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啊啊,痛痛痛……”
幽静的高档别墅区,属于宁氏诊所的小院里突然传出一声恐怖的惨叫。
年轻帅气的白袍医生一脸冷酷地扳着女孩的肩膀,无情地朝关节反方向用力,光是用看的,就知道简直是酷刑。
遭受如此酷刑的人,正是花梨。她以为只是一点点肌肉酸痛罢了,没想到一进这间私人诊所,就被这个冰山脸医生大哥用无比凶残的手段镇压了。
“呜呜呜……我的手断了……”感觉半边身子都麻木了的花梨,可怜巴巴地呜咽着。
结凛紧抿着薄唇,丹凤眼睁得大大的。
白袍医生见他表情紧张,冷淡地说道:“的确是快要断了,如果再拖延的话。”
“啊,这么严重?”
结凛和花梨顿时异口同声地惊呼。
“开个玩笑啦。”
可是你脸上的表情完全没变化啊,哪里像是开玩笑!花梨和结凛的心里同时这样想。
就在这时,门诊室的大门被用力推开,一个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大叔急急忙忙地冲进来,大声说道:“大奔,结花的旧伤又复发了吗?”
“大奔?”花梨呆住了,这是在叫谁?
而结凛的脸就像动画似的,瞬间刷了一层蓝绿色,阴沉的表情别提多难看了。
“爸,不是结花,是结凛带来的同学受伤了。”酷酷的白袍医生慵懒地解释道。
大叔顿时安心地点点头,像弥勒佛一样笑着走进来:“哎呀,我一听挂号处的张小姐说结凛慌慌张张地带着女生过来看病,就以为是结花的老伤又复发了呢。”
“大叔,你说的大奔该不会是指……结凛吧?”被忽略的花梨弱弱地指着站在窗前快要石化的结凛,问道。
她的话音刚落,大叔就后知后觉地赶紧捂嘴:“糟糕,我忘记了!”
“宁叔!”结凛气得都快冒烟了,“说好了不要再提那个名字,你是专门跟我作对啊!”
“我叫习惯了嘛,小时候叫你‘大奔,大奔’,你都乖乖答应,为什么长大了就嫌弃这个名字呢?”大叔哀伤极了。
“不管是谁,被不负责任的父母取名叫金大奔,都会跟我一样嫌弃!”结凛气得几乎发狂。
“你自己已经说出来喽。”医生大哥善意地提醒。
“啊?”当意识到大势已去时,结凛看着已经呈石化状的花梨,满头黑线。
花梨则处于一片茫然中。
金大奔……呵呵,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啊!像结凛这样,仿佛从二次元世界走出来的美少年,拥有着无比梦幻的经历的男子,竟然还有个名字叫金大奔!不,全世界的少女都不会答应的!这是堪比世界末日的超级大悲剧啊!
到底是谁这么无情残酷,会给男神取这种名字?花梨此时此刻的心情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别闹了!
“名字的事留到以后再说,我想先提醒你一个比较严重的情况。”医生大哥是唯一一个从头面瘫到尾的人,他松开了花梨后,潇洒地拿着圆珠笔在诊断书上写着,边写边说,“你应该很少进行体育锻炼,所以肌肉和筋膜处于比较自然的状态,没有受过任何锻炼和打磨,因此你不适合突然进行剧烈运动。”
“哦。”花梨点点头,她明白医生大哥是说她没运动天赋啦。
“但是你现在突然接受高强度训练,导致了比较严重的后果。你是结凛带来的,所以我也不用专业名词吓唬你了,总之一句话,继续这么练下去,你这条手臂就废了。”
哇,你已经把我吓坏了!花梨目瞪口呆地站起来,这种诊断结果配上这个表情太适合了。
大哥继续往她伤口上撒盐:“你是属于完全没运动天赋的那种人,就不要强迫自己了。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才能,只有发挥自己的长处才会有光明的未来。强迫自己去做不适合的事,结果不仅会适得其反,甚至还可能会伤到自己。”
“宁自在,你说得太狠了吧。”结凛有些不爽地对医生抱怨。他看了沉默的花梨一眼,有些郁闷地握拳。
