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厅堂布置成灵堂,一片皆白,到处挂着白幡,吊着白幔。杜牧垂头含泪地坐在堂前,神情愧悔而自责。一个管家悄然走来,小声说:少爷,许多人闻讯,前来吊唁。
杜牧伤感地挥挥手:不见,我一个都不见,让他们都走,赶快走!
管家只好答应着。他走出门,正好碰见宋申锡只身进来。管家忙说,宋大人,快劝劝我家少爷吧?宋申锡对他点头说,知道了,杜相的后事,你就多操心吧!
他走到杜牧身边,关切地问:小杜,你怎么连吊唁的人,也一并回绝了?
杜牧抬头看着他,又惊又恸地流下泪来:因为这一切都怪我,是我拒婚抗旨,才造成祖父的死。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亲人,和祖父的故人?
宋申锡安慰地劝道:即使如此,我也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想过没有,一个不幸中的万幸,便是你正可以祖父的死为由,趁机回绝了这门婚事。
杜牧听了,眼睛一亮:哎呀,对啊!
御花园的湖边,雨丝飘飞,湖面水气茫茫,太和在湖边亭子上独坐沉思。今晨唐穆宗对她说,本已下旨,不料杜牧的祖父突然病逝,他要守孝三年,不能婚娶,这事只好放下了!现在她愤愤地想:哪有这种事?难道本公主今生今世,竟是姻缘无份?
王守澄悄然走进亭子:参见公主,公主请回吧,入秋了,又在下雨,小心着凉。
太和摇摇头:本公主心里发烫,好似燃着一堆莫名的火,坐在这里舒服些。
王守澄小心地问她,是不是为了与杜牧的婚事?说陛下曾与咱家商量过,还是咱家举荐的杜牧!太和叹道,幸亏此事不成,知道的人不多,否则本公主真是情何以堪?王守澄却说:可此事太蹊跷!杜相原本好好的,陛下赐婚给他孙儿,他还挺高兴,怎么突然就没了?咱家疑心,会不会是杜牧抗婚不愿接旨,才把他祖父气得一命呜呼?
太和猛地站起来,瞪着他:你说什么?竟有此事?
王守澄陪笑道:咱家只是猜测。据说杜相死的那一晚,曾跟他孙儿争吵过……
太和有些气恼:是杜牧不想娶本公主?本公主比他大几岁,他是否因此不情愿?
王守澄摇了摇头:据咱家推测,此事的真相,只怕没那么简单。
太和着急地跺跺脚:哎呀王公公,你还知道些什么?就痛快说出来嘛!
王守澄欲吐又咽,问她可知道,杜牧与杜秋娘的关系?太和惊讶地说,杜秋娘?此事与她何干?王守澄冷笑道:大有关联!杜牧与杜秋娘颇有交情,一直藕断丝连。杜牧与裴俊也是兄弟相称。若咱家没猜错,杜牧拒婚也是为了杜秋娘!太和瞠目结舌,说怎么会这样?王守澄继续挑拨离间地说,他们都是诗人,心意相同,难免有共同点。杜牧所做“阿房官赋”,不是把陛下比做秦二世,骂了一通吗?杜秋娘不也拒绝过当今圣上?公主便应知道,他俩都是不把天家放在眼里的狂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太和气得直跺脚,说好啊,一个裴俊,一个杜牧,世上这两个好男人,都因这个杜秋娘而拒娶本公主!难道?难道非要让本公主孤独终身,甚至去当老姑子不成?王守澄忙说,公主息怒,咱家只是猜测。太和大怒地说,但你这猜测颇有道理,只怕便是事实!不行,我心里本有烈焰焚烧,这下又结了一层寒霜,这水里火里的,本公主可受不了,我要去找陛下。她飞快地跑出亭子,冒雨跑开……
王守澄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小师妹,又对不住了!咱家已在朝中执掌大权,却唯独忌惮你,只怕你会成为咱家揽权的障碍。因而想方设法,也得把你赶出宫去!
