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越过山丘:打破人生与事业的迷障

第二十四章 戈壁苍穹

  

  想走出戈壁,你必须与靠得住的队友一起,这是生存的需要,是生命最基本的需要。

  偶然的一次戈壁之行,是为企业集团高管操办的团建活动。但我写这段,不想写企业文化和团建,是想写生命的体验。

  我刚回到企业帮忙不到两个月,接了董事长的一个大活儿:集团领导团建。

  我内心是抗拒的。我不是怕累,具体干活儿的人有的是,累不着我;也不是怕麻烦——本分就是来帮忙的。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大相信各种拓展之类的团建。我经历过各种拓展团建,典型的流行套路有:一起找个貌似有挑战性实则无比安全的场地,设置点儿障碍,设计点儿对抗,顶多沾点儿泥水,最大不了崴个脚、摔个跟头啥的,“共过患难”之后,大家感动得亲哥们儿似的,掉眼泪、拥抱、互相拍打……最后,领导铿锵有力地讲话、提目标,提高嗓门喊:“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大家惊天动地地齐吼。

  然后,开席,领导带头敬酒,干啦!大家再互相敬酒,都是:“你随意,我先干了!”一来二去,气氛火热,再后来,男人们之间都开始交杯了。菜不必好,酒务必够。大家继续拍打、拥抱,比着嗓门喊,其实说的都是酒话了,谁也不记得。大伙儿尽情抛洒热泪与白酒(杯都拿不稳了)……散席时,人人醉眼乜斜、热血澎湃,相信铁军已成!

  回到现实,一个个立即被打回原形,也不一定都“立即”,一般起码可以持续个三五天,甚至坚持一两个月的也有。

  团队经常聚聚是很必要的,哪怕就是为了大家能放松放松,喝醉几个也没啥。我是说,我不相信这类拓展活动真能达到深刻的团队建设的目的。

  但董事长坚持。十年前,企业遭遇困难,高管集体延安行,补充了红色能量,继续艰难长征,终于走出困境。如今,团队需要再振创业**,集团高管要再次团建,这次,走戈壁去?

  好的。那我就尽可能把方案做好吧。但我坚持:不仅是集团高管,还要有中青年干部,以及刚入职一年的大学毕业生代表。新时代打仗的团队不能只靠老人了,文化需要融合与传承,再创业,还是要靠中青年的骨干。原方案是只去戈壁走两天,一个周末也差不多了,集团主要领导集体消失几天(戈壁经常没有手机信号),想想也挺有风险的。但认真听取专业服务公司的意见之后,我被说服了,坚持要走完四天三夜112公里的路线:“既然决定做了,就要争取最好的效果,多上两天又如何?”董事长被说服了。

  我不能走路,更别说走戈壁了。腰不行,还有心脏的问题。

  2014年,我把情绪都调整好了,却突然开始频发心绞痛,身边一直得带着硝酸甘油。有一次去外地,我半夜独自在酒店痛醒,差点儿就够不到床头桌上的药瓶。挺像影视剧里的桥段,但自己赶上还是挺恐怖的。还有一次,在首都机场正轮到我办理入境,心脏突然就痛起来,我疼得当场变颜变色语不成声,颤颤巍巍掏药片,还担心着边检人员可别误会我是坏人、正心虚颤抖呢。心绞痛发作几乎每天有,最多时一天来上两三次,来无影去无踪,找不到规律,来时,我就得立即服药,待做上心电图,已经啥都查不出来了。我曾遍访专家好几个月,类似的检查做了一遍又一遍,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我终于找到一位北京医院的心内科大主任,他遇到过这种患者,说我疑似“冠脉**”(冠状动脉和胃一样也属于平滑肌,胃**会很痛;而冠状动脉**时不但痛,还顾不上给心脏供血了,更严重),需要服用长效硝酸甘油之类的药,一天三次,一次管八小时。用上药,立竿见影,不犯了。但为啥就“**”起来了呢?大主任说不清楚,至今也不知道为啥。我服药到现在已经七年多了,偶尔被明显的不适感提醒,都发现是忘了吃药了。现在我是忘了吃饭也不会忘了吃药了。药多了不愁,只要不痛、不妨碍做事就行。

