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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对他们生活的外表看上一眼,就能发现那生活多么简单。文明逐渐向北方移动的时候,不能不满足人各式各种的需要,在南方最初的基地上可没有这些问题。在高卢、日耳曼、英吉利、北美洲或是潮湿或是寒冷的气候之下,人吃得更多,需要更坚固更严密的屋子,更暖更厚的衣服,更多的火和更多的光,更多的掩蔽、给养、工具、工业。他必然要会制造;欲望又随着满足而增长,所以四分之三的精力都用来求生活的安乐。但他得到的方便同时成为他的束缚。给他麻烦,他做了安乐生活的俘虏。你们想一想,今日一个普通男子的衣着包括多少东西!女人的衣着,即使是中等阶级的,更不知有多少!两三口柜子还装不下。那不勒斯或雅典的女子,如今也仿效我们的时装了。希腊的爱国志士[指十九世纪的]穿的古怪服装和我们的一样繁琐。我们北方的文明,回流到落后的南方民族中去的时候,把一套奇怪的不必要的复杂的装束带过去了;直要有在偏僻的区域和十分穷苦的阶层中,才能遇见衣服减少到适合于当地气候的人:那不勒斯的所谓“穷光蛋”只穿一件长至膝盖的单褂,阿卡迪亚Arcadie[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中部]的女人只穿一件衬衣。

  古希腊的男人穿一件没有袖子的短背心,女人穿一件没有袖子的长到脚背的单衫,自肩到腰是双层的:这便是主要服装了;此外再用一大块方形的布裹在身上,女人出门戴一块面纱,通常穿一双便鞋;苏格拉底只有赴宴会才穿便鞋;平时大家都赤着脚光着头出去。所有这些衣服一举手就可脱掉,绝对不裹紧在身上,可以勾出一个人体大概的轮廓;在衣服飘动的时候或者接缝中间随时会暴露肉体。在练身场上,跑道上,好些庄严的节会中,他们还把衣服完全脱掉。普林尼说:“全身赤露是希腊人特有的习惯。”衣着对于他们只是一件松松散散的附属品,不拘束身体,可以随心所欲在一刹那之间扔掉。人的第二重包裹,房屋,也同样简单。你们把圣日耳曼St.Germain或枫丹白露Fontaienbleau的屋子,跟庞贝或赫库兰尼姆的屋子做个比较吧:那是两个美丽的内地城镇,当时在罗马郊外的地位与用途,正如今日圣日耳曼和枫丹白露之于巴黎。你们计算一下,现在一所过得去的住屋包括些什么:先是用软砂石盖的二层或三层的大建筑,里头有玻璃窗,有糊壁纸,花绸,百叶窗,二重或三重的窗帘,暖气机,壁炉架,地毯,床,椅子,各种家具,无数的小古董,无数的实用和奢侈东西。再想象一下墙壁单薄的庞贝的屋子:中央一个小天井,有个滴滴答答的喷泉,天井四周十来个小房间,画一些精致的画,摆着一些小小的铜像:这是一个轻巧的栖身之处,给人夜晚歇宿,白天睡午觉,一边歇凉一边欣赏优美的线条,和谐的色彩;按照当地的气候,再没有别的需要了。在希腊的盛世,室内配备还要简单得多[1]。小偷很容易挖掘的墙壁只刷白粉,在伯里克利Pericles的时代[五世纪],壁上还没有图画;室内不过是一张床,几条毯子,一只箱子,几个漂亮的有图画的水瓶,一盏简陋的灯,挂着几件兵器;小小的屋子还不一定有楼,但对于一个雅典的贵族已经足够。他老在外边过活,在露天、在廊下、在广场上、在练身场上;而给他过公共生活的公共建筑也和他的私宅一样朴素。那绝非高楼大厦,像我们的立法议会或者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内部有许多布置,有成排的席位,有灯火,有图书馆,有饮食部,有各个部门,有各种服务;希腊的议会只是一个空旷的广场,叫做尼克斯Pnyx,几级石砌的台阶便是演说家的讲坛。此刻我们正在建造一所歌剧院[2],我们需要一个宽大的门面,四五座大楼,各种的休息室、客厅和走道,一个宽敞的池子,一个极大的舞台,一个巨型的顶楼安放布景,无数大大小小的房间安置演员和管理人员;我们花到四千万[法郎],场子有二千座位;在希腊,一个剧场可以容纳三万到五万观众,造价比我们的便宜二十倍,因为一切都由自然界包办了:山腰上凿一个圆的梯形看台,下面在圆周的中央筑一个台,立一座有雕塑的大墙,像奥朗热Orange[3]的那样,反射演员的声音;太阳就是剧场的灯光,远处的布景不是一片闪闪发亮的海,便是躺在阳光之下的山脉。他们用俭省的办法取得豪华的效果,供应娱乐的方式像办正事一样的完善,这都是我们花了大量金钱而得不到的。

