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千年

　　欧洲有人居住以来的历史至少有5万年，似乎在气候宜人的旧石器时代早期(公元前2.5万年)，稀稀拉拉的游牧群体可能迁往北部不列颠。然而，所有的人类足迹都被冰川时代覆盖掩埋，大约在1万年前，人类足迹在苏格兰终结。冻冰有助于人类居住，在对全球变暖的逆转中，水结成冰，海平面急剧下降，这就在不列颠和欧陆之间、在苏格兰和爱尔兰之间形成了堤坝。中石器时代(直到公元前4000年)，气候继续得到改善，树木、动物，最终是人，向北迁徙。

　　早在公元前8000年，人类再次居住在苏格兰，但最早的、有记录的据点是公元前7000年拉姆岛上的一群猎人。广泛的定居直到公元前6000年之后才开始出现，但在西部群岛发掘的众多考古遗址表明，殖民者显然是技艺高超的水手。这一时期，相对简陋的早期狩猎被广泛利用陆地、河流和海洋等环境资源的“狩猎-采集”方式取代。然而，这些人仍然过着游牧生活，他们季节性地迁移，留下有限的考古遗迹。他们的少量人工制品表明，来自英格兰的定居者要少于来自爱尔兰和北海盆地的人。陆地分离，海洋汇合，一切就像几千年来一样。

　　从公元前4000年起，狩猎-采集或多或少成为定居农民的生活方式，他们培植庄稼、驯化动物，发展新技术(包括制陶)，遗留下的证据说明他们有成熟的社区文化和信仰体系。新石器时代(直到公元前2500年)与中石器时代交错重叠，数千年来，部分要感谢丰富的资源，人类多少适应了和平地迁徙，部分要感谢气候和技术的变化，以及它们所带来的生活方式。

　　黑暗时代的苏格兰可能不像后来那样贫穷。考古学家发现了宝藏，以及南方国王和斯堪的纳维亚人认为它值得掠夺，这些事实都说明苏格兰不穷。中世纪后期也是如此，除了疾病或战争(如14世纪初期那样)肆虐之时，苏格兰的人口都保持稳定，直到16世纪末和17世纪，人口增长和恶劣的气候导致了普遍的饥荒。前现代的经济和现代资本主义一样脆弱。17世纪四五十年代，战争打断了经济，糟糕的收成造成苦难重重，瘟疫带走了大量人口，这段时间对苏格兰来说是一场经济灾难。黑市放贷的利息率史无前例地高达15%～20%，这一利率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再次出现。17世纪90年代末，苏格兰经历了饥饿、人口迁移，以及疾病引起的高死亡率。

　　几百年来，根据地理、土壤和气候的不同，苏格兰的农业混合了农耕和畜牧业，并形成了专业化的格局——高地地区进行牲畜和绵羊养殖，低地地区种植粮食。但直到17世纪，洛锡安人才开始效仿荷兰，进行重大的农业变革，以回应来自爱丁堡不断增长的需求。佃农数量减少，农场规模扩大；农田系统也被重新组织，从混合的条块所有制(小块土地所有制)变为整合一体的股份制；施肥、撒石灰以及轮耕这些新技术让土壤变得更加肥沃。1750年之后，苏格兰低地地区迅速跟进。

　　1750至1850年，这一个世纪通常被同时代的评说者以及后来的历史学家称为农业的“改良”时代。这一系列变革创造了有序的现代景观，包括田地、小路和大量农舍，这是大幅提高农业产量的必要前提。感谢现代化，现在每年不到一个“日工”就能照料1英亩大麦，而1840年则需要22个“日工”，那时，低地农业仍处于世界领先地位。自1750年起，农业改良和贸易、工业领域的经济多样化促进了苏格兰人口的日益城市化。1650年，只有3%的苏格兰人居住在大城市，1841年则有30%住在大城市。1841年，四分之一的人口在农业领域工作，1911年只有10%，今天则仅有1%。

　　工业化

　　18世纪以前，苏格兰就有制造业。新石器时代就有了制造业据点，比如制作石斧(尽管这些技术也是从北爱尔兰传入的)。铁器时代的人民最先把矿产资源用于制造业，但煤矿开采仅在16世纪才开始出现，而矿场使用的挖矿学徒工的身份相当于奴隶。洛锡安和法夫的早期煤矿生产被用于家庭炉灶、煮海水制盐，但在18世纪煤产量急剧增加。1700年，法夫每年的煤产量只有几百吨，而1913年，产量则飙升到每年近1000万吨。19世纪以前，大多数其他制造业都是分散的、小规模的“家庭作坊”，使用简单的工具加工有机的、农业衍生出来的原材料，如木材、皮毛或植被。