  团建的方案已经很详尽,有专业公司的体能教练、医生,后勤保障全程服务,保障安全、体能以及生活等,连每站营地的临时厕所都会预先安装好。140多人,干脆包个民航飞机,算起来,比各自分头去还划算,效果也更好,往返航班上都能安排活动。企业自己的团队也分工细致详尽,根本用不上我做啥。我心里实在是不想去,可“总指挥”缺席实在说不过去,找不到过得去的理由,唉!只好去吧。

  这一去,不承想,见团队,见兄弟,见天地,见到更好的自己,成为我终生难以忘怀、不可替代的经历。我相信,这也是所有戈行亲历者的同感。

  我先还发愁,这几天在戈壁鸟不拉屎的地方,可咋打发时间呢?没有网络,只能带上两本书吧,还得找比较难读的,才能打发时间,四个白天,人家都去走路,我会很无聊。不料,第一天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哪有时间无聊啊。

  第一天的行程是从锁阳城经大墓子母阙。据说,这就是千年前玄奘法师取经途中起始段的路线。当天要徒步28公里,夜宿破城子营地。清早,我送队伍出发,眼看着人形变小,只十几面各色队旗在一望无际、一览无遗的戈壁飘扬。仿佛看着亲人出征,刹那间,我与这群人的联系骤然紧密。

  我先跟车赶到中途休息点,等着队伍陆续到来,忙着递块西瓜送瓶水,挨个儿问候着。这才半天不到,我已见着有人脚上打了大水泡,看着真心疼。

  队伍继续行进。我再去营地的旗门守候,下午三点多,远远地看见有旗帜的颜色,那是走得最快的一队。我就开始擂鼓,戈壁空旷,声音传得很远,让征人们早一点儿听到:快到家了,家里有人等着盼着呢。

  从第一天见到回来的第一个队员,我就扑上去拥抱了。自此,成为旗门的固定仪式。所谓旗门,就是在地上插两排旗子,尽里头的两根之间拴上一条红绸子,本意是让最先到达者冲线的;后来,我总是重新拴起来,让所有回到营地的队员都能“冲线”。各队渐渐拉开距离,最早和最迟归来的队伍能间隔六七个小时。我守在旗门,擂鼓,守望,擂鼓,拥抱,直等到每天的最后一个队友回来。个个都是沙尘蒙面、满身汗碱。我每一个都抱过,闻过每一个的味道,我爱上了每一个!那几天,我完全忘记了自己帮忙过客的身份,曾反复自我告诫过的“尽职尽责”的“底线”,瞬间化为“尽心竭力”,我愿与这个团队一起去实现任何不可能的目标。

  每天晚饭后,在营地摆开小马扎,大家分享感受,感受层级的递进非常鲜明:第一天,大家都在谈如何“发现了强大的自己”;接下来的两天,谈“团队”“兄弟”的就多起来了,情感也变得深厚,“一个人可以走得快,一群人才能走得远”。走过戈壁的“戈友”,才能体会出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是和生命差不多的分量。一个人,置身无垠戈壁,连一棵小草都不如,草尚有寸许根须,可以死死扒住大地,而一个人,最多就是一粒沙,随风消散,不留痕迹。想走出戈壁,你必须与靠得住的队友一起,这是生存的需要,是生命最基本的需要。商场,人生,亦通此理。

  第二天晚饭时,营地里脚瘸和脚底起泡的队员明显多了起来。晚饭后,风沙依旧很大,分享的热度不减,分享尾声时已过十点了。明天的路线是最长的,也最艰难的。我心里着急,需要尽快结束了,以保证大家休息。但我决定,仍然要做一件事!

