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爷走丢了
梦绮从来没想过,自己所照顾的曹二爷,会和十几年前一夜消失的曹家有关联。等她渐渐明白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她只做两件事,照顾曹二爷和读书写字。至于其他琐事,一应都有小丫头和老妈子来承应。
其实本也没什么事情。曹二爷家里,连她和二爷,总共也就八个人。其他六个人,不过是干粗活的老妈子,收拾屋子的小丫头,还有打杂的男人等。
而曹老爷子,自己只在来的那一天见过他,此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倒是林富,隔三差五过来,帮着照应宅子的日常。
此外,曹二爷从不出门。所以,梦绮进了二爷家以后,也从不出门。她不知道,这其实为自己的以后省去了好多麻烦事情。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在天气好的时候,梦绮陪着二爷在花园子里坐坐。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就在书房里看书写字——当然,这是在他清醒的时候。
二爷犯糊涂的时候,梦绮需要紧紧跟着他。有时实在控制不住,也会要人给他打镇定剂,但绝少绝少——只有一次。
那一天,二爷嚷着要跳井,她实在拉不住他。后来,在扎针的时候,她背过身去,哭得厉害。
二爷是好人。梦绮不忍心见他这样遭罪。
不过,在梦绮细心照料下,二爷的神智虽然也是好一阵歹一阵,可渐渐的,他清醒的时间长了,人也胖了。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进步。梦绮大受鼓舞,她托林富带一些照顾病人的书,想仔细学了可以更好地照顾二爷。
然而,还没等自己学像样,在一个深秋的夜晚,曹二爷失踪了。
那天晚上,梦绮伺候二爷服了睡前吃的药后,看着他睡熟了,她才走到外间自己的屋子,和往常一样上床休息。
说也奇怪,这天晚上她睡得特别沉。平日里,自己可是非常警醒的啊。后来,直到被老妈子喊醒了,她才发现天早就亮了。
老妈子慌慌张张地说:“不得了了,二爷不见了。”
梦绮本来还是糊里糊涂的,被老妈子的话一激,吓得立刻坐了起来,衣服也没披,只是穿着短衣跑到二爷房间。
**被子凌乱,床铺下还整整齐齐摆着黑色绸面拖鞋。
是自己昨天晚上摆放的位置。
可是二爷呢?他真的不在屋子里。
梦绮心头发颤,一转身,将这三进三出的宅子跑了个遍,但就是没找到二爷的影子。她吓得浑身发抖,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虽然也担心曹家知道这个事情后,会怎么处罚自己,但是她更担心的是,二爷如果真是跑到了外面,他的病一旦发作,被人打死了怎么办?跌进河里了怎么办?傻里傻气走丢了怎么办?
各种念头在梦绮心底里一一闪过。
她好怕。
最后,梦绮瘫坐在花园子里,绝望地啜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到外面去找二爷的老妈子回来了。
深秋时分,梦绮只是穿着单薄的衣服,但额头上汗啧啧的,头发都一缕一缕地贴在脑袋上,手掌心里也都是汗。她仰着头,紧张地看着老妈子,直到听说没人见到过二爷模样的男子时,梦绮的心微微安慰一些,忽地又想到,如果二爷是发生不测了呢?
毕竟从曹宅出去后,不远处就有一条河。
梦绮一呆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正当宅子里闹成一片时,林富赶来了。他一言不发地绕着宅子找了一圈,只是寻得汗流侠背,却也是一无所获。
曹二爷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
这天,二爷宅邸里愁云惨淡,人人自危。如果不是林富打发人,去来福酒店拿了点吃的过来,只怕宅子里人人都要饿肚子。
实在是没地方找了。只要存着一丝希望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后来,梦绮主张去报官。但林富阻止了她。他说曹老爷子稍后就会赶到。等他来了再做决定。
从酉时起,大家就都集中在正屋里,静悄悄地等曹老爷子来,众人惴惴不安,等着老爷子会做出什么样的发落决定?
其实,没人舍得离开曹宅。
不只是因为给的工钱好,关键是东家仁慈,不苛刻下人。大家在这里,都过得很自在,这样的东家,大家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地方能找到。
一直熬到亥时,曹老爷子都没有来。林富见众人一个个脑袋都耷拉下来,眼看着都是掌不住了——也确实,担惊受怕了一天,确实没什么力气还能熬下去。于是,他让大家都散了,先去睡觉吧。
可是,梦绮不肯走。她站在正屋里,只是拿着眼睛瞟着林富,右脚不住在地上打着圈。林富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问道:“你有什么事情?”
梦绮咬着嘴唇,想了想,走到林富身边说:“我觉得,二爷的屋子有古怪。”
听到梦绮居然说了这句话,林富的心倒是漏跳了几拍。他警觉地走到屋子门前,朝着外面看了看,又将门窗关上了,随后拉着梦绮的手,让她坐下后慢慢说。
梦绮见林富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也不敢含糊,于是就将自己所听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为了方便照顾曹二爷,梦绮是睡在他屋子外间的。有好几次,她在半夜里醒来时,都听到二爷屋子里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林富问道。
梦绮拽着衣服一角,抬起头看着林富,毫不迟疑地说:“是婴儿的啼哭声。一开始,我还不敢确定,但是听了好几回后,我觉得应该就是了。”
冷不丁听到梦绮说这话,林富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孩子?孩子的声音?”