医生酷酷地挑眉:“乖乖叫我哥,不然我就叫你金大奔。我不希望再看到类似你姐那种事情出现,你要是真当她是你朋友就好好管住她。”说完,他帅气地扔来一张处方签,并按下通话器,“药房,准备以下的药,待会儿结凛来取。”
被狠狠威胁了一通的结凛,像骄傲的猫咪被修了指甲似的,只能收了爪子乖乖地去取药。
而留在门诊室里的花梨,突然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结凛一走,医生大哥和大叔顿时两眼放光地对她进行围观。
“呃,我,我不是微生物,不用把我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花梨瑟缩地道。
“用显微镜还需要切片,我不用那么麻烦。”宁自在认真观察的表情简直称得上专注,喃喃自语的表情配上他帅气但冷酷的脸,超可怕。
切片?花梨差点夺路而逃。
“自在,你吓到人家啦。”大叔努力摆出和善的微笑,“我姓宁,他是我的大儿子,我们是结凛家的邻居,结凛一直叫我叔叔哦。小姑娘,你是结凛的同学还是朋友呀?结凛还从来没有介绍过他的朋友给我们认识呢。”
所以你是好奇心发作的猫吗?花梨忍不住想。
“结凛在金家长大,身边的女孩子多得很,不过确实没有你这种的。”宁自在道。
“你一定不是学舞蹈的,也不是搞运动的,你到底怎么认识结凛的?”
这叫她怎么回答啊?花梨脑筋一转,立刻露出乖巧又略带讨好的甜美笑容:“宁叔,我是结凛的朋友,最近学网球才受的伤。对啦,听你们的话感觉结凛好像经常受伤的样子,是真的吗?”
不想回答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话题。
这个策略显然很成功,宁氏父子顿时一愣,宁叔露出一丝伤感:“不是结凛受伤,唉……原来你不知道啊!”
“是有什么内情吗?”花梨心里咯噔一下,自然地追问道。
“其实说来话长,结凛小时候……”
“爸爸!”宁自在冷冷地打断,“她想知道自然会去问结凛的,你不要在这里说。”
“哦。”当爸爸的宁叔立刻听儿子的话闭口不言了。
大叔,你也太听儿子的话了吧,我的好奇心被吊在半空超难受,你知道吗?花梨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时结凛总算回来了。
他带了器材和一大包药进来,然后宁自在用自家调制的秘制药膏厚厚地给花梨敷了一层,再绑上绷带。
“过一个星期就好了,中间不要沾水,不准运动,不准用力……”一连串的这个不准那个不准说完,花梨和结凛都有种“再也不敢来这家诊所了”的感觉。
大概是还在意那诡异的名字所引发的震撼,结凛急急忙忙地拉着花梨离开了诊所。
“我叫司机先走了,现在要去练舞。你要是没事,可以在那边等我。”
走在幽静的小区道路上,周围满是深绿的冬青点缀,空气里飘散着植物的清香,草地里向阳的地方已经有零星的黄色小花绽放。在一片初春的清爽色调里,结凛身体挺直,以凛然的姿态呈现在花梨的视线里。
他并没有说什么太特别的话,却总能留下异常耀眼的印象。花梨摸了摸衣服下厚厚的绷带,下意识地说:“谢谢你带我看医生。”
不止是这样,还有在学校里帮她解围也是。虽然他的方式是那么的简单粗暴,却让人有种暖暖的窝心感,被维护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陪你练习吧,可以让二世坐在你旁边哦。”花梨轻轻托起随身小包,正想把二世放出来,结果把自己团成团子睡得像小猪一样的某个三头身王子骨碌碌地从小包里滚了出来。
这算什么神界王子啊?既贪睡又骄傲,活该被巫师诅咒!
花梨正要叫醒二世,结凛却阻止了。
“别叫醒他了,让他睡吧。”眼里满是温柔,结凛是真的爱护二世这小家伙。
看着这样的结凛,花梨突然有点闷闷的,心里好像塞了一大团棉花似的。她想说点什么,下意识地问:“对了,你为什么叫金大奔啊?”
“唰!”
知道什么叫变脸吗?
一秒钟内从天使变成暴龙,结凛完美诠释了“此处禁区,闲人免入”的内涵。
“见鬼,谁叫你问这个啊!在我面前不许提这三个字,不许!”
