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醋坛打翻,耿耿王尚书被动腐刑
王志贤出了蜀宫,翻身上马,走了一截,心情平静下来,这才喊糟了,原来他下浴池时,将颈上佩戴翡翠双鱼玉佩压在池边一块布毯下。不想,刚才从池中起来,遇到那一幕,一心想着脱身,惶急之间把玉佩忘了。双鱼玉佩一定是被她捡了去。这样看来,今晚上还真是不能不去,问她要还双鱼玉佩,但她逼着干那事咋办?别的人还好说,偏她是是娘娘,是张献忠――马上就要登极的皇帝西王,自己盟兄的女人。转念一想,她也是个明白人,不过一时鬼迷心窃。待晚上去好好开导一番她,她会幡然醒悟的。再说了,自己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牛不吃水,强按头?不干,她能把我咋样的!就这样东想西想,直到身边的亲兵替他牵着马韁,说是:“大人,请下马吧!”他这才发现他在西御街的尚书府第到了。
就在王志贤拿定主意,回到府中时,他和柳娘娘都想不到,王志贤宝贝得不行的双鱼玉佩,是娘娘的丫环玉叶拿了,也在一边动着王志贤的心思。原蜀宫丫环玉叶,颇有姿色,也颇有心计。早先在蜀宫,像她这样的丫环很多,她又没有钱买活魏协,近不得蜀王,未被临幸,尽管她长得比别的丫环好得多,情景与当年汉宫中默默无闻的王昭君有些类似。
王昭君是中国有史以来四大美女之一,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美。但选入宫中的她,当时要被汉帝发现,临幸为妃,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画师毛延寿的笔,将自己画了相呈送皇帝。不然,永无出头之日。可是,很有骨气的王昭君不买毛延寿的账,不去行贿。这样,毛延寿后来虽然也将王昭君画了呈上去,可在她脸上打了一个凶痣。汉帝看后连声叹气,说可惜!
凶奴和亲,古以有之。躲在深宫中寻欢作乐的皇帝,怕与慓悍的凶奴作战打仗,因此,当塞外凶奴王要求皇帝赐于他一个漂亮女人当老婆时照准,给一个就是,反正皇帝身边发现未发现的漂亮女人多的是。当塞外凶奴王要求和亲,汉帝将王昭君相赐。临走前,汉帝在接见负有特殊使命的王昭君时,这才发现,她脸上哪有凶痣?!可惜晚了,毛延寿已逃去塞外凶奴,而堂堂的皇帝,金口玉牙覆水难收,只好让王昭君出塞,上演了一出传诸久远的塞外和亲戏。
原蜀宫丫环玉叶,像株生命力和攀附力都很强的青藤,随时准备从一棵树或什么支撑物爬上去,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支撑物爬上去。张献忠入宫后,宫中所有太监、宫女都由柳娘娘处理。玉叶被柳娘娘看中,留在身边,玉叶瞅准机会,对柳娘娘百般巴结。柳娘娘很看得起玉叶,内定在西王登极之后,宣布她为宫女领班人。可惜柳娘娘没有看出来,玉叶不是一个善类。
久在宫中的玉叶,情窦已开,可惜以往身边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过上过下的都是些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监。蜀宫易主后,她见识了两个真正的男人――一个是即将登极作皇帝的西王张献忠;一个是右尚书王志贤。张献忠虽然很够男人味,但随时暴发起来霹雳火似的,看着都吓人,躲都躲不及。王志贤就不同了。他很够男人味,也很温情,就是对她玉叶也常常是客客气气,轻言细语。身上沾染了儒家风度的王尚书怎么也没有想到,随时在自己身边出现的玉叶――那个长相俊俏的柳娘娘身边的小丫头,也在打他这个已经旷了很久的男人的主意。
哲言曰:“女人的智慧,是蛇的智慧。”柳娘娘做梦都没有想到,一段时间以来,她对王志贤的注视、追逐,早就被玉叶发现了。就在西王去绵竹一线视察以后,玉叶敏锐地注意到,娘娘对王志贤追逐日紧,非抓到手里不可。发现这一点,她很是嫉妬气愤。在她看来,柳娘娘贪得无厌,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西王对娘娘恩宠有加,夜夜双宿双飞,娘娘还不满足,还想占有王志贤。而自己一个大姑娘,犹如一瓣含苞欲放的鲜花,为什么就不能让一个她所爱的男人来为她催开花蕾,当回真正的女人呢?这很不公平,不合理!