中和殿,唐穆宗坐在桌案后,怀中抱着一个艳丽的女子。他****地笑着,对那女子说,看你这眉弯细长,朕就给你取个名字,叫眉娘吧?那女子格格笑着说,谢陛下赐名。唐穆宗又问她有何专长,或者什么技能?眉娘不解地说,臣妾入了宫,何须什么技能?唐穆宗便不耐地推开她说,原来是绣花枕头!你知道吗?江南有个花魁,不但人长得跟仙姑似的,而且会做诗,还会绣花。朕见过那绣品,上面的寿字只有半个米粒大小,但点画分明,细如毛发,怎么你不如人家分毫?眉娘吓哭了,抽泣着说,臣妾无能。唐穆宗气恼地挥手说,去去去,朕看见你这样的傻美人儿,就心烦……
眉娘哭哭啼啼地走开,恰值太和气恼地走进来:陛下说的女子,可是杜秋娘?
唐穆宗看见她,淡然一笑:是啊,姑姑,你这么晚,又来做甚?
太和气愤地说:本公主要陛下把杜秋娘赶出宫,或者治她跟宫外男人私通的罪。
唐穆宗吃惊地问:这又是为何?杜秋娘跟谁私通了?
太和愤怒地说:她跟杜牧私通,杜牧才不肯当驸马,借口祖父去世,抗旨拒婚!
唐穆宗怔了怔,随即大笑起来:荒唐!胡说!姑姑,朕就算再糊涂,也知道杜秋娘不是这样的人,他连皇帝都不要,还会去要一个小小的诗人?
太和公主忙说:正是这点让人生气!在这两个姓杜的诗人眼里,皇家天子,公主贵胄,都是一钱不值!请陛下为本公主作主,务必要惩诫一下他们!
唐穆宗忙说:姑姑不可!杜牧因守孝而不能婚娶,这是伦理纲常,朕怎能为了嫁皇姑便让他夺情?至于他两人私通,更是胡扯!杜秋娘比杜牧大了许多,怎么可能?
太和还想说什么,唐穆宗却不耐烦了:好了,姑姑放心,朕定会为你另选良才当驸马,你就别拿这事来烦朕了。来人,送皇姑回宫,朕要歇息了!
杜秋娘把小笼子送给李涵,他左看右看很喜欢,却叹道:这么小的笼子,要装多小的鸟儿啊?还不把它憋死了?再小的鸟儿也该在空中飞翔,那才自由自在。
杜秋娘有所触动,笑道:殿下真是好心肠!这个笼子呀,原是装秋虫的。
李涵忙说:皇爷爷曾送给本王这种小笼子,里面就放着一只秋虫,本王把它放了!
杜秋娘感叹地说:殿下年青气盛,这心却委实软了点儿……
她抬头见宋申锡走来,就让李涵去温书。宋申锡上前问:这便是陛下的次子,江王李涵?杜秋娘点头说,他聪明伶俐,才学出众,只是年纪越长,却变得优柔寡断了!这对帝王来说不是好事。宋申锡笑道:他不是太子,当不上皇帝!杜秋娘也笑道:世间的事颠倒流转,谁能说准?宋申锡说,姐姐这话倒像个预言家,或者算命先生了!
杜秋娘笑问他,此来有何事?宋申锡问她可知陛下有旨,要把太和许配给杜牧,他却抗婚,不愿娶太和。杜秋娘吃惊地说,这又奇了!前日小杜来找过我,并没提及这事。而我怎么听说,杜相突然就没了?宋申锡叹道:是啊,这一连串的事都与陛下赐婚有关。杜牧不愿娶太和,只因他对姐姐一往情深。杜相听说,便气得倒地身亡了!
杜秋娘皱眉说,小杜太荒唐,明知我与裴大哥情深似海,却来插一脚,把祖父气死,也算大罪了!宋申锡忙说,小杜挺后悔,是我劝他以守孝为名,趁机抗婚。陛下觉得合情合理,也准了。不料却听说,太和认为此事与姐姐有关,又把姐姐恨在了骨子里!我觉得此事蹊跷,只怕有人在挑拨离间?杜秋娘也想了想,说,那会是谁呢?太和因裴俊抗婚,一直对我不满。这次又因小杜之事,更加难以释怀,还真是让人烦恼!