2
其实,这是一个悲剧。
从二次元世界走出来的花样王子,头上却顶着“金大奔”三个字,这浓浓的土俗味,隔十公里都能闻得到,与主人这张美得叫人流泪的脸完全不搭配。
但偏偏这不是梦,也不是老天爷开玩笑,这是真的。当现实用一脸正直的表情告诉你“命名成功,ID不可更改”时,你除了默默接受,好像什么办法都没有。
“好啦,好啦,算我的错,我不问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呗。”花梨的补救没半点效果,结凛气得差点抓狂。
“你是不是觉得我为了这种事生气,显得很幼稚?”气急了的结凛抓着花梨的胳膊质问道。
“嘶……”肩头一阵剧痛,但花梨硬是撑住微笑,“不幼稚啊,你不喜欢就不说了。”
结凛呆了呆,目光停在自己的手上。他人很瘦,手却不小,指节修长,非常有力。当他意识到自己抓的是花梨受伤的肩膀时,眼中闪过一丝内疚,触电般把手放下。
“对不起……”结凛低下头,涩然的表情让人发窘,“其实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他闷声道:“我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妈跟她的老对手打赌输了而来的。我爸是个普通的学校校长,我妈倒是有点小名气,她一直被我爸宠着,平时比小孩子还要任性,所以家里人都得让着她。”
说着,结凛说了个名字,这个被他随口提起的姓名,让花梨瞠目结舌。这哪是小有名气?这是国宝级的舞蹈大师啊!就连她这个跟艺术毫不沾边的人都知道的殿堂级艺术家,竟然就是结凛的妈妈?
“她和她的好友兼对手同时怀孕了,于是两个人打赌说自己生的一定是女孩,如果生的是男孩,名字就要取个最土气的。”
“于是,你出生了。”花梨默默地想,这可真是悲惨得让人流泪啊。
“我爸爸姓金,再加上大奔这个名字,我从小就被人嘲笑,尤其是男孩们,不仅爱追着我吵闹,还给我取讨厌的绰号。”结凛郁闷地道,“那时候我只好跟着姐姐玩,只有躲在姐姐的练功房里才不会有人整我。”
姐姐?花梨脑海里闪过一个艳丽无比的身影,对了,在那个豪华的茶艺会所里,她见过结凛的姐姐。
“我姐姐叫结花,当时她在我妈开办的舞蹈学校里非常出名,从小就被誉为天才,被认为是我妈的接班人。我从小就跟着她待在练功房里,无聊了就跟着她一起练,反正是打发时间,有一次我还套上女生的小裙子练软功呢。”想起小时候,结凛渐渐露出温暖的笑容。
“那后来呢,结花姐怎么受伤了?”一想起那个潇洒地借钱给自己,艳丽又大方豪爽的姐姐竟然受过伤,花梨就觉得很遗憾。那么美的结花姐,如果当上舞蹈家,一定是舞台上最美的女神吧。
结凛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缓缓道:“因为‘天才’这个头衔,一不小心会毁去小孩的一切。”
“什么?”结凛的话,仿佛一记重击,狠狠地敲打在花梨的心上。
“我姐……一直被周围的人‘天才,天才’地叫着。那个时候,我记得几乎每天都有各地的老师过来看她练习,很多人拿着摄像机拍她练舞的场景,说是回去做示范教材。为了不辜负‘天才’的称号,我姐练得很辛苦。她在别人面前轻轻松松完成的动作,全都是在背后付出百倍汗水换来的。”
说到这里,结凛垂下眼帘,声音越发低落:“如果时光一直停在那时候就好了,天才的光芒一直停在努力的孩子身上,该有多好。可惜,她长大了,突然间,以前掌握的技巧完全用不上,以前能完成的动作完全做不出来,不管她怎么努力都不行。我姐很固执,她非要证明自己能行,偷偷背着我妈给自己增加练习,她以为多练就能减轻体重,阻止自己长大,可惜很快,惩罚就来了,不到半年她的跟腱就撕裂了,永远不能踮脚,永远不能跳跃,她连当个平庸的舞者都办不到了。”
花梨倒抽一口凉气,那撕裂的痛苦仿佛也降临到她的身上。看着尽量维持平静表情的结凛,她反倒觉得此刻的结凛脆弱极了。
他虽然没有哭,可他眼里的哀伤是那样深浓。一个原本拥有一切的人,突然间被夺走了所有,那是怎样一种心情?再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花梨涩涩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站上舞台的人就成了我。本来只是跟在姐姐屁股后面玩的小屁孩儿,结果轻而易举就继承了妈妈的头衔,反倒是有天才之名的姐姐,最后受伤隐退落寞消失。你是不是觉得这很可笑?”