王志贤是西王旧部,是西王的盟弟,如果娘娘与王尚书通奸,那可是犯下天打五雷轰的死罪!可是,娘娘就真敢干。这天中午,娘娘让她带着王志贤去保和宫洗浴池时,心知肚明的她,耍开了手段,她吩咐一个小太监在门外守候,自己却躲在一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偷看,将赤身祼体的王志贤看了个够,看了个饱。看得她面红耳赤,心猿意马,一颗心跳得快要跳出来。啊,这就是男人,男人就是这样的!根据足够多的关于男女方面的理性知识,她信马由韁地睱想下去。她觉得自己就要瘫下去了,她伏在板壁上,激动得浑身索索发起抖来。
当王志贤从池中起来,赤身祼体雄纠纠地站在池边,用大浴巾擦身上的水时,娘娘一头撞了进去。估逼、拉扯、对话;之间他们的一切对话、过程,她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特别是,当娘娘走上去,毫无羞耻地拉扯王志贤仓促间围在那里的大浴巾时,她的心跳得咚咚响;一双眼睛瞪得多大。她不希望王志贤就这样被娘娘拉下水,却又私心期望他们能当场将她思想上想过千百遍,却没有亲身经历过的男女性事变为现实。结果留下的是悬念。
当王志贤匆忙穿好衣服,匆忙出去后,娘娘随后也走了。他们中,都没有捡走王志贤压在池边毯子下的玉佩。他是忘了,她是不知道,没有看见。她这就走进去,捡起王志贤的翡翠双鱼玉佩。她已经想好了,今夜,就是在今夜,如何拿这块双鱼玉佩,要挟王志贤就范。
夜来了。蜀宫就像沉到了大海中去似的,一如既往地幽静、深邃。然而,这个幽静、深邃的夜晚,对于当事人王志贤、柳娘娘,还有一个没有浮出水面的玉叶都很不平静。
三更了。更声在高墙外如水般袅袅飘逝净尽之后,后宫高墙上有个黑影在天幕上一闪,倏即着地,无声无息,像是从树上飘下来的一片树叶。来人乍衣箭袖,身姿敏捷,他就是王志贤。借着一棵大树的掩护,他朝夜幕笼罩中的几重宫宇看去。后宫中所有的一切都在沉沉夜幕中酣睡,只有端和宫内最后一间屋子绿窗上还有一星荧荧的灯光闪烁。他知道,她在等他。按例,这个时候,后宫也是有禁卫军夜巡的。但今夜没有,他知道,这都是她的精心布置。他动作轻灵得狸猫似地,一闪身上了台阶,身子贴在窗棂前,伸出舌头,将糊窗户的白绵纸舔出一个小洞,觑起眼睛朝里看去。红晕晕的一星灯光下,她正托腮凝思。她换了轻装,着一身很透的薄如蝉翼的绿色蜀绣丝绸服,一头丰茂漆黑的头发挽起来,挽在脑后,成了一个髻。一张脸红晕晕的,透着睱想,显然,她是洗浴过的。很远就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浑合着发香、体香,还有那种只有的成熟女人身上才有的诱人气息。她的神态是安静的,一双眼睛很亮,黑浸浸的,似含着泪,内有无限忧怨。衬着身前黄铜灯架上那只烧得只剩半截红蜡烛。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有点痛,他觉得她是很凄清,很需要安慰的。
于是,他情不自禁将门一推。门是虚掩着的,他闪身而进,顺手掩上门,将门闩死。
“志贤,你来了,等得我好苦!”她看见他,眼睛一亮,陡地从牙**站起,张开双臂,扑向前来,不管不顾将他抱紧,喜极而泣。她曲线丰满优美的身肢将他全身上下贴得紧紧的。瞬时,他觉得,一种久违了的冲动将他身上的野性唤起。幸好,这时,理智递给他一把利剑,让他把自己周身上下迅速漫延起来的野性斩断。
他把她从自己身上一推,急急地解释:“娘娘!”他嗓子发干,声音都变了:“我来,不是为了**。我是守义之人。娘娘你是西王的人。我与敬轩既是盟兄盟弟,又有君臣之分。我不能背着西王做这样有悖伦理之事。”
她就像被他当头泼了一瓢冷水,退后两步,像不认识他似了的,看了看他,一声冷笑,往椅上一坐:“王尚书既是如此君子,那我问你,你来又何必,所来何为?”
