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海浪呼啸着滚滚而来,在礁石上拍起巨浪。千疮百孔的中国大地上,也在上演着翻天覆地的惊涛骇浪。
收音机里,在播发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联名发布的《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在国民党反动派拒绝签订国内和平协定以后,人民解放军将向尚未解放的广大地区,进行空前规模的大进军。这则《命令》,敲响了国民党反动派灭亡的丧钟,吹响了解放全中国的号角。
会议室里,李云光激动地向大家介绍着最新战况:“经过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我们歼灭并争取起义、投诚、接受和平改编国民党正规军144个师,非正规军29个师,可以说,国民党赖以维持反动统治的主要军事力量已经基本上被消灭。三大战役的胜利,切切实实地奠定了人民解放战争在全国胜利的基础!”李云光激动地环视着众人,“尤其是淮海战役,成为歼敌数量最多,政治影响最大、战争样式最复杂的战役。在这里,我要向同志们转达华东野战军代司令兼代政委粟裕同志的一句话。”李云光掏出笔记本,“他是这么说的,淮海战役的胜利,要感谢山东老乡的小推车和大连的大炮弹!”
朱工程师兴奋地站起来:“不光粟裕同志表扬了我们的大炮弹,我刚去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参加了第二次全国兵工会议,其间,朱德总司令和开会的代表共进午餐,正好跟我们一个桌!”
“哎麦呀老朱,你都跟朱老总一个桌吃饭了?”高大霞来了精神,“快说说,都吃啥了?”
“大霞!”傅家庄提醒了一句,意思是说她这时候问这个不合时宜。
高大霞却不觉得:“我就问问嘛,行吧朱工,你回头告诉我吃的什么,我好做给大伙吃!”
傅家庄示意高大霞赶紧坐下,对朱工程师说:“老朱,别听高大霞满嘴跑火车,快说说,朱老总都吃啥了……”他的话一出口,众人大笑起来,傅家庄连忙改口,“不是,朱老总都说啥了?”
在又一阵的笑声里,朱工程师环顾众人说道:“朱老总特别表扬了建新公司,说咱们做的炮弹在几个战场都用上了,前方反映很好!会议其间,少奇同志单独接见了我,他说,大连建新公司支援人民解放战争,工作做得很好,中央很满意!”
“首长们的这些话,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褒奖!”傅家庄激动地说道。
“同志们,各位首长对建新公司的高度肯定和鼓励,是大连这座城市的荣光,一定要记入历史的史册!”
李云光的话,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他压了压手势,接着说道:“鉴于革命形势日新月异,建新公司的工作也已经步入了正轨,经过组织研究,决定即日起,傅家庄同志、高守平同志撤回大连公安总局。”
众人有些不舍,朱工程师开玩笑说,好在高大霞还在,大家还能吃上她美味的海麻线包子。
在众人的哄笑中,李云光注意到高大霞的情绪有些失落,他站起身说道:“本来,我还想会后单独跟大霞同志说一件事。不过,看到大家这么挽留她,我就在这里宣布一下吧。”
高大霞紧张起来,傅家庄和高守平也盯住李云光,不知道他要宣布的是什么事情。
李云光朗声说道:“鉴于我们长期对高大霞同志的考察,以及她在建新公司工作期间的优秀表现,经过研究,织织决定,正式将高大霞同志调到公安局,另行安排重要工作!”
高大霞的泪水涌了出来,为了这一天,她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向全国进军的命令》,麻苏苏和方若愚都从收音机里听到了。两人站在海边,望着天边灰色的云层,心里沉重得像是压着一块铁。
“这才几个月,国军的百万精锐就这么丧失殆尽,现在,共产党已经饮马长江,我们的首都南京恐怕保不住了。”方若愚的眼里泛出绝望的神色。
“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坚定革命意志呀。”麻苏苏的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硬气。
方若愚苦笑:“军队完了,党也就完了,党国就更完了。你我眼看就要成为丧家犬了,还说什么坚定意志。”
“方若愚同志,不要忘了,大半个中国还在我们手里!”麻苏苏厉声道。
“麻苏苏同志,你也不要忘了,兵败如山倒,现在已成摧枯拉朽之势的我们!”
麻苏苏不语,半天,叹了一口气:“我承认,军事战,我们是失利了,但是仅靠军事上的胜利,共产党也赢不了天下。”
“难道我们党国还有什么回天之术吗?”