来到一幢三层高的独立洋房前,结凛停下脚步。
这幢楼有着全玻璃外墙,点缀着绿色藤蔓,像个巨大的水晶匣子。门口有着黑银的金属名牌,写着“谷梵舞蹈学校”,简单却不失大气。虽然是私人才艺学校,却丝毫没有商业气息,反倒处处透出精致、高雅。
结凛嘴角轻轻勾起,竟有些玩世不恭:“看,这里就是孕育出天才的地方。现在有无数人冲着我的名气想挤进这里来,却再也没人记得这里出现的第一个天才是我姐了。”
“别这样说自己!”花梨用力抓住结凛的手,“你是因为结花姐受伤而内疚吗?觉得自己抢了姐姐天才的名号,于是有罪恶感?可是你有哮喘!我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有哮喘的人是不适合进行剧烈运动的。你有现在的成就,不是上天开玩笑,不是你运气好,是你努力的成果。结花姐受伤了,所以你想托起结花姐的梦想,对不对?”
结凛一愣,花梨也吃惊地闭上嘴巴。她怎么会冲动地说出这种话呢?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或许是花梨的目光太灼热太刺眼,结凛略显狼狈地低下头,转身走进了大厅。
3
黑色的训练服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将比例修长的身体勾勒出令人惊叹的线条。当厚重臃肿的棉袍脱去时,结凛就像终于露出了獠牙的美丽猛兽,他的身材就是足以令人窒息的武器。
轻盈、纤细、修长,这些听起来柔弱无比的词语汇集在一个人的身上,却偏偏制造出强大的力量,迸发出热血沸腾的张力。
当你以为患有哮喘病的少年的形象必定是个病弱瘦削的时,身着黑衣的少年却有着弓弦般柔韧有力的肢体以及紧贴骨骼却流畅的肌肉。而结凛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组合,当他带着严肃凛冽的神情踏上地板时,气氛立刻为之一变。
本来在练功的女孩们自发地退到场边,炯炯有神地观察着结凛的动作。一股看不见的紧张气氛突然弥漫开来,空气中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弦紧绷着,当播放器里第一个鼓点跳出来时,那黑色的身影仿佛一只拥有神秘力量的乌鸦,张开双臂腾空而起。
从那一瞬间起,花梨的脑子就已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好像消失了,只剩下结凛那藐视地心引力般的身影上下腾跃。
“如果真的是为了圆姐姐的梦才踏上舞蹈之路,那么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会感谢姐姐吧。”脑海里下意识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花梨立刻自责地掐了自己一下。可是,当亲眼看到结凛的表现力时,脑海里又有一个声音执着地说:“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姐姐,可毕竟是因为她的退出,才有了结凛的出现呀。”
如果姐姐顺利地圆梦,那或许今日的“结凛”根本不会出现,世界上只有一个名字可笑的普通男孩,叫“金大奔”。
“也许是上天注定的,天才注定不会被埋没……”脑子乱乱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花梨揉揉微微酸胀的眼睛,忍不住小声感慨。
就在这时,一个小东西在她怀里苏醒了。他从随身小包里偷偷钻出来,小小的脑袋上金光闪闪的小皇冠有点歪斜。非常可爱地打了个哈欠后,某三头身王子说:“也不一定哦,也有很多天才是自己把自己埋没了呢。”小东西半眯着一双蓝莹莹的大眼睛,趴在口袋边沿,斜眼看着花梨。
“二世,你醒啦。”花梨有点意外,她总觉得二世话里有话,这眼神也有些怪异。
“嗯,睡了一觉,能量也补充好了。”二世伸了个懒腰。
“能量?”一般人会用这种说辞?