　　1780年以前，本地制造业发展缓慢，但几个世纪以来，苏格兰人的经济利益都在众多海外事业上，经济成就也是通过与其他民族无处不在的通商往来取得的(最著名的是斯堪的纳维亚和波罗的海)，这也预示了1707年之后农民在不列颠帝国的作用。苏格兰也有国内产业和贸易：17世纪末，几十个新市场中心在低地拔地而起，多达三分之一的人口有一份非农业的工作，如纺织业，当然这些往往是兼职的。18世纪也有像煤矿、造船业、卡伦炼铁厂(斯特灵郡)这样的集约化企业，但直到19世纪20年代，工厂才真正成为一个工业特征。

　　苏格兰人有着基础性产业，与欧洲的贸易联系广泛且成熟，他们在18世纪进行了经济化管理，一如数个世纪之前那样，但不可思议的是，没有1707年联合后的英格兰殖民市场和国内市场介入，他们竟然也做得很好。一个重大赢家是格拉斯哥，它在18世纪的繁荣基础是烟草以及其他像糖这样有殖民地资源的杂货经济，而且17世纪时，它就已经从奢侈品市场转向大众市场的商品。1560年，格拉斯哥只是苏格兰按富裕程度排名位列第11位的城市，1660年就成为仅次于爱丁堡的城市(那时仍然是最富裕的城市)，到18世纪中期就变成了最大的城市，现在它的人口是65万，而爱丁堡的人口是45万。像布里斯托或利物浦这样的城市发家于殖民贸易，但格拉斯哥没有像这些城市一样参与奴隶贸易，尽管在英格兰之外有苏格兰人的奴隶贩卖船，南部殖民地和加勒比地区也有苏格兰的奴隶主。

　　从中世纪开始，像格拉斯哥这样的城市就已经制造货物，买卖交易，提供各种服务。在东海岸，邓迪显示了另一个大城市的经济变化过程。中世纪的邓迪在规模上是仅次于爱丁堡的第二大城市(1296年，它是52个皇家自治市镇之一)，它进行贸易和航海，以渔业和捕鲸业供养造船业：1901年，斯科特乘坐的南极科考“发现”号巨轮在此正式下水。18世纪邓迪有亚麻制造业，随后19世纪是黄麻生产(来自印度的一种类似大麻的织物)。水果加工和出版业也是19世纪和20世纪的重要产业。19世纪的邓迪以它精美的公共建筑引以为傲，而且在这方面它也是成功的。就业机会偏向妇女(四分之三的黄麻工人是女性)，男人的工作往往让他们远离家乡，这让邓迪成了一座“女儿”城，从而引发了一场强大的妇女参政议政运动。

　　更常规的是，当劳动力需求高涨时，人们期望妇女承担各种多出来的工作；当需求下降时，妇女应该把机会让给男人。但是，在工厂建立很久之前，妇女就是非常重要的工业工人：因为17世纪或18世纪，每个男性纺织工人需要雇用三到四个妇女和儿童为纺织品准备原材料。1901年，大约三分之一的苏格兰妇女做着付薪的工作，但已婚妇女有偿工作的比例在那时是英格兰的一半。男人被当作真正养家糊口的人，就业是男子汉身份认同的重要内容。迟至20世纪70年代，人们仍然期望妇女结婚之后停止有薪工作。

　　妇女就业的工业大多数是纺织业，集中在兰开夏、伦弗鲁以及东北部低地，而像钢铁锻造和造船这样的工业，19世纪主要集中在格拉斯哥及其周边。格拉斯哥圣罗洛克斯建筑群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工厂，而1896年，佩斯利的J. & P. Coats和Clarks两家制线公司合并，创建了英国最大的制造公司(世界上第五大公司)。1760年以来的两个世纪，克莱德造船厂成为苏格兰工业成功的典范，其厂房总体来说是1914年世界上最大的。

