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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中黄

斑斓:毕业了,当兵去 丰杰 10900 2024-10-19 19:14

  

  拜易子梦所赐,上次聚会之后,谢蕊寒和欧阳俊大吵了一通。欧阳俊坦承了他和湘城传媒学院、四川音乐学院和英国某学院等数名女生同时交往的事实。奇怪的是最后谢蕊寒不但没有要死要活地问候欧阳家祖宗(或许欧阳峰还会受到牵连),也没有甩欧阳俊一个耳光从此形同陌路——两人竟然和好如初。

  我无不惊诧:“这是为啥?”

  “我给她买了一个Burberry的包。”

  “就这?!”

  “就这。”

  “哪里有什么恋爱,压根儿就是生殖冲动。”欧阳俊在酒桌上满不在乎地说。

  “这话是钱钟书说的吧?”

  “《围城》里面的。”

  “钱钟书也算是悟出了人生真谛啊!”

  欧阳俊看看我,笑了——笑得有些肆无忌惮,笑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四月底的湘城依然有些寒意,晚上十一点的“堕落街”已然冷清,放眼望去吃烧烤的好像只有我和欧阳俊。周围的小吃摊已动手熄火收摊,叫卖“臭豆腐梭螺”的也偃旗息鼓,这一家的年轻老板和老板娘坐在数米之外的大红色塑料凳上盯着我们,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我给他把杯子倒满,借着酒意八卦地问他跟多少个女孩上过床。“记不清了,平均一个月四五个的话,也有一百多吧,如果从高中算起的话,应该更多。”

  “都是些什么人?”

  “这个不好说,难道你上床之前还要问人家做什么的吗?很多时候我连对方的名字都不大了解。”他沉思片刻,像发现什么线索似的告诉我,“白领比较多一点,特别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却还没男朋友的,人都有这需求嘛——二三十岁结了婚老公不在身边的也比较多,也有女大学生,不过这种比较少。她们一般会选择正儿八经谈个恋爱。”

  “一般在酒吧机会多一点?”

  “算是吧——不过也不一定,有一次在酒店的电梯里遇到一个,从十二楼到一楼,对视了一阵子,就成了,然后又从一楼到八楼。”

  我瞪大了眼睛,叹为观止。

  “还有一次,”欧阳俊似乎提起了兴趣,“我在餐馆吃晚饭,斜对面有个女孩老盯着我看,我走过去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喝一杯,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嗯?”他吊足我胃口,“说什么?”

  “她说别兜圈子了,直接点吧。然后我们就去开了房。”

  “然后呢?”

  “哪有什么然后!”欧阳俊喝了一口啤酒,“哦,对了,**的时候她死命地叫她男朋友的名字,声音尖厉得跟杀猪一样,把我烦死了,做完之后我就闪了——她那天刚好跟男朋友分手。”

  “老实说,”我好奇地问道,“你不觉得烦吗?”

  “有时候会,”欧阳俊掏出一根芙蓉王,点上,给我也点了一根,“特别是早上醒来的时候,看着旁边的陌生女孩,有漂亮的也有不漂亮的,结过婚的没结过婚的,清秀的不清秀的,甚至有些眼里有眼屎,嘴巴里有口臭,想想都觉得恶心。对,我还碰到过一个生过小孩的,肚子上有一条很宽的疤——剖腹产,唉——”欧阳俊摇摇头,把烟灰掸在地上,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

  我饶有兴趣地听着,这应该是绝版消息,独家发布。

  “然后,看着她们窸窸窣窣地从地上找**、胸罩,穿鞋子、袜子,然后呢,讲点礼貌的还跟你打声招呼,不那个的,连招呼都不打,门一摔就走了,搞得好像是我强迫人家一样。想想真是相当无语。”欧阳俊再次摇头。

  “那你还乐此不疲?”

  “谈不上乐此不疲,只是有这个需要罢了——不仅仅是生理需要,有时候是感情需要或者精神需要。就像易子梦成天看黄片、打飞机,你成天涂涂画画、写一些酸文醋字,安哥成天强健体魄、心忧天下,这个——或许也算是瘾吧。”

  “你就不想戒掉?”