“就是睡觉补精神嘛。哼,警告你不要挑剔本王子的词汇,难道不知道我是外国人吗?”三头身王子超不爽地撒起起床气来。
“哦,原来你是外国人啊——”花梨拉长了声音,表示领会。
这时结凛已经完成了一段舞蹈,他正想拿起水壶,那群女孩子顿时像飞蛾扑火一样冲上去——
“结凛,我这里有水!”
“用我的毛巾吧,崭新的。”
眨眼间,结凛的身影就完全被淹没了。
看着这惊人的场景,花梨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些女生应该是舞蹈学校的吧,既然都是舞者,为什么还这么迷恋他?”
二世哼笑道:“你真是小看结凛的魅力了呢。即使没有强大的实力做保证,他也是个超级美少年啊。”
“呃……说得也是。”自己果然跟结凛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意识到彼此之间那隔了一个太平洋的差距,花梨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我们走吧。”带着二世,花梨转身走出了舞蹈学校。她没有跟结凛打招呼,理由是,反正她也挤不进去。
“你就这样走了?没礼貌!“二世嘟嘟囔囔,“都怪你受伤,今天我都没怎么跟结凛说话。”
明明是你自己偷懒在睡觉。花梨心里这么想,可嘴上还是讨饶:“我怕肩膀被撞到,所以以后再跟他道歉吧。反正下个星期你们又可以见面了呀,你就原谅我吧。”
“哼,少找借口了,其实你就是个见困难就躲的家伙。”二世语带不屑地道,“这是你的老毛病了。只要稍微预感到不好,你就会给自己找台阶下,要么就找借口逃避。哼,聪明的胆小鬼。”
花梨瞪大眼睛,她没想到二世竟会这样说她。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了,二世撇撇嘴,朝小包里缩了一下,随即又有点不服气地探出头来说:“本来就是这样嘛,你总是这样!说什么希望当个讨人喜欢的人,其实你只是想混在人群当中而已,因为被孤立的人,容易被人落井下石。”
“咚!”
仿佛有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心上,把心都砸痛了。花梨握紧装着二世的小包,哑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二世怎么会知道她内心的想法?
这些从来不曾说出口的真正想法,灰暗又卑鄙的想法,怎么可能会被别人知道呢?
“因为,因为我是来自神界的王子呀。”二世结结巴巴地说,完全被花梨的表情吓到了,“你,你不要吓我,我,我就算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也不会到处去说的,我,我是来帮你的……”
“你帮我?”
“对啊,我是你的契约者,我是来帮你的……”二世心虚地强调。
“可是解除巫女魔咒,好处全都是你的吧!”花梨皱眉,“而你知道我的所有秘密,我为什么要留着你这个一天到晚只知道挑剔我的契约者啊,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还要担心你泄露我的秘密!”
“我才不会说出去呢!就算我知道你是那个曾经……”二世正要发誓,却被花梨用扭曲的奸笑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呵呵,你刚刚已经说漏嘴了哦,笨蛋契约者!”
“啊……”二世赶紧用戴着白手套的小手捂住嘴巴。
“算啦,我看我还是找个垃圾桶把你扔掉吧。”花梨低声说。
“不要!你别忘了我是结凛的朋友,你想被结凛讨厌吗?”
“被他讨厌我也不会瘦三斤的,放心吧,反正他也不见得喜欢我呢。”
花梨作势要去找垃圾桶,就在这时,只听二世尖声怪叫起来:“啊啊啊,我会帮你的!我实现你的愿望总可以了吧!”紧紧抓着花梨袖子不放的二世使劲哭诉着,小脚丫乱踢,差点连小靴子都飞出去了,这副德行哪里像个王子啊!
