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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焚烧成都,败走川北

张献忠-大西皇帝梦 田闻一 12862 2024-10-20 02:35

  

  当丢盔亮甲的大西皇帝张献忠,骑在他那匹依然精神健旺、高大彪壮的乌龙驹雄骏上,由王尚礼等一大群同样狼狈不堪的亲兵亲将二百余骑簇拥着,蹄声踏踏地扬起漫天灰尘,在七月的骄阳暴晒中,唇干舌燥,神情沮丧、心急火燎地从新津往成都赶时,他那年轻貌美的陈皇后午睡刚醒。

  为了驱除暑热和身上残存的一丝慵懒,容貌姣好,长身玉立,丰满合度,刚满二十岁的陈皇后,着一袭翠绿暗花宽松绫罗衣衫,手中像征性地摇着一把团花扇,由一年岁与她相仿,名叫宛儿的宫女,陪着去到后宫水榭赏景息凉。宛儿是她家尚在北京时,三岁那年生日,她的家父、明朝首辅陈寅作为礼物买来送给她的。宛儿不仅容貌清俊,而且善解人意,时间一长,她俩名为主仆,实则形同姊妹。当她们前后相跟,走上那道逶迤而去,向着蓉湖延伸,宛若云霓,红柱绿瓦的长廊上时,身边水波浩淼,清风徐来,暑热顿消,周身舒爽。果真是水木清华。跟在她们后面的两个宫女,一个手上捧着髹漆托盘,盘中有一明窑翠绿鼓肚小钵。钵中盛的是御厨为皇上,皇后专门熬制的绿豆冰镇汤。每到盛暑,蜀宫御厨用荥津砂锅文火熬好绿豆汤,送进又阴又冷的地窖,用冰冷的井水一浸,盛夏时节,解署解渴,极为有名。这是只有皇上,皇后才能享受到的,尤其是在这全国饥谨漫延的时候,能有这种冰镇绿豆汤喝,殊为不易。另一个宫女手中捧着的髹漆托盘中盛着毛巾、梳妆用具等等。陈皇后坐在回廊的六角亭上,凭栏眺望,宛儿陪侍在侧。夏日的蜀宫,尤其是后宫,美极了、幽静极了,舒服极了。往前看,是波光浩渺的蓉湖,湖岸百花芳菲。之后是一丛丛茂盛得发绿发黑的藤萝,倒挂在一株株直插云天的森森百年古木上,一簇簇如瀑,极富层次感,给人一种幽远感。这些景致,非胸有沟壑者,难有这样的佳构。假山婀娜,移步换景,杂花生树,雀鸟啁啾,清风徐来。

  年轻的陈皇后处于遐想中。作为前明首辅陈寅众多妻妾中最小最爱的女儿,她排行第九,人称九小姐。她在北京生活了十七年,年前才回到四川。那段日子令她终身难忘。一年四季,她都是日上三杆才起,由贴身丫环宛儿服侍着梳洗。吃了饭,上午是读书时间。她往往将家父指定读的书,比如《女儿经》之类放在案上,由宛儿守门,防备父母进来。她却看的是《西厢记》之类书,这类书才为她喜爱。《西厢记》中,张生与莺莺待月西厢下,无风门自开的浪漫,引得情窦初开的她许多美好的想象。当看到张生上京赶考,莺莺送别时伤感的诗句:“碧云天,黄花地,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时,总是要陪着掬一捧珠泪。下午,练一练女红。明月初升时,操一操琴,陶怡性情。一爿花园,一舍兰阁,带一二丫环在园中走走。适逢雨后黄昏或月映西窗,小铜炉里的檀香燃得轻轻袅袅。一串乐音如放飞的青鸟,在窗前飞得悠悠扬扬。这是她用纤纤玉指,从那架古筝上拈起的,停匀有致,徐徐回**。午饭照例是一家人在一起吃的。珍肴美味罗列一桌,然而娇美的陈家小姐却总是口胃不开,难以下咽,轻启樱桃小口,很淑女地吃一小碗上等米做的饭,挟两筷子时鲜疏菜。最美的是夏天。当窗外的蝉声长长时,她在牙**慵懒地午睡。午睡起来,或在回廊上逗逗架上绿色羽毛弯钩红嘴鹦鹉,或手握团扇扑扑花间翩跹的彩蝶。暮色朦胧地走近,这是女儿春情难奈时分。或隔窗看着外面霏霏细雨无端叹气,或是对着天上一轮银盘似的皎皎圆月,择无人处焚一束香,许几个愿,暗寄女儿衷肠。家中,一到晚上总是银灯灿灿。或客人盈门,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或是一大家老小听京戏名伶清唱,一直要到了半夜宵了夜,方才安寝。一天一天的日子就是这样过了。她也曾经想过,凭自己的家世,才貌,有朝一日被皇帝发现,选进皇宫当嫔妃也不是不可能。深宫中,嫔妃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凭着她读《红楼梦》和在戏文得来的知识,想象着:平素的日子,得皇上幸临后,侍儿扶起娇无力,再陪皇上下下棋,或是**舟北海。仅管当的是皇帝嫔妃,那也必然是呼奴唤婢、威风八面,何况,替皇帝生下一男半女,地位再往上走走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忽然睛天霹雳,好像根深蒂固的明朝,说一声垮,就哗啦啦垮了。崇祯皇帝吊死在北海一株歪脖子树上,父亲也在李自成打进北京时自杀了。虽然她现在只有二十岁,很年轻,但她心中对与李自成如出一辙的张献忠其实格格不入。神差鬼使,作为前明首辅陈寅的小女儿,小九妹的她,竟然当上了大西国皇帝张献忠的皇后。张献忠是那么粗野粗俗,与她心目中威严倜傥的皇帝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张献忠不会下棋,不会吟诗弄月。就是吃饭,也没有个皇帝的吃相。张献忠只爱吃两样上不得台盘的东西:一是他家乡陕北的羊肉泡馍,一是四川民间的红烧肉。吃时眼睛鼓起,吃在嘴里,盯着碗里,吃得“叭嗒叭嗒响”,吃得衣襟上油汤滴水。对大西皇帝张献忠,她完全是在敷衍,骨子里瞧不起。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路人,同床异梦,南辕北辙。对张献忠,她不仅打骨子里烦,而且有种暗暗的憎恨。

