出来他会爬树的?”
希声低低一笑:“我没看出来啊,但他眼底那种跃跃欲试和急不可耐太明显了。”
“哦——”
很多人不是没有才华,而是缺乏让其能够焕发光彩的信心。
过了一会儿,宁冬趴在一根粗壮的枝丫上对他们挥手,喊道:“我在一根树枝上发现了血迹!”
沉夏和希声冲他挑起大拇指,“干得好!”
随后,宁冬在鉴证科人员的指点下,用棉签取下血样放进试管里,拿了下来。
宁冬穿好棉服,冷得直搓手,羞赧而高兴地说:“我也没想到自己真能找到线索,这感觉……简直酷毙了!”
“所以你看,你其实挺适合做法医的,心细又足够谨慎,正是做法医的基本素质。加油,不要随便放弃自己的梦想!”沉夏拍拍他的胳膊。
宁冬用力地点点头:“嗯!”
半个小时后,树上的两具尸体终于被成功取了下来,经现场的法医初步检查过后,装进了运尸袋。同时,承载死者的那根树枝也被放入证物袋,由鉴证科带回去进行检验。
沉夏和希声也与宁冬一起赶到了市局。
两人刚走进刑警队,就听见隔壁传来了争执的声音——掀椅子,拍桌子,门外好些警员都皱着鼻子听墙根,却没人敢进去劝架。
一分钟后,办公室大门被打开,方跃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希声上前悄声询问。
沉夏迟疑着试探了一句:“跟年sir意见不合?”
“何止是意见不合!我真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老子到手的嫌疑人居然因为他一句话就要带走,你们说,我能不气吗?”方跃一脚踢在旋转椅上,手背上青筋直冒。
“嫌疑人?该不会是指张倩如吧?”沉夏的表情冷肃起来。
方跃无奈地看着他们俩,说:“没有错,就是她!年中正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我逮捕了她,就跑到我面前说她有泄露国家机密的嫌疑,有可能是国际间谍!”
希声兴味的抖了抖眉梢:“呵,这倒有意思了。”
沉夏则是陷入了凝思。
莹绿僵尸的案子告一段落后,年中正继续留在了Y市,表面上是为了追查BGC残留在本市的余党,企图顺藤摸瓜,找到BGC犯罪的更多证据,并抓捕主谋,但谁都知道BGC是个跨国犯罪组织,向来神出鬼没,成员复杂,短时间内很难抓到主谋,更别说一举捣毁。所以他留下来应当还有别的原因。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年中正留下也有好处,因为感染上KA8麻疹病毒的游客中,有一两人目前的情况非常不好,他们的家人给警方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并希望政府能承担他们的治疗费用。警方无法说明真相,只能尽量进行安抚,申请医疗补助,并将年中正作为幌子,告诉他们国际刑警组织正在配合本市刑警彻查恐怖组织,把当日杀人的凶手找出来。至于他们的病,只是一种潜伏性时间较长的流感病毒,因为恐怖分子自身携带着,所以在“嘉年华事件”中传染给了游客,只要他们积极配合治疗,坚持锻炼身体,提高自身免疫力,一定可以恢复健康。
恐怖组织足以让民众了解事态的严峻性,也明白这起事件有可能涉及国家安全问题,从而降低对警方的质疑,转而依赖于政府和警方,希望他们能早日消灭恐怖组织,早日还大家一个安宁。
年中正肯定还有事隐瞒,且强硬的要求公安系统地协助,这直接导致方跃和年中正之间的矛盾不断升级,直到张倩如的出现,这才导致两人的罅隙爆发了。
“我就奇了怪了,张倩如的背景很干净,根本没什么问题,哪里有泄露国家机密的嫌疑?年中正到底为什么要把她带走?”方跃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把茶杯的盖子敲得哐当响,“而且前几天他们一直窝在这里没出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现在又突然就冒出来想带走我的嫌疑人,怎么能不叫我生气!”
希声连忙安慰他:“人家是空降兵,你能怎么办?一句涉及国家安全就能让你说不出话来,你何必跟他吵,没用的。我看硬来是不行的,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让他同意我们先提审张倩如,这才是要紧事。”
方跃轻叹:“我也知道啊,可是,每次看到他那副嘴脸,我就管不住自己这脾气!”