“有,当然有。”麻苏苏眼里射出一道冷光,“大姨最新指示,我们要在大连和共产党这群土包子打一场经济战!”
“经济战?”方若愚愣住了。
麻苏苏说:“打仗,我们打不过共产党,可想得天下,光靠打仗是不可能的。共党都是从山沟里冒出来的土匪,只会动刀动枪,连算盘珠子有几个都不知道,哪还有打经济战的脑袋。”
方若愚笑笑:“我也不会算账,这经济战要是打的话,我这个外行得靠边站了。”
“小方呀,你不能靠边,大姐还需要你敲鼓提提气哪。现在这种局面,我们最怕的就是泄气。”麻苏苏挽住方若愚的胳膊,“有你在,大姐就有底气、有勇气。”
方若愚茫然地看向大海,雾气茫茫,他看不清远方。
麻苏苏说的经济战,说来就来了,公安局情报科的专家,破译了南京国民政府的一份电报,他们印刷了大量的苏军通用劵,准备投放大连市场。毫无疑问,这批苏军通用券一旦投放市场,势必造成大连物价飞涨,经济混乱。
李云光得到这个消息,情绪低落:“在军事上,在政治上,我们党是行家里手,这已经通过胜利得到了验证。可在经济上,我们是半路出家,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不通可以学,学则通。”傅家庄说,“我们共产党人也不是天生会打仗,现在不照样把国民党兵打得屁滚尿流?李副政委,我们共产党是最擅长学习的,有多少年大字不识的红小鬼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现在都能指挥千军马万了。”
李云光赞同道:“你说得好,我们就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学习中强大自己。我坚信,我们不光能打赢军事战政治战,也能打赢经济战!”
对打经济战,高大霞却一脸不在乎,她有她的理由:“国民党的飞机大炮,我们都不怕,还怕他几张纸钱?”
傅家庄提醒道:“大霞,不要小看了这几张纸钱,这些纸钱一旦全部投入市场,必将引起金融混乱。”
“混乱有什么可怕的?我们现在就是要打碎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高守平激动而热切,“别说乱了,就是碎了都不怕!”
傅家庄摇头:“守平,你的这种观点是错误的。你知道国民党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吗?”
“这还用说,民心所向呗。”高大霞抢着说。
“你说的没错,是民心所向。”傅家庄点头,“那你知道国民党的民心是怎么丢的?”
“我知道,贪污腐败、横征暴敛。”高守平掰着手指数起来。
“还有呢?”傅家庄问。
“还有什么?”高守平问。
“还有就是因为物价飞涨导致的民不聊生。抗战以后,国统区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一天能翻好几倍,钱不值钱,工人领薪水都得用麻袋装。我给你打个比喻,四六年的时候,南京城内的稻米价格是抗战胜利前的500倍,到了后来,一麻袋的纸钱连一碗米都买不到。”
“真的?”高守平难以置信。
“当时,国统区的老百姓有句随口溜,‘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这说明什么?说明国民党人心尽失。”傅家庄说,“国民党也是黔驴技穷了,只要我们让他们这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他们就再也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了。”他建议高守平去搜集一下这方面的资料,写个内参,让更多的人了解一下通货膨胀的危害。
高大霞仰慕地看着傅家庄,这个优秀的男人,真的要属于自己了吗?她有点不敢相信。
晚上,袁飞燕专门回来了一趟,文工团明天要去沈阳演出。她说来家跟父亲告个别,方若愚知道,女儿回来肯定不光是为告别。
方若愚猜的不错,袁飞燕收听了《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后,越发担心父亲再不自首就来不及了。方若愚不想听下去,说他的脑子很乱,再说他也不存在自首不自首的问题,这些年被高大霞盯得紧,他一件坏事都没干成过。
“爸,虽说你没干坏事,但是这改变不了你是国民党特务的事实!”袁飞燕一脸焦急,“你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共产党是会给你一个宽大处理的,爸,你不能再错过机会了,时间拖得越久,你只会越被动!”
方若愚不想寒了女儿的好意,敷衍说等她从沈阳回来,自己一定给女儿一个交待。
情报科又截获了一份国民党的电报,三天之后,苏军通用券将会运到大连。
“既然电报我们都能破译,拍电报发电报的特务就抓不着吗?”高大霞想不通这个事。
傅家庄解释,这是因为敌特的电台总换地方,不好确定在哪里。
“方若愚进进出出,不像有电台的人。”高大霞琢磨着。
傅家庄笑了,揶揄道:“楼上楼下住着,是不是觉着他顺眼了?”
