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梅一辰要想和结巴有交集,只能去戴维的裁缝店。但是,她不能进去。于是,她选择了马路对面的一家咖啡店,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盯了几天,她终于看见结巴远远地走了过来。他背了一个双肩包,里面鼓鼓的。
时不我待,梅一辰冲出了咖啡店,站在他要经过的路边,迅速调整好呼吸,低着头划拉着手机。
果然,他路过的时候,停了下来,用眼睛扫了扫她。
机不可失,梅一辰抬起头,夸张地和他打了声招呼:“你不是去过白茅岭的那位大哥吗?真巧!”
他笑得眼睛都快没了,两条难看的眉毛耷拉成了“外八字”:“是……是……小妹,阿哥……请你……喝……喝杯……杯咖……啡……行不?”
“好呀!”其实,这家店的咖啡,梅一辰都快要喝吐了,但还是假装无比愉快地答应了。
他们进去之后,那个女服务生有点儿鄙夷地看了一眼梅一辰。是啊,露着事业线,坐了几天,只点了几杯最便宜的咖啡,这会儿又钓上了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心里可能早就开始嘀咕她的职业和她的品味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点完了咖啡,结巴便开始不安分了。梅一辰忍住恶心,假装崇拜地看着他说:“大哥派头这么大,一定是做大生意的。”
结巴眉开眼笑地说:“那当……当然。”
“小妹最近很无聊,又没钱买漂亮衣服……可不可以带一带我,让我也发点儿小财?”梅一辰发着嗲,两只手臂向内一拢,挤出了更深的事业线。
“我们……这生……活,不是你能……够……过的呀!”
“那我能做什么呢?做压寨夫人,可以吗?”梅一辰挑逗他。
眼看着这家伙的口水就要流出来了。他笑眯眯地说:“压……寨夫……夫人,好……好啊!”
说着,他的手就伸过来了。看着他那长满了毛的黑不溜秋的手臂,梅一辰一下子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她仍然若无其事地说:“当压寨夫人是有条件的,哥哥要给我买漂亮衣服,买‘驴包包’……”
“什……什么……驴?”
“‘LV’呀!‘路易?威登’!”梅一辰伶牙俐齿地说。
“哦,那……当然。”说着,这家伙打开双肩包,拿出了一个防尘袋,里面铺着一层一层的防潮纸。打开这些防潮纸,里面是一尊玉菩萨。
梅一辰顿时就两眼发直了。这正是她差一点儿就拿到的东西中的一个。
她伸手过去,刚要摸,他就缩了回去,说:“这……可值……大价……价钱,卖了给你……买漂……亮……衣裳……买驴……包包。”说着,他红着眼睛,又朝梅一辰的前胸伸出了他那毛茸茸的手臂。
梅一辰嘟着嘴,一个“兰花指”,拦住了他的手:“这玉菩萨好漂亮啊!我拍张照片,行吗?”
“行……行,还有……有更……值钱的。”他索性把包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共三样,都是莫高梦寐以求的。
梅一辰大喜,连忙拍了几张照片。
他则喜滋滋地凑过来,嘴巴里的臭气扑到了她脸上。
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了。他赶紧接了电话,说:“狼……狼哥……是……马上就……到!”
挂上电话,他依依不舍地瞟了几眼梅一辰的前胸,说:“你的……电话……号码给我……东西卖了……以……以后,我们去……去买‘LV’,去外……外地……”
梅一辰狂奔回办公室,给莫高看了那几张照片。
莫高激动地撸了撸梅一辰的后脑勺说:“妞,你终于行了!有了这些照片……”
“就可以抓人了吧!”梅一辰利索地接起他的话茬儿。
“我的妞,你以为‘头狼’是谁?单凭这个,只能定那个结巴窝赃。你信不信,连窝赃的事情……‘头狼’都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
“那怎么办?难道现场真的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吗?”梅一辰问。
“留下痕迹的话,就不是‘头狼’了。”莫高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风衣在他身后绕成了一个大的“布蝴蝶”。突然,“布蝴蝶”在梅一辰身边停了下来。只听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水产店老板家的门到底是怎么开的?”
“两个案子,门窗都完好无损,不是‘软进门’,就是有钥匙。可是,盗窃案发生在前,抢劫杀人案发生在后。第一个案子案发的时候,家里根本就没有人。所以,这一次,‘软进门’是可以排除掉的。第一个案子不是‘软进门’,那么第二个案子就更不需要‘软进门’了。是用钥匙开的门!”梅一辰想了想,说道。
“分析得不错!问题是,钥匙是从哪里来的呢?‘头狼’他们是从哪里拿到的钥匙?还有,这把钥匙会不会还在他身边呢?”莫高热切地盯着梅一辰问。
“‘头狼’如此警觉,这么重要的物证,会吗?”梅一辰说。
“会还是不会,都得试试。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试试。还是得靠戴维,让他想办法把‘头狼’钥匙串上的所有钥匙都拓个印,拿回来比对。成了的话,你负责给他申请,赏金加三万。”
梅一辰再次走进戴维的亭子间,里面正在播放鲍勃?迪伦的歌:“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这首歌就像一个巨大的讽喻……一个为了钱而出卖别人的信任的男人,是否能够被称作男人——答案只能在风中飘**。
梅一辰把莫高的意思告诉了他,但是没说加赏金的事。
过了半晌,他才淡淡地说:“试试看吧。不过,得加钱。”
梅一辰恨死他说的这句话了,心想:“你怎么这么爱钱?你有那么缺钱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她却对他说:“好的,我一定帮你申请。”
“多少?”他看着梅一辰说。
“尽量多吧。不过,你也要尽量快。”梅一辰面无表情地说。她心想:“以后再也不找他做衣服了!一个如此贪财且没有底线的人,做的衣服再漂亮,穿上去也是又丑又臭!”
