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冲出棚子一看,戏班子的勃勃车还停在老地方,熄了火的炉子也还没收拾,就搁在棚子外的地上,一切就跟我进棚子前睡觉一样,什么也没动。
我松了口气,我刚才心里面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戏班子撇下我一个人走了。
其实戏班子跟我非亲非故,不管他们是撇下我走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全部人都失踪了,也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混在这个戏班子里头,无非就是想躲过五老爷的眼线,顺便偷学本事。可不知为什么,发现戏班子的东西都还在,知道他们没把我给撇下,我心里居然感到了一阵安慰。
这说明我心里还是怕孤独的。尤其是在深夜里,一个人站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上,周围只有风和看不见的鸟兽虫子在叫唤,心理上就会特别的孤立无援。
小话皮子也不唱了,两个爪子揪住我的头发,在我头顶上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
我安慰自己,戏班子的东西都在原地,他们的人肯定也还没走远,一会儿肯定还会回来的。
可这大半夜的,戏班子的人不睡觉,又会跑哪儿去了?
我心里忐忑,四处张望。这是条土路,两边都是山,戏班子搭的这个过夜的临时棚子就是在路边,靠着山壁凹陷进去的一块地方。难道戏班子上山去了?
我在戏班子的东西里翻找,想找出个手电来,好上山去找人,却见前面的土路上出现了一点光。
我定睛一看,是个小脚老太太,手里打着个白灯笼。
大半夜的荒郊野岭,在路上看到这么个老太太,实在太不正常了。我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站着不敢动了,身上毛孔都张开了,风吹进来一阵寒。
可等那老太太真的走近了,我反而舒出一口气:我白天在村里见过这个老太太。老人家应该是爱听戏,跟着戏班子的勃勃车走了一路,我本来还以为她会买张神符捧捧场,可老太太听了老半天的戏,最后也只是冲我笑笑,一毛钱没掏。
我那时心里还在骂这个老太太抠门,可现在我心里孤单得很,见着一个人都跟见着亲人似的,赶紧迎上去,说:“这么晚了,您老要上哪儿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嘴里的牙都掉光了,张开黑洞洞的嘴,嘶嘶地说:“前头有……唱戏的……”
我一听,风里好像真的有锣鼓声,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难道戏班子半夜不睡觉,爬起来唱夜戏了?
老太太是真心爱听戏,迈着两只小脚走得飞快。这土路不平,山上好多碎石掉下来,勃勃车都不好走,我怕老太太被绊着,赶紧跟上去搀住她。
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上一股子怪味儿,熏得我难受,可我扶都扶了,也不见得撒手。好在老太太耳朵还算灵光,没走错方向,我搀着她老人家走着走着,锣鼓声就越来越清晰了,看来戏班子是真的在唱夜戏。
土路上,前前后后打着灯笼的人越来越多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穿对襟袄子,头戴瓜皮帽的老爷子就走到了我们的前面。老爷子打着灯笼在前面等着,对我搀着的老太太说:“你老也去听戏呵。”
我看到老爷子穿的是个宝蓝的对襟袄子,上面一个个圈,圈里都是寿字。
我低下头去,才注意到我搀着的这个老太太,身上穿的土布褂子是右襟盖在左襟上的。这是给死人穿衣服的穿法。
老太太嘶嘶地说:“去……听戏去……”老太太的脸颊上烂了两个洞,黑乎乎的牙床露在外边,难怪说话漏风得厉害,我起先还以为是她腮帮子上贴了两块黑药膏。
我也真是糊涂。白天在村里见过这个老太太,就以为她是个活人,却忘了我手腕上小叔叔留给我的那块表,时间是故意被我调慢了的。
前头唱戏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唱的就是苦目连的拉魂调。
“一撒开天门,唵哑吽
二撒闭地府,吒唎吽吽唵哑吽
三撒并流神,唵哑吽
四撒四鬼路,吒唎吽吽唵哑吽”
我看到土路两边的山上,树丛里露出来零星的几座坟,墓碑后头慢慢地站起来一个个打灯笼的人,有穿长衫的,也有穿中山装的,都追着唱戏的声音在往前走。
我明白戏班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什么了。
我从老太太的胳膊底下抽出手来,把手腕上的表拨还到原来的时间。
土路上只有我一个人。那些打着灯笼的人全都不见了,只有一团团磷火在风里飘着。
土路的前头是个山坳。
不知不觉的,我已经走到了孩儿岗。
孩儿岗是个练本事的好地方。
邓老头对邓福星说。
邓福星环顾四周,他知道这里是个乱葬岗,过去打仗死过很多人,他脚下站着的地方可能就埋着死人,练起殇和放猖再合适不过了。可是周围黑乎乎的,他什么也看不到,就觉得这里的风吹在身上特别的阴冷。
邓老头捡了根树枝,在地上走一圈,画了个长方形的框,算是戏台。四个灵官在四个角上站好了。锣鼓琴师也都站好了。邓六月拿出五盏油灯摆在地上,侏儒跟在她后头,把灯一盏盏点起来。油灯烧的是铜丝,冒的是绿火。
邓老头拉着邓福星站在框子中间,说:“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想清楚了,真的要学我的本事?”