  看着眼前夏日的蜀宫和眼前这面蓉湖,她不禁将之与北京的真皇宫和宫中的北海进行比较。她想,这夏日的蜀宫和后宫中的这面蓉湖虽然漂亮,但比起北京城中那座真皇宫和宫中的北海,那就小气多了。

  “宛儿!”陈皇后支使人惯了,她头也不回,让侍候在侧的宛儿回寝宫去将她的那面莹澈无比的意大利圆镜拿来,她要照照镜子中的自己。那是父亲生前在京时,一个洋人送给父亲,父亲又转送给她的。触景生情,她很怀念父亲。还有,她要过过使唤人的瘾。如果半天不使唤人,她就会觉得亏了似的。

  张献忠就是这时回宫的。打了近一个月的恶仗,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有从杨展那里夺得一点粮食,反而差点把自己的命都丢了。想到这座金碧辉煌的蜀宫马上就要被死对头杨展那厮拿去,他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由胆边生。在宫前下马伊始,他就像疯了似的,见人就骂,见物抽刀就打、砸。乒乒乓乓回到寝宫,正见到宛儿出来,他红眉毛绿眼睛恨声恶气地问:“皇后呢?”宛儿一愣,她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皇帝,一身风尘,又黑又瘦;特别是,颔下那部标致性的、足有尺长略带棕色的大胡子,烧得缺缺凹凹、卷卷焦焦地没有了几根,非常滑稽。宛儿一时忘了站在面前,对自己大声喝问的是皇帝,既没有下跪,也没有回答,更没有问好,还掩面一笑。

  张献忠被极大地激怒了。他像头暴跳如雷的狮子咆哮道:“好你个小婊子,老子打了败仗,连你也瞧不起咱老子么,了得!?”说时,顺手抽出刀来,白光一闪,手起刀落,宛儿血溅五步,香消玉殒。张献忠怒气未消,从窗户中看见陈皇后坐在湖中水榭上,悠哉游哉赏景息凉。旁边一边一个宫女,一个替她摇风打扇,一个替她轻轻捶背,气打不处一来,心想:这婊子年纪轻轻的,是福都拿给她享完了。老子死里逃生,回到西京,她不闻不问,婊子养的还有没有良心?!老子上前问她一问。心中这样想,手提着血迹未干的宝刀,大步流星朝水榭走去。

  陈皇后一下看见张献忠站在面前,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手中还拿着刀,刀上有血,大惊。她不知所云地立时站起,惊问:“皇上,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亮出刀来,刀上有血?”

  “老子把你的宛儿杀了。”

  陈皇后一听,悲从中来,使起性子,不顾一切,大声哭着责问:“你怎么随便杀人?宛儿犯了你哪一条?”