“我有话对娘娘说。”
“请讲,我洗耳静听。”
王志贤又很空洞地进了一番大道理。最后竟这样说:“今天的事,只有你知我知,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希娘娘克己自戒,辅助西王,我当尽力劝说西王,立你为后。”
“既然如此,王尚书你请回吧,我要睡觉了。”说完,她负气地转过身去,上了她那张靠壁的、硕大的退一步牙床,蹬掉脚上的绣花鞋。头朝里睡在**,不再理他。王志贤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成这个样子。自己是来取双鱼玉佩的,话还未说完,娘娘却负气地当着他的面睡在了**,残烛将要燃尽,如何是好?!一时,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办才好了。当然可以一走了之,但事情了又未了。自己的双鱼玉佩在她手里,今夜必须要回。于是,他走近床边求情:“娘娘,你将我的双鱼玉佩还我吧!你拿在手上也无益,只会引来无端是非!”
她这才明白他之所以肯夤夜而来的目的。心想,他的双鱼玉佩一定是丢在保和宫浴池内了,明天捡来还他就是。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个最好时机,且把他诓到了床边,不能让他就这样溜了。她顺势转过身来,拍着绣有一对鸳鸯戏水的蓬蓬松松的雪白大香枕头:“你的心肝宝贝双鱼玉佩就在我的枕头下,你有本事,自己来取。”
这时,烛光开始摇曳。王志贤真急了,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翻她枕着的枕头。“哔剥!”一声,灯花最后一闪,烛光熄灭。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与此同时,她一个鲤鱼打挺,猛地伸出一双丰腴的玉臂,将他搂着,像章鱼的八只吸盘,将他浑身上下吸紧。一边用那好听的北音婉转的声音,在他耳边吹气若兰地说:“志贤,我不要你回去,我要你……”
“轰!”地一声,他好不容易才构筑起来的最后一道理智的堤坝,彻底崩溃;原始的野性和不可遏止的欲望,在身上陡然升起。他把她无比美妙的躯体抱紧,回报着她的热情。他们你送我迎,狂风浪蝶闹五更。在极度的放纵之后,接着是极度的疲倦。他很想睡去,但他毕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没有听从她的劝告,在她的**拉伸一觉睡去。而是要求她将他的双鱼玉佩还他,他好趁夜回去。没有办法,她这才告诉他,双鱼玉佩并不在她身上,肯定还在保宁宫浴室里,明天一早去找来还他……
没有办法,只好这样。可他刚出去,玉叶就跟了上来。
这是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分。他出了门,被冷空气一激,感到精神一振。就在他脚步轻快地穿廊过檐,来在宫墙前,正准备运起轻功逾墙而去时。
“王尚书,请慢走一步。”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声音很轻,但对他,却犹如响起一串惊雷,令他毛骨悚然。转过身来,一看,让他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借着庭边天幕上透下的微茫光线,他看清了。夜幕中,站在自己面前那个窈窕的身影,不是柳娘娘的贴身丫环玉叶是谁!