　　图9福斯铁路桥是现代苏格兰最著名的标志，也是19世纪引人注目的工业成功的典范

　　到1911年，苏格兰的经济和英国其他地区的经济相似，工业、纺织业和服务业兼而有之。尽管只占英国GDP的10%，但20世纪的头些年标志着苏格兰资本家的权力和影响力达到巅峰，他们控制了英国重工业的核心，并发挥着重要的政治影响。他们的财富隐匿在一个独立的苏格兰银行系统，这些财富让他们能够投资航运公司、铁路公司，做矿产投机，以及投资北美和南美、澳大利亚、南非的广阔农田。1888年建立的联合信托公司，是一家以邓迪为基础的投资信托公司，它把资金都用于发展澳大利亚和北美的基建设施，该公司目前是英国最大的投资公司。在苏格兰境内，福斯铁路桥于1890年启用，至今仍是这个国家最受国际认可的标志。

　　苏格兰紧密地整合进帝国权力结构之前或之后的任何时候，都不如它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那样有助于建立并运行那些结构。而且，任何时候它的经济都没有如此重要的地位。苏格兰的社会是和平的，但问题仍然存在。它有着英国境内最糟的贫民窟。社会阶层和政治忠诚也在不断变化。工业扩张和仁慈的家长制带来的稳定正在被阶级冲突取代。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更加严峻的经济环境下，这些复杂的一切将创造一个完全不同的20世纪苏格兰。

　　环境

　　前工业时代的人比后工业时代的人有更强的环境意识，这是一个迷思。事实的确如此。在煤炭广泛使用之前，能源主要来自水力、木材，或人和动物的力气，因而很大程度上都是“再生能源”。直到19世纪，大多数工业原材料才被广泛利用。但事实是，人们与他们的环境共存，因为他们没有驯服环境的手段。他们随意倾倒家庭垃圾和工业垃圾：自1800年以来，使用抽水马桶的中产阶级家庭越来越多，污水流到街上，最后流到其他人的后院或河里。早期工业生产过程中使用并产生的有毒物质留下来冲掉了景观，并毁坏在那里工作的人的健康。

　　人们将资源利用到极限。有钱人拥有花园，或根据“各项政策”用植物装饰，早先城市的花园栽有“药用”或医用的草本植物，但其他人用那片土地种植它可以生长的任何食物。他们不去大海捕鱼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他们没有技术。19世纪9000条渔船的捕鱼数量，现在只需三十多艘拖网渔船就能从大海中捞回来。便利的森林被用来制作成炼铁的木炭，直到土地被砍秃，就像泰努尔特(阿盖尔郡)的博诺炼铁厂附近发生的事情一样，但更常见的是林地被严格管理，因为即便在中世纪，木材也是珍贵而稀少的用品，早先的农民也用掉了不少木材。

　　前现代长满树木的环境比现在更具生物多样性，野生动物也比现在丰富，但苏格兰自然生活中众多明显的永恒特征是相对近期才出现的。石楠直到13世纪才传入切维厄特丘陵，在过去200年，由于牧羊和造林计划，它的数量一直在下滑，但仍然占据10%的土地。相比之下，现在城市的覆盖率只有3%，而林地则有14%。气候变化以及19世纪中期高地大量养殖牲畜，造成居住地的蚊子从偶然可见变为一个持久的麻烦。

　　近年来，环境意识和环境管理取得了不可估量的进步，不断变化的情感体现在苏格兰、英国和欧洲的立法中，同时也由这些立法引导。人类最近利用自然提供再生能源的尝试对景观产生了复杂的后果。没人会对克鲁亨(阿盖尔郡，1965)这样的水力发电计划思考再三，该计划运用从高处流往低处的可控水流让涡轮机发电——然后用低谷时的电力泵水回来。核能是另一个计划。爱丁堡东边的托尼斯核电站(1988)是零碳排放的，就算只是从东海岸的主干道和火车沿线望过去，它也还是个丑八怪——靠近一样丑陋的科肯齐燃煤发电站(1967)。苏格兰另一个正在运行的核电厂是亨特斯湾(埃尔郡，1976)。敦雷核电厂(凯瑟尼斯，1966)建造的时候正是技术白热化之时，它于1998年关闭。它至少远离居民，尽管挪威人可能不同意。对于另一种制造能源的人为之物——风力发电厂对景观的影响，人们意见不一。从20世纪90年代起，有人认为风力发电雄伟壮观，利于环境，另一些人认为它噪声太大，而且位置不合适。一座海浪发电厂将于2008至2009年在奥克尼建造。[1]