  “你这个臭婆娘,咱老子在你心中还当不了你一个丫头!?一起去死吧!”说着,将手中滴血宝刀抡圆,白光一闪,如一道闪电,从陈皇后左肩进,右胯出。陈皇后一个踉跄,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整个身肢像被大风吹折的残柳,偏着倒了下去。鲜红的热血哗地一声喷涌而出,流进了碧水澄澈的蓉湖里。

  两个宫女赶紧给张献忠跪下,吓得浑身瑟瑟打抖,连连哀求:“皇上饶命!”。张献忠也不说话,飞起两脚,“咚、咚!”两声,将两个宫女踢在了湖里,转身扬长而去。

  张献忠在端和宫召开紧急御前会议。会上,张献忠没有落坐,而是站在御案前,刀截斧砍地告知百官:明日辰时,大西军尽数撤出西京,向顺庆方向而去。沿途打粮,在川北会同孙可旺、李定国、艾能奇部后,出川去陕西,别的不再多说。并宣布,今晚子时,各营在四城放火,务必将成都烧个精光,将一片废墟留给随后跟进的杨展那厮……他随即分配了各营任务,还有若干细节,逐一作了布置后,就吩咐散了。大西在撤出成都前,由大西皇帝张献忠亲自主持召开的紧急御前会议,从始至终,不到一柱香功夫。这是大西建国三年来,时间开得最短的一次重要的高级军事会议。

  下午,张献忠站在望江楼高高的祟丽阁上,铁青着脸注意往下看。七月的夕阳如同一个得了重病,发着高烧的人,满面通红,病恹恹的,正在缓缓西垂,映在流经全城的锦江里,满江都好像飘着鲜红的血液。沉甸甸的大船无数,在江上笨拙地穿梭来往。船上和岸边,数万西军人头攒动,光着膀子,忙忙碌碌。这是撤退前,西军数万将士正在将一箱箱沉重的带不走的金银财宝沉入江中。看了一会,默了一下,张献忠确信,往江中沉没金银财宝事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就下楼。身边两个亲兵,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等在楼下,拴在柱上的乌龙驹,见到他一下来了精神,一边昂首嘶叫,四条长腿在地上使劲刨蹄子,很是兴奋。这马有灵性。它似乎预感到,从今以后,长途征战生涯又要开始了,似乎想要挣脱束缚,腾飞而去。在严密警卫中,一个亲兵解开韁绳递到张献忠手中,他翻身上了乌龙驹。就在侍卫他的四个亲兵火速飞身上马时,张献中对亲兵头目王强简短吩咐一句:“带兵回宫收拾准备,我这里就要他四人跟随。”说罢,将手中挽紧的马韁一松,腿一磕,乌龙驹立刻扬起碗大的四蹄,嗒嗒嗒,如一道闪电,风驰电掣飞奔而去,他的四个侍卫驱马紧紧跟随。

  二仙庵到了。这是“老脚”出家三年来,他第一次来看她。翻身下马,张献忠将韁绳一抛,一个亲兵赶紧接在手中,将暴烈的乌龙驹牵到一边遛去了。张献忠先是站在门前,背着手,抬起头来,将这座名庵仔细地打量一番。二仙庵与青羊宫一墙之隔,前面是一片荒弃的田园。原来在庵中修行的道姑有七、八个。自张献忠允许老脚在二仙庵出家修行后,布政司懂事,只给老脚留下一个她喜欢的、从北方来此修行的道姑作伴,其余的都赶走了。并明令禁止平民百姓入内。一切时鲜菜疏,米粮等,也由布政司供给。为怕歹徒流氓骚扰,门外还设有西兵守卫。因此,三年来,二仙庵的两扇黑漆大门总是虚掩着,十分清幽。高墙内、林木蓊郁,一早一晚有成群的白鹤体态优雅地飞进飞出,给二仙庵平添了一份仙风道骨韵致。在几十万大西军和百官今晚就要尽数撤出成都,成都即将变成一片灰烬之时,现在,门卫撤去了。在最初的一线暮色**漾中,默默的二仙庵显得既孤寂又可怜。墙头上,有些瓦缘已经破败,粉墙也有些地方脱落。墙头上一些长得很纤瘦的小草,在最初的夜风中抖索,显出一种凄苦无助。