  “拙子,你想戒掉画画吗?人生不就这点乐趣吗?只是我们的兴趣略有不同而已。”

  我沉默了片刻,自言自语:“我只是想不到现在的女孩是这样子。”

  “我刚说过,生理需求而已,人都有这需求啊!只不过她们直率一点,或者说她们过得坦然一点。不结婚的恋爱和一夜情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形式上一个批发,一个零售而已。你别把那些东西想得那么高尚、那么玄乎,看透了也就这意思。”

  我心悦诚服地给他点了一根烟。

  上次聚会之后吴曲就消失了——没有上课(其实大四的课已经很少了,并且基本上属于可上可不上的),宿舍里也没有人。她消失的第三天,进大学以来从未旷过课甚至从未迟过到的安哥也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我们都猜测,安哥要不就是跟吴曲在一起,要不就是奔赴在跟吴曲在一起的路上。

  十来天之后,安哥和吴曲双双回来了。安哥还是安哥,吴曲还是吴曲,只是再见到他们的时候,感觉吴曲比先前温柔许多,再也没听见她爆粗口了。

  他们低调地、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一起: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上图书馆看书、一起听课,甚至安哥搞体能锻炼为进部队打基础的时候吴曲也陪着,还美其名曰:减肥。安哥呢,每天早上跑完步回来都会拎着不锈钢餐盒(他嫌一次性餐盒不环保)装的常德牛肉米粉送到女生宿舍楼下——常德牛肉米粉在“堕落街”最里头,从我们宿舍到那里再到女生宿舍,像安哥那样健步如飞也至少要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呐!安哥谈起恋爱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莫说吴曲,就连我们一大帮子大老爷们儿都给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一个个恨不得重新投胎转世变成女的嫁给安哥。

  安哥“青春晚期”的情窦初开,如同更年期的女人怀孕,相当不易,这也让安哥倍加珍惜。吴曲跟了他,也算是幸福了,至少目前是幸福的。

  我蓦地想起跟颜亦冰相处那么久,也似乎未曾享受过如此幸福的时光。

  易子梦也在上次聚会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了个女友,其发展速度可比易子梦讲话的速度快得多。易子梦在大学的前两年一直高喊一定要找个妞,却光打雷不下雨迟迟不见动静,好不容易遇上刘菁,还没被人看上,真可谓命途多舛。没想到在刘菁那儿死心之后他柳暗花明,这么快就到手一个女友,让我们刮目相看。

  刮目之后我们确实看了一下易子梦女友的照片。

  易子梦的女友长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身材五短、四肢粗壮、造型朋克、眼神桀骜,看上去像是那种练自由搏击或举重铅球之类的体育生,用欧阳俊的话说那就是个“挂着奶子的男人”。不过子梦同志敝帚自珍,每天乐此不疲地陪她吃饭、陪她上课、陪她搞乐队(她真是我们学校乐队的,乐队号称“湘城朋克”,她还是个架子鼓手),到了有演出的时候,易子梦还苦口婆心劝导我们前去捧场。

  碍于面子,我们还是去听过一次,回来后叫苦不迭。她们的曲子毫无韵律,声音毫无美感,几把吉他和电子琴在上面乱弹一通,架子鼓跟水泥搅拌机一般发出嘈杂刺耳的声响,她们的歌词无外乎是“梦想”“爱情”“我想飞”“流浪”等——直白又烂俗,“易夫人”兼任其中一首歌的主唱,声音歇斯底里,跟**一般(不知易子梦跟她上床的时候是否耳朵要塞棉花),连向来措辞文明的安哥都说,听完那个,感觉耳朵被那噪音强奸了一般。

  真可谓难得!

