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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欲集叱的赞皇后

  

  六月的一个早晨。

  一夜都未曾睡安稳的董皇后夫不亮就起了床,她觉得头晕目眩眼跳耳热心烦意乱。她不知是该坐着还是站着,或者干脆躺下;她也不知道她这会儿做点什么好,她的唯一指望就是骡骑将军董重了。她的儿子一灵帝刘宏死了,她的心腹上军校尉赛硕被杀了,她现在只有侄儿董重了,昨天她就派人去跟董重联系,商量采取最后的行动。她还一再嘱咐派去的人说:“告诉骡骑将军,再不动手就晚了!”派去的人一走她就开始等,她等了整整一夜。

  “漂骑将军有消息吗?”她焦急地问,她已经问过许多次了。

  “回太后,还没有。”一个宫女应道,说着递过茶来。

  董皇后接过茶来刚想喝,就听见外面一阵响声。她霍地站起身来,问:“是回来了吗?”还没等左右出去看,门恍嘟一声已经被人推开了,门一开,就呼地一下拥进了许多人。

  不是她派出去的人,也不是侄儿董重的人,进来的是中常侍赵忠和郭胜。

  “你们要干什么?这永乐宫也是你们乱闯的吗?”董皇后已经隐约感到发生了什么,她说这话时声音在微微发颤。

  赵忠向前走了几步,阴阳怪气地说:“老奴来恭贺太后回家呀!怎么,太后连河间老家都忘了吗?”

  “胡说八道!”董皇后那张皱纹纵横的老脸气得都走了形。“我是皇太后,你们这班奴才竟敢这样张狂,难道就忘了祖宗的家法了吗?”

  赵忠对她的发怒不惊不俱,仍是说自己的。“可惜你已经不是皇太后了,我的解读亭侯夫人。皇帝已经把你给废了。”赵忠晃着手中的诏书说。

  董皇后气得直跳起来,把茶碗也撞翻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她跳着脚喊:“反了!反了!姓何的那个贱蟀,还有何进这个屠夫!我要让漂骑将军把你们碎尸万段!”

  赵忠不冷不热地说:“我劝你还是别指望镖骑将军了,何大将军早晨领兵一去,他老人家就一时想不开服毒自杀了。”

  “什么?你说什么?!”董皇后看着赵忠一脸得意的样子,她的心全凉了。完了,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她两眼发直,身子软软的,颓然倒在坐**,,什么也说不出来。

  赵忠走到董皇后的跟前,说:“我们奉圣旨送你回家,走吧!”

  家?家在哪儿?董皇后心里一片茫然。二十年了,她除了这里,哪儿还有家?她想起了河间,想起了二十年前她从河间来洛阳时的情景……弹指之间,这一切都过去了。她现在已经老了,头发斑白了,难道还要这般两手空空地回到那个来的地方去吗?即使回去,姓何的就能让她安安静静地享受这生命中最后的屈辱和寂寞吗?

  她知道,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董皇后缓缓地坐起来,似乎平静了许多,她叫左右给她取来一个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包物事来,众人都动也不动地看着她。她的手有些抖,她把那包物事倒进酒杯里,然后再注满酒,酒一下变成了碧绿碧绿的颜色。她举起酒杯,声音苍凉地说:“姓何的,你赢了!我等着你!”然后一饮而尽。

  董皇后服毒自杀了。

  这是在汉灵帝中平六年(公元189年)

  二十年前(公元169年)的春天,一队豪华的仪仗正行进在前往京城的路上。沿途官员无论大小都纷纷迎送,车马随从不断增加,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还没到洛阳,就差不多已经成了一支庞大的军队了。它在乐鼓声中浩浩****地向南行进着。

  那些百姓们站在田间地头远远地望着,一边望,一边指指点点地议论。

  “瞧!那轿子多好看,那旗子多鲜亮!”

  “嘿!快看那些人穿的吧,披红挂绿的,多齐整多喜兴!八成是哪位公主出嫁吧?”

  “这你可说错了,让我看准是哪位王爷凯旋归京,没看那后面有那么多兵吗?”……

  这支盛大的队伍正是当今皇帝派来迎接他母亲董氏进京的。当今皇帝不是死去那个皇帝的儿子,董氏也不是死去那个皇帝的老婆。死皇帝撤手归西,撇下偌大的一个江山,却偏偏没留下一个儿子。急得满朝文武昏头昏脑地去想,想来想去就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解读亭侯刘宏的头上,刘宏的曾祖父刘开是河间王,这名头还算说得过去;可到了刘宏的祖父刘淑手里,王位就换成了个三等侯爵:解读亭侯,提起来真让人有些泄气,谁知道传到他这辈竟时来运转,一下就蹿到天上,莫名其妙地当了皇帝。幸亏那年刘宏才十二岁,若是大些还不乐惜了吗!不过刘宏这皇帝当得委实够憋气的,宫里是窦太后说了算,朝中是太后的父亲窦武说了算,他是宫里宫外全说了不算。这倒也没什么,反正他还小,还品味不出这算与不算之间有什么大的区别;最使他不开心的是不能见娘亲,为了这事儿,他几乎恨起太后和她的父亲来,尽管当初没他们首肯他这皇帝肯定当不成。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刘宏当皇帝的那年九月,十儿个疯狗一样的宦官在官中一发难,八面威风的窦氏家族就再也威风不起来了;大将军窦武自杀而死,窦太后则被宦官们软禁于南宫。其他朝廷官员受到诛连的自太傅陈蕃以下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机会来了,整天吵着要见娘亲的小皇帝刘宏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接他娘亲来京城了。