  “你们就在门外等老子。”张献忠说着,迈步上了九级青石台阶,双手推门。“吱呀――!”一声,虚掩着的木门,发出空洞的回声。张献忠进了门,沿着花径朝里走去。花径两旁都是茂密的树木、花卉和绿色的草坪。依次过了大殿、正殿,七弯八拐,眼前出现了一座精精巧巧的小院。月亮门虚掩,门前有疏疏朗朗的几丛花木。清亮的罄音,从里面一下一下传出来,在这个日暮时分发出金属的颤音,传达出一种幽远深邃的韵致。不用说,这是二仙庵的主人“老脚”在做功课。性格素来暴戾的张献忠,似乎在这一刻也感悟到了什么,心气从来没有过的平静。他动作很轻地推开月亮门,小院很整洁,一看就知是女主人精心护理出来的。迎面一架花棚,花棚上爬满了青藤;十姊妹、月月红这些花盛开,姹紫嫣红。一条碎石镶嵌出来的小小的花径两边是小小的花园,园中百花芳菲。透过花棚看去,迎面阶上有一溜三间青砖平房。正中间那间房子门外挂一道竹帘,清越的罄音就是从那屋子里如水般流泻出来的。张献忠脚步轻轻地走到门前停下步来,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立即掀起竹帘,或是大声呼喊,而是似乎有些踌躇;这不符合他向来的性格。是因为马上就要面对屋里那个三年没有见过的“道姑”、“老脚”,他没有勇气?还是对三年前他一怒之下刀劈她的赧然和后悔?向来性格火爆,说话做事金刚霹雳般的张献忠这是怎么了?变得如此儿女情长?人,哪怕就是张献忠这样的人,在特定的时候,特定的情况下,也往往表现出性格割裂,前后矛盾。

  真是应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竹帘轻轻一掀,二仙庵女主人迎出来了。

  “啊,是陛下?”见到站在门前的张献忠,她没有一点讶然,说话依然北音婉转,却轻了许多。她低首垂眉,双手合什,请皇上进屋小坐。她表现得那么平和,喃喃地说:“我想陛下这个时候一定会来的,失迎了,请!”张献忠仍然站着没有动,心里却是波涛起伏。借着暮色细细看了看三年不见的她。三年前那个容貌俊秀,性格飒爽,极擅理财,与王志贤作为他大西皇帝张献忠左膀右臂的她,当时马上就要登位的皇帝娘娘――军中深孚众望的柳娘娘。刚满三十岁的她,高挑的身材,因为着一件宽大的青布长衫,完全遮挡住了成熟女姓身上优美的曲线。她那一头原先漆黑丰茂如瀑的长发,至少剪去了一半,用一根宽宽的黑色绸带,在脑后挽扎成一个绾。那张鹅蛋形的脸上,眉眼仍然是那么俊朗,额头宽宽饱满光洁,只是脸色显得苍白。特别是,她那副远山似的眉毛下,躲藏在绒绒睫毛后的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目光似乎饱含忧怨。三年前那个他稔熟的柳娘娘彻底不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他认识又不认识,心如止水,修练有年的道姑了。

  “好孩子!”张献忠这就一边朝里走,一边说:“我是来接你走的,我们今天晚上就要尽数撤出西京,回咱们的陕北老家去。成都、西京将要被我们化为灰烬。”张献忠坐在靠窗的一张黑漆太师椅上。她即不惊讶也不吭声,只是上前为他默默上茶,然后,默默地隔几而坐,低着头。借着夜来前最后一线天光可以看清,屋子里,除靠窗隔几放着两把黑漆太师椅外,正中置放一张古琴。进门右壁上挂一副太上老君骑牛图,笔法苍古。屋子里没有多余的东西,简洁得如同水洗。想必是,她做完功课,雨前月下,心有所感,拨动古琴,抒发心音。窗外,有修竹数杆,古梅一株,十分清幽雅静。

  张献忠看着她,等候她的回话。低首敛眉的她,略为沉吟,说话了,声音很低很轻,如空谷来音:“妾今已是世外之人,值生死于度外。妾不能再随万岁入尘世了。妾就此与万岁爷别了。”说完这句,再不说话,低首敛眉,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凝固的姿势。张献忠是知道她的心性的,听了这话,什么都明白了。也不想再劝再说,再劝再说无益也无用。等了很久,他似乎于心不忍,又似乎心存最后一线希望,再缓声问:“不走么――?”

  她也不说话,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就此别了么――?”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把头垂得更低。

  时间不等人,军情紧迫!他不能再在这儿坐下去了,得回宫去了,几十万西军、整个大西政权,都系于他一身。大西马上就要撤出成都,各军很快就要在全城分头点火,多如牛毛的大事小事,这会儿都在等着他回去料理提调。他默默地站起身来。时年四十一岁的张献忠,似乎一下就衰老了许多,他慢慢地往外走去,每一步都迈得很慢很沉。这对张献忠,是绝无仅有的。她跟在他身后,像个影子一样,一直将他送到月亮门。她站在了门内,低首垂眉,拱起手来以示送别。她一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净尽,这才抬起头来,朝前寻去。夜幕已起,眼前的一切都朦胧了起来。前面不远处,有几只蝙蝠上下翻飞,在最初的夜幕中闪动着不祥的阴影。