  我们曾笑问易子梦这么喜欢看黄片,理应是对性感尤物才有胃口,却怎么找了个这么——那啥的女孩。

  易子梦也不恼,笑着说:“我还真是对——对性感尤物没兴趣——也不是没兴趣,只是一看——看见性感的脑子就忍不住把人家往——往黄片的情节里面塞。”

  怪不得易子梦说最重要的性器官是脑袋。

  看看我又看看安哥,易子梦又强调道:“别误会,我对颜亦冰和吴曲可没有。”

  “有又如何?”欧阳俊不屑一顾,说,“其实都一样,仙女脱光了,也是一堆俗肉。”

  “所以啊,”易子梦解释,“我就找了个不性感的,免得成天想入非非。”

  “也不完全是,”我又忍不住打击他,“你就算想找个性感的,也得人家愿意啊!”

  “拙子,我操、操——操你大爷的。”伴随着易子梦磕巴的笑声,一只拖鞋向我飞来。

  没过几天,颜亦冰就接到了《中国偶像》的复赛通知。

  同时我也接到了系里的通知,学校组织设计专业学生去西安采风。

  生活总是充满未知,当未知变成已知,一切又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两天后的下午四点,我拖着大号的拉杆行李箱,背着沉重的双肩包,踏上了去西安的K896次列车,送我的是刘菁和她的宝马“迷你”——颜亦冰比我早几个小时去了广电中心报到,据说复赛之前她们要组织为期数天的封闭训练。

  “回去吧!再不回去就陪我去西安了。”刘菁拎着一袋子水果干粮迈着小碎步一路跟着我进了候车室,过了检票口,一直到站台上,我催了几次她都不肯走。

  “再不走就一起上车了!”

  刘菁歪着头嘟着嘴冲我说:“好啊!正好我没去过。十三朝古都嘛!”

  我笑着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你属兔子的吗?”

  “嗯?”

  “眼睛红成那个样子,小心等下开车看不见路。”

  “你讨厌!”刘菁把那包吃的扔我手里,转过脸去。这时“咯噔”一声,火车开始启动。我喊了一声“开车小心”就上了车。刘菁回过头来,脸上早已淌出两道闪亮的泪痕。我心里顿时一紧。

  K896像一头蓄势的公牛喘着粗气向着西北方奔去。窗外的湘城渐行渐远,如同我们正在挥霍的草样年华。

  我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并安顿下来。这时短信传来:“一路顺风!”

  我回复:“祝你成功晋级,一举夺魁。”

  5月5号,周末,《中国偶像》湘城赛区复赛开始,晚上八点,我窝在西安碑林区南门外的一个破旧招待所里,对着一台二十一英寸的老式熊猫彩电收看湘城卫视的现场直播。

  颜亦冰的名字和图像出现在屏幕上时,我的心跳像被轰了大油门似的骤然加速,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参加复赛的一共有五十人,看上去各具风采。第一轮:选手分十组,五十进四十,颜亦冰顺利过关;第二轮:四十进三十,颜亦冰演唱的曲目是《今夜无人入眠》,这是意大利歌剧《图兰朵》里的一段插曲,音高得如同从云端飘来,震撼了所有评委,毫无悬念地,颜亦冰再次顺利过关,和剩下的三十名选手竞争二十强。

  等待她的,是下周末二十进十的晋级赛。

  我抑制不住兴奋,拿起电话给她拨号。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

  再往后,那边干脆是“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下楼去了护城河边的夜市,买了两瓶啤酒点了两个凉菜。

  夜市摊的生意远不如湘城,但在古城的老墙根下独酌也别具风味。

  一群人边吃烧烤边看着一个背投电视的银幕,上面正是《中国偶像》复赛的“花絮”,诸如人物访谈、场外反响等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

  “你知道么?刚才那个21号,是我女朋友!”老板娘上菜的时候我十分牛气地告诉人家。

  老板娘觑了我一眼没搭腔,布好菜后赶紧回撤,跑到满脸横肉的老板面前嘀嘀咕咕:“他大,你看那桌那个耸娃,舍萨(说啥)——他舍(说)刚才电视上那唱洋文的女娃是他婆姨,那女娃能瞅上他?真是个瓜娃先!”

  “你管他个锤子!他喝酒吃东西给钱就中!”