年中正的确具有转移并审讯张倩如的权利,但这毕竟是在Y市,也要考虑到实际情况,不应该给当地警方添麻烦。
沉夏这时冷飕飕地说道:“年sir给张倩如扣上的这个罪名可不小啊,我们如果想要提审张倩如现在必须要得到他的同意,忒麻烦。”
“唉,真是的……我还以为一周就能破案呢!”方跃沮丧地倒在椅背上,沮丧地看向自己的桌面。
沉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温泉两日游啊,家悦应该会很高兴。”
“是吧,你也觉得这会是个惊喜吧?!”方跃兴奋说完又瞬间耷拉下耳朵,“可惜愿望无论多么丰满,现实总是这么骨感,我的人生啊真是凄惨。”
“那也不一定,不努力试试怎么知道做不到?”沉夏伸手拿起一支笔,在手上灵活有致地转动起来。
希声沉默了一阵,忽然站起来往门外走去:“我出去几分钟。”
沉夏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勾起一抹浅笑。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方跃:“要是我们在一周内帮你破了案,这温泉两日游……”
方跃讶异地抬起头,旋即咧开嘴巴:“如果一周之内真能破案,你们俩的费用我全包了!”
沉夏满意地眯起眼睛,把手中的笔来了个连转飞花,眼珠子一边跟着笔游弋一边说:“那就这么说好了。现在,我得去家悦那里看看,这尸体到底是死前上吊,还是死后上吊,差别可不小啊。”
“对,对,是应该去看看!正好你要过去,顺便帮我把咖啡带给她……”方跃起身,从办公桌下面拿出来一个保温壶递给他:“我今天早上在家煮的,这回家悦应该不会再说有什么鸡屎味儿了!”
沉夏扯了扯嘴角,抱着保温壶来到法医部,发现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立刻转身,推开了旁边冷冰冰的解剖室大门。
为了给法医们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和休息空间,上个月警局才拨款把这里重新装修了一遍,宁家悦休息喝茶的地方终于能和尸体分开了,让方跃差点喜极而泣。不过,沉夏可不觉得家悦会改变对着尸体喝咖啡的习惯,直接把保温壶拿了进去。进去之前,先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
走进去一看,发现解剖室也扩建了,比过去大了一倍,后面还摆放着一个大冰柜,如果有解剖不完的尸体,他们就会把尸体暂时存放在这里。如果遇到需要单独保存的内脏、肢体器官,也会做好标记,存放在这里。为了保护尸体,每天晚上,还会有一位法医值班,确保万无一失。
“你来了……”宁家悦看到他,放下了手里带血的手术刀,往助手端着的盘子里一扔,对他招招手,让他去看另外一个解剖台。
“怎么,这两具尸体对你挑战太小了吗,现在还没开始?”沉夏知道她忙,但通常情况下,只要是宁家悦点头接过来的尸体,她都会抓紧时间给验了,从不拖延时间。
宁家悦对着两具并排放着的“吊死鬼”没什么表情,瞟了眼他手里的保温壶,对助手使了个眼色:“去倒咖啡,那边柜子上有一次性的纸杯。”
助手笑呵呵地脱下手套,接过沉夏手里的保温壶。
沉夏看了看两具尸体的脖颈,问:“是机械性窒息吗?”
宁家悦用手指抬起男尸的下巴,仔细查看他脖子上的缢沟,低头观察了许久,说道:“你看这里,有皮下出血的现状。”
接着,她来看那具女尸的脖子,挑起眉梢说:“你看,这一个没有皮下出血的现象。”随后,她慢慢转动女性死者的头部,查看有无外伤,但并没有在脑部找到什么伤口。
“你明白了吧?这凶手可真不嫌麻烦。”家悦知道沉夏懂得多,直接用专业术语描述,“男性死者,死于机械性窒息,的的确确是吊死的;女性死者,则是死后被套在了绞刑结上,挂在了树上,她可能死于血管爆裂或脏器出血……”她边说,边检查女性死者的四肢和背后,并轻微按压女死者的腹部,“等等,看来情况比较复杂,我需要进一步的解剖。”
沉夏见她眉头蹙起,问道:“很棘手?”