高大霞沮丧地苦笑:“是啊,越看他越不像特务了。我在哈尔滨的时候,可能确实看错人了。”
“是与不是,时间会给出答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通用券。”傅家庄说。
“要想搞坏大连街,来的通用券不应该少了,”高大霞想起什么,“是走水路还是陆路?”
傅家庄说:“从北边来。”
高大霞说:“那就是陆路了。陆路的话,十有八九得从城子疃走,那是北边进大连的唯一路线。”
高大霞说的城子疃,二十多年以后被称为城子坦,这是一座有着五百多年的古镇,老大连人常说:“先有城子疃,后有青泥洼”,足以证明此地的源远流长。早在明代,这里便是卫戍边关的堡垒,因为便利的水陆交通而逐渐繁荣起来。最鼎盛时期,曾有数百白帆在碧流河上来往,热闹得犹如移动在水上的集市。
古镇有一座大桥横跨大河,清晨的阳光洒在桥头石柱上,上面镌着几个大字:城子疃大桥。古镇有城复村,住着多是高姓人家,其中就有高大霞家的远亲,所以高大霞对这里特别熟悉,站在大桥上,高大霞向傅家庄介绍:“那是黄海。涨潮的时候,桥下流的是海水,退潮的时候,流的是河水。”又一指古镇,“镇子里有条鱼市街,既卖海鱼,又卖河鱼,一会儿,我去给你和同志们买点吃的垫垫肚子。”
“真是块宝地。”傅家庄赞叹,“你说的必经之路,就是这里?”
“南去大连,北往沈阳,必经这里。用老话说,这里是咽喉之地。”
此时,几辆卡车正朝着有“咽喉”之称的古镇城子疃驶来。车上的袁飞燕指挥大伙迎风唱着《解放区的天》,卡车载着一路欢声笑语而来,行至城子疃大桥时,队首的卡车放慢了车速,桥头的哨卡上,傅家庄带着战士在检查着过往的车马货箱。
“傅处长!”远处传来喊声,傅家庄循声望去,是文工团的邢团长。
“老邢?”傅家庄愣了愣,他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熟人,听说他们从沈阳回来,挑起大拇指说,“你可没白叫老邢,都演到沈阳啦!”
邢团长自豪地说:“咱们的《白毛女》在沈阳特别受欢迎,场场都爆满。”
“傅处长好。”袁飞燕跑来。
“咱们的白毛女来了。”傅家庄开着玩笑。
“飞燕这回可尝到了当大明星的滋味,在沈阳城都不敢出门了。好几家戏社,都要挖她去哪。”邢团长得意起来。自家的演员出彩,他这个团长脸上也有光。
傅家庄笑道:“拿枪上马,硝烟弥漫,下马唱歌,太平盛世。现在都抢文艺人才,说明太平日子要到了。”
“还是傅处长总结得好,有水平,有高度!”邢团长夸赞道。
众人在说笑,袁飞燕却有心思:“傅处长,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当然能。”傅家庄说。
高守平过来,小声问文工团的车是否要检查,还没等傅家庄表态,邢团长就说车上除了人,就是道具,没啥好查的。
傅家庄笑笑:“老邢,你们也别搞特殊,例行公事吧。”
邢团长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傅处长,你还信不过我们哪!”
袁飞燕没等邢团长把话说完,拽着傅家庄走到一旁。听说袁飞燕要说方若愚的事,傅家庄笑到:“他现在可是大连街上的红人,救火大英雄,有这样一位父亲,你应该自豪。”
“可他原来……”袁飞燕张了张嘴,说不下去了,父亲慈爱的目光在她脑海里闪。
“你是说他原来当旧警察的事吧?”傅家庄接过袁飞燕说了一半的话,“放心吧飞燕,那都是老皇历了,他只要不是汉奸,不是国民党特务,当时也没做过伤害老百姓和共产党的事,我们都会既往不咎。对了,听说你准备向组织靠拢,要求入党了?”
袁飞燕点点头。
“好啊。”傅家庄夸奖道,“这是每一个进步青年的正确选择。我们的革命大家庭,也需要像你们这样有知识,有文化,有才能的青年加入进来,充实党的新鲜血液!”