  送别了张献忠,她又特意去找了与自己相伴三年,同样是从北方来的俗名叫缪仙的道姑。告诉她,就在今晚,成都将要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在大西军尽数撤离时,一把大火将会让整个成都化为灰烬。到第二天,成都、西京就不复存在了。她要她赶快走。她好容易送走缪姑,这才回到自己的净室,闭上眼睛,正襟危坐,处于观想中。渐渐地,她心平气和了。张献忠刚才来的种种,以及张献忠今夜就要烧毁成都等种种,心中些微的波澜都渐渐消逝。这时,她观想中不可遏止地涌现出了一系列小时美好生活的画面,如诗如歌。一时,让她沉醉其中。

  那是她的家。家是贫瘠荒涼、黄龙般蜿延起伏的陕北一处沙梁下的一个窑洞,梁下有片缓坡,种了些庄稼,稀稀落落地散布着几户人家,就是一个村庄。庄子四周点缀着几株高高的白杨。庄前有一条流水汤汤的沙河,水源虽小虽少,却像陕北人的性格,坚韧不折,勇往直前,终年不断。有水就有生命,就有绿洲,就有歌声,就有生命的绵延和欢乐。

  她叫妞妞,是庄里最俊最乖的女孩。家中就她一个孩子,日子还过得去。父亲是个年青俊朗、朴实的庄稼汉;母亲勤劳贤惠,人也长得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大又黑又亮,像是黎明前从陕北那纯净得钢蓝的、又高又阔的天幕上掠过的透亮的星星。最难忘的是陕北夏天的夜晚。她躺在家里小院中的苇席上,看满天金色的星星,从天幕的这一端向那一端流去。父亲穿一件母亲手工缝制的粗白布无袖短褂,亮着黝黑结实的胳膊和门板似的胸脯。父亲坐在她面前,一手摇着大蒲扇,一手指着天上那一片银河,给她讲牛郎织女七月七鹊桥相会的故事,让她感受到了最初的凄怆。而在一星如豆的窑中忙活晚饭的母亲,先是给他们端来了自家地里种的又甜又大的红瓢西瓜,接着给他们上了晚饭。晚饭是小米稀饭、还有大饼就咸菜。天上有朗朗的星星,农家小院里有欢畅的笑声。

  那是些多么值得记忆、珍藏的往事啊!

  再大些,母亲带她到地里锄草了。玉米秧苗蹿起多高,人在其中,只见苗不见人。玉米叶子茁壮肥大葱绿水凌,一片连着一片,迎风哗哗。累了,母亲带她到伞一样张开在头上的大树下息凉。万籁俱寂,只有风吹玉米叶发出的沙沙声响。抬头看天,天那么蓝,那么高。太阳那么亮,那么烤脸。母亲会唱歌,声音很好,妞妞要母亲教她唱歌。于是,母亲唱了,山坡上,滚过母亲银铃似的歌声。母亲唱的是陕北人都会唱的《信天游》,天生带有一种陕北的苦涩:

  沙河淌水哗啦啦

  阳春三月看杏花

  待到五月杏儿熟

  大麦小麦又扬花

  …………

  老天保佑咱农家

  白馍猪头供菩萨

  然而,好好的家,说散就散了。妞妞十岁那年,陕北大旱,颗粒无收,苛政暴敛,灾民造反,朝廷派兵征剿,天下由此大乱。战乱中,父亲被官军拉了伕,一去不回,死活不知。过后不久,母亲又被流军掠劫而去,影无踪信。年幼的妞妞只好投靠舅舅,却被狠心的舅舅推进火坑,卖到妓院。这以后,张献忠解救了她……

  忽然,她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逼来的灼热,锥子似地刺人。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漆黑的夜幕中,无边无际的火海,正在向她这个方向,朝二仙庵逼来。二仙庵一带才是一个空洞。其他的地方都着了火。漫天的大火,像是一锅沸腾的红红的铁水,高高低低,咕嘟咕嘟,劈劈啪啪,以逼人的气势从四面八方向这个方向围来。很快,二仙庵被四面逼来的大火点着了。“腾!”地一声,二仙庵燃烧成了一根红蜡烛。眨眼的功夫,她居住的小院也着火了。是时候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在逼近的火海中,她不感到害怕,只感到有些孤独。而就在她端坐好姿势后,刚刚闭上眼睛,只听一声“妞妹,我来了!”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谁在唤我的小名?声音这么熟悉而又这么亲切?!又是一声,“妞妹,我来了!”声音就在眼前,真真切切。她不禁惊讶地睁开了眼睛。一看,不由惊喜莫名。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就是三年不见,而在梦中梦见他千万次的王志贤么?她霍地站起身来,借着窗外的火光,以无限爱怜、感激的目光,细细打量着站在面前的他。恍然一看,他完全变了。当年金戈铁马、叱咤疆场,智勇双全,相貌英俊的王大将军,变成了一个身披袈娑的大禅师。光光的额头上烙有九个疤。他一只手端着,一只手捻着佛珠,口中喃喃有词,神情端庄而俨然。然而,他变又未变。不变的是他那山嶽般挺拨的身姿和那一双依然黑亮、富有钻透力的眼睛。那一双眼睛里闪动着对她一始既往的想念、关切;还有那梦一般美,酒一样烈,只有两个爱恋着的人之间才能体会,意会,无法言传的深情。