宋申锡劝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太和对姐姐有误解,姐姐何不找她解释清楚?
杜秋娘沉思着说:我自然想这么做,可是,也得找个机会。
这日重阳节,御花园的一座轩榭,背后临水,前面开阔,**盛开,一片金黄,更胜春光。空地上搭着席桌,都是暖榻软垫,宾客满座,十分清意。唐穆宗坐在正中,笑微微地说:今日乃重阳佳节,茱萸遍插。朕特请各位卿等来赏菊,咱们君臣同乐!
众人都兴高采烈,端起酒杯,一起同声说:谢陛下赐宴!
杜秋娘坐在末尾,神情忧郁,想起昔日与唐宪宗过重阳节的点点滴滴。也是丛菊盛开,一片金黄花海……她不禁暗自叹道:真乃物是人非,先帝与我已天人相隔!
唐穆宗又问卿等可有好诗?座下众人都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唐穆宗也叹道:本朝诗人不多了!韓愈和刘禹锡病在家中,白居易不在京城。还是元相来吟诵一首吧?
元稹见此情形,只得站起来说:微臣奉旨,口占一首:日高殿里有香烟,万岁声长动九天。圣主为上万物春,秋光流转赛神仙!
众人听了都暗暗摇头,杜牧和宋申锡的神情更是不屑。唐穆宗又说:近来大有名气的诗人杜牧,本是守孝在家,朕也把他请来了,就让他来吟诗一首吧!
杜牧站起来,凛然说: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众人都哄然叫好,元稹有些讪讪的。唐穆宗笑道:好一个“气势两相高”!这秋色秋韵,倒把元相那首诗比下去了!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气氛变得很热烈……
突听王守澄喊道:太和公主到!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太和盛装出场,姗姗而来。
唐穆宗有些意外,连忙笑道:姑姑来了?快赐座!
立刻有人在他旁边摆下座位,太和公主便在唐穆宗身边坐下。
唐穆宗又对她说:姑姑,今日重阳赏菊,诗人们赋诗,很热闹啊!
太和冷笑道:是啊!可这座中却有一人,是个武则天似的人物,她进宫十几年,不守宫规,**后宫,无人能管。何不让她赋诗一首?也让我们听听此人的狼子野心!
众人见太和当场发作,都面面相觑,不知她指的是何人?杜牧却小声对宋申锡说,糟糕,公主竟冲着秋娘姐来了!宋申锡瞪他一眼说,还不是你惹的事!
唐穆宗有些尴尬:姑姑,你这说的又是何人呀?
太和公主指着末座的杜秋娘:杜秋娘,你躲什么?本公主说的就是你!
杜秋娘坦然站起来,笑道:臣女并没躲,公主殿下有旨,敢不遵从?臣女也口占一首吧:蟾宫折桂无须夸,野鹤素心冲烟霞。若非平生青云志,翩然飞去宰相家!
众人听了尽皆哗然,纷纷点头称赞。唐穆宗的神情却有些不悦,又不好说什么。太和再也忍不住,气愤地站起来,拂袖而去。宋申锡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御花园的长廊上,水榭曲径,异常清静,廊下也是金菊盛开。太和气呼呼地走着,宋申锡随后追来,在她身后叫道:公主殿下,请等一等,微臣有话要说!
太和回身看着他,惊讶地问他是谁?宋申锡上前说,臣宋申锡,翰林学士,乃杜牧的同门进士,至交好友。太和深感意外,连忙问:是杜牧让你来找本公主?宋申锡摇头说,是臣知道一些内情,要向公主禀告。太和有些失望,宋申锡又恭敬地问:公主殿下认为,杜秋娘刚才那首诗写得怎么样?太和咬牙切齿地说,一派胡言!什么翩然飞去宰相家?她不是我皇兄的妃子么?如此说来,她又置我皇兄于何地呀?
宋申锡正色道:公主殿下明鉴,杜秋娘和裴俊本是真心相爱,且先帝已赐婚给他们。只因先帝也爱杜秋娘,便要纳她为妃。杜秋娘为顾全大局,牺牲了自己的感情,毅然入宫。如今陛下已夺去她的封号,她只是皇子的傅姆,本可与裴俊双栖双飞,却因河北战事繁忙,再次抛置个人的感情于不顾。一个上了战场,一个在十六宅悉心教导皇子,如此真情侠义,难道公主殿下竟不能理解?他们对李唐江山的忠心,也无人欣赏?