宁家悦对他点头:“如果不是外伤致死,就必须解剖尸体,验尸的时间会比较长。你还是先去方跃那儿坐着等着吧,两个小时后验尸报告应该就能出来了。”
“好,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歇一会儿,喝杯咖啡的时间还是要有的。”沉夏接过她助手递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陪你喝完这杯我再走,怎么样?”
“行啊,讲义气!”宁家悦摘下口罩吐出一口气,抿了几口咖啡,舒服地活动了一下脖子,“终于没有鸡屎味了,真不容易。”
“是啊,鸡屎味道没了,却多了一股子酸味……”
沉夏心想,还是希声煮的咖啡最好喝,每天早上必须要喝上一杯。
宁家悦耸耸肩道:“就以方跃那水平,能煮出这个味道我就该烧高香了。改天,去你家蹭意大利面和焦糖玛奇朵……”
沉夏:“可以啊,等案子破了,想吃什么,让希声教方跃做!”
“你觉得,在我有生之年,他能学得会?”宁家悦望着解剖台上光溜溜的女尸。
“你只要告诉他,如果他学不会,就让他晚上陪你验尸,看他怕不怕?”沉夏戏谑道。
宁家悦扑哧笑道:“他会哭的……”
十分钟后,沉夏从解剖室出来时,保温壶已经空了,一大半的咖啡都进了宁家悦的肚子。回到方跃的办公室,沉夏把刚才得到的尸体讯息一说,就见方跃似懂非懂地盯着自己,问:“机械性窒息我听着耳熟,能说得更通俗点吗?”
沉夏有点儿理解家悦的曝脾气是怎么来的了,解释说:“缢死或被勒死的人,因为皮肉被绳索挤压会形成一条很深的沟,在法医学上这条沟被称为‘缢沟’。本案的男性死者脖子上的缢沟边缘有很明显的表皮擦伤,缢沟处显现出明显的皮下出血现状。这就说明,他颈部的缢沟是生前形成的,因为只有是生前形成的缢沟,才会出现皮下出血的情况。如果他的缢沟是死后形成的,那么由于人体死后全身的血液循环停止运动,就算皮下血管受到了极大的外力挤压从而发生了破裂,也不会出现皮下出血的现状。这种窒息征象,在人体保持正常运转情况下,因机械性暴力作用引起的呼吸障碍所导致的窒息,可以认定为死于机械性窒息。所以,林华的确是吊死的,而不是死后再被挂到树枝上的。”
方跃了然点头,想了想问沉夏:“你觉得,一个大男人被逼迫着上吊的可能性有多大?”
沉夏一眼看出他在揣测什么,但现在线索不够,不好勉强推理,只得说:“举个例子吧,如果有人拿把枪对准我,逼迫我爬上那么高的树,再把自己的脖子挂在绳子上,我是绝对不会干的!横竖是个死,那为什么不拼命一搏?即便是再软弱的人,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再说了,这是案子发生在白天,高老太太睡了午觉刚起来,就发现了尸体。如果他真是被逼着上树的,也可以尽量拖延时间,想方设法让凶手被人发现,不至于半点反抗都没有。”
“你说的有道理,大白天在树上吊死了两人,就足够令人匪夷所思的了。可真要是他杀,这犯人未免太大胆了吧!他就不怕被人看到吗?”
沉夏从不会在线索不足时做出不可靠的推理,按了下他的肩膀,说:“少安勿躁,等验尸报告出来,应该会有更多的线索。还有,宁冬在树枝上发现了血迹,已经送鉴证科去检验了。”
方跃却仍然愁眉不展,这案子让他有种被什么追赶着的紧迫感,或许是因为年中正给他带来的压力,促使他急于破案。
“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带人去案发小区暗访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方跃实在坐不住,迅速起身穿上羽绒服。
就在他拿起配枪准备出门时,希声推开门走了进来,对他们露出笑容:“年sir答应给我们半个小时,提审张倩如。”
“太好了!”方跃惊喜不已,在他肩头砸了一拳头:“怪了,你小子怎么说服他的?”
沉夏眯起眼睛,“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一周就是一周,答应我的事别忘了。”
希声疑惑地瞟了沉夏一眼——哥,你是不是动用了以前在国际刑警里的关系?