  “志贤,你怎么来了?”一时,在巨大的感情冲激下,她热泪盈眶,声音打抖,浑身哆嗦。

  “你在故我在。”王志贤向她笑了一笑,打了一句禅语,再向她打拱一揖,隔几坐在黑漆太师椅上;闭上眼睛,手捻着佛珠,口诵“阿弥陀佛”。

  她也落坐在了茶几对面的黑漆太师椅上,端起手来默祷,却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一直泪光盈盈地,无限关爱地看着他,似乎想把他看到心里去。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想,他和我一定都在心里说:我在天堂等你。这是我们留在人世间最美最后的一道风景!

  “劈劈啪啪!”墙倒瓦倾声中,熊熊的火焰扑面而来,从前后左右包围了他们。他们的身上着了火。他们就像是坐在一簇簇绚丽无比的、欢腾跳跃着的红宝石上,含笑去了。

  弥天烛地的大火一直燃烧了两天两夜。杨展带着他的五万将士,是第三天下午进入成都的。眼前的景象令他惊诧骇然,唐代以来就是全国五大都会、素称繁华的成都,连带数十万生灵都没有了,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成都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他骑在马上,带一群亲兵,围绕着稔熟的成都走了一遭,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黑色烟尘。一路寻去,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不禁浩叹,是谁有这么大的魔力,让这座历史名城,数十万生灵说没有就没有了?是他,张献忠,只有张献忠才干得出来。有的废墟余火未熄,热浪逼人,他们不得不绕着走。他在那些残垣断壁黑糊糊一片的地方,不时驻下马来,辩别这是什么地方?是东御街,还是西御街……想来脚下这些地方,就是昨日成都的通衢大街,精华所在!有些废墟上被烧得黑漆漆短头少尾的大树,余烟袅袅,就像是缺肢断臂的人们,临死前在诉说着焚火者的罪行。

  最后,杨展久久驻马蜀王宫废墟上,极力望去,四顾频频。往昔那座金碧辉煌、巍峨壮观仅次于北京天安门的蜀王宫建筑群,灰飞烟灭。只有横跨金水河的三座汉白玉曲背桥,宫门前那一对硕大的栩栩如生足踏绣球石狮子尚在,然而也是满面蒙尘。这本是成都最晴朗的季节,天天都应是湛蓝的天空,红红的太阳。然而,现在一层一层的黑烟凝聚天上,如同一床又黑又脏又厚的棉絮,将整个成都及其周围一、二十里地全部笼罩了起来。脚下流水呜咽,满眼都是惨然。杨展在感到巨大骇然的同时,有些恍然,自己这是不是不慎跌进了地狱,还是到了世界末日?他命令部队在全城搜索,看能不能搜到活物或有用的东西,结果只搜到了蜀王宫废墟下一块署有大西皇帝张献忠印记的谕碑。

  这块“谕碑”落款为大顺二年(1645)五月五日,整体上是一块质地坚硬赤褐色产自雅安芦山的花岗石,高约七尺,宽约三尺,厚约八寸。上面镌刻着一排钢叉大字:“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特别是那七个“杀!”字,相当吓人,这一笔字,显然出自张献忠亲笔。

  杨展当即传令,留手下大将柳飞率一万军马在成都扎营,打捞张献忠抛沉在锦江中的金银财宝,他特别叮咛柳飞,将张献忠的“七杀碑”好好保存,留作历史罪证。然后,杨展挥军沿北道追去,一直追到百里外的汉州(今广汉市)。此是去川北最后一座重镇。汉州也烧成了一片焦土,人迹全无,到处墙倾瓦揭,死尸遍地。

