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箱旁高架上摆置复杂的仪器,监测小家伙的心肺功能、血氧浓度。医师解释了可能性,脑部问题或肺压过高导致喂食困难。前者已排除,大约只是肺压高了点才这样,继续观察。
公公婆婆每天顶着大太阳来院,老人家一定忧心如焚,反倒极力劝慰我不要操心,伤了身体不好。
奶水已分泌,初乳最能增强宝宝的免疫力,我忍着胀痛与酸刺之感,一点一滴挤出,用“挤奶袋”装好,拿到观察室请护士代喂。由于小家伙出现黄疸,渐渐升高,护士建议暂时先不喂,我同意,但仍然一日挤几遍奶水,烦请观察室帮我冰藏。每只小袋子上都注明小家伙的床号及我的名字,出院时带了近十袋“母奶冰棍”回家,煞是奇观。
虽无法喂母奶,我仍希望亲自喂他牛奶,每天若能抱抱他,对他说说话,对母子的身心都有滋润作用,护士同意。住在观察室的宝宝不像住婴儿室的,每名初生儿身上或因感染、发烧、黄疸、心肺功能异常……种种原因而纠缠一堆线路,以便仪器显示他们的状况。因此,大部分妈妈不会来喂奶,探视时间也受到限制。我配合小家伙,多住了几日医院,没事就在观察室盘旋。
室内有一小房间专供喂奶,布置虽精简,倒也像个小客厅不似冰冰冷冷的医院。我抱着小家伙与他说话,鼓舞他,赞美他是最最勇敢的乖孩子。他吃奶的速度、分量渐有进步,出生第三日每回喝三四十毫升,第四日增至六七十毫升。不过,排气问题仍深深困扰我,每次喂完奶为他拍背排气,总要拍到手酸、深恐拍出瘀血了,这家伙才慢吞吞“呃”一声打嗝,小嘴巴馋馋地咂巴几下,眼睛似张又闭,打个哈欠,心满意足地又要睡了。
“嘿,告诉你一个秘密要不要听?”我解开贝壳形的小手套,轻轻揉他的小手,“今天爸爸去帮你办户口、健保,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才发现小家伙两手手背上各有一枚淡青色椭圆形胎记,像浩瀚星空中某两个星球的倒影。“你叫姚远。”我说,“既是纪念也是祝福,因为爸爸妈妈走了遥远的路才找到彼此,所以对你的爱没有边界。有一天你会了解,你的名字里有追寻的力量,那就是我们最想给你的祝福。不过,现在你得加把劲,快快好起来,跟爸爸妈妈一起回家!”
是的,回家!好简单的动词,几乎成了每日口头禅。路虽不同,但这两个字已挂在每个人舌尖,天黑了,各自回家。
然而,有的小婴儿来到世上,没回过家又走了,一辈子如蜉蝣,两边都无家。朋友的第一个女儿提早一个月出世,在加护病房住了几十天后走了,新科爸妈才上榜又被除名,但还是忍着悲伤替女儿订弥月蛋糕,答谢馈赠金锁片、金手链的亲友们。
夫妻俩向医院要回小孩穿过的衣服、手套、脚套,摆在卧室里那架布置得温馨、舒适的婴儿**。睡时,扭开旋转音乐铃,掉出一串轻柔的音符,好像心肝宝贝回来了,正躺在**香香地入睡。夫妻俩默然沉醉又窸窸窣窣掉眼泪,伤心的妈妈哭起来:“我们的房间没有奶味!”
在报上看到那家人的遭遇,像目睹翠绿新苗被巨轮碾压。离预产期只剩一个月,怀着双胞胎女儿的准妈妈因妊娠并发症提早生产,噩运似毒蜘蛛在母女三人身上结网,较大的女儿一出生就没了,二女儿与妈妈变成植物人。
一夜之间什么都垮了。噩神连杀手都不如,杀手明快多了,一枪一弹解决。噩神有的是时间,喜欢慢慢折磨一个想做妈妈的女人,凌迟一个婴儿。
只剩做丈夫的,“回家”变成到专门照顾植物人的疗养所探视妻子、女儿,替太太擦干不停流淌的口水,为枯瘦如柴的女儿拍背……心酸之后还得打起精神工作,他得“养家”!
活在这世上,亲情如锯如刀啊!
小家伙是幸运的,第六天,医生准我们回家。
孩子爸爸至观察室办出院手续,母亲跟着去抱小家伙,我坐在外面沙发等。观察室旁是儿科加护病房,对面是小儿科病房,不时听到孩子因病痛而尖声哭泣的声音,听在初为人母的我耳里,每一声皆如刀割。
我在心里祷告:“让每个小宝贝回家吧!让他们平安,让他们有机会——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