“玉叶,你怎么在这里?”他强作镇静。心中暗想,糟了,自己和柳娘娘做的见不得人的事,肯定被这个“妖精”看到了。不过,她一个丫头,没有拿到我们的把柄,能把我们怎样的?!
“王尚书,你怎么这个时候又在这里?”玉叶并不回答他的话,却这样反问,话锋透出一种冷峻、沉着,令他心中发紧。
“我将白日一件要紧东西忘记在我的公事房中了,现在才想起,放心不下,特意来拿。”王志贤说到这里,想想,又这样解释:“多日不经战阵,这时来拿,也正好试试我的轻功忘了没有。”
“王尚书急着要找的大概是你的双鱼玉佩吧?”玉叶说时,将翡翠双鱼玉佩拿在手中一晃:“不过,王尚书的这件宝物,不是忘在你的公事房里,而是忘记在保和宫浴室里了。”
王志贤闻言心中抖了一下,上前一步,伸出手,对玉叶轻声说:“既然我的双鱼玉佩在你手里,就还了我吧,我以后会给你好处的。”
“何必以后才给我好处?”玉叶说:“我要王尚书今夜就给我好处。”
“好好好。”慌天急火的王志贤一迭连声答应催促:“你要什么好处?是要钱,还是权?”
不意玉叶扭怩起来,好半天没有吭声。她毕竟还是一个黄花闺女,尽管话万难出口,但良宵苦短,机会稍纵即逝。
“王尚书!”她鼓足勇气:“玉叶对你的景仰,你不会不知晓吧?”看玉叶这副适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的头又是嗡地一声,他完全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由惊讶万分!这是怎么了?这一天之中,先是被娘娘强逼然后引诱“下水”,刚刚脱身,又被娘娘的丫环玉叶追上来,以归还他的双鱼玉佩为条件,逼他与她作男女芶合之事。先是娘娘,后是宫女,这岂不是乱套了吗?我王志贤是什么人?我哪里还是人?他心中窝火,暗想,我简直就是一只公狗,被发了情的母狗追着、逼着交尾。如果说,我同娘娘做那事,还有一说。而同一个丫头、宫女做那事,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你玉叶算什么,竟也想拿我一把!但这些话,他都没有说出来,他毕竟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他以规劝的口吻这样对玉叶说:“玉叶姑娘,西王马上就要登极,而西王嫔妃未备。后宫之中,除柳娘娘外,你为最尊,前程远大,须守身如玉伺候娘娘、西王。日后,我保证娘娘会在西王面前保举姑娘你为妃。我也是能说上话的。”可是,玉叶听了他的话,却不言语,在那里同他僵起。他知道她的意思,非要遂她的意不可。但是,哪行,万万不行!他担心时间长了会出事,没有办法,只好好言劝道:“玉叶姑娘你就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将双鱼玉佩还我,我会记着你的好!”说完,运起轻功,逾墙而去。办事细致周密的王志贤也许没有忘记“色胆包天”这句话,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玉叶姑娘会人小鬼大。因为没有遂她的意,她会因醋海风波向西王告密。让西王冲冠一怒,酿成天大的灾祸、悲剧。
张献忠回来了。偌大的一座蜀宫,到处洋溢着一种西王登极前的祥瑞、紧张气氛。太监、宫女在几进几出的宫庭中穿梭往来,忙忙碌碌;身穿短衣窄袖的匠人们,爬上这殿那殿高高的斗拱及廊檐、假山,挂着红灯、蜀绣彩绢带什么的。