太和大为震惊,也有不服:原来如此?可杜牧与杜秋娘,又是怎么回事?
宋申锡笑起来:是杜牧一厢情愿,与杜秋娘无关。但公主也应体谅杜牧,他从小父母俱亡,是祖父把他抚养成人。祖父去世,他守孝三年,不能婚娶,乃人之情呀!
太和有些赦然:如此说来,竟是本公主错怪他们二人了?
宋申锡点点头:臣正是怕公主殿下错怪他们二人,这才前来,告之真情。
太和想了想,更加不好意思:本公主身为天家皇室,自然更看重李唐江山。不料那杜秋娘竟然光明磊落,心怀家国天下,反倒让本公主感到惭愧!
宋申锡松了一口气:岂如此,公主殿下何不与秋娘姐握手言欢?
这日,御花园湖边亭外垂柳繁花,湖面碧波**漾,几只燕子紧贴水面,徘徊低飞。杜秋娘独自在亭里看风景,太和悄然走来。杜秋娘回头看见她,嫣然一笑说,这里的秋景秋色,果然是好!太和有些不知所措,也说是啊,清新雅致,让人心旷神怡……
杜秋娘笑道:其实风光好不好,主要看心境。世间的一切,多是心结而起。若能解开心结,放下与释怀,再看这碧水长天,繁花垂柳,心境自然就开阔了!
太和深受感动地上前,握着她的手:姐姐,我过去错怪了你,原来你竟然为了皇兄的基业,而放弃了自己的感情!真让我敬重你,也佩服你。
杜秋娘爽快地笑道:过去的事别再提了!时至今日,我也知道,公主你已平和了许多,甚至移了性情。只要你不再把那烦扰郁结在心,境界还会提高!
太和感动地说:是的,我听了你和裴俊的往事,只恨自己没能那样做。我是大唐公主,皇室后裔,理应为这江山社稷,做点什么?
杜秋娘笑道:你是大唐公主,日后定有这样的机会。
河北行营大帐,裴俊身着戎装坐在正中位置,下面站着两排战将。
裴俊严峻地说:本相奉天子令,率军讨伐河北。来此后周密布署,集中了河东、昭义、魏博、横海四镇的兵力,从三面向镇州进攻,欲置叛贼王庭凑于死地!至今已数月,各路人马积极作战,取得了一系列胜利,可谓捷报频传,但本相并不乐观呀!
众将都恭敬地看着他,一起躬身说:请裴相明示!
裴俊又焦虑地说:目前只是初战告捷,无关大局,而叛军方起,贼势日盛。诸位不可因小胜而轻敌,还应看到连年征战,国库早已空虚,物资供应难继。前方将士得不到鼓励,士气不高,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兵乱,时局其实很危险啊!
众将都窃窃私语,一个将军大声说:裴相说的极是,将士们都有些心寒呀!
裴俊摆摆手,又说:大家勿议朝政,只说战事。有什么好主意?尽管明说!
一个将军站出来:横海节度使派人来行营,请求暂停主动出击。他说秋冬将至,粮草难继,叛贼却以逸待劳。我方也应静观其变,寻找战机,方能置敌于死地!
裴俊想了想:本相以为可行,那就告诉他,以静制动,寻找战机!
众将一起说称是。裴俊又说:本相也会写奏折进京,禀报陛下。
延英殿上,唐穆宗和众位朝廷重臣,还有王守澄在一起商议战事。唐穆宗忧心仲仲地说,卿等可知?裴俊竟然命令各军停止进攻了!元稹便问:裴俊的奏折上怎么说的?唐穆宗气恼地丢给他一份奏折,说你自己看吧。元稹拿起奏折,念出声:以静制动,养精蓄锐,确保士气,等待良机。王守澄不屑地说,都是些屁话!陛下,这裴俊是怕了叛贼,不想再打了吧?其他人也议论纷纷,都说,只恐如此,否则毫无道理啊?