袁飞燕垂下眼帘,将满腹的心事默默咽回肚子里。
高守平带着人检查对文工团的车辆进行检查,让打开假山后摞着的几个装道具的木箱子,邢团长不满地嘟囔:“刚才傅处长还说太平日子就在跟前,这转眼就草木皆兵了。”
高守平一一检查过木箱,没发现异常,允许他们过去,汽车刚启动起来,邢团长看到高大霞提着一些吃食过来了,大声喊着,众人亲切地跟高大霞说着话,高大霞把手里的吃食分发给大家,邢团长听说高大霞调到公安局了,更是替她高兴,邢团长小声问在这里设卡干什么,高大霞脸一板:“老邢,你这是让我泄密!”
邢团长连忙陪着笑:“好好好,不问,不问,你这派头呀,跟在文工团当官的时候一样!”
文工团的车队到达大连,已是傍晚时分。邢团长催促着众人赶紧把东西卸了。
大春有气无力地嚷嚷饿了一整天,吃完饭再回来干也不迟,众人附合,邢团长答应了,一大帮人呼拉拉走了,邢团长看看车上的东西,让金青雇几个人,把东西抬进剧场。
傅家庄带着人在城子疃大桥检查到天黑,还是一无所获,高大霞说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那批通用券怕是已经进了大连。
安德烈一听说通用券有可能已经到了大连,立即紧张起来:“我的天呀,傅家庄同志,你应该知道,这批伪造通用券的杀伤力不比任何枪炮的威力小,它们一旦入市,整个大连必定物价飞涨,那就太可怕了。到时候,大连就会成为美英等国嘲笑侮辱苏联的标靶,傅家庄同志,我们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傅家庄看看一旁的高大霞,说道:“我们俩连夜过来,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个解决之道。”
安德烈一脸焦急:“如果这批通用券已经到了大连,就会很快上市,我们能商量出什么办法?”
“此前在大连使用的通用券,应该有编号,能拿到编号范围吗?”傅家庄问。
安德烈表示这个不难,他打了个电话,很快拿到几线数字,是在大连流通的通用券编号范围,傅家庄松了口气,认为有了这个,就有办法让国民党费尽心机运来的假通用券成为废纸。但高大霞却有顾虑,一旦伪造的通用券也在编号范围里面,还是真假难分。
刚才还为找到办法而高兴的安德烈又发愁了,不过,高大霞随后又给出了一个解决之道,她建议把老百姓手里的苏军通用券都盖上印章。
安德烈摇头:“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大连这么多老姓,盖不过来。”
“发动群众可是我们党的拿手好戏,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高大霞信心满怀,“再说,只是新钱盖印,旧的不用盖。”
“新钱市面上不会太多吧?”傅家庄问。
“我们已经两年多没有发行新的通用券了,应该很难见到。”安德烈说。
“这就更好了。”高大霞高兴地说,“即使谁家存了新的,也没有多少。盖印的继续当钱用,没有印的,就成了废纸。”
“就不怕特务浑水摸鱼也跟着盖?”安德烈仍是不放心。
高大霞说:“他们要是敢出来盖,狐狸尾巴就得露出来。你们想想,老百姓家里才几个钱?还得是嘎巴新的,特务运来的又是多少?”