“哦,这回总算像样点了。我就说嘛,契约者总该有点神灯精灵一样的职业道德嘛。先来三个愿望之类……”
“我可以让你实现一个愿望。”三头身王子小声道。
“什么,才一个?”太抠门了。
“一个就很不错啦。我现在这么小,能力有限!”二世为了不被扔掉,只好说,“你不是希望得到关注,成为大家的焦点吗,我可以满足你哦。”
“是吗?”突然得到这种“好处”,花梨有点犹豫。她还是很介意二世的存在的,因为这小家伙似乎真的知道她的过去。她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她不希望有人翻出那段丢脸的过去;另一方面,她又怀念那样的时光,那被大家喜欢的感觉。
所以,渐渐地,曾经的那个花梨变成了今日的花梨,她切断了与往日有联系的所有关系,逐渐成为了冠宇学院的谎话精。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这个问题,花梨自己也不知道。成长的岁月看上去很漫长,其实只是一眨眼而已,就这么一眨眼没注意,自己就变成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二世睁着湛蓝的大眼睛等待花梨的回答。花梨却沉默着。二世撇撇小嘴,咬着下唇,使劲地憋着,不许自己掉泪。
就在这时,终于冷静下来的花梨一低头就看到了这家伙努力卖萌的模样。
“扑哧!”忍不住笑出来的花梨小心地把吓哭了的三头身王子放回口袋,“好啦,我答应你了。说好要帮我实现愿望哦,我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你能办到吧?”
“当然能!我能让你成为不亚于结凛的存在!”保住了地位的三头身王子卖力地开支票。
“嗯嗯。”其实,花梨才不信他呢。说什么万众瞩目,还不亚于结凛……呵呵,当真以为成名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就算是当年的她,不也是拥有一技之长吗,但即使如此她也尝到了从顶峰跌落深渊的可怕滋味。
可是,没跌落的时候,那种感觉很棒呢。
被无数赞美声笼罩着,围绕在身边的全是欢笑。那样的日子大概是回不去了,所以她可不可以稍微期待一下,二世的魔法只要能让她被学校的人喜欢就足够了,哪怕就她班上的几十个人也行啊,只要不是透明人就好了。
唉……要求真是越来越低了呢。
此时此刻的花梨,完全没有注意到二世那诡异的眼神。
4
第二天去学校,还没走进校门的花梨突然哀号一声:“完了,我忘记网球社的晨练了。”
二世嘀咕:“算了吧,你也不问问自己的肩膀受不受得了。”
“可是……”就在花梨犹豫时,二世“哧溜”一声钻进小包里,顺便还把小包拉链从里面拉上了。
这是干吗啊?二世突然的举动让花梨一愣,耳边却传来低沉的声音:“花梨,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打算退社呢。”
“真,真宇同学!”花梨下意识地把小包朝后面挪,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晨风吹起少年微卷的头发,清清爽爽的阳光气息让人陶醉,真宇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呢。
花梨偷偷松了口气。
“我听人说,昨天……”
“啊!”猛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花梨抱头哀号,“对不起,我昨天提前走了,因为,因为……”
“因为你朋友生气了,对吧?”真宇柔和地道,“事情我已经了解了。你的朋友虽然生气了带走你,但是错在我,我该向你道歉。我劝你入社,却没有时间指导你……”
“不是你的错啦。我那个朋友被宠坏了,说话不经大脑,他怎么能随便把我这么认真的社员带走呢?真是太不对了!我回去好好地把他骂了一顿,教育他以后要尊重我的社团。放心吧,以后我再也不会早退了。”
“呃,是这样吗?”真宇愣了一下,突然笑了一声,随即立刻用手掩嘴,非常优雅地道歉,“不好意思,你太有趣了,我忍不住笑出来,绝对不是嘲笑你。”
“哈哈……”自己好像被当成娱乐品了呢。也无所谓啦,像真宇这种校园宠儿,娱乐一下他也不丢脸啦。
“既然你觉得没事,那就这样吧。”真宇笑完了,上前一步道,“其实我是有个小问题想问,你见过精致得像真人般的小玩偶吗?”
“啊?”
“就这么高的样子,三头身比例,所有的配件都精致无比,眼睛活灵活现,仿佛有生命一样。”真宇用手势比画着,无比认真地盯着花梨的眼睛问道。
花梨的第一反应是大吃一惊。
她立刻意识到真宇在问什么,而就在同时,她忽然发觉真宇在观察自己的反应。
真宇肯定是在寻找二世。可真宇为什么要问她?难道他已经知道二世在她身边吗?