沉夏轻笑——可以啊,这都让你猜到了!
一走进审讯室,方跃依照过往和他俩配合的经验,先坐在了张倩如的对面。
张倩如看到沉夏进来,脸上紧绷的神情明显一松,双肩也松懈地垂了下来。这一个小动作自然没有瞒过希声与沉夏的眼睛。
“张倩如,尹沉夏和沈希声已经来了,现在你可以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方跃开门见山地说道。
“嗯,我……知道自己的要求让你们感觉很奇怪,但是,有个认识的人在场,我能够冷静点些,不然我恐怕无法清楚地说明白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希声与沉夏,看表情的确是瞬时心安了的模样。
但她这句话里的几个用词,让希声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沉夏姿态随意地站着,尽量不给她造成更大的压迫感:“那好,你先说说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张倩如长吁了一口气,慢声说道:“今早我和往常一样,听见闹钟响了就起床,洗漱更衣,在厨房里做早餐。我这个人生活很规律,每天准时在七点起床,七点半在家吃早餐,八点十分出门,赶上八点二十分的那班地铁,大约在八点四十到达公司。我还记得今天早上打卡的时间,是八点四十六,不算很早,也不算太迟。工作到中午,我就下班了,因为我们公司工作时间比较灵活,只要每天坐班三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然后我就在地铁站买了面包和牛奶,凑合了一餐。随后上了地铁,准备回家。要是往常,我十二点三十五就能到家,但是我今天改变了一下路线……”
希声已经在大脑中搜索出来一张完整的地铁线路图,张倩如所在小区附近的确有个地铁站,但那是2号线,疑惑地问:“你本该坐2号线回家,但中途转乘了刚建成不久的7号线,对吧?”
“是的,我在岚山站转乘7号线,坐上后不久就遇上了你们……”张倩如对自己每段时间所做的事情,似乎都有非常准确的记忆。
沉夏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偏偏在今天改变了回家的路线?”
张倩如叹了口气,眸子里浮现出一丝幽暗不清的畏惧与恐慌,声调低缓地说:“我突然改乘了7号线,是想试试……今天会不会还和前几日一样发生奇怪的事,是不是又会倒退回8号!”
在场的三个人瞬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倒退回8号是什么意思?”沉夏有点不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而且这与案子有什么关系?而张倩如此时脸上的惊恐表情,让他更加困惑了。
希声和方跃和对望了一眼,等着她的回答。
张倩如苦笑着说起这件事情,自己都觉得实在荒唐,“12月8号那天,我的生活还是很正常的,我准时到达公司,也准时下班,但却在回家的路上莫名地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而且是被设定在早上七点的闹钟惊醒的。中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想不起来!当我起身下床,却发觉屋子里的一切都与8号早上时的一模一样,床边放着同样的休闲套装,拖鞋是翻过来的,厕所的门虚掩着,厨房的三明治是昨天晚上做好的……”
听到这里,希声和沉夏的脸上露出极为凝重的表情。
沉夏仔细盯着张倩如的眼睛,捕捉她的面部微表情,发现她并没有任何说谎的痕迹。
然而张倩如接下来说出的事情更令人吃惊:“我当时就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于是,我按照平时那样,完成了该做的事情,出门上班,可到了公司我才发现,已经不是8号,而是9号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混乱得不得了。我浑浑噩噩下班回家,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在8号中午会突然失去意识,并且醒来时是在家里的**?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我又在同样的地方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又是早上七点,又是被闹钟惊醒。更诡异的是,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仍旧和8日清晨时一样,但我记得自己明明移动过的!我为了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失去意识的,我只能继续上班,不料却一直陷入这个可怕的循环里。我知道日子在前进,但我的生活仿佛就一直停留在8号,从来没有前进过!你们说,这样离奇的事情,能不让我害怕吗?”
沉夏和希声耳语了几句,问她:“12月8号对你来说,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有,你每次出门有没有人跟踪?在地铁上,你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是古怪的东西?”