  ……

  和湘大的很多活动一样,艺术设计系的“采风”依旧是个漂亮的羊头。刻薄点来讲,校方不过是想借此赚点老师的差旅费而已,但西安毕竟是个值得一去的城市,加之设计系的学生多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既没有什么造反精神也不会抱团争取什么政治诉求和经济利益,故除了对居住条件发发没用的牢骚外,这次“采风”倒也一路相安无事。

  而住宿条件,确实是太次了一点:窗户外面是一堵高墙,使房间里看上去暗无天日;**的被子潮乎乎的;水杯的底部还有一圈土黄色茶垢;浴室的镜子有一半模糊一半开裂,淋浴头里的水时而冰冷刺骨,时而滚烫如火;房间里最值钱的这台熊猫彩电,放出来的效果也是雪花纷飞,让人意兴阑珊。

  家里有钱的几个学生陆续搬走了,住进了星级宾馆,最不济也是“如家”“7天”之类的连锁酒店。只有我和另外两个学生在这里死守阵地——过去一个人旅游的时候,我钻着睡袋睡过桥洞、车站、公园的条凳和公交站台。我固执地认为,旅行即是修行,只有品味艰辛经历磨难,才对得起出一趟远门。

  按计划我们要在西安待半个多月,我们断断续续花了一周左右的时间逛了华山、碑林、兵马俑、钟鼓楼和大小雁塔等大的景点,剩下的大部分空闲时间由我们自己支配。

  而我所中意的,正是这自由支配的时间。

  如果把城市比作人,湘城就像一个时尚的青年,打着耳洞、挂着项链、玩着滑板、哼着RAP,张扬个性、崇尚自由、举止轻浮、性格急躁,不拘于传统和礼数,对一切舶来品表现出极大兴趣(《中国偶像》即是美国选秀节目的依葫芦画瓢之作);而西安则如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精通琴棋书画,能舞刀枪剑戟,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忠诚的继承人和践行者,对“洋货”不屑一顾——非但如此,对“崇洋媚外之流”也是嗤之以鼻。

  走在西安的城墙下,在残缺的青砖和腐朽的城门中能看到一个盛世王朝残存的背影。晨钟暮鼓,唐风古韵,历史的遗风依然回**在这座昔日的皇城,如同彗星的长长尾巴照亮夜空,让所有的灯红酒绿、光怪陆离在这座城市中都显得黯然。作为亲历朝代更迭,饱尝民族兴衰的“天子脚下人”的后代,西安人多是昂首挺胸,霸气外露,带着三分傲气和两分不甘,如同西方的没落的贵族。

  一个人、一个包、一个二手的佳能相机、一瓶水,游走在西安的大街小巷,搜寻犄角旮旯中被本地人漠视、被外乡人忽视的风景,搜寻曾经风光却终于被岁月遗弃的角落,内心隐隐有所期待。此时的颜亦冰在做什么?是在辛苦地排练,潜心地学习,还是在煞费苦心地拉票,抑或是大献殷勤以博取评委的好感?

  欧阳俊打电话来,告诉我他看见颜亦冰了,“早上七点多,在湘君华天,跟一个矮胖矮胖貌似老板的人在一起。”

  “欧阳俊,你小子越来越八卦了。”我笑着说。此时我正在一条貌似十年没打扫的老街上吃着西安的小吃“荞面饸饹”。

  “操!你后院起火,老子火急火燎地告诉你。好心当了驴肝肺啊!”

  有什么好急的呢?属于你的跑不掉,不属于你的也留不住。我扒了一口荞面饸饹,笑着跟他解释:“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她一参加这个活动我就知道,我们完了。”

  其实准确地说,跟颜亦冰交往的第一天,我便知道分手只是个时间问题,就像从一个人出生开始,他的死亡便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那便是一切会如此迅速地结束。

  我原以为,这个高贵、成熟、冷漠并且野心勃勃的女孩至少可以陪我走完大学。

  想到这里,暗自感觉悲凉。

  “淡定——佩服!佩服!”欧阳俊连声感慨,“打电话之前我还想着怎么安慰你,看来你比我更看得开、放得下。”

  我苦笑了一声:“过几天就回去了,到时跟你一起鬼混去。”

  “别!”欧阳俊赶紧打住,“咱们可不是一路人。我就不带你了,你还是学点好的吧!”