邓福星说:“爹,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哦。”
邓老头说:“你学了我的本事,就要唱一辈子的苦目连,少一天都不行。你学了再后悔,再想回去念书,可就来不及了。你真的想清楚了?”
邓福星想到自己在学校里被人围着堵在墙角里,那几个大孩子说“你家不是鬼戏班么,你召个鬼来给我看看”,可笑他从小到大一个鬼都没见过。他看到自家老头给老师送的礼被悄悄扔了出来,老师说“他家东西可不敢收,都是人家白事上拿来的,收了沾晦气”,另一个老师说“他还来读书干嘛,早点跟他老子去唱戏呗”。他心想你们都看不起我,我偏要出人头地给你们看。他从小读书就好,就连老师都不得不刮目相看,可偏偏就是他,考了三年大学,一次也没考上,跟他一届的同学都快大学毕业了,回去看老师,他正好来拿复习资料,不想见到他们,就悄悄躲到门外,听到他们说:“邓福星还在考大学啊?要是这次还考不上,他是不是打算考一辈子啊?”
罢了罢了。邓福星想,就算考上了大学也未必能出人头地。那个李红星不是大学生么,怎么连条裤子都穿不上,看来大学生也没什么好的。可他也不想跟他堂哥一样去打工。打工能有什么出息?他还是想出人头地。他想到那天晚上来找他家老头的那个戴眼镜儿的中年男人,坐着小轿车,身边前呼后拥的带了好几个人,像个大老板。但老头让他叫这个人张老师。张老师和自家老头说话,邓福星在一旁坐着听,听完之后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亮了。他才知道原来自家老头是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难怪自己从小就心气高,原来邓家根本就不是平凡人。邓拐子不信张老师的话,可是邓福星信。张老师说了大半天,自家老头终于被张老师说动了,答应带戏班子出梅山,邓福星就去磨自家老头,也要跟着去。他记得很清楚,张老师临走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跟他说,只要他们梅山苦目连能把那个争到手,以后邓家就是人上人。他一直牢牢记着这句话。
邓福星说:“爹,我想清楚了。”
邓老头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个广口瓶,给邓福星,说:“我白天在村子里讨来的,你喝了吧。”
邓福星拧开瓶子,里面一股尿骚味,便知道是童子尿。他心想原来老头其实早有准备要教他本事,就看他自己有没有下定决心了。
邓福星捏着鼻子把广口瓶里的东西给喝了。老头在他身边一边唱一边走乾坤。
邓福星再睁开眼睛,就感到眼前的孩儿岗变得不一样了。
人,到处都是人。
邓福星还看不到那些人,但他能听到那些人在他的耳朵里叫:挤死了,不能再往后退了,透不过气来了,压死我了呀……
冷汗从邓福星的脖子里淌下来。他才知道原来打仗的时候很多人不是被刀枪给捅死的、被子弹给打死的,是活生生被自己人给压死的。
邓福星才知道自己过去看不见也听不到,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一股浓烈的土腥味钻进邓福星的鼻子里。他感到自己脚底下的泥土里有东西在蠕动,不……不仅仅是他的脚底下,整个孩儿岗的地底下都是尸堆,好多人重重叠叠的压在一起,互相踩着彼此的肩膀想要往上爬……他们想要爬出来……
有东西顶到了邓福星脚的大拇趾,他低头一看,是个白花花的手,手上的肉已经烂光了,骨头像鸡爪子一样缩着,正好顶在他从旧跑鞋里穿出来的大拇哥上。
邓福星弯下腰,吐了起来。
邓老头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邓福星想到张老师说的话。他想要出人头地,就只有这一条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邓福星吐完了,直起腰说:“爹,我不后悔。”
邓老头叹了口气,拉着邓福星的手说:“你站到这里来。”
邓福星和邓老头站在用框在地上画出来的戏台当中,四个灵官站在四个角上。
邓老头对邓福星说:“等会儿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我怎么唱,你就怎么唱。”
邓老头给了个手势,锣鼓响起来,邓老头唱:
“王善霹雳通三界,
殷郊越斧动乾坤,
马胜金铊制妖邪,
关羽抡刀显神威,
唵吽吽吽吒哑嘙”
邓福星看到戏台前五盏油灯上的绿火陡然窜高,锣鼓声中传来各种窸窸窣窣的声音,除了他脚下站的那个框画出来的戏台之外,地面上的土正在一点点隆起来。
邓福星定了定神,跟着唱:
“灵官点兵候元帅,
兵有钱财马有粮,
五里山头扎一寨,
一条死路往东来,
唵吽吽吽吒哑嘙”
邓福星终于看到那些人了。原来孩儿岗上到处都是人,腐烂的尸块从土里一块块钻出来,拼成一个又一个大兵,争先恐后地往戏台上爬。有的被土炮炸得只剩下上半截身子,就用两只手刨着土往前爬,有个没脑袋的兵从土里钻出来,伸着胳膊满地**,摸到一个脑袋,还没来得及按到肩膀上,就被另一个没脑袋兵给抢走了,两个没脑袋兵一边打一边爬,渐渐地爬到了邓福星的眼前。
邓福星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本能地往后退,脚下步子乱了,嘴里也唱不下去了。
邓老头赶紧催道:“继续唱,不能停!”