难怪张倩如曾说有同事劝说她去看心理医生,这种情况也的确像是人的记忆发生了混乱或部分记忆缺损而导致的。试想,当一个人每天醒来看到的都是过去同一时间的景象,并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失去记忆,那他自然会感觉自己在不停地做梦,而且还是同一个梦。
“我是有怀疑过,也有注意是否有人跟踪我,但是我什么都没发现,至于你说有没有见过什么古怪的东西……”张倩如费力地想了良久,说:“我认为是没有的,这一个星期以来我简直要疯了,所以当我清醒的时候我尽量写下自己做过的事,但是,依旧找不到原因。”
希声插了一句:“那这件事与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张倩如顿时表露出极为悲痛的表情,紧攥着手指说:“有!每当我失去意识之后,就会隐约做一个梦,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真的发生过。我梦见,梦见我把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勒死了,然后……然后就挂在了窗外的树枝上!”
竟有这种事!
沉夏的第一个反应,是张倩如被人催眠了或者下了比较严重的心理暗示,这件事十有八九不会是她做的,但是——究竟是她在被人催眠的情况下杀了人,还是她真的杀了人却试图用这种方法来为自己开脱呢?
希声在背后拉了拉他的小指头——谨慎为上。
别说他们两个不敢相信,方跃听完也不敢相信,甚至觉得张倩如是在故弄玄虚。
“你说死者是你最好的两个朋友?”希声决定从这里入手,“那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总不能是送上门给你杀的吧?”
张倩如一脸的茫然,望着他们说:“对于这点,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当时我看到他们的尸体时就完全懵了,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己杀了他们,但是……但是今天我换乘了7号线,晚了半个小时才到家,失去意识的时间比以往都晚。但是奇怪的是,我今天下午就醒了,而不是第二天早晨才醒的!”
“呵,你不能自圆其说了吧!”方跃平时最讨厌这种满嘴“怪力乱神”的嫌疑人,登时对张倩如没了耐性。
沉夏却抬手捏起了下巴,抿嘴深思起来:“你每次都是在什么地方失去意识的?”
张倩如肯定对他们说:“下地铁之后,我就往家走,出地铁站后的一个巷子口那里有个自动贩卖机,我每次都是快要到那里时就眼前一花,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就先派人去这个自动贩卖机周围勘察一下吧!”方跃冷眼看着她,语气中满是怀疑。
沉夏和希声表示同意,对于张倩如所说的一切,持保留意见。
“尹沉夏,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吗?”张倩如祈求地望着他,宛如望着一根救命稻草。
沉夏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件事有违常理,我不想凭借直觉来做判断。不过,从私人的角度出发,我愿意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张倩如黯淡的眼眸泛出一层泪花:“谢谢。”
审讯张倩如的过程,已经被摄像机完整地记录了下来,他们准备到张倩如家里再勘察一次,然后回来重新研究她的证词。
希声坐在车上,对于12月8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越想越觉得蹊跷,不自觉地自言自语:“为什么单单是8号这天?如果说是张倩如大脑中的海马体出现了异常,那么为什么她后来不会‘回到’9号,10号?这没有规律可言啊。”
沉夏淡淡地哼了一声:“既然活人给我们制造了一大堆理不清的疑点,我们不如先把目光放在死人身上,从死人开始调查,先调查死者当日地行踪和他们的家庭背景、社会关系。另外,还可以从物理学上分析一下,张倩如有没有可能把两个人挂在树上。”
“嗯,那这次分工合作吧,哥就负责刚才你提出的这部分。我就掘地三尺,看看这个12月8号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希声勾起一抹自信的笑,侧身伸手,与沉夏碰了碰拳头。
两人的眸子里燃烧起了熊熊斗志,方跃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咳了咳:“喂,你们两个不要肾上腺素上升得这么快好不好?显得我很没用似的。”
沉夏微笑:“一周啊一周。”
方跃顿时踩下油门:“走走走!”