  “学谁?安哥?还是易子梦?”

  说到这里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那还是学我吧!”

  我笑着骂了一声“你大爷的”便把电话挂了。

  电话挂掉,蓦地发现自己已泪眼模糊。

  走出店子的时候,我感觉脚步踉跄,如同行走云端。

  “唉!给钱!”一个满脸横肉的大块头挡住我。

  我从兜里摸出一张钞票把他打发走。自己踟蹰再三,却怎么也走不出刚进来的这条小巷子。

  我这是在哪里?我又该去哪里?我到底是在寻找出路,还是在寻找刚刚失去的、似乎还带着温度的一份感情,在寻找背叛我的女友颜亦冰?

  我的女友颜亦冰,在你踏进五星级酒店房间的时候,你是否记得我们在湘江边的甜蜜,记得我们在画室里的**,记得我们在岳麓山间的缱绻?

  我的女友颜亦冰,是谁在替我把手伸向你的脸蛋,是谁在替我轻吻你的双眸,又是谁在替我聆听你的高歌?

  5月的西安已然炎热,太阳在空中旋转,如同一个带火的车轮。炙热的阳光给人一种沉重的灼痛感,让我一阵阵眩晕。无数个颜亦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举步维艰。

  “到哪儿?”计程车在我面前停下。

  我扶着车门上车。坐稳。

  “到哪儿?”司机追问。

  “湘大北门。”

  “啥?”

  “哦,”我晃了晃脑袋,抹了一把眼泪,纠正道,“南门外。”

  晚上八点,《中国偶像》二十进十晋级赛。颜亦冰出场,宝蓝色长裙将她一百七十厘米的身材衬得近乎完美,号码“7”别在她右侧的髋骨位置,让那个地方看上去更加活力十足。我对着电视屏幕痴狂地搜寻每一个她出现的镜头,而当镜头对准她的时候,我又无法直视。看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容,听着她婉转天成的唱腔,我禁不住泪流满面,似乎听到了心脏如玻璃杯子落在地上一般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音。

  比赛增添了短信投票环节。我一口气投完手机上的十五张票,又借来隔壁房间两个学生的手机,各投了十五张。那两个学生算是寒门学子,平常从不打的,五站路以内连公交都不坐,看着我死命发信息,估计要不是碍于《刑法》,把我宰了的心都有了。

  投完票,我给了他们每人二十块钱电话费,道过谢后回房间。

  第一轮晋级赛,颜亦冰稳踞前三甲。在她的数十万张支持票中,我那几条信息不过是沧海一粟。或许,跟她携手走进湘君华天五星级大酒店的那位,才是颜亦冰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

  冰冰,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我的心掏出来,镶嵌在你获胜的桂冠上;如果可以,我愿意挤干自己的血液,酿成你庆功的香槟。

  可是……可是我不名一文,渺小得如同一张选票。

  5月19号,凌晨,K1295。我们带着满摞的画稿和满存储卡的照片,告别了西安,告别这座灰蒙蒙、脏兮兮、沉甸甸的城市。

  晚上八点,列车开进岳阳的时候,广播中突然清晰地转播起《中国偶像》的比赛实况来。

  “大家好,我是4号选手颜亦冰……”播到这里的时候,周围的几个同学同时把目光投向我。我和颜亦冰谈恋爱,至少艺术系的全都知道。

  “看啥?看啥?”我笑道,“是朋友的话就帮忙投票,投满十五票的改天请吃饭。”

  一帮人纷纷拿起手机发起了短信。

  我的心里涌起一股咸涩的味道。

  十点五十分,车到站。我跟带队老师打了个招呼,直接奔向了广电中心。

  冰冰,我回来了。我相信你——我宁愿不相信跟我共处一室三年多的最好的哥们儿欧阳俊,也愿意相信你。我相信你——哪怕是你一时糊涂,我也愿意相信你对我的忠贞。可是无论如何,我需要见到你,我需要你的解释。