  杨展传令布好警戒,各营在城中搜索。城中除了残垣断壁,尸横遍地,只在房湖公园中搜到一座几乎与成都蜀王宫中一模一样的“圣谕碑”。杨展赶紧打马去看,那碑落款是大顺二年二月十三日。算算时间,与成都张献忠那块挟风带雷、磨刀霍霍的“七杀碑”相距三个月时间,在前一些。那个时间,正是张献忠焦头烂额,全川局势分崩离析之际。这块“圣谕碑”前面已经作过介始。显然是张献忠大肆开斩前对世人的一种警告,在蜀王宫废墟中找到的另一“圣谕碑”则是之前的发展、延伸,是张献忠杀净川人的理论根据。杨展命部下在房湖公园中挖出一个大坑,将城中搜到的万余尸体埋入坑中,这就是后来众所周知的万人坑。他提笔写下一篇“万人坟记”,详细地记录了汉州遭受的浩劫种种,命军中有金石镌刻技能的将士,将自己撰写的“万人坟记”,镌刻在这座“圣谕碑”背面,有立此存照的意思。这样一来,这块至今矗立在广汉房湖公园中的圣谕碑,如同张献忠的一副阴阳脸。正面,他虎起脸对川人声称:如果你们不听话,朕就要开刀大肆杀人。碑后面的洋洋走笔,记录了他之后是如何果真屠杀广汉,屠杀川人。可惜,现在张献忠的阴阳脸只有阳脸缺了阴脸,那一片忠实记录了张献忠如何杀尽广汉人的“万人坟记”不知何时被铲除了,成了一片模糊。同样可惜的是,据说以后一直存展在成都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中的“七杀碑”,也同广汉房湖公园中张献忠那面阴脸一起,在同一个时期突然消逝。

  之后,杨展不再追击。将他的大军带回了嘉定,嘉定也是一座名城,座落于滔滔嘉陵江畔,幽幽二峨山下。隔江与唐朝一和尚花了九十九年开凿成的世所罕见、山是一座佛,佛是一座山的嘉定大佛相望。杨展这就踞嘉定,经营他的军阀小天地去了。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清康熙二十三年,随着历史上一场罕见的移民运动――“湖广填四川”最初成果的显现,张献忠之后迁到离关中相对近些阆中的四川省省会,又迁回了成都。这年,川省举行隔了多年的乡试。是届中试举人营山人李以宁,到省会成都,见成都景况相当凄涼荒芜,感念昔日锦官城的繁华旖旎,作长诗一首。字里行间,在强烈的感情吞吐中,李以宁以写实的艺术笔触,对现实和过去的锦官城作了精练而精采的描绘,这里,不妨照抄如下:

  “我闻锦城好,驾言锦城道。锦城万堞含秋云,锦城四野迷荒草。峨眉山在色苍苍,灌口江来波浩浩。益州自古帝王都,西陲陆海真名区。文翁政教成遗俗,武侯将相开雄图。豪华几见晋唐代,词赋偏工扬马徒。七桥九陌横烟雾,风光佳丽忘朝暮。仙人紫府骑青羊,秦相赤楼高白莬。江渎神从帝女留,支机石自天河度。二月四月冶游天,轻车细辇争骈阗。文窗绣户家家启,珠箔琼钩处处悬。垂帘市上高人隐,贳酒垆头少妇妍。王孙侠客驰飞鞚,同心暗结鸳鸯梦。花卿歌板入流云,艳娘舞袖随风动。藕履轻拖荔枝裙,钗头小集桐花凤。狭斜那得比宫闱,粉黛横陈未足奇。王衍太妃称国色,李旬小妹冠昭仪。漫夸天子十画眉,更羡夫人百首词。别有风流开水殿,青娥皓齿娱清宴。城号芙蓉万树垂,波名珠翠新妆衒。彩舸避署摩诃池,绡衣待月宣华宛。近来蜀国更堪夸,奕奕贤良帝子家。自是宗藩盟带砺,敢将程卓拟骄奢。葡芶织就锦千轴,云母描成扇九华。画栋飞甍连成里,丝管烟花让朱邸。三百年来恩宠多,一朝事变荆榛起。安得壮士雄五丁?可怜野火焚连里。行人莫向浣花溪,草堂桤树晚萋迷。金雁桥边曾有雁,碧鸡坊下已无鸡。遥遥芳树通秦栈,滚滚长江拥石犀。只今驿路惟烽堠,天寒何处倚翠袖?红墙夜穴鱼灯微,青松日砍龙鳞复。尚忆华阳集古今,谁从益部传耆旧。物换星移几度秋,棘闱深锁故宫幽。阑珊此日三千士,窈窕当年十二楼。漏声颇似铜壶阁,月影难销万古愁。已矣哉!归去来。久无金马祀,莫问石经台。井络文星犹灿缦,天彭玉垒徒崔嵬。独有春深听杜宇,年年啼血为谁哀?”