　　后工业化

　　自17世纪以来，苏格兰人一直支持自由贸易，但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市场资本主义给苏格兰带来的好处是难以捉摸的。短期内，第一次世界大战有利于苏格兰占优势的重工业，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对煤炭、钢铁、制造业、纺织业的需求已经枯竭，这第一次造成了高达25%的失业率。发明市场的那个帝国开始在羊毛之类的原材料供应以及黄麻纤维这样加工好的成品供应之间竞争。苏格兰失去了重工业以及面向南方的银行服务业这样的优势，而且不能吸引像汽车制造、化学药品或消费品这样新的轻工业。不列颠的南北分裂在大萧条时期(1929—1936)完全暴露出来。

　　从此以后，苏格兰的工业与以前大不一样。战后的英国人民对国家权力充满巨大的信念。福利国家事实上极大地改善了社会基础设施，政府的干预深刻地改变了国家和社会的关系。然而，引导战后经济的尝试并不太成功。一些颇具声望的计划，诸如林伍德汽车厂(西洛锡安)，因为政治原因被拿到苏格兰，但人们对消费品的需求仍然很低，经济方面多样的尝试并不比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成功。像电视机、吸尘器、洗衣机这些大型电器直到20世纪60年代才在家庭中变得普遍起来，而且大多数是进口产品。20世纪60年代的海外竞争标志着深层的经济萎靡开始，1967年，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克莱德河上的巡游是对引以为豪的工业历史的注脚。格拉斯哥保持了两个世纪的经济中心地位之后，苏格兰的经济中心重新回到爱丁堡。

　　结构性的经济问题一直存在，苏格兰最后一个传统工业消失于20世纪80年代。现在，它再也没有煤矿工人了。而现代苏格兰的经济成功要归功于金融服务、高科技产业、旅游/休闲业。20%的劳动力就职于金融业(银行业、基金管理和保险)，这一行业有着悠久的传统。17世纪的一些有钱人就是放贷者，像金匠乔治·赫里奥特，他是爱丁堡乔治·赫里奥特中学的创始人。苏格兰的通货是不同的，直到18世纪英镑(sterling)的使用才普及开来，当时苏格兰人的一镑(pound)(只是那时众多通货中的一种)的价值大幅跳水，从中世纪相当于同等价值的一镑贬为一英镑的十二分之一。1694年建立英格兰银行所依照的金融模板是荷兰，但苏格兰人威廉·佩特森(William Paterson)对其稍稍调整了一下。

　　苏格兰自己的银行系统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受约束的”，因为它没有最后贷款人：苏格兰银行(1695)、皇家银行(1727)以及随后的其他基金会之间的竞争提供了一个多少有点稳定的货币环境，直到1845年立法建立了更为严格的监管制度。苏格兰银行发行自己的货币，它和北爱尔兰的银行一样，现在仍然发行自己的货币。虽然一些伦敦人和外汇局拒绝这些货币，但它们的价值和英格兰发行的纸币完全一样。

　　苏格兰的发明家——电话发明者亚历山大·格拉汉姆·贝尔(1847—1922)以及电视发明者约翰·罗杰·贝尔德(John Logie Baird， 1888—1946)，一起让现代的计算机时代变得可能。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电子工业是苏格兰经济的一个成功部门，久负盛名的IBM(国际商业机器公司)、惠普公司是“硅谷”(不是指一个具体的地方，只是苏格兰高科技产业的一个昵称)的一部分。但它的未来走向却并不清晰。因为20世纪90年代初期，天美时(Timex)撤出时，邓迪的经济一下暴跌；NCR公司(计算机硬件、软件和电子产品公司)仍在那里，但也正在裁员。计算机是世界上最大的产业，也有一些创新的专业电子公司，苏格兰目前在生物技术、软件发展这些领域的优势比高科技的硬件方面多一些。现在在数字媒体公司的支撑下，邓迪再次崛起。

　　虽然有气候的千变万化(一些苏格兰人的嘲讽双关语说，全球变暖不是件坏事)、美元汇率的波动、对恐怖主义的忧虑，但旅游业仍然繁荣，尤其是历史名城以及像高尔夫、航海、攀爬、山间步行、潜水之类的户外运动，都非常兴盛。这些服务部门作为一个整体已经成为上一辈的成功故事。毕竟，人们可以买中国制造的电视机和运动鞋，但却很难将理发或鳕鱼薯条的订单外包给印度。威士忌产品只有2%供应苏格兰，但它是苏格兰最值钱的出口产品，在英国赚钱的出口制造品中位列第五。

　　[1]2008年本书出版时，该发电厂尚未建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