  再看人事方面的组织。一个现代的国家包括三四千万人,散处在纵横千余里的领土之内。它比古代的城邦更巩固;但另一方面也复杂得多。要在国内当一个公职必须是一个专门的人,因此行政工作也像别的职业一样成为专门的了。大多数人只能每隔许多时候用选举的方式参与国家大事。平日他们住在内地过活,不可能有什么个人的和明确的见解,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盲目的情绪;遇到要决定战争或捐税的时候,只能让一般比他们知识丰富,而由他们派到京城去当代表的人办理。关于宗教、司法、陆军、海军的问题,也同样由人代庖。这些公事每一项都有一批专门的人;必须经过长期的学习才能在其中当个角色;大多数的公民都不能胜任。我们完全不参与这些事情,我们有代表,或者出于自愿,或是由于国家选择[4],代我们去打仗、航海、审判、祈祷。事实上我们也不得不如此;职务太复杂了,不能临时由一个生手去执行;教士要进过神学院,法官要进过法学院,军官要进过军校、军营或军舰,公务员要经过考试和办公室的实习。相反,一个像希腊城邦那样小的国家,普通人能担任一切公共职务;社会并不分做官吏和平民:没有退休的布尔乔亚,只有始终在活动的公民。雅典人对于有关公众的事都亲自决定;五六千公民在广场上听人演说,当场表决;广场便是菜市,大家在这儿售卖自己的酒和橄榄,在这儿制定法律、决定法令;领土不过等于现代的一个城郊,乡下人出席大会,比城里人多走的路也很有限。讨论的事情并不超过他的知识程度,只关涉一个教区的利益,因为城邦只有一个城。应当如何对付梅加拉或科林斯,普通的公民不难理解;只消凭个人的经验和日常的印象就行;他用不着做一个职业政治家,精通地理、历史、统计等等。同样,他在自己家中就是教士,每隔多少时候还当本部族或本部落的祭司;因为他的宗教是保姆嘴里讲的美丽的故事,仪式是他从小就会的舞蹈或唱歌,还有是穿了某种衣服当主席,吃一顿饭。此外,他也在法院中当审判,审理民事刑事、宗教案子,在自己的诉讼中当律师,自己出庭辩护。一个南方人,一个希腊人,天生头脑灵活,能说会道;当时法律条文还没有那么多,没有积成一部法典和一大堆头绪纷繁的东西;他大体都知道;法官可以背给他听;而且习惯容许他凭自己的本能、常识、情绪、性子说话,至少同严格的法学和根据法理的论证同样有效。倘若那公民有钱,他就做演出的主办人。你们已经看到希腊的剧场不像我们的复杂;而且雅典人素来爱排练舞蹈、歌唱、戏剧。不论贫富,人人都是军人;战争的技术还简单,还没有战争的机器,民团就是陆军。在罗马人未来之前,没有比这个更优秀的军队了。要培养精锐的士兵有两个条件,而这两个条件都由普通教育完成了,不用特殊训练,不用办新兵操练班,不用军营中的纪律和练习。一方面他们要每个士兵都是出色的战士,身体要极强壮、极柔软、极灵活,最会攻击、招架、奔跑。这些都由练身场担任去了;练身场是青年人的学校,他们连续几年,整天在里面搏斗、跳跃、奔跑、掷铁饼,有系统地锻炼所有的肢体和肌肉。另一方面他们要士兵能有秩序地走路、奔驰,做各种活动。应付这些,他们的舞蹈学校就足够了:所有全民的和宗教的赛会都教儿童和青年如何集合,如何变换队形;斯巴达的公共舞蹈队和军队奉同一个神为祖师。在这样的风俗习惯培养之下,公民一开始就能毫无困难地成为军人。他当水手也不需要更多的学习。当时的战舰不过是一条航行近海的船,至多载二百人,无论到哪里都不大会望不见陆地。在一个既有海岸,又以海上贸易为生的城邦之内,没有一个人不会操纵这样的船。我们的水手和海军军官要十年的学习和实习,才能精通气候的征兆、风向的变化、位置与方向、一切的技术、一切的零件;希腊近海的城邦却没有一个人不是事先就会或一学就会的。古代生活的所有这些特点,都出于同一个原因,就是没有前例而简单的文明;都归结到同一个后果,就是非常平衡而简单的心灵,没有一组才能与倾向是损害了另一些才能与倾向而发展的,心灵没有居于主要地位,不曾因为发挥了任何特殊作用而变质。现在我们分做有文化的人和没有文化的人,城里人和乡下人,内地人和巴黎人,并且有多少种阶级、职业、手艺,就有多少种不同的人,人到处关在自己制造的小笼子里,被自己的一大堆需要所包围。希腊人没有经过这么多的加工,没有变得这样专门,离开原始状态没有这样远,给他活动的政治范围更适应人的机能,四周的风俗更有利于保持动物的机能:他和自然的生活更接近,少受过度文明的奴役,所以他更近于本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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