梦绮肯定地点了点头。她掰着手指,将自己听到的几次都清清楚楚地数了出来。她说:“我晚上很容易惊醒的。这些声音,也是要仔细听,才能听到。”
“你听到声音的时候去看了二爷吗?”
“我没推开门,就在窗外看了看。他还睡得好好的,被子高高堆起。”
“事后呢?你有去他房里看吗?”
“有。可是二爷屋子里一切正常。”
听到这里,林富只是眼神古怪地瞅着梦绮,过了好一会才说:“我看,这个事情你别给别人说。毕竟也是影子的事情。”
梦绮点了点头,但是她心里,却觉得有那么一丝的不对劲。
例如,曹老爷子听说二爷不见了,怎么就不来宅子看看?
再例如,林富那么小心谨慎的人,听到自己说的这个情况,居然一口否定。
以及,不论是曹老爷子,或者是林富,处理二爷失踪这件事的时候,都太过于镇定——连报官都不提,还打发下人去睡觉。
梦绮睁着大眼睛,呆呆地看着林富。而林富被她清澈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此时,也快要到子时了,于是,他催着梦绮快回房去睡觉。结果,梦绮回房后,居然弄出了一个大发现。
梦绮没回自己房间,而是走到了二爷的屋子。
二爷睡觉怕光。所以他屋子墙壁上的电灯都罩了一层纱,屋子中间的灯也是吊着纱灯,甚至窗户的玻璃格子上,都罩上了细纱幔子。
白天的时候,梦绮只是慌着找二爷,眼下大家都睡了,她开始细细检查二爷的屋子。
不论林富怎么认为,她始终是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声音。
那种淡淡的,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声,确确实实是从二爷的屋子里传出来的。虽然一年来,自己只是听到过寥寥几次,而且声音很轻很轻,但眼下二爷的失踪,是否会和这声音有关系?
梦绮憋着一口气,拿着手电筒,蹲在地上,将二爷屋子的一切,一样一样细细查看。铜床下面是没有的,只是铺着棱形花色的地板,干干净净,没有什么特别。
书桌、书柜看起来也是很正常。
这房间本身摆设也很简单。就只剩下墙角边放着的一个挂着铜锁的箱笼,以及一个新打的玻璃柜子。
箱笼里的东西,都是二爷过去留洋时看的书。他清醒的时候,也会让自己从里面翻出几本日语书和英文书来,有时教她念念日文,有时教她念念英文。
虽然梦绮很清楚箱笼里的东西,但她还是仔细检查了一遍。自然,一无所获。而玻璃柜子就更别提了,一眼能看到底。
梦绮将屋子检查了一遍后,不甘心地站在屋子中间。其实,昨天晚上自己怎么能睡的这样沉?这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呢。
然而屋子她看下来,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难道说,真是自己听错了?一时间,梦绮也有点拿捏不准。
仔细想来,也没听宅子里的其他人说起过这声音。
梦绮咬着嘴唇,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天,她穿了一件白底青花绸面夹袄,下面系了一条青色百褶棉裙,白天倒是不觉得冷,只是眼下都要丑时了,寒气很重,梦绮有点瑟瑟发抖。
她对着空****的房间又看了一眼。最后,只得转过身,想要先回自己屋子,结果就在此时,她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
很轻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就不会注意。
这阵阵若有如无的声音,飘**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梦绮后背上凉飕飕的。她的心咚咚狂跳起来,循着哭声,慢慢走到了铜床边。
声音是从床后发出来的。
可是,床后是一堵墙呀。
梦绮不假思索地爬上床,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细细听了一会,正当她全神贯注地之时,忽然,身后传来林富恼火的声音:“梦绮,你还不睡,在这里做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梦绮惊地跳了起来。结果就是这样巧,她的脑袋一下子撞到了铜**竖着的铜杆子上,一时间,痛得她连连倒抽凉气……而这,还没完。
也不知道她刚这一撞到底是撞到了什么,铜床背后的墙壁,居然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露出一个窄窄的,紧容一个人通过的口子。
而从这个口子下望去,是一条漫长且阴森的地道。一阵阵阴冷的风,从地道里面吹来,挟带着一阵清楚的婴儿哭声。
地道两边的墙壁上,砌着青砖,上面按着数盏油灯,将这条又长又冷的地道照得晦暗无比。
梦绮吃惊地跌倒在二爷柔软的**,她手脚都软了,脑袋一片空白。恍惚中,仿佛听到林富在和自己说话,可这声音忽然忽远忽近,怎么都听不懂。
直到林富抓着她的身子,将她重重摇了几摇,梦绮才算是缓过神来。
“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林富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梦绮机械化地点了点头。
“这下面,连着另一处屋子。”这是林富对自己说的第二句话。
梦绮的眼睛睁大更大了。她脸色惨白,瘫软在**。
“事情很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这是林富对自己说的第三句话。
后来,梦绮颤抖着,终于问出了一句话:“我就想知道,二爷,还活着吗?下面,是有很多孩子吗?”
林富难堪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地道,此时,那阵阵婴儿啼哭声还在地道的风口处飘**。林富咽了下口水,仿佛下定了决心,他转过头看着梦绮说:“二爷,死了;下面,没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