  车站到广电中心不过是十几分钟车程。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归于宁静,偶尔有人三三两两地出门,也如流星一般匆匆消失在湘城的夜色之中。

  这幢豪华气派的建筑,以炮制“三俗”综艺节目和生产垃圾肥皂剧闻名全国,收视率直逼CCTV,这一届《中国偶像》,据说已制造了巨大轰动,每天的广告收入都够他们盖一幢当前标准的广电大楼。

  我站在离大门不远的一棵玉兰树下,夜色将我完全覆盖。我掏出电话,按下了颜亦冰的号码。正在这时,一个让我朝思暮想的身影走出那扇玻璃旋转门,站在台阶上翘首张望。

  多么优美动人的身影,多么令人着迷的等待姿态!她在等谁?我吗?她知道我的归期?她料定我会一下火车就拉着大号行李箱背着沉重的双肩包向她奔来?然后呢?我们会来一个结实得透不过气的拥抱,或者一个绵长得回味无穷的吻?或者,我们会急匆匆地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享受久违的温存……

  一辆黑色“路虎”悄然无声地停在了她的身旁。车门打开,一个矮胖的身影下车,绕过宽大的引擎盖,殷勤地打开右侧的车门,颜亦冰颔首浅笑,坐进了副驾驶的位子。

  汽车发动,发出低沉的充满质感的引擎声,如同哀鸣。我突然想通了吴曲说“车是男人的性器官”那句话的含义。

  电话接通了,颜亦冰的声音如同从地球另一端传来。

  “喂……”

  我努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或许能在电话里听到他们的座驾从我身边经过的引擎声。

  沉默。

  颜亦冰,你是否看见了我的眼泪?

  颜亦冰,你是否听见了我的呼喊?

  颜亦冰,你是否感觉到我的绝望?

  ……

  湘城这座城市,真的很大。我孑然一身漫步在湘城的子夜。走过了解放路、芙蓉路,穿过了湘江大桥,如同跨过了漫长的一生。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一路向前。我享受着快步行走给我脚底带来的钻心痛楚,享受着疲惫充斥在双腿之间的真切感受,肉体的伤痛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暂时忘掉一些东西。终于,我熬不住了,躺倒在了湘江边上的长条椅上,像一头迷失在沙漠中的绝望的狮子。

  颜亦冰走过来,亲吻我的脸颊,亲吻我的脖颈,只要一停下来,她便絮絮叨叨地说:“对不起!”

  “冰冰,不要离开我。”我伸出手来试图抓住她,她却晃过身子像一条泥鳅一般滑走。

  “冰冰,不要离开我。”颜亦冰隐隐向后退去,我把手伸得更长,依然够不着她。

  我“哗”地一下子从长条凳上摔下来,睁开了眼睛。

  梦一场——梦一场而已。

  湘城5月的某个凌晨四点,湘江边的长条凳上,四下空无一人,连虫子都噤了声,夜风袭来,让人瑟瑟发抖,黑夜在路灯光线的背后觊觎着一切,似乎准备随时将这一切吞噬。

  冰冰,你在哪里?你是否真的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捕捉你的踪影?

  我再次爬上长条凳,佝偻着身子继续睡去。

  半梦半醒中,我感觉自己头痛欲裂,血管像是被烧得闪闪发亮的白炽灯钨丝。我意识到不妙,准备逃离这个寒冷的早晨,无奈每一个关节都像掺进沙子一般酸涩难耐,无法动弹,我吃力地试图翻身,结果身体沉沉地掉下长凳,如同一截腐朽的木头。

  我再一次醒来,是在刘菁公寓的房间里,在我和颜亦冰曾相拥而睡的那张**。

  “你终于醒了!”刘菁揉揉通红的双眼,“要不是清洁工发现了你,打了欧阳俊的电话,你早就让高烧把脑子烧坏了。”

  床头柜上有一脸盆浮着冰块的水,一条毛巾,还有一条毛巾正搭在我额头上。

  “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欧阳俊、林安邦还有易子梦他们送你回来的,后来就走了。”

  刘菁伸出右手摸摸我的额头,又从脸盆中捞出一条毛巾,拧成半干,替下另一条敷在我额头上。

  “谢谢你!刘菁。”刘菁一听“哇”地一下哭了起来:“夏拙你吓死我了!”