元稹又说:陛下,这是裴俊畏战!否则王师讨贼,志在必胜,只要裴俊敢主动出击,何愁不成?况且王师兵力浩大,有数十万之众,若屯兵不战,粮草更难维系!
唐穆宗也愤愤然:是啊,那你们也给朕出个主意啊?该如何回复他?
元稹趁机说:微臣主张,撤回裴俊,削去他的军权,另派人前往统帅。
唐穆宗冷笑一声:是吗?那你们各位,谁愿前往,领受此职?
众臣面面相觑,都不愿说话。王守澄见状,上前说:陛下,咱家以为,裴俊之职不妨保留,但可把横海节度使换掉,他是裴俊的心腹,此建议便是他所提。换掉他,也是陛下对裴俊的一个警示,若裴俊再不主动出击,那时陛下便连他一起换掉!
唐穆宗听了大喜,立刻点点头:好,就这么办!
诏书下到河北行营,裴俊看了吃惊:陛下有旨,要撤了横海节度使,改派他人!
众将听了哗然,纷纷说:怎么会这样?真是想不到,陛下对裴相并不信任……
裴俊也愤怒地说:这道旨意说明,朝中另有奸佞,在有意干扰本相的战略部署。
众将一起问他,该怎么办?裴俊断然说:本相立刻上奏天庭,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走到桌案后,提起笔来疾笔挥书:叛贼作乱,震惊河北。而奸臣结党,败坏国家。若朝中奸臣尽去,则河朔叛贼不讨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存,则逆贼纵平无益……
这日黄昏,唐穆宗来探望郭太后。他预先让人移栽了几树花瓣洁白如雪、却红蕊怒放的小花,映照着夕阳熠熠生辉。他又陪郭太后来到庭院里,欣赏这些灿烂盛开的花树。郭太后高兴地问他:这是什么花?深秋时节却灿然开放,比**还好看!
唐穆宗笑道:这花出自蜀中青城山,朕给它命名为太平花,母后可喜欢?
郭太后叹道:太平花?哀家当然喜欢。可惜这天下,却并不太平呀!
元府庭院里,也盛开着一丛丛太平花,元稹与王守澄坐在花丛中谈话。
元稹喜气洋洋地说:王公公,这太平花可是青城山中来,今上亲赐名!本相也有诗意了:名山名卉迎秋开,烟驾云装别有家。山野隐者醉太平,玉女房头绕青霞!
王守澄不屑一顾:裴俊连上三封奏书,称你为奸臣,你还有心思赏花?
元稹大吃一惊,忙问他,陛下怎么说?王守澄冷笑道:陛下喜爱你的诗词,自然坦护你。但朝中许多大臣却很愤怒,说你利用手中权势,屡屡破坏裴俊的军事作战方略,使他在前线一无战绩,却又迟迟不能回朝。他们纷纷要求陛下,要罢免你的相位呢!元稹急得站起来说,怎会有这样的事?王公公,你可要替本相说话!王守澄冷冷地说,咱家先问你,裴俊那首童谣是你编的吧?你还让人四处散布,想打压裴俊,提高自己的威信,对不对?元稹有些惊慌失措,忙说,王公公,你莫听信他人谗言……
王守澄也站起来,冷笑着:哼,咱家有脑袋!元大人你呀,空有书生才华,在文坛上赫赫有名,怎么在朝政上却幼稚无知?你以为编几句童谣,就能搬倒一个宰相?
元稹松了一口气,忙说:本相与王公公的立场一致,都是为了朝中大权,能握到咱们自己手里!那裴俊可谓德高望重,难道王公公就不怕他在前线再立新功?
王守澄瞪着他:废话!咱家来找你商量,就是不欲让他在前线有功!但陛下虽糊涂,看了裴俊的奏折也很犹豫,为了稳住裴俊,让他安心作战,陛下正欲罢免你呢!