  时序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成都石室中学(史载:这是最初文翁兴学地,由此,蜀中一时文风大振,直追齐魯。现是全国重点中学)出现了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在同一个班中,同时走出了后来在文学、数学、生物、音乐诸方面闻名世界的大家。他们中有郭沫若、李劼人、周太玄、魏时征、王光祈等。其中,生于成都长于成都,过后从法国留学回到成都,博学中西的大作家李劼人,因为连续写出了《大波》、《死水微澜》、《天魔舞》等标致性的,反映了成都地区百年沧桑,带有史诗意味的鸿篇巨制,被一代文豪郭沫若赞誉为“中国的左拉”。李劼人对张献忠这段历史,最有研究,最是权威。他在那篇《二千余年成都大城史的衍变》中,对此有这样的描述评价,也不妨引用如下:

  “我这里虽然不能多用笔墨来写张献忠的平生,但是他的简单履历总得给他开一个。

  张献忠,陕西肤施县人,明神宗万历三十三年生,当公元后的一六0五年。出身富农,本身在县衙当过壮勇,升到什长。二十三岁,即明思宗崇祯元年,当公元后一六二八年,就因犯事革职,而逃去与陕北的高迎祥、李自成,打起‘反’字旗号。不过五年,便有了名,号称黄虎,自称八大王,慢慢就打出陕西,到了湖北,自己就成立了一个独立的队伍。从此与李自成时分时合。但结果还是胜不相谋,败不相救,各自打各自的主意,而成死对头。这中间,张献忠也曾惨败过几次,投降过一次,到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由山西向河北进攻时,张献忠又第三次从湖北向西进,杀入四川的巫溪、大宁、平山等地,正月攻陷夔府,六月二十日攻陷重庆,八月初九日,便攻进了成都。

  根据《明,通鉴》及各种记载说,当张献忠尚未陷夔府以前,四川情形已不太好,当时成都县知县吴继善(明末清初有名诗人吴梅村的哥哥)、华阳县知县沈云祚(他的儿子就是著《蜀难叙略》的沈荀蔚)都曾上书或托是时蜀王的兄弟劝蜀王朱至澍,把宫中所储积的钱财拿出来,募兵打仗。但朱至澍一直不肯,托言是祖宗成法,藩王不能干预军政。及至张献忠由重庆西上,一路势如破竹时,朱至澍才拿出钱来,捐作军费,但已来不及了。

  “张献忠挥兵入城。其结果:第一次屠城三天,说是还不怎么凶;朱至澍夫妇先吞了冰片,而后再投井;文武各官有当时就杀了的,有自行解决的,有拘留相当时间,誓不投降而后死了的,也有一部分武官乘机逃掉,再打游击……张敬轩(张献忠)既入成都,因为明思宗已死,听说李自成已在北京当了皇帝,他不服气,于是在十月十六日,也在成都登了宝位,改国号为大西朝,改年号为大顺年,改蜀王藩府为皇宫,宫城为皇城;也有左右丞相,也有六部尚书,四个干儿子,都挂了将军印;几月以后,还开了一次会考,一次科考。但是到底没有政治头脑,虽然打了十几年的仗,却始终不懂得什么叫政治,以为能够随便杀人,便可使人生畏,便可镇压反抗,便可稳固既得地位;尤其将金银尽量收集到他一个人的手上,就是他认为独得之秘的经济政策。这样,只好打败仗了。几次打败下来,地盘小到只有川西一隅,于是动摇了,自言流年不利,又打算跑到武当山去作道士,又打算逃生往湖北一带去做生意;一言以蔽之,不当皇帝了,只想下野。到顺治三年六月,即是说攻陷成都的一年又九个月,称孤道寡的一年又七个多月,他便决意放弃成都,决意只带领五百名同时起事的老乡,打回陕西去作一个短期的休息;于是便宣言必须把川西人杀完,把东西烧光,不留一鸡一犬,一草一木,给后来的人。果然言出法随,立刻兑现,先杀百姓,次杀军眷,再杀自己的湖北兵,再次杀自己的四川兵。七月,下令堕城,凡是他势力所及的城墙,全要拆光,搜山烧屋,不留一木一椽;成都的民房,早就当柴拆烧了。八月,烧蜀王藩府,一直把成都搞个精光,方率领残余兵丁数十万,一路屠杀到西充扎营,听说北道不通,满洲兵与吴三桂已到汉中,他又打算折往重庆,由水路出川。正当他犹疑未决时,他的叛将刘进忠,已引导着满洲肃王豪格的少数轻骑,袭击前来,于是只一箭,就被射死。

  “成都经张献忠这一干,所有建筑、无论宫苑、林园、寺观、祠宇、池馆、民居、的确是焚完毁尽。但是也有剩余的:一、蜀王宫墙和端礼门的三个门洞,以及门洞外面上半截砌的龙纹凤篆的琉璃砖;二、横跨在金河上的三道石栏桥……总而言之,自有成都市以来,虽曾几经兴亡,几经兵火,即如元兵之残毒,也从未能像张献忠这样破坏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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