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翌日清晨,蒋有山早早起身,下楼来到一楼厅堂,只见慕容惜月正坐在桌边摆弄着什么。蒋有山一看,原来那是一支老式的双筒猎枪,旁边还放着几枚猎枪子弹。
蒋有山颇感诧异,问道:
“怎么?今日进山要带这个?”
慕容惜月笑道:
“这山里原先就有野猪出没,近期又传说有金钱豹。您是贵人,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带着吧!”她转身又朝厨房喊道:“把蒋先生的早饭送来!”
须臾,杏儿端着一个木制方盘快步走了进来,那上面摆着两块烧饼,两根油条,两个荷包蛋,还有一碗豆浆。
蒋有山笑道:
“我哪能吃得下这许多东西!”
慕容惜月一本正经地说道:
“您今日要进山,还不知下午几点才能回来,理应多吃点儿才是!”
蒋有山抓起一块烧饼咬了一口,感到酥脆无比,香味满口,立即问道:
“这烧饼真香,是您店里自制的吗?”
慕容惜月含笑道:
“这烧饼是哑巴制作的,在附近十里八乡颇有名气,人们都称之为哑巴酥。”
蒋有山见整个厅堂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进餐,不由得感到好奇,于是问道:
“怎么就我一个客人呢?难道没有其他的客人?”
老板娘解释道:
“这客栈里的客源多半是来山里采购山货的商人。每年春季客商很少,秋季则较多,秋末冬初则达到高峰。到那时,店里这几个人都忙不过来,还要临时雇佣几个帮手才行。”
蒋有山用好早餐,便随着老板娘离开了客栈。
慕容惜月背着双筒猎枪在前面带路,蒋有山则跟在后面。蒋有山去年来此寻找儿子时,这条路他也曾走过几遍,但当时是几十个人同时进山,所以根本不曾注意认路。今日一路走过来,至于该走哪条路,哪儿该转弯,他居然丝毫没有印象。他不免暗自思念道,今日若非是老板娘与我同行,估计自己是很难找到那松林谷的。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家常。
蒋有山问道:
“这山里您经常来吗?”
老板娘答道:
“也不经常来啦,以前几乎不曾来过,但前年夏天一连进山好多次,所以这条路还算比较熟悉。”
“怎么?前年夏天发生了什么?”
“噢,是这样的,那年夏天,从省城来了两个搞地质勘探的,说是这山里地下有温泉,专门来探测了几日。因为他俩就住在我的客栈里,所以我就陪他们进山了。”
蒋有山从老板娘的口中得悉,她娘家位于栖云镇南5华里的罗家庄,父亲早已亡故,母亲依然健在,她还有一个弟弟,如今在家乡务农。
蒋有山问道:
“罗家庄应该大多都是姓罗的吧?可你却复姓慕容,据我所知,慕容这姓氏是比较稀有的。”
慕容惜月笑道:
“说来惭愧!我的祖先原先并非这罗家庄人氏,听父亲说,慕容家的先人曾是北方燕国的皇族,后来国破家亡,辗转流落至此,繁衍至今。如今这罗家庄上,姓罗的只有三十余户,姓慕容的倒有五十余户,可谓是喧宾夺主了!”
蒋有山若有所思,继而颔首道:
“一千多年前的燕国,噢,我想起来了!那是南北朝时代,北方果然有个燕国,开国皇帝叫慕容垂,十分英武了得!”
慕容惜月拍手叫道:
“对了,正是慕容垂!”
蒋有山笑道:
“原来您是皇族贵胄的后裔,难怪刚一见面,我就发现您身上透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息呢!”
慕容惜月顿时羞惭满面,她侧过面孔,怯生生地咕哝道:
“您可别耻笑我了!如今只不过一个笨头笨脑的乡下女人而已,还说什么贵胄不贵胄的呢?岂不是笑死人了?”
惜月又告诉蒋有山,她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在家乡务农。母亲有一个远房侄子叫刘福来,初中毕业后就随着舅舅在深圳打工,多年之后,有了一些积蓄,回到栖云镇上开了一家客栈,便是这福来客栈。8年前,经媒人说合,惜月嫁与了刘福来,成为了福来客栈的老板娘。那刘福来比惜月年长9岁,对这位年轻漂亮的妻子自然是无比疼爱,言听计从。两年之后,惜月产下一女,取名小芸。刘福来在外漂泊多年,如今既挣得了家业,又有了娇妻爱女,可谓是春风得意,成日里都是欢天喜地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就在5年之前,厄运突然降临了这个温馨的三口之家!
当时小芸刚满周岁,那是一个初夏的早晨,吃过早饭,刘福来高高兴兴地抱着女儿去看望爷爷奶奶。刘福来的家乡位于栖云镇北的刘家沟,那儿距离镇上虽然只有15公里,但道路十分崎岖,根本不能开车,只能步行。刘福来抵达刘家沟时,已经接近中午时分。爷爷奶奶见到孙女,自然欢喜异常,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午饭过后,刘福来见院子里一颗大杨树上突然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仔细看去,只见那树上有一个鸟巢,估计鸟鸣声就是从那鸟巢中发出的。刘福来想道,那鸟巢里想必有幼鸟,何不爬上树去,将幼鸟捉下来给女儿玩耍?说干就干,他当下脱了鞋子,爬上树去。他很快就爬到那鸟巢附近,于是便用右手攀着树枝,伸出左手去掏那鸟巢,可是却意外地觉得左手手指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他猛地缩回左手,发现自己的左手中指已然出血!再定睛一看,原来那鸟巢边正盘着一条蛇,而自己的手指正是被那蛇咬伤的!在极度惊吓之下,他一不小心,就从树上狠狠地摔了下来!