  坐在轿子中的董氏直觉得飘飘欲仙,这真是天外飞来的“横福”,想躲都躲不掉。儿子当初当了皇帝,她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可她自己却不能跟儿子去京城风光风光,只是被羞羞答答地封了一个“慎园贵人”,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窦太后二十刚冒头,看来太后这个位子自己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正在她失望的时候,机会来了。

  这正是早春二月的天气,花儿虽然还没开,路边的青草却已冒出了娇绿的嫩芽,一眼望去碧绿如茵。慎园贵人的心里就像这充满着勃勃生机的春光一样在悄悄织着美丽的梦。她在美丽的梦境中踏进了洛阳城,又在如梦如幻的境界里被尊为孝仁皇后(他已故的丈夫刘袭被追尊为孝仁皇帝)。她以太后的身分,居住在永乐宫里,宫人们也因此称她为“太后”。董太后激动得流下了幸福的热泪,她原本打算做个侯爵夫人孤儿寡母守在一处平平安安地了此一生就知足了,却不料现在又是皇后又是太后的,她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最幸运而又幸福的人!她感谢上苍,感谢命运对她格外厚重的赏赐。不过当她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又渐渐觉得这一切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她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儿子都当上了皇帝,做母亲的当太后不正是名正言顺合情合理吗?这还用得着感激这个感激那个的吗?要感激也得感激自己,谁叫自己这么有福气生了露脸的儿子呢?

  董太后这么一想也就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于是就将原来卑微的笑逐渐收起,自觉不自觉地放出些自得和傲慢来。所以那天儿子和媳妇皇后何氏来拜见她的时候她连屁股也不抬一抬,半天才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起来吧。”董太后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董太后对银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没有银子她睡觉都不安稳,有了银子吃饭才觉香甜可口,当侯爵夫人那些日子她整天为银子发愁,这回好了,儿子是皇帝,自己是皇太后,痛痛快快地捞点吧,董太后就把儿子叫到跟前,说:“儿啊,你现在是皇帝了,不比从前了,处处用钱,花销很大,虽然天下的财物都是你的,可没在你手里,花着就不放心不畅快。到府库去取用吧,取少了没意思;取多了呢,唉,那些饶舌的家伙又要说三道四。我说儿啊,你还是想法弄点银子咱们自己存着,那该多好啊!”

  一席话说得小皇帝如梦初醒,拍着脑门直骂自己是天下头号大傻瓜!怎么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呢?这几年皇帝真算是白当了!

  皇帝欢天喜地去找张让和赵忠商量。张让和赵忠是两个宦官的头儿,现在是中常侍,这两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不知施了什么魔法儿哄得小皇帝俯首贴耳,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就是对他亲爹亲娘也没这般孝顺听话。

  这二人一听皇帝想弄钱,立刻乐了,张让说:“陛下想弄俩钱儿花花,哪还不容易?现在各地监狱里关押的囚犯很多,陛下何不发个诏令,让囚犯家人带银子来赎?陛下既得了钱财,又使天下百姓感念陛下的宽厚仁德,真是磕头挠脚背一举两得的买卖,陛下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这样聪明的主意还有什么可说的?皇帝乐得又是蹦高又是拍手,说:“太好了!就这么办!”

  于是一纸诏书下去,果然那些金银珠宝就像江水一样滚滚而来。小皇帝乐得手舞足蹈,董太后乐得起码年轻了十岁。母子俩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呢!

  不过这法子只能用上一次两次。有钱的囚犯赎出得差不多了,那些穷得叮档响的囚犯你再怎么鼓励他宽待他,他没钱还是没钱,就是把他们扔到锅里熬上几天几夜也熬不出多少油水来,董太后就开始愁眉苦脸,小皇帝就开始心烦意乱,后来还是张让从自己的受贿中得到启发。他对皇帝说:“陛下手中有权,那些人手中有钱,陛下何不出让几个官衔跟他们有钱人交换交换?”

  皇帝有些拿不定主意,就回去跟娘亲商量,董太后顿时眉开眼笑,一拍大腿叫道:“太好了I这才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皇帝吭味道:“这不成卖官了吗?那些贤良方正之人岂不是选拔不到了吗?”

