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个球,二三十岁正是干事的年纪,你不干事你跑去惹寡妇,额锤死你。”
陆善抄着一口关中方言,拿起陌刀就要锤他,陇元镇只得躲进金玉楼,朝外丢出一句话:“你和兄弟们先吃着,额先干事去咧。”
他跑进三楼,这里还保存着胡姬们的住处,以后他也不想再变动了,能在西市有个容身之地,也算叫她们风雨不侵。
“胡珊儿呢?”
陇元镇见到处都找不到胡珊儿,问向其他胡姬,他们指了指二楼的剧院。
他掀开轿帘,剧院灯盏早已变亮,胡珊儿正坐在两侧台阶上,打量着正在轮播的《敦煌神妃》,满眼全是泪花儿。
“怎么着,今天开业大好的日子,怎么哭起来了!”
陇元镇低头找了片刻,他没带手卷的习惯,只得把袖子捋起来,深处内衫衣袖给她:“给你个袖子,自己擦擦。”
“我才不相信你有那么好心~”
尽管陇元镇帮他们在长安留了下来,胡丽斯身亡案件,让这小辣椒对长安男人的恐惧异常深厚,时至今日,她还是不敢完全相信陇元镇,始终拿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你怎么这个眼神看着我,我好歹是你们留在长安的恩人。”
“恩人?”
胡珊儿嗤笑,反驳道:“你可真有意思,你不就是想利用胡姬的名声,来为你这什么剧院拉生意,那可不一定,我给你们规划的路线是高端路线,以后你们只要在台上唱歌跳舞就能衣食无忧。”
“那我们跳了吗?我们连影子都没露呢,今日你让《敦煌神妃》出尽了风头,可不是我们。”
胡珊儿颇为不满。
“噢,原来症结在这啊。”
陇元镇想明白她愤怒的点,歪起嘴角:“你觉得今日的皮影戏怎么样?”
胡珊儿回忆起观赏《敦煌神妃》的感受,不得不说带给她的是极度震撼,那种扑面而来的真实和生动,是她这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连见惯了长安新奇物事的西市富户的脸上都是惊叹,可见皮影戏带给人的惊艳之感。
“我从未见过如此惊艳之物,放眼整个绿洲,也无能与之匹敌的!”
胡珊儿哪怕再嘴硬,也得这么说.
陇元镇耸耸肩:“那不结了,如果我要是在同时间把你们推出,皮影戏和歌舞剧肯定要一较优劣,无论把谁比下去了,那都是金玉楼的损失,未来这都是要盈利的东西,我不能冒险做这些不讨好的事情,我是想等再过半个月,等他们熟悉电影了,叫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敦煌飞仙亲临。”
“这,是不是比把你们潦草推出要好不少?”
胡珊儿无法反驳,陇元镇所说的确实是真,不过以她的倔强脾性,怎么可能乖乖认怂,依旧挺着心口揶揄道:“那又怎么样,我们不还是寄人篱下。”
“这可不一定,这金玉胡姬楼盘下来时,那店主可有你的名字!”
陇元镇从市令那取出的房验、地契、市契,那持有者身份那一栏,明显是胡珊儿的名讳,除此以外,别无他者。
胡珊儿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压抑在心底的感动,她妩媚眼眸涌现复杂情绪:“你竟然连你自己的名讳也不写,你就不怕我带着你的这些东西和这些姐妹跑回西域?”
“跑?”
“你能跑到哪里去?”
陇元镇也曾想过,把金玉楼买下来时再加上自己的名字,但既然答应过给胡珊儿自由,这样做就未免太刻意了。
就好像,她必须得从属于他才能获得自由,这样对她来说,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
胡姬到长安的第一站,就是把她们当货物的销金窟西市,之后,她们的命运随着买主的不同而走向不同方向,或为私人权贵买为家奴、或为胡姬楼乐户、或为胡姬楼酒女、甚至是那些波斯旅店里的暗伎、以及醴泉布政坊里的优伶游伎。
她们是长安权贵的奴婢、美妾、玩物,也是长安男人猎艳春梦,是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直就胡姬饮,是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只要是个胡姬出现在长安人面前,所有人都会带着猎艳眼神打量她们。
这些胡姬无论是什么,都没有人把他们当做女子看待,甚至连她们的婚配,都被严令禁止,以至于胡丽斯绝望而亡。
他想,以胡丽斯的才情名气,哪怕真是被程少游抛弃也只是少了个客人,其他名流仕宦依旧趋之若鹜,想巴结叫好,这样出众的一个人,为何会选择自裁来结束生命,陇元镇起初还不理解,直到从顾姮娥和胡丽斯记忆中看到他们的浮萍半生,这才知道她们悲剧之所在——心死槁木。
因为心死,顾姮娥多病不治,因为心死,胡丽斯愤然自裁,她们知道自己在这偌大的长安再无亲人与指望。
他们,对长安失望透顶!
知道这些,也就明白胡珊儿为什么那么痛恨长安人,多少胡姬的生命与心气,全都夭折在这吞人性命的红粉销金窟。
她对自由的向往,恰恰是她在与已定的命运抗争,他思来想去,还是把自己的名字这些官府公验中删去,只保留胡珊儿的姓名。
当然了,他想过胡珊儿会把这些东西变卖了,带着这些胡姬远走高飞,这样确实有损失但也正说明她已经恢复自由,成为沙漠中随处可见的沙棘野草,乘风而起。
长安世态炎凉,他也管不了其他人,唯一能做的,是把自己想保护的人照顾好!
这些心思,可不敢让胡珊儿知道,他故意呛声道:
“这里的伙计是我的,技术也是我的,连日常靡费都是我出,我就是带她们跑了我也不怕,大不了令其炉灶,反正啊,你们如果能在长安自由活着,又何必回到家乡去受苦,为人披枷锁做牛马,难道比作金玉楼老板娘还舒服?”
“这话倒是不假,不过什么叫老板娘,我才是老板~”
胡珊儿接过公验,仔仔细细叠起来放进衣袖,眼中的困意已然不再,这种星点之光,是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
一个明眸善睐,又对未来心存憧憬的女子,比任何人都要迷人,她眼神旖旎看向陇元镇:“你就不想用点什么招式拴住我?”
陇元镇低头瞄了几眼,喉头滚动:“比如,生个小半胡~”
“你无耻。”
胡珊儿知道这登徒子的意思,脸色羞红若霞色,陇元镇咧嘴笑出白牙,那明亮单眼色气满满,抱起胡珊儿丢进包厢。
这几天忙得四脚朝天,都忘了收拾她,一顿你挠我撞免不了。
……
童记食楼、雅厢。
陇元镇放空身体走进包厢,陆善和不良卫正围坐胡榻,端起酒碗吆五喝六,闹得热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