“有这种玩偶吗?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花梨惊叹道,“肯定卖得很贵吧。”
“你真的没见过吗?”真宇低垂着视线,目光温柔地落在花梨脸上,远远看去,仿佛很深情似的。
花梨却毫无知觉般自言自语:“我要是见过就好了。啊,真想知道那么精致的玩偶能卖多少钱啊。”
“你只关心他的价格吗?”真宇弯起嘴角,笑意却没有到达眼里。
“不然呢,再怎么精致也是玩偶吧,难不成还真的是活的吗?”花梨一脸“你好搞笑”的表情。
“我曾经在路上见过这样的小玩偶,他好像被主人丢下了,而那天走在我前面的人,正好是你。”真宇微笑道。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啊。”
真宇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花梨。花梨也安安静静地仰头望着他,好像一个乖巧的小粉丝似的。
“嗯,那就这样吧。如果你见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会感谢你的。”真宇点点头,转身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花梨才笑眯眯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到教师休息室后面藏起来。
小包里的二世瘫软般掉出来:“吓死我了,还以为会被他抓住。”
“你怎么不说是他捡到过你啊。”花梨也吓坏了,刚才那一瞬间,她的直觉告诉她,真宇很不简单。
“他好可怕,我不想回忆起他!”
花梨深表赞同。有些人外表看上去温柔可靠,可实际上有很恐怖的一面。该怎么形容呢,就仿佛温柔的一面是一张“画皮”似的,遇到某种契机,他会把那张“画皮”唰地一下撕下来。
“说不定他一开始就怀疑你在我这里,所以才叫我入社……”想到这里,花梨有点担忧地问,“二世,他为什么要抓你呢?”
“我怎么知道啊,大概是他被我英明神武的样子迷倒了吧。”二世理直气壮地道。
花梨眯着双眼道:“那一定不是这个原因。外表根本不可靠,谁说男神不喜欢可爱的东西,搞不好真宇跟结凛一样,这么大了还喜欢玩具呢。”
说着,她拎起二世上下打量:“哼,明明是男生却长得这么可爱,三头身卖萌最可耻了。”
被嫉妒中的花梨揉搓了一番,二世晕头转向地爬回小包里寻找安慰。
花梨嘴上说嫉妒,其实还挺担心二世的安全的。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把小包藏进外套比较安全。
正脱下外套,把小包挎上时,突然,一个身影从远处的凉亭飞奔过来,经过她身边时猛地停下来:“是你?”
那意外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满的尾音。
花梨回头一看,带着黑框眼镜的高瘦少年身上散发着严谨到近乎冷漠的气息。
“越哲……”
一句“好久不见”哽在喉咙口,突然想起前阵子二世走丢时才和越哲见过,花梨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那天可不算友好的重逢啊。说起来,她知道越哲在冠宇学院,却从来没碰过面,这里面本身就有她刻意躲避的因素。
越哲似乎有些着急,白净的脸庞染着一层苍白,张口就问:“你有多久没去看老师了?”
“啊?”花梨心里咯噔一下,藏在心底深处的愧疚突然潮涌而出。
“你没去?一开始是找借口,后来就干脆不去了,是吧?”越哲咄咄逼人地道,“因为丢不起脸,所以你干脆学鸵鸟,当作老师不存在。花梨,你知不知道老师他……”
“老师怎么了?”积压许久的歉意井喷而出,花梨下意识地抓住越哲的手追问,“快说啊!”