三人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张倩如的家,由于天气太过寒冷,所以家家户户天一黑都关门闭户,因此这个小区显得十分冷清。又因为居住的大多是老年人,晚上很早就睡了,所现在就孤零零的几家人还亮着灯,张倩如所在的这栋楼没有什么人气,楼道里也没有感应灯,一眼望过去黑不隆冬的,有些吓人。
“这样的环境,让我不禁怀疑,这个罪犯其实是在晚上作案,却在中午时用了什么神奇的魔术让尸体现了形!”方跃刚才还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走近现场却苦笑地自嘲起来。
确实,在现场找到的有价值的线索太少了。
沉夏轻摇了摇头,和希声一起往上走,良久说道:“方跃,你名侦探柯南看多了吧……”
方跃狠狠抽了抽嘴角,不满地反驳:“呿,好久没追了!家悦说那些案子的技术含量太低,我每次看时她就在旁边找漏洞,于是越看越没有意思了。”
沉夏露出一副“果然是这样”的表情。
希声轻笑了两声,打开了手电筒,照亮了漆黑的楼道。
越过警方拉起的警戒线,从方跃手里拿过钥匙,希声打开了房门。他们按照程序戴上手套和鞋套进了屋,随意看过一遍,决定找一找白天没有彻底翻找的地方。
方跃自告奋勇去厨房勘察,查验那里的窗户是否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进出。
不多久,沉夏在张倩如卧室的床头柜里面发现了一本黑色软皮笔记本,上面记载了一些大学时代的学习和生活,提到了林华和方勤,以及她当时的男朋友。粗略地翻了翻,似乎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方跃从厨房里走出来,对他们说:“不可能有人能从装了防盗网的窗户进进出出还不留下痕迹。更何况缝隙那么小,尸体应该不是从厨房的窗户放到树枝上的。那么……是从树底下拉起,再弄上去的?”
希声和沉夏整齐划一的摇头:“那也不大可能,一男一女那么重!”
“但如果凶手不止一个呢?”方跃挠着鼻子思考,“我更倾向于尸体是从树底下被人用绳子吊上去的,当然这种情况如果真的存在,当时这一男一女至少应该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不然的话要把一个活人吊起来肯定会很折腾,即便幸运地没有人发现,树枝树干上也会留下很多痕迹。”
沉夏仍然不想做任何推论,安抚方跃不要太急躁。
希声则专注地翻看记事本,突地眉梢一拧,对他们展开了这一页:“看这内容,张倩如和她前男友的感情很好,这里都提到他们准备毕业后结婚,但你们看看这里……她口气变了,变得好像不那么坚定了,就连语气都变得很自责。”
这是一张几乎完全被撕掉了的页面,只有最上面一行字保留了下来:为什么老天爷如此考验我?我到底该选择谁?
“难道后来她移情别恋了?这张纸,是她自己撕掉的吗?”沉夏揣测。
方跃说:“拿回去警局问问张倩如!我们再看看其他地方,这东西我看没多大用处。”
希声刚准备把记事本放进证物袋,突然发现这张纸后面的一页上有道很浅淡的污渍,不放在眼前仔细瞧实在难以发觉。
“怎么了?”沉夏凑过来问。
希声用手指给他看:“会不会是撕纸时留下的?”
沉夏一边看一边动了动鼻子:“味道很像啊。”
“什么味道很像?”方跃忍不住问,“找到线索了?”
沉夏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还不确定是不是,只是我对这个气味有些印象,白天我们从这里拿回警局的那个雪花球上,似乎……也有这种气味。”
张倩如是个有点洁癖的人,从小就是这样,沉夏觉着她应该不会手上沾到了污渍却不清洗,那么这个拿过雪花球又碰过她记事本的人,会不会就是凶手呢?
方跃听他说完自己的疑惑,立刻道:“拿回去给鉴证科检验这个污渍的成分,如果能证实张倩如那个雪花球上也沾上了同一类物质,那至少能断定张倩如身边有一个与她关系亲密的人,但她在审讯时却只字不提,这就一定存在问题。”
“如果能在这两样东西上面找到这个人的指纹,就更好了。不过奇怪的是,张倩如主动自首,却没什么人来关心她的事情,连个可以通知的家人和朋友都没有,这有违常理。从开始到现在,好像只有她公司的老板打电话来询问了一下具体情况吧。”
方跃:“是啊,真是世态炎凉。”
希声思索了半晌,猛然一个大踏步,闯进卧室,打开张倩如的衣柜和抽屉翻看起来,虽说有些衣物他看了不大好,但为了查案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方跃纳闷地挠头,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什么。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就被沉夏拉进了厕所进行地毯式搜查。
几分钟后,希声从卧室里走出来,与从厕所里走出来的沉夏四目相对,同时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