“大连的有钱人也不少。”安德烈皱眉。
“是不少,可谁能傻到把那么多钱放在家里招贼?就是不怕贼,也怕老鼠啃呀。”高大霞说。
“大霞说的有道理。”傅家庄说,“有钱的,要么把钱换金条了,要么都存进银行了。”
“就是不换金条不存银行,自己正道上来的钱,也敢光明正大盖印。”高大霞思路越发清晰,傅家庄朝其投去赞许的目光。
三个人连夜商量出了具体的盖印细节,安德烈送走两人时,发出了一个邀请,他明天晚上要在警备司令部礼堂举办一场舞会,向玛丝洛娃小姐求婚,希望傅家庄和高大霞能来见证他人生最幸福的那个时刻。
“小玛同志得高兴坏了,我们一定来!”高大霞替傅家庄接受了邀请。
安德烈神秘地说:“玛丝洛娃小姐还不知道求婚的事情,我希望二位能替我保密。”
傅家庄和高大霞从苏军警备司令部出来,安德烈要送他们回去,被傅家庄拒绝了,这么好的夜色,他要和高大霞一起走一走,像一对真正的情侣那样。两人认识了这么久,并肩漫步在安静的街道上,还是第一次。
“人家小玛比我小那么多,都要结婚了,真幸福呀。”高大霞的话里不无羡慕。
“没想到安德烈竟然如此浪漫有情调。”傅家庄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高大霞。
“你好歹也在苏联留过学,就没跟着人家学学?”高大霞揽住傅家庄的胳膊,傅家庄的心狂跳起来。
“学什么?”傅家庄心不在焉地问。
“苏联老大哥的情调和浪漫呗。”
“以前……我也懂,现在不会了。”
“怎么不会了?”高大霞疑惑。
“因为认识了你。”傅家庄止步,含情脉脉地看着高大霞,“浪漫都是在天上飘着的,可你不一样,你接地气儿。”
“你就是转着弯儿说我土呗?你看我穿这一身制服,也不比小玛差。”高大霞原地转了个圈,展示着自己的身姿。
“苞米面肚子,料子裤子,说得就是你们大连人,舍得穿,未必舍得吃。”傅家庄低笑。
“那你还说我土?”高大霞捶打着傅家庄。
傅家庄一把揽住高大霞:“我是说你实在,踏实,会过日子。”
“去你的!”高大霞推了傅家庄一把,咯吱轻笑起来。微风摇曳着树影,夜色下传来阵阵轻快的嬉戏打闹。
高大霞的预感挺准,十多个装着通用券的麻布袋此时就摆在良运洋行的地上,这些东西藏在文工团的假山里,瞒过了哨卡的检查,进到了大连,护送这批通用券的人,居然是金青。
“早就听说过三姨的威名,今天终于见到了真面目,不容易呀。”麻苏苏亲热地拉着金青的手。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露面。我的上家是吴姐,她死的突然,我一时断了线,好在以前听她说漏了嘴,才知道良运洋行是我们的联络点。所以就直接把通用券送过来了,这批货我不敢留在文工团的假山里,谁要是一搬动假山,自然就会发现重量不对,那就暴露了。”
“是啊,转移出来好,到了我这里,就安全了。”
“你也得赶紧把这些东西分发出去。”金青提醒道,“留在店里,还是不安全。”
“三姨放心,明天它们就会流通到市面上,到时候大连的金融市场也就乱套了。”
“那我回去了。”金青朝店外走去。
麻苏苏起身相送:“上次看到杨欢在舞台上被枪毙了,我就知道文工团里还有我们的人。”
“我那也是逼不得已。”金青叹了口气,“共产党发现刘曼丽死在杨欢宿舍,杨欢自然是死路一条,我结果了他的性命,一是给他一个了断,更重要的,是保护了更多的同志,这样看来,他也是死得其所。”
“是啊,要不是你当机立断,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呀。”麻苏苏心有余悸。
“幸亏有一把真枪,我不过是给枪里放了颗子弹。”金青轻描淡写地说。
翌日,报纸上的一条消息给了麻苏苏当头一棒:《首次使用的新通用券,一律加盖苏军警备司令部专用印章》。
金青是从邢团长那里得知的这个消息,邢团长一上班宣布了两件事,一是应安德烈邀请,文工团全体成员当晚去参加苏军警备司令部的周末舞会,二是谁有新通用券都交到金青手里,由她统一去盖章。
金青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麻苏苏,让她晚上配合自己去苏军司令部演一出戏,这个主意固然不错,可麻苏苏怎么进去成了难题,金青给她出了个主意,可以搭袁飞燕的桥过河。
麻苏苏把金青的这个招数一说,方若愚就恼了:“我不允许你们打飞燕的主意!”
“小方,这时候不是讲儿女私情的时候,你要为党国大计考虑!”麻苏苏毫不让步。
“不行,我们的事情,跟飞燕无关!”方若愚回绝得斩钉截铁。
麻苏苏冰冷如霜:“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我直说了,这个桥,我搭定了!”
方若愚也不含糊:“谁要敢动飞燕一根头发,我就跟他鱼死网破!”
“那我也撂下一句话,今天晚上袁飞燕要是不肯配合,她就别想再见到你了!”
“无耻!”方若愚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咆哮着扑了上来,他狠狠卡住麻苏苏的脖子,“你不让我好过,我就杀了你!”