这天从早晨起,张献忠在保和殿看从全省各地来的恭贺朝仪,他一手捋着胡子,一手随便拈起些恭贺朝仪看,兴致勃勃。昨晚上,“老脚”倾其从青楼上学来的**,将他伺候得周身都酥了。虽然他只有三十八岁,正当盛年,身体又素来强健,铁板似的,但因为折腾得太过了些,早晨起来,也感到有种被掏空了的感觉。看这些从全省各地来的恭贺朝仪,他觉很有趣。四川文人真多,书袋掉得文皱皱的。他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在东汉时,川地因为文翁办学,文风大盛,直追齐鲁。然而齐鲁(山东)是一山(沂蒙山)一水(沂蒙水)一圣人(孔夫子),而四川却是多山多水多才子”。现在看来,此话不虚。因为心情好,本来喜动不喜静的他,竟在保和宫里呆了一个上午。长期的战争生活,张献忠进膳不太正规。早晨,他往往不吃饭或吃得很少,快饷午时却要打个兼――素常是一大盘牛肉一壶酒。本来,今天这个兼,按例是由太监王宣送的,但到时,玉叶却到厨下,说她去送,态度很横。玉叶是柳娘娘的贴身丫环,是内定的尚衣司(宫女之长)。往往她的话就是娘娘的话,为人又颇有心计,颇有姿色,在宫内地位一天天看涨,说不定哪天飒升个什么嫔、妃的,权就大了。因此,没有人敢说个不,以为她是借机去巴结西王,这个“兼”就由她去送了。
近午时分,玉叶手里托着一个红色髹漆托盘,像是水上漂似的袅袅婷婷出了御厨,沿着一条飘着落叶的花径,来到了保宁宫。门外一边站一个禁卫军伺卫,他们手持红缨枪,身材高大,衣甲鲜亮,挺胸突肚,目视前方,像是两尊泥雕木塑的门神。玉叶他们自然是认得的,当然不会阻拦,但如果他们细看就会发现,往日见到人总是粉面含笑的她,今天却是铁青着脸。玉叶轻移莲步,一连进了两道门,候在门边的小太监,见了她,都向她曲了曲身子,就像见了娘娘似的。她伸手撩开最后一道门的珠帘,轻步走了进去。西王斜坐在一把镶金嵌玉的御椅上,对着窗户,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拿着一张贺仪,兴致正浓,对她的进来视而不见,头都不抬。于是,她大起胆子,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红色髹漆托盘放在西王那张硕大的书案的一头。也不说话,双手拈起一把明朝成窑鼓肚金线走边、千日红酒壶,往放在托盘中的美人杯中斟酒。她知道,西王嗜酒,她要用美酒的香味来吸引西王对她的注意。果然,随着那把弯嘴明朝成窑鼓肚金线走边千日红酒壶徐徐抬起时,一道弯曲的银色细线带着浓浓的酒香,通过酒壶弯弯的经颈,汨汨地注入杯中。张献忠闻到酒香,不由耸了耸鼻子。就在他放下手中正在看的贺仪时,她微微弯腰,双手将酒杯举过头顶,献给西王。张献忠接过酒来,这就看到了为他斟酒的玉叶。
“啊,是你!”西王接过酒杯,看见是她,似乎有些诧异,问:“姑娘不是娘娘的打心锤锤么,你怎么会在这里?”说时,仰起头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
就在玉叶为西王再次斟酒时,兴致很高的张献忠,用手在面前的一纸名册上拍了拍,告诉她:“知道了吧,你就要当尚衣司了。”可是,奇怪,玉叶却是听而不闻,不仅不赶紧跪下谢恩,反而连酒也不给他斟了,低着头,垂着两手,如丧考妣。
张献忠生气了,在案上猛拍一掌,“大胆!”眼睛一凌,喝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玉叶猛地跪在西王面前,低头道:“玉叶有罪,玉叶失职,玉叶对不起大王!大王去绵竹视察期间,我没有看护好娘娘,以致出了大事。”说着,竟轻声涰泣起来。
张献忠惊讶不已,看了玉叶一会,咂了咂她话中意味,指着玉叶,猛然咆哮一句:“说!你说,出了什么大事?”