邓福星张开嘴,突然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抱住了,一股尸臭从背后扑过来,邓福星大叫起来。
邓老头急了,一巴掌打在邓福星的脸上,喝道:“快唱!”
邓福星知道尸兵就在自己身后,浑身都在抖,唱出来的声音比哭还难听,邓老头连忙接下去,示意邓福星在台上跟着他走。
一根鞭子把邓福星身后的尸兵给卷走了。
四个灵官手持灵鞭,嘴里发出“吁呼”的啸声,把爬到戏台上的尸兵给打下去。
邓福星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灵官在戏台上走太极、扯四门、推山响鞭,这些一眼一板的动作,其实都是有用处的,只是他过去看不到,才会以为他们只是在跑龙套。
老头教自己在台上走的这个步法也是有讲究的,邓福星明白了,刚才若不是自己慌了神,走乱了步子,就不会被尸兵给缠住了。
邓福星克服住恐惧,跟着老头往下唱。
密密麻麻的尸兵把戏台给围了起来,还在有尸兵不断地从土里钻出来。锣鼓点子越来越急,四个灵官在台上也越走越急,不时跃起到空中挥舞灵鞭,抽落想要扑跳到戏台上来的尸兵。
邓老头深吸一口气,放声唱:
“五方兵马五方行,
诸将出列齐三整,
一放东方青云驾,
青人青马青旗招,
吒唎吽吽唵哑嘙”
尸兵渐渐有了秩序,不再拼命往戏台上挤了,开始按照五个方位排开,一堆堆地站好,跟着戏台上的锣鼓声,从东边开始,尸兵跟叠罗汉一样互相踩着往彼此身上爬,腐烂的身躯和枯骨扭曲在一起,渐渐叠成了三四人高的尸堆,从尸堆顶上冒出一张巨大的脸来,就跟我小时候去看白头戏,戏台上突然窜出来把我吓哭的那张脸一模一样,靛青色的脸两边披着乱发,双目怒瞪,獠牙龇出,眉毛上是绿色的火苗,嘴里喷着绿色的火焰。
邓福星接着唱:
“二放东方赤云驾,
赤人赤马赤旗招,
吒唎吽吽唵哑嘙”
又一个三四人高的尸堆立了起来,从尸堆立伸出胳膊和腿,变成了个山魈的样子,只不过脖子上顶着是一张血红血红的脸,同样是双目突起,龇牙咧嘴,眉毛上滚的是赤红色的火苗。
邓老头又唱:
“三放西方白云驾,
白人白马白旗招,
吒唎吽吽唵哑嘙”
……
一个又一个尸堆立了起来,变成了五猖的模样,在戏台前一字排开站着,身后是一排排的尸兵,有些骑着马,拿着长枪,有些拿着短兵,全都肃杀地站在原地。
我趴在地上,一个接着一个尸兵从土里钻出来,打我身边跑过去,加入五猖后面的队列里。
锣鼓声中,泥土里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一阵黑雾从地面上升起,我定睛一看,从泥土里飞出来好多鬼婆子(我们这儿的一种甲虫,有些地方叫尸蟞,长得跟金龟子差不多,壳是黑金色的,老人说这种虫是阴司鬼变的,鬼婆子专门把卵产在死人身上,小鬼婆子从卵里钻出来就在地底下吃死人肉,长出翅膀之后再从土里钻出来,所以不许小孩捉来玩,不小心踩到这种虫子,要往地上吐三次口水,否则会被鬼缠住)。
鬼婆子飞到五猖的身上,停了一层又一层,看起来就好像五猖身上都穿了一件黑金色的铠甲一样,变成了戏台上高大威猛的模样。
五猖身上停满了鬼婆子,停不下的就嗡嗡地跟在五猖的身后头飞,看起来就好像是戏台上五猖身后背着的翎旗一样。
我的背上全是冷汗。我终于知道五猖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戏台上邓老头还在唱,他教邓福星怎么控制五猖,指挥他们带领猖兵行军,我暗暗地把他唱的词和动作都记在心里。
原来放猖是这么回事。我心想。虽然小叔叔过去也告诉过我,戏曲里头原本就有很多仪式的东西传下来,很多程式化的固定动作看上去没什么意义,但必须得保留着,这都是有道理的。可我没想到戏曲里头居然还有这么邪门的东西。难道我的小叔叔其实也会这些邪门的东西?我一边偷学,一边心里感到一阵阵发寒,就连邓老头那张忠厚的老脸,在绿油油的灯下看起来也变得阴森起来。