去戴维的裁缝店,不能太频繁,免得被暗处的“头狼”他们察觉,可是莫高又催得那么急,梅一辰只好装模作样地拿着各种衣服或面料上门了。随便什么式样,随便什么做工……梅一辰不再关心了,反正以后也不会穿了。是工作,就由不得自己!这样也好,排除了感情因素,大家都轻松。
两天之后,梅一辰提着一件衣服,来到了裁缝店门口。她正要敲门,里面就有人推门出来了。是“头狼”!他穿了一身精致的新西装,掩饰了他身上的暴戾之气。
他瞟了一眼梅一辰,下楼走了。
“头狼”走后,戴维告诉梅一辰,“头狼”要参加一个浴场的开业仪式,请他做套西装。试衣服的时候,他用梅一辰给他的特制的泥,把“头狼”裤子口袋里所有的钥匙都拓了下来。
可是,梅一辰把那些泥模子拿回去之后,刑科所的技术人员却说,没有一把是水产店老板家的钥匙。
其实,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但是,这对莫高的打击很大。他像困兽一样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受伤的腿“点闪”得更厉害了。
看着他这个样子,梅一辰竟对这个从来都很强大的男人生出了怜惜之情。
再去裁缝店,戴维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嗒嗒地踩着缝纫机。
梅一辰坐在他对面,拿起斜插在线团上的一根细长的缝衣针,替他拆一条裙子上的线。她有求于他,得小心地陪着他。
太阳渐渐地西斜了,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窗户开着,一串走街串巷收旧货的铃铛声飘进了屋里。不知是谁家在煎带鱼,略带腥气的香味随风飘了进来。
嗒嗒嗒的缝纫声终于停止了。
他走到梅一辰身旁,递给了她一样东西。
梅一辰认得出,这是他的手绢。她打开手绢,里面是一把系着红线绳的钥匙。银白色的钥匙,边缘已经泛起了黄铜色。
梅一辰不解地抬头看着他。
他说:“拿去吧。有了这个,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听到这话,她马上就明白这是哪里的钥匙了。他倒是知道,钥匙不能用手碰。
“这钥匙是从哪里来的呢?戴维,你能告诉我吗?”梅一辰问他。
戴维的眼角又皱起了好看的皱纹。不过,这一回,他笑得有点儿凄冷和无奈。
他说,“头狼”请他去朋友的浴场洗澡的时候,他发现“头狼”的脖子上系着一把钥匙,像个吉祥物似的。脱衣服的时候,“头狼”把钥匙摘下来,放到了更衣柜里。回去之后,他找了一把和那个钥匙外观差不多的钥匙,用红绳子系好了。两个人再在一起洗澡的时候,他趁“头狼”洗完澡之后躺着喝茶的机会,去更衣室把钥匙换了过来。
“那你……”梅一辰有点儿口干舌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怎么知道这把钥匙是水产店老板家的?”
“这把钥匙与我有关。”他顾不上看梅一辰张大的嘴巴,继续说,“水产店老板的太太也是我的客人。有一次,她试穿衣服的时候,把钥匙落在了我的店里。她钥匙上拴着一只玉兔子和一只金子做的挖耳勺。她专门说过,那只玉兔子是用一只碎了的镯子雕刻的,所以我认得。我打电话给她,她说正不知道把钥匙丢在哪里了呢。我随手把钥匙放在了书架上的那个放零钱的盘子里。有一次,‘头狼’来玩,拿起老板娘的钥匙,把玩那只玉兔,还随口问我是哪里的钥匙。我说,是一个客人的。水产店老板的太太来取钥匙的时候,一如既往地披金戴银,脖子上、手指上、手腕上都金灿灿的。‘头狼’看见了,眼睛里闪着光。老板的太太拿到钥匙之后就走了,‘头狼’也随即告辞了。我听说水产店老板家的事情之后,觉得应该是‘头狼’趁我不注意,把钥匙拓了下来,然后跟踪了水产店老板的太太。没想到,他居然第二次上门……唉,要不是我,她也不会被‘头狼’盯上。他们夫妻俩就不会……我很抱歉。”说着,他深深地低下头去,半晌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