家人连忙上前观看,只听刘福来嚷嚷说,刚才被蛇咬了,且右腿疼得厉害。众人想扶他站立起来,可他却根本无法站立了!村民们知道他的伤势非同小可,岂敢怠慢?连忙找来一个担架,连奔带跑地将他抬往栖云镇。
由于山路崎岖,众人在路上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抵达栖云镇卫生所。医生在略加检查后,皱着眉头说道,右脚胫骨似乎发生了骨裂,这倒不打紧,可是那蛇咬伤却是致命的!原来,刘福来的整个左手手臂已经全部肿了起来,而且皮肤颜色也在逐渐变黑,甚是可怖!
此刻,慕容惜月也已经得悉丈夫遭遇蛇咬之事,慌慌张张来到镇卫生所;见到丈夫这般情景,直吓得她魂飞魄散,哭得如同一个泪人儿一般!她拼命哀求医生,务必尽力救治。那医生叹息道,这蛇咬伤理应注射抗蛇毒血清,可是镇卫生所没有,必须立即派人去县城购买。当时天色已晚,慕容惜月寻思道,自己必须守护在丈夫身边,一刻也不能离开,于是便央求两个村民前往县城。
待那两个村民由县城回到镇上时,已是翌日早晨6点多钟了,他们果然买到了抗蛇毒血清。然而为时已晚,刘福来于当夜3点多钟已经气绝身亡!
说到这儿,慕容惜月早已是泪水涟涟!蒋有山也不胜唏嘘,他暗自叹息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没想到这俏丽女子竟有这般惨痛经历!
慕容惜月继而又告诉蒋有山,医生事后曾告诉她,其实,即便是遭遇蛇咬也不至于如此快就丧失性命,怪只怪刘福来和刘家沟的村民们当时不曾采取有效措施。倘若在被咬后立即用刀片在伤口上划十字,并设法将毒液排出,继而用布条扎紧伤口上端手臂,防止毒液沿静脉和淋巴扩散,同时用水清洗伤口,则伤势势必将大大减轻。
可是,后悔是完全没有用的!
蒋有山看看慕容惜月那俏丽而惨淡的面容,感叹万千!他立即想起了一句名言:自古红颜多薄命,果不其然!
蒋有山又问道:
“您的女儿小芸,怎么至今不曾看见?”
慕容惜月回答道:
“我那男人死后,小芸便被她爷爷奶奶接走了,我时不时地去刘家沟看看她;再过一、两年,她就可以回到栖云镇上小学了。”
蒋有山继而思索道,如此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妇,难道从此就独守终生?于是便试探着问道:
“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慕容惜月擦干了眼泪,回答道:
“我是个爽快人,但问无妨。”
蒋有山于是壮着胆子问道:
“您先生故去之时,您才21岁,难道就不曾想过再嫁?”
慕容惜月苦笑了一下,说道:
“我那死鬼男人死后第二年,就不断有人上门说媒,都被我回绝了。我虽不是那三从四德的女人,也不想挣个贞洁牌坊,可是我想,丈夫昔日待我不薄,人非木石,岂能无情?他刚刚故去,如今尸骨未寒,我怎可如此快地就另寻新欢?即便是打算再嫁,也须等三年之后吧!”
蒋有山继续问道:
“您这说法也是合情合理,既然如此,三年之后想必有许多追求者吧?”
慕容惜月的面孔上泛起一片红晕,她嫣然一笑,继而回答道:
“这镇上有一个姓杨的小伙子,比我小5岁,是一家饭店老板的独生子,他曾相中了我,欲娶我为妻;我见他人品相貌都还不错,便应允了他。可是他父母却抵死反对,说我是克夫之人,万万不可娶进家门,否则必会家破人亡。那小伙子天生胆小,对他父母的说法虽非全信,但也将信将疑,终究是不敢将我娶进门了!在那以后,又有几个人上门说媒,但在我看来,都是些歪瓜裂枣,若非是相貌猥琐,就是人品低劣,都被我一一回绝了,所以至今仍是孤身一人。”
蒋有山思索片刻,缓声说道:
“您对于未来夫婿究竟有何标准,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我可以帮得上忙呢!”
慕容惜月抬起头来,凝望着蒋有山,怯生生地说道: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啦!我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像那种特别中意的男人我也不敢奢求,只要相貌还过得去,人品尚可,我也就将就着了。”
蒋有山正色道:
“不可不可,这是终身大事,千万马虎不得,怎可将就呢?若非是非常中意的人选,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在停顿片刻之后,他又继续问道:
“哪种男人才特别中您的意呢?能告诉我吗?”
慕容惜月低下头来,她似乎回避着对方的目光,继而嗫嚅着说道:
“我虽然仅仅初中毕业,没什么文化,但我心目中最最仰慕的还是有学问的人。比如像您这样,仪表端庄而又温文尔雅。可是我有自知之明,明知自己没有那样的命,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蒋有山注意到,此刻,慕容惜月的面颊上已是一片红晕!他暗自思索道,倘若自己的妻子并非那骄横跋扈的悍妇,而是眼前这位娇媚温柔的老板娘,岂不是幸运得多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松林谷。时隔一年,重又来到儿子遇难之地,蒋有山心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