  我诚惶诚恐,总算是找到一张纸巾递到她手里,堵住了她的哭声。

  “你待着吧。我要去上课了。过一阵子先把小纸包里的药吃了,保温壶里是绿豆粥,放了一点点糖。想吃了等下舀点。中午回来再给你做饭。”

  “今天不是星期天吗?”

  “今天星期二——你昏睡了整整三天,嘴唇都起了燎泡,真是吓人。”

  刘菁带着幽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走了。

  我睡了三天吗?我始终有些不相信,拿出手机。上面的确显示:5月22日,星期二。

  我眼皮发沉,躺下继续昏昏睡去。

  中午,刘菁回来了,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安哥、吴曲、欧阳俊和易子梦,还有易子梦的“朋克”女友。

  欧阳俊进来摸摸我的额头,继而重重地拍了一下,“操!终究还是没死。”

  吴曲跟着伴奏,“早就听说西安那地方十三朝古都,邪乎得很,莫不是在那里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安哥赶紧拽住她瞪了一眼,“别瞎说!”

  我脸色苍白地笑笑。

  易子梦手里煞有介事地提了个果篮,不过放上桌后他率先打开包装掰了一个香蕉。十分钟后,两个香蕉和一个火龙果已被他干完。“朋克”不甘示弱,左手一个苹果,右手还有一个苹果。

  我被他们拉着拽着吃了点饭,还喝了一碗被刘菁熬了十多个小时的土鸡汤——味道确实了得,喝完之后立马感觉精神焕发。饭后跟欧阳俊、易子梦打了会儿斗地主,刘菁、“朋克”和安哥两口子在沙发上看电视,气氛谈不上热烈,也算融洽。

  “下面我们有请晋级选手4号颜亦冰谈谈她的心得……”“朋克”掌管遥控,把台调到了湘城卫视,听到“颜亦冰”三个字,我们几乎同一时间把脸转向电视,欧阳俊使劲咳嗽,刘菁抢过遥控把台换了。

  “干吗换台?”“朋克”亮起了她的摇滚嗓音,“刚才那个颜亦冰就是我们学校的!”

  “赶紧吃西瓜,赶紧吃西瓜。”吴曲拿起一片西瓜朝“朋克”塞去。

  “对了,我想起来了!易子梦你不是说你有个室友跟颜亦冰谈恋爱吗?谁啊?欧阳俊?还是夏拙?”易子梦冲她瞪起眼睛她才闭嘴。

  他们都在装作不经意地瞟向我,观察着我的反应。

  “三K带一对要不要?”我笑着问。

  “不要不要!”欧阳俊和易子梦赶紧摆头。

  欧阳俊他们下午有课,两点左右就全都散了。

  只有刘菁一个人在房间里安静地收拾残局。

  “你下午没课?”

  “下午选修,不要紧的。”

  “你已经旷课两天了?”

  刘菁笑着说:“比起你翘的课来,我这算什么?”

  我附和着一笑,默默地看她收拾东西,轻声说道: “我想我应该——应该搬走了。”

  刘菁停下了手中的活,定定地看着我,突然之间,泪水在她眼眶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聚积,很快便凝成晶莹的珠子,冲破了眼睑的堤坝,一滴接一滴簌簌落下。

  “怎么又哭了?”我慌里慌张地找纸巾,却怎么都找不到。

  “没事,”刘菁擦了擦眼睛,背过脸去,“搬吧搬吧。什么时候?”

  “就——今天吧。”

  “好。”刘菁说完就去给我收拾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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