麻苏苏奋力挣扎着,脸色憋得紫青。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瓷瓶狠狠砸在方若愚的后脑勺上,他身子一歪,朝前扑了两步,重重砸在地上。
“姐,你没事吧?”甄精细慌乱地搀扶起麻苏苏。
“果然是魏延,脑瓜子后面真长了反骨!”麻苏苏一边咳嗽,一边抚揉着被掐红的脖子,还不忘朝方若愚踢去一脚。
“怎么办?”
“扔到柜子里去!”麻苏苏瞪着地上的人,语气阴冷,“老姨夫,你护女心切的本事我见识了,我倒要看看,你家的袁飞燕是不是也能护父心切!”
傍晚时分,麻苏苏换上了一身华丽的晚礼服,正对着镜子左右欣赏,镜子里竟出现了大令的身影。相比上次分别,小腹微微隆起的大令沧桑了许多,神情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麻苏苏亲热地扶着大令坐下,柔声说道:“你走这几个月,我一直担着心,二姨不讲究呀,怕你和刘有为远走高飞,听说居然还起了杀念。”
大令冷笑一声:“起杀念的好像不光是二姨一个人。”
麻苏苏听出大令的弦外之音,花言巧语道:“我想你是误会了,当时我派精细去,就是知道精细能帮你防着点二姨,让他在关键时候护着你。”
大令不想深究过去的事,她说虎头知道来了一批通用券,已经跟大姨说了,让她过来取一些,没有钱,虎头也调动不了他的部下。
看来,虎头还全然不知道苏联人和共产党针对这批通用券做出的举动,麻苏苏让大令等在洋行,她得去苏军警备司令部里走一趟,拿不到印章,放在洋行里的通用券就是一堆废纸。
“正好你和精细好好说说体己话,他呀,心里只有你!”临出门时,麻苏苏贴心地对大令说。
从一见到挺着肚子的大令起,甄精细的眼泪就没断过。大令忍着泪水,强作欢颜,说闻到蒸包子的味儿了,她饿了。甄精细这才想起,麻苏苏蒸的一锅排骨包子应该好了,他赶紧去厨房关了瓦斯,捡出一盘刚出锅的包子,放到大令跟前,让她快趁热吃。
大令抽泣起来,甄精细从大令一双婆娑的泪眼里,读出了千言万语,他躲闪着大令的眼神:“我……我去给你拿头大蒜。”甄精细转身要走,被大令一把拉住。
甄精细看了眼大令的肚子:“快吃吧,别饿着孩子。”
“精细,对不起。”大令哽咽着,泣不成声。
“是我,没有福气。”甄精细红了眼圈,起身要走,他害怕再多停留一刻,泪水会克制不住地流出来。
大令忽然从后面紧紧抱住了甄精细。甄精细一动不动,默默感受着身后传来的体温,还有滴落在脖颈后面温热的泪水。大令呜呜哭着,苍白的脸颊紧紧贴在甄精细的脖子上:“精细,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嫁给你。”
甄精细泪如雨下,回身热烈而有力地拥住了大令:“有你这句话,我就……就知足了。”
两个可怜的人,相拥在一起泪流满面,空气里只剩下了抽泣声。
外面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大令放开甄精细,让他去看看是谁,自己躲进了里屋。
来的居然是高大霞和傅家庄,两个人都是一身盛装,一个旗袍飘飘,一个西装革履,好一副郎才女貌的模样。本来两个人打算直接去赴安德烈的舞会,临行前,傅家庄打量着高大霞的装束,目光落在她天鹅般的脖颈上,觉得还需要一条漂亮的项链来映衬她的美丽。于是二人便匆匆赶过来了。这里果然没有令他们失望,傅家庄为高大霞挑选了一条珠坠项链,一戴到高大霞的脖子上,立即衬托出主人的典雅和娇柔。甄精细一个劲儿地点着头说好看,他知道麻苏苏也戴了这款项链走了。
想到麻苏苏,甄精细随手把盘子里的包子捡进纸袋,麻烦高大霞要是在舞会上见到麻苏苏,让她垫垫肚子。
“麻掌柜也去舞会了?”傅家庄问。
“不知道啊。”甄精细摇头。
“那你叫上我捎什么包子。”高大霞疑惑。
“她戴着跟你一样的项链走了,能不去一个地方吗?”甄精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