妬火中烧的玉叶,这就将娘娘如何与王尚书**,她如何躲在一边亲自目暏一一细说,翻了个底朝天。只是没有交待她如何逼迫王志贤一节。
张献忠听完,暴跳如雷,拍桌大骂:“咦,好狗日的一对奸夫**妇,竟敢给咱老子戴绿帽子!”龙霆震怒的他,上前一步,当胸踢翻跪在面前的玉叶,疯子似的跑出去。他跑到保和殿,提起撞钟忏杆,将挂在殿外梁轩上的一只金钟撞得惊乍乍乱响――这只金钟是宫中作报警用的。钟声惊得閤宫侍卫、宦官、宫女都一起急匆匆奔来,见西王在那里乱跳乱窜,怒发冲冠,很是可怕,又不知是何原因,便纷纷下跪,恭请大王发旨。
张献忠这才转过身来,用一双寒光闪闪的棕色眼睛,往阶下跪得满满的人群中一扫,问:“玉叶呢?”
跪在前面的太监头子魏协回道:“回大王,玉叶不见,不知她是否请娘娘去了。”不明究里的他,因为以往遇到西王发脾气不知所以的时候,总是请娘娘出来捡脚子,所以这样说。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一场即将发生的大祸,主角之一就是大家平素尊崇的柳娘娘。
很快,柳娘娘闻讯赶来。不知所以的她,来在张献忠面前,笑盈盈先向他纳个万福,朱唇轻启:“大王为何如此大动肝火?可能是成都天气太热,大王连日劳累。成都天气不如我们陕北,这个时节还如此闷热……”她故意把话说得宕了开去。她知道,张献忠最爱听她念叼起他的家乡陕北。以往遇到张献忠不顺心的时候,她只要这样插科打诨地一说,气氛立刻就就缓解了,张献忠的恶劣情绪立刻就转移了,这个办法是她屡试不爽的。然而,今天不同了,她话还未说完,当着众人,张献忠抡圆胳膊给了她脸上一巴掌。
“啪!”只听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力道如此之重之恨,让跪了满地的下人们瞠目结舌。娘娘那张俊俏的粉脸上不仅当即留下五根血红的指拇印记,而且被打得往后退了几个趔趄,止不住,跌眣绊绊摔倒在地。娘娘跪在地上,用一只手扪着脸,抬起头来,用一双秀美的眼睛,惊愕地看着暴跳如雷的张献忠。
“婊子,贱妇!”张献忠用手指着娘娘,跳着脚骂:“你说,你背着我同王志贤做得如何好事?”
她什么都明白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挣了几下站起身来,用手梳理着被他打乱的一头乌发。见她当众默认,张献忠更是火起。他像是一头暴怒的豹子,冲上前去,伸手挽起她头上的乌丝,像是挽起一蓬茅草,将她活活拖进保和宫去,脚一蹬,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跪在地上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魏协毕竟是宦官头子,在宫中久了,想是这样的事见到不是第一次。他最先镇定下来,从地上站起,像吆鸭子似地将手一挥一赶。“去去去!”他喝道:“都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千万不要多嘴多舌。今天的事,哪个敢乱说一句,我割他的舌头。”侍卫、太监、宫女们就都纷纷散了。
魏协将身子、耳朵贴在保和宫两扇关得紧紧的红门上,谛听着里面的动静。他向跟在身后的太监王宣招了招手,王宣蹑手蹑脚走了上去,附在他身边。
“不对!”魏协不无惊恐地小声对王宣说:“娘娘被大王拖进去后,只听一阵咚咚声,显然是大王拿拳头打娘娘。只听娘娘‘哎哟!’两声惨叫后,就再无声息。只怕要出大事,如何是好?”