元稹又吃一惊,让他帮着拿主意。王守澄便思量着说,眼下最好的主意,就是削去裴俊的兵权。但得采取一些措施,比如说,想法让陛下停止对河北作战?元稹高兴地忙说,对对,可请陛下下旨,赦免王庭凑和朱克融等人。王守澄冷笑说,那也得这两个叛乱的贼首同意接旨呀!元稹眼珠一转,似乎灵机一动,说对了,王公公,本相有个主意,可不用一兵一卒,便能结束这场战争,平息河北的叛乱。王守澄拍手说,这么好的主意,你竟没早点想到?元稹不好意思地笑道:原是前不久,经好友于方推荐,有两个江湖奇士来见本相,声称他们曾行走燕赵,游遍河朔,与贼党很熟,可用钱财来买通王、朱二人,让他们投降朝廷。本相原不肯轻信,但事已既此,便只剩下这条路了!
王守澄皱眉问:这行吗?那两人可靠吗?需要多少银子?元稹忙说,事从紧急,也算奇策,试试便知。所用钱财,元某愿自家出资。公公只需打通吏部,弄出二十张通告身文书,供其见机行事便可。王守澄想了想,便说,既如此,咱家就助你一臂之力!
河北前线的早晨,秋风阵阵,落叶飘飘,大地一片苍茫。
裴俊带着几个将军,在一条新挖好的壕沟前,巡视前方阵营。
一个将军禀报说:新任横海节度使率军作战,屡战屡败!
另一将军说:成德叛军见他指挥无方,便抢先出击,大胜我军!
裴俊叹道:形势比本相预料的还要糟!接而连三的失败,使我军在河北战场失去了主动权,竟让成德与卢龙连成一片,二镇叛军可互相配合,我军只能被动防御。
又一个将军说:还有更糟的,粮草迟迟不能供应,官兵缺衣少粮,士气不振啊!
将军们也纷纷说:我们在前线艰难平叛,却得不到朝中支持,这怎么行?
裴俊大声说:既如此,本相决定采取紧急措施:首先给深州增兵,务必保住这个前哨阵地。其次给弓高增兵,这是我军的重要粮道,事关全军的物资供应,不能有任何闪失。再其次,本相会给朝廷上奏,让他们必须保证我军粮草供应,以利我军再战!
众将相顾,都面有喜色,又齐声说:裴相英明!
裴俊沉思着走到路边,只见有几棵松树,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绿色。
他脸上也是一喜,随即高声吟道:穷阴忽至,品物尽萃。惟良木之坚贞,映衰林而翠绿。徒凛凛以终日,竟青青而在地。岁寒知松柏,别叶纷飞,修条自异。遥分郁郁之烟,远映霏霏之雪。春夏荣滋,我不竞于芳时;秋冬凄冽,我不改其素节……
众位将军听了,都热泪盈眶,也是勇气倍增。
元府厅堂内,元稹焦急地等待着。一个胡子儒生讪讪地进了门,元稹立刻揪住他问:于方,那两位江湖奇士呢?就是王昭,王友明,他们现在哪儿?于方顿了顿,跺脚说,他们拿了钱财便逃之夭夭。元稹吃惊地说:啊?原来他们是骗子?两个江湖骗子!
于方涕泪交流,嚎啕大哭:元相,于某对不住你啊,让你上当受骗了!
元稹呆呆地放开他:本相对他们寄予那么高期望,把家财倾囊而出,还打通吏部和兵部的关节,帮他们弄到二十份告身文书,都是空白的委任状!骗子!骗子!
他近似疯狂地冲到桌案前,抓起那几十份告身文书,一把一把撕得粉碎,让其如雪花般一片片落下。伴随他近似嚎叫的声音:我的十万两雪花银!全都白白葬送了!
宣政殿上,唐穆宗坐在皇位上,王守澄站旁边,众大臣站下面,其中有元稹。
宋申锡正在奏报:元相擅自欲停止对河北作战,竟然轻信两个江湖骗子的鬼话,便指使吏部和兵部的官员,弄出二十通告身文书,实属违法乱纪,微臣请陛下严查!
唐穆宗惊讶地看着元稹,他狼狈地上前说:陛下,都怪微臣听信了骗子谗言……
王守澄连忙替他说话:陛下,元相也是忠心一片,这才倾尽自家钱财,为国家办事。本想在敌营中行此反间计,殊不知上当受骗,其结果也是始料所不及啊!