  “咳!什么卖官买官的,说得多难听!’董太后说,“这不过是让他们掏俩钱儿罢了,哪就说到卖官上了?他们做了官,吃着皇家的拿着皇家的,就该白吃白拿?我们就该白掏腰包?就是不收钱,你看那些做官为宦的又有几个是贤的良的了?还不是一样。”

  皇帝觉得母亲的话千真万确,当时就茅塞顿开拍手称赞。然后娘儿两个就开始商量这官怎么个卖法。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总算拟定了个具体条款,自关内侯到虎责中郎将、羽林将军之类都有个等次,二千石的官要钱二千万,四百石的官要钱四百万,以此类推。要是品德优异该入选的,则少要,要一半或者三分之一,这也是皇帝爱才的一片苦心。然后在西园修建府库,专门来存放这些钱财。

  自从皇帝发布了这道诏令之后,全国上下无不人心思动,不管是心灵的嘴笨的偷鸡摸狗的杀人放火的,也不管是嘴斜眼歪的缺胳膊断腿的,还是一个大字儿不识的,都想弄个官当当,反正是当了官就有了钱,有了钱还可以当更大的官。一时之间前来输钱买官的人络绎不绝,短短几天工夫,西园库中的钱财就已堆积如山。董太后觉得还不够劲儿,又嘱咐左右把什么公啦卿啦之类也再卖些,这买卖做得真够红火的。

  皇帝恨不能亲自拿着帐簿去做这买卖。但他是皇帝,自然有诸多不便。于是就听从张让和赵忠的建议在后宫做成市并的模样,让那些宦官和宫女们打扮一新,或提篮推车,或开设店铺,高声吃喝。皇帝自己则穿上商人的服装,像个跑买卖的阔老板似的跟他们搅和在一起,一会儿脸红脖子粗地跟那些人讨价还价,一会儿又涎着脸皮跟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宫女们调情,一会儿上那些“酒肆”中掏银子买酒喝得酩配大醉,一会儿又手拉缅绳亲自驾着四个毛驴拉的小车在“市井”中纵横驰骋左顾右盼地兜风。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多开心了。

  可惜好景不长,先是一把天火把西园库钱烧了个一干二净,痛得董太后和皇帝肝肠寸断,差一点没跳进火里和那些钱共存亡;后来皇帝又身染沉疾,百药无效,到了中平六年(公元189年)的夏天终于一命呜呼。真是一步不顺步步不顺,从此揭开了董皇后背运倒霉的历史。

  皇帝死后留下两个儿子,大些的是皇后何氏所生,怕养不活,从小就送到道士史子吵家,因此人称“史侯”,真名叫刘辩;小点的是美人王氏所生,名叫刘协,一出生,母亲王美人就叫何皇后给毒死了。皇帝怕儿子也遭不测,就送到母亲董皇后处喂养,人称“董侯”,皇帝恨透了何皇后,对大儿子刘辩也看着不顺眼,再加上母亲董皇后比他还讨厌何皇后母子,又夸刘协聪明,皇帝就想立刘协为太子。可这事还没等定下来,皇帝却一伸腿,死了。董皇后就和赛硕商量,想把何皇后的哥哥何进骗进宫来杀了,夺了兵权,那时再稳稳当当地立刘协当皇帝。

  这主意打得不错,可惜不机密,让何进逃脱了。何进没杀着,后来赛硕却送了命。这一下何家人权大气粗,连客气话都没一声,就立刻让刘辩登基坐殿当了皇帝;刘辩的母亲何皇后理所当然地晋了一级成了太后,临朝听政,’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刘协只封了个勃海王,董太后就更不用说了,什么也没捞着,靠边站了。只是得到个太皇太后的新头衔。

  董太皇太后气得鼻子都歪了,脑袋都大了,心想你姓何的不就是个杀猪的女儿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了?你是太后,我还是太后的婆婆呢!朝政有你说的,难道就没我说的了?

  董太皇太后越想越不平,恨不得立刻就和何氏拼了这条老命。

  董太皇太后还以为自己的侄儿漂骑将军董重是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呢,就气势汹汹地去向何皇后摊牌:不能光你姓何的说了算,我这太皇太后也该有一份儿。

  何太后早就不把这个土里土气又贪心又吝音的婆婆放在眼里,就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说:“这些事有我们小辈操心就行了,你还是享你的清福去吧。”

  董太皇太后不买帐,心里的火直往外冒,她说:“少来这套儿吧,我该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

  何太后立刻反唇相讥:“你干什么我管不着,可你也别想来这儿指手划脚的,就凭你,也配!”

  董太皇太后心头怒火再也按捺不住,指着何太后的鼻子骂道:“你个贱蝉!有什么可张狂的?仗着你哥哥何进吗?我告诉你,我只要一句话过去,让镖骑将军砍下何进的脑袋,比踩死个蚂蚁还容易!不信你就试试!”

  何太后也不示弱,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地展开一场激战。

  何太后马上找来哥哥商量,何进又与三公联名假装上了一道奏章给皇帝,说孝仁太皇太后董氏使中常侍交通州郡辜财较利,中饱私囊;而且按照祖宗的规矩,蕃后不得留京师。请迁宫本国。”皇帝自然允准。于是何进领兵围镖骑府,免了董重的官。董重唯一的能耐就是自杀,这倒省了何进动手了。董重一死,就轮到董皇后了。董皇后无路可走,就学她哥哥的样子,也自杀了。

  一场皇后以至太后的美梦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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