王宣小声嘀咕:“你问我,我问谁!”单薄的身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魏协!”就在这时,里面西王一声呼唤,声音威严、冷峻、低沉。
“奴才在。”魏协和王宣赶紧在门外下跪。
“你去传王尚书到保和宫来见我。”
“奴才遵命。”魏协赶紧叩头,起身,急急去了。
“王宣在吗?”里面西王又问。
“奴才在。”
“你去传我的令,宫中所有人等各就各位,不得随意四处窜。”
“奴才遵命。”门外王宣赶紧叩头,又起身,急急去了。
已经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躲在宫中树上和团团浓荫中的蝉儿有一声无一声地拖放着“嘤嘤!”声,让人平生倦意。按规定,这个时分,除值勤卫士、太监、宫女等,两位尚书照例都回家去进膳,午休一段时间的,他们的家离蜀宫都很近。王志贤因为没有家室,府第轩敞华丽,他将父亲王应龙、兄弟王志青都接来住在一起,王尚书是个很重亲情的人。王应龙、王志青也都是张献忠帐下的将军。虽然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但从战争中走出来的将军都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在家中,王志贤午饭后,洗了个澡,换上了宽松舒适的绸缎便衣在大厅,同父亲、弟弟一起一边摇风打扇纳凉,一边聊着即将来到的登极大典诸事。
魏太监见到了王尚书,行了半跪礼,说是西王有要事,请尚书即刻进宫。
王志贤这就去隔壁更了官服,跟着魏协出府、上马。他陡然一惊,魏协走马在前,两个侍卫骑在马上,走在他两边,就像押俘虏似的。他一路猜测着。宫前下马,过红门,转照壁,沿着浓荫匝地的花径一直往后宫逶逦而去。又跨过一重门,这就是西王居住的后宫了。西王办公的那座小巧灵珑、金碧辉煌、红柱飞檐的保和宫遥遥在望了。他觉出明显的不对劲。往日的后宫清凤雅静,微风抚拂,花香扑鼻,荷池田田,柳絮飘飘,一派温柔富贵的气息。今天,一踏进后宫就闻到了一种血腥气。路上两边,等距离排着衣甲鲜明的禁卫军,持刀执戈,戒备森严。
保宁宫两扇门紧闭。魏太监要王志贤止步,对他说:“王尚书,你稍等,待我去秉明大王。”王志贤又是一愣,以往,他见西王,或是西王传他,都很随便,从不来这一套的。魏协这就狗似的,弓起腰,颠颠上了九级汉白玉台阶,来在宫前,跪在门外,唱道:“秉大王,王尚书到。”
“让他进来!”
“嗡!”地一声,魏协伸出手,推开了一扇门。
王志贤跨进门去,眼前的情景很是恐怖。张献忠横坐在当中一把硕大的圈椅上,他那把身边须臾不离的宽叶宝刀,拍放在前面的一张玉石镶面小圆桌上,抽了一截出来,闪透着寒气。张献忠恨恨地看着他,气得脸青面黑,直喘粗气。地上更是一片狼籍,打烂的杯盘、烛台到处都是。更可怕也更是让他感到心疼的是,宫中所有人都尊崇的柳娘娘,被张献忠打得来已不能站起,披头散发地倚坐在他旁边的一根红柱上。看不清她的面容,她的脸被从头上垂下来的长长的黑色瀑布般的头发完全遮着了。在她面前的花冈石地面上,洒着几点玫瑰似的血迹,其状很惨。而玉叶,则低头长跪在那里。王志贤心中清楚,东窗事发了。他既不说话,不解释,也不跪,就那样直拗拗地站在张献忠面前。
“好你个小子!”张献忠终于发作,指着王志贤大骂:“我待你亲如兄弟,你却给我头上戴绿帽子。不仅如此,你还想要杀我的头去以谢天下,恢复残明?你该当何说?”本来,王志贤心中有愧,但听张献忠如此说大惊。他知道,这是玉叶诬陷他的。有言,最毒不过妇人心,怎么这个还是黄花閨女的玉叶这么狠,竟想置他和“老脚”于死地?!