“哼!”越哲狠狠甩开她,“现在装得这么紧张,早干吗去了?”说到这里,越哲一脸鄙夷地扭过头,居然就这么走了。
“越哲!我只是担心……”
越哲回头恨恨地瞪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说“你没资格”。
花梨捂着嘴,深吸一口气后,慢慢地把所有情绪都压了回去。
二世从小包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湛蓝的大眼睛里不知道藏着什么心事。
花梨看着越哲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却没有解释什么。
她看到二世,微微一笑:“你不是来自神界的王子吗,那么我所有的事你都知道吧。”
二世不说话不卖萌不搞笑的时候,蓝色的眼眸是忧郁的。他抿着粉润的小嘴巴点点头,没有语言,却胜过了所有安慰。
“你还真体贴啊。”用手指轻轻地顺着二世金灿灿的头发,花梨道,“没事,别担心我。既然你都知道,就该明白我是活该,如今被越哲这样鄙视完全是我咎由自取。”
“可是……”
“没关系。我虽然担心老师,但是老师也不想看到我这个差劲的学生吧。有越哲在老师身边就够了。”
“不是那样的……”三头身王子很想说点什么,可是最终选择了沉默,他爬回去蜷缩着,默默闭上眼睛沉睡。
整理好心情,花梨走进教室。跟往常一样,同学们大多数都围着杜娜娜她们打转,周芝一向有号召力,杜娜娜有校花光环护体,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那里,自然有人上去吹捧她。
真羡慕啊!一般人想要获取大家好感,必须要有一技之长才行。可杜娜娜呢,明明跳舞很一般,光凭一张美丽的脸就能无条件地被人喜欢,真的太厉害了。
“娜娜,你说的是真的吗?”此时,女生们正激动地追问着什么。
杜娜娜高深莫测地一笑。
周芝骄傲地一抬下巴:“娜娜又不是那个花梨,说的自然是真的。娜娜的表姐就在电视台工作,那个围棋大师只要一死,立刻就会去找结凛洽淡!”
什么?
花梨觉得即使是被周芝踩上一脚都没这种难受的感觉。当她听到“围棋大师”和“结凛”的字眼时,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
“你有多久没去看老师了?”
“老师怎么了?”
“那个围棋大师只要一死……”
……
不,不会的!
“你们告诉我,那个围棋大师是谁?”
当周芝发现突然冲上来怒吼的人是花梨时,下意识地使劲把她推开:“你想干什么啊?”
“我问你,你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花梨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怎么能够冷静得下来?
周芝和杜娜娜互看一眼,她们都习惯了花梨嬉皮笑脸的样子,却从来没见过花梨认真的一面。杜娜娜微皱着眉头道:“我说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糟糕,惹对方不高兴了。花梨默默退了一步,憋出一张赔笑的脸:“对不起,我一时激动,你不要生气啊。”万一杜娜娜生气了,故意不说了怎么办。
杜娜娜耸耸肩道:“算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凭你是不可能接触到这种机密的。有个下围棋的大师现在病危了,听说很快就会去世,电视台偷偷在筹备做一个纪念他生平的纪录片,大师跟结凛家是世交,所以电视台打算以这个为契机,说动结凛上电视……”
“不可能!”
花梨大吼一声,把杜娜娜吓了一跳。
随即周芝凶巴巴地上前一推花梨:“你疯啦,娜娜好心好意告诉你,你在这里发什么神经!”
“不是的!怎么可能……”乱了,全乱了。
花梨捂着肩,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晕过去。可是没用,即使晕过去,她也无法摆脱这份冲击带来的痛苦。她好想告诉自己,是假的,弄错了,不一定是老师,可是……可是,除了老师以外,还有谁值得电视台专门去拍纪录片?
“花梨!”
突然有人怒吼一声,吓得众人慌忙看向门口。
花梨心脏一抽,她看到脸色铁青的越哲正用狂怒的狮子般凶猛的眼神盯着自己。
“越哲……”
她小声喊了一句,回答她的却是越哲挥拳重重打在门框上。握在手里的手机在木门上撞击出近乎破碎的可怕声音,越哲冲上来紧紧捏住花梨的肩膀摇晃:“花梨,这种时候你竟然还笑得出来?那种只会跳舞的人,那些打搅……安眠的人……你已经忘记……尊严了吗?”
越哲的话几度哽咽,手劲之大简直快把花梨的肩膀捏碎了。
周芝不爽地喊道:“花梨怎样我不管,但你跑到我们教室闹什么,想挑衅啊?”
周大小姐视班级为自己的地盘,一副不容外人挑战的模样。
越哲一把推开花梨,决然地转身走了。
“他是怎么回事啊,跑来大吼一通,不说清楚就走了,算什么啊?”周芝大呼小叫。
倒是有同学小声说那是重点班的年级第一越哲,周芝这才哼哼着走到花梨跟前一通冷嘲热讽:“真想不到你连学霸都惹毛了,看来你在我们学校也快混不下去了,哈哈……”
说完和她那群跟班大笑起来,真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花梨默默坐在座位上,轻轻抚摸着被绷带裹住的右肩:好痛,痛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