宋申锡愤愤地说:可元相是宰相啊!国之重臣,岂能与人私谋?最可惜的是,他这样做,对前方战事干扰颇大,平定河北的大好时机,便被白白葬送了!
众臣也议论纷纷:是啊,元稹糊涂,怎能这样?太可笑了!简直是与虎谋皮!
站在末尾的白居易,感叹地看着元稹,也是连连摇头。
宋申锡又慷慨激昂地说:元相误国,请陛下裁处,削去他的宰相之位!
众大臣一起上前说:元相误国,请陛下裁处,削去相位!
元稹惶恐地看着唐穆宗,眼泪汪汪:陛下,微臣也是一片苦心啊!
王守澄也在旁边说:陛下,元相此事曾跟咱家商量,咱家认为,可以变通,若能得逞,也是奇功。不料那两人竟是江湖骗子,元相也是上当受骗,请陛下明察。
唐穆宗想了想,便对元稹说:元爱卿,朕知你是一介才子,书生意气,于朝政上终究有限。这样吧,朕便撤去你的相位,改任工部侍郎,如何?
元稹感激涕零,连忙跪下谢恩。众臣却都不服,又纷纷叫道:陛下……
唐穆宗却挥挥手:好了,你们别再说了,朕自有分寸!
河北军营内,帐中烧着火炭,裴俊在看战报,大为吃惊:什么?弓高失守了?
旁边一个将军痛心地说:弓高守将忠于职守,监军却是陛下派来的宦官,他半夜出城游乐,被叛军得知,假扮成他,叫开城门!守将战死,弓高落入敌手。
裴俊气得拍案而起:这些宦官,真是误国误民!
另一个将军说:弓高一失,粮道也被破坏,朝廷运给大军的600车粮饷刚到,又被叛军截走。眼下已入冬季,各路官兵饥寒交迫,士气大大受挫呀!
又一个将军说:裴相派往深州的援兵,也因粮草不继,无法前行,只能退兵。
裴俊思考了一会儿,叹道:看来整个冬季都无法用兵了。本相只有考虑先回朝,亲自向陛下奏表,禀明军事形势,重新调整战略部署,以利明年春天再战河北了!
突然,一个小军进帐,呈上一封信,高声说:禀裴相,京城有信来!
裴俊连忙接过信来看,惊喜地在心中暗自叫起来:是她来的信……
同晚,唐穆宗在中和殿内赐宴,座中只有王守澄和元稹。
唐穆宗安抚地说:元爱卿,朕下朝后留你赐宴,因为朕一向喜欢你的诗文……
元稹感动地流泪:微臣知道,陛下一直在坦护微臣。
唐穆宗又说:你的宰相之位,撤了就撤了吧,过几天,朕让你复位便是。
元稹忙说:陛下皇恩浩**,微臣感激不尽!可是河北之战,真的不能再打了!
王守澄在旁边也说:是啊,陛下,时至冬日,再打下去,也无法取胜啊!
唐穆宗问他们该怎么办?元稹忙说:请陛下封王庭凑为成德节度使,朱克融为卢龙节度使,军中将士都官复原职,再大大赏赐他们。如此一来,战事不就平息了吗?
唐穆宗看看王守澄,王守澄忙说:元大人说得是,战事不平息,陛下哪有闲空游乐?再说这仗就算打赢了,青史留名的也是裴俊。只有收服河北,才是陛下之功!
唐穆宗想了想,便高兴地说:二位爱卿说得有理,朕准了!
河北行营的帐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皆白。但天边却挂着一轮明月,在飘飞的大雪中显得格外皎洁。裴俊拿着信独自走到帐外,看着漫天白雪,不禁心旷神怡。杜秋娘的信中说:元稹误国,不欲你取胜,必说服陛下罢兵休战。陛下对他言听计从,难免被他蛊惑。但王、朱二人,必不听从朝廷。俊哥征战河北,也不能无功而返,倘能说服王、朱二人退兵,也算大功一件。为此,俊哥应深入虎穴,与虎谋皮。
裴俊感叹地低声吟道:帐庭方积玉,皓月本一心,幽兰与白雪,何处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