我能够感觉到邓福星的心思,他跟我一样,也是强忍着恐惧在学。他在戏台上,甚至比我还怕得厉害,好几次唱着唱着都要哭出来了,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他在心里一直想着一个叫“张老师”的人说的话,张老师让他去争一个东西,只要他争到了,就能出人头地。原来他不想念书,想跟邓老头学本事,是为了这个目的。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张老师”到底是谁,也不知道邓福星要争的那个东西,其实跟我大有关系。
我一心想着只要我学会了这个放猖的本事,就不用怕白师爷了。
日出之前,邓老头把五猖给收了,那些猖兵散开来,跑得飞快,很快消失在薄薄的晨雾里,无影无踪了。
我赶在戏班子的人之前回到了棚子里,把塑料布裹在身上,装作睡觉,不知不觉就真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邓老头叫起来吃早饭。我出棚子一看,天色已经大亮了,戏班子的其他人都已经吃过了饭,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邓老头给我一个馍,说:“昨晚风大,吵得很,怕没睡好吧?”
我说:“起先是吵得睡不着,一旦着了就听不到了,一晚没醒。”
邓老头说:“你倒是挺能睡。”
我嚼着馍说:“可不是,我叔说我睡起来像只鳖,踢都踢不醒。”
邓老头就笑笑,说:“能睡是好事。”
邓福星打我身旁经过,脸上又是疲倦又是得意,好像他马上就要出人头地了似的。整整一天,邓福星都没怎么跟我说话,不管是走路还是休息,他都一个人发呆,嘴唇无声地蠕动。
我知道他是在心里反复练习昨晚学到的本事,其实我也一样。
接下来这两天,戏班子走得特别慢,过了孩儿岗到下个村子,在路上还宿了两晚。邓福星每天晚上都溜出去练本事,我也偷偷地跟着学。我发现离孩儿岗越远,放猖时能召到的猖兵就越少,到了第三天晚上,就连邓老头召出来的五猖也只有一个半人高,后面稀稀拉拉跟着的猖兵没几个。
邓福星已经能自己起殇和放猖了。我看着心里着急,心想自己到现在还没机会练习,也不知道自己学的到底对不对路。
好在这一天,戏班子总算是宿在了村子里。戏班子的人分开来住,每户人家借住几个,我故意挑了个位置最偏的老屋。那原本是这个村子里一个红花爹爹(指一辈子都没有过婚娶,到死还是童男子的孤寡老人)住的,这个红花爹爹不在了之后,屋子就空着,但被子用具什么的早就被人拿光了,也没法生火做饭。戏班子的人嫌这个屋子又偏又冷,都不想住。我就自告奋勇拿了塑料布,去睡红花爹爹的这个屋。
到了这个屋一看,果然是家徒四壁,屋里除了一张瘸腿桌子,就连凳子都被拿光了。我把塑料布扔在地上,看到桌上还有个旧茶缸,就准备去外面接口冷水喝。只是一回头的工夫,茶缸不见了,我看到桌子底下蹲了个白胡子老汉,两个手鸡爪子似的牢牢把茶缸抱在怀里,说:“他们几个什么都拿走了,就给我剩个茶缸,你还要拿走,你个后生哦……”
我就知道自己看到红花爹爹了。我把手表拨了一拨,白胡子老汉不见了,茶缸还在桌上,但我去拿,茶缸底上一层垢,死死地黏在桌上,一下子竟没拿起来。我再仔细看,茶缸里黑黄黑黄的一层,还在蠕动,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看得我一阵恶心。
我不想喝水了。我想了想,还是把手表拨回去。红花爹爹又出来了,我对他说:“我晚上要练放猖,你离这屋子远点,小心猖兵捉你去。”
红花爹爹眼睛盯着旧茶缸,嘴里说:“我舍不得我这房子啊,那么多东西全被拿走了,你说他们那几个杀千刀的,连个屙桶都不放过哦,就给我剩了个旧茶缸……”
我用力把旧茶缸从桌子上给拽下来,塞在红花爹爹怀里。红花爹爹跟宝贝似的捧着茶缸,慢慢地走出了屋,就不见了。
我一个人站在窗前,等太阳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