  分享结束,我简单发布完几个通知——组长留下开会、明天路线、里程以及明早几点起床之类的,没有立即“解散,休息”,而是:“请大家原地不动。”

  发电车的照明应声熄灭,营地一片漆黑。麦克风随即响起:“大家不用担心。请留在原地,我们来倒数五个数……五、四、三、二、一,请抬头。”

  只哗然一声,集体静谧。

  繁星、银河、北斗,不可思议地宏阔壮丽,仿佛抬手可触、可摘。来自城市的人们,被戈壁呈现的宇宙洪荒景象震撼、感动、慑服。集体静静仰望,良久。很多人,抹着泪时也要仰着头,不愿耽搁与苍天的对接。

  “90后”的新入职应届大学生的代表队,队名“雏鹰”,十几个人,是由自一千多人中层层竞争的胜出者组成的。居然有人带了吉他,我和几位小伙伴围着高大帅萌的小歌手,如迷妹般合唱,全然不顾灌满嘴的风沙。此刻,任何词、曲,都能合上星辰的闪烁;此夜,所有人都是诗人。

  最后一天,凌晨四点,营地已响起“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四点半,队伍已集结。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每人戴上一个头灯,只能照亮眼前一米多,看不清周围人的五官,伸开手掌看不清五指。今天的规则是噤语,直至太阳升起。

  一声哨响,队伍出发。从后面看,只偶见微光闪烁,那是因为哪位行者稍稍偏了下头。看不清楚队伍的轮廓,只听到一百多人踩在戈壁沙砾上的“唰啦、唰啦”声,在天地间回响,与天地相接。无法言说的感动,热泪再次任性奔流,洗刷出满脸深浅沟壑(戈壁缺水,四天没洗脸),洗刷到心灵纯粹、近乎透明。

  被随队的安导抓拍了一张风尘满面的照片,没修图,很丑,因为眼角那一颗欲坠的浊泪,我珍藏了。那是我刚刚挥别队伍,虽然几小时后就能见着、抱着了,但每天都忍不住一番依依惜别。

  在戈壁的最后一晚(第三晚),我被董事长临时布置任务:和他分工做结营讲话。这个真有一点儿惊吓!本来早计划好是要他做的呀,还专门有秀才班底跟着一路收集素材为他准备讲稿呢!我坚决推让,一直推让到晚上十点(这天道路艰难,最后一队十点才归队)。终究拗不过,商量好,一人十五分钟。

  第四天,凌晨出发,下午回到酒店,各自整理后,集合,以队为单位,提炼团队精神。本总指挥正张罗关照晚上的事,突被下属临时点将主持大团队整整一下午的会议。惊讶的“啊”字没等出口就咽下去,跳上去主持啦。整个人在亢奋与繁忙之中旋转,根本没有时间准备晚上的压轴总结啊。

  待上了台,我看着台下的队友,每天都同吃一锅饭,每个都抱过至少四次,还有一起“混帐”过的(每队十几个人睡同一个帐篷,男女混住,简称“混帐”),无比亲近……话语自动流淌出来,心流自然呈现:随手拈起“见自己、见团队、见兄弟、见天地”,串起四天三夜的共同感动。

  在心流中,人会觉得时间很长,过得很慢。结果,我说了将近三十分钟,只给董事长留了五分钟,实在是不像话。

  那年,我们沿着玄奘取经的第一段路线,在戈壁行度过了四天三夜。我们不缺水、不缺粮,顿顿有羊汤,还有足够的安全保障,只是体验了玄奘出关的区区112公里而已。而玄奘,是一个人,徒步,没有白龙马,也没有沙僧八戒孙悟空。无论千难万险,只要一口气在,坚持向西,独行万里,方才取得真经。而我们,是一整个团队,只这短短四天三夜,就使这一群凡夫俗子达到前所未有的集体深度思考与高度凝聚,这真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团建,远远超过我的经验与想象。

  这绝不只是团建,而是给每个人的生命礼物,在戈壁洪荒,见自己,见苍穹,见众生。

  离开企业后,我当即自觉退了很多群,只两个没舍得退,就包括“戈行大本营”,是徒步戈壁的团队建设时建的群,戈壁风声早已远去,这个“民间”群也很久没有动静了,留在其中,只是为了一点儿念想。

  我早已不属于团队了,但在洪荒戈壁天地间的感动,对人性、企业、文化的洞见,以及戈壁那些带着汗味和泪水的友情,终有一些结晶,已属于我,成为我珍藏的生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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