王志贤气极了,调过头,看着长跪在地上的玉叶质问:“你这小騒货,怎敢如此乱说?我什么时候对你说了要杀大王以谢天下,扶正朱明?如其那样,我全家何必跟着大王出来打天下,还能等到今天吗?你这小騒货连谎也不会扯!”说着,又调过头去,将事情由来,给张献忠说了个大概。
“此事,不怪王将军!”在地上倚坐红柱、披头散发,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柳娘娘敢做敢当,她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是我逼着王将军所为。”这就将她如何设计诱逼王志贤的由来抖了个底朝天。最后竟说:“我愧对大王对我的恩宠,情愿万死以谢大王。然王将军无罪,恳请大王要治罪就治我一人。”
殊不知她这样一说,就更糟透。本来,如果他们策略一些,王志贤向献忠认个错,即使不认错,至低限度不要那么鹜骜不驯,张献忠或许也就轻描淡写地应个景,骂骂算了。更不该的是,这时她说出这样一番话,为了保护王志贤,却极大地伤害了张献忠的自尊心,火上浇油。张献忠不由怒火攻心,忍无可忍,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唰!”地抽出刀来,顺手往老脚腹部一递。
“哎呀!”柳娘娘一声惨叫,顿时衣破肠流,鲜血溢出。她双手抱腹,痛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将身子蜷起,再无声息。
“拖出去!张献忠一声怒喝。小心在外伺候,随时准备听从吩咐的太监头子魏协赶紧带了几个小太监进来,战战兢兢,将娘娘软抬出保和宫,放到隔壁**……
“你怎么说?”张献忠一下将刀拍在王志贤颈项上。
“大王明日就要登极。”王志贤很冷静:“不要在此杀我,以免污了宫寝,要杀就到后面草坪上去杀。”
“好小子!不愧是跟着我从刀光血雨中滚过来的。”张献忠喜欢王志贤这种敢作敢当的性格,将刀收回入鞘,坐回去,一番话说得很真诚很坦白:“其实,事情做了也就做了。这婆娘是在青楼上滚过的,生性风流,作出这等丑事,是她勾引你。”说着,觑起眼睛,看了看长跪在地上,浑身战栗的玉叶,脸上浮起一丝狞笑。
“这地上还有一个黄花閨女喜欢你呢,人家因怨生恨。”张献忠心知肚明,话说得酸溜溜的:“你长得好,人也好,性情温和,又能干,是女人都喜欢你,这是情理中事。在我看来,你样样都好,只有一样不好,就是――那两个**发性的卵子惹事!大西开国在即,你的事情还多,又时常来后宫走动,难免以后还有咱老张照顾不到,春心萌动的嫔妃来勾引你。我看,还是将你**那两个不听话的东西割去算了!”
“不!”王志贤听到这话惊骇万分,他睁大一双惊恐的眼睛,手莽摇:“圣人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损’,我宁愿一死,不愿受宫刑。”
“横竖你是个守义男子,不要后人,那东西留下,有害无益。这由不得你!”张献忠说时,大吼一声:“拉下去!”侍立宫门外的几个禁卫军应声而入,不由分说,将王志贤绑了,拉去蚕室动刑。
“你咋说?”张献忠问长跪在他面前,浑身筛糠的玉叶。
玉叶早吓得灵魂出窍,她万万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玉叶错了,玉叶以后再也不敢了!”她一边告饶,一边将头在地上叩得砰砰山响。
“你用人家王志贤丢下的双鱼玉佩逼着人家同你睡,要人家日你,人家不肯,看不起你,你就这样气大吗?竟然编造人家王志贤想杀我的头以谢天下扶助残明?这话我能信吗?咱老子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王志贤我还不了解吗?你这小**,也太毒,太狠、太坏了!”张献忠越说越气:“你这样的害人精,宫里留不得,世间也留不得!”说着站起身来,抽出宝刀,抡起用力一挥,白光一闪间,锋利的刀刃已从玉叶的左肩进,右腹出。玉叶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身子一抖,宝刀已将她劈成了两截,散瘫地上,血流满地。
当身上溅满血迹的张献忠昂首挺胸,气哼哼步出保和宫时,跪在门前的魏协等就像见了凶神,赶紧叩头。之后,魏协带着一帮太监、仆役进去,换的换地毯,擦的擦血迹。张献忠在登极前一天,上演的这一幕,为他的登极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也预示着大西国以后命远的坎坷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