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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单赴魔窟

苔丝 [英] 托马斯·哈代 3416 2024-10-22 04:54

  

  约定好动身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苔丝就醒了。破晓时分,小树林一片寂静,只有一只先知先觉的鸟儿在独自歌唱,歌声清脆嘹亮,宣示着鸟儿对时间的感知精准无误;其他众鸟皆缄默不语,仿佛同样坚信那只叽叽喳喳的鸟儿是弄错了时辰。苔丝忙着在楼上打点行装,直到要吃早餐了,她才穿着平日的衣裙走下楼来;她那套最好的节日盛装,叠得整齐仔细,放在了箱子里。

  母亲见此,上前劝道:“有谁家走亲戚,不穿得漂漂亮亮的?”

  “可我是去工作啊!”苔丝回答。

  “不错,是去工作,”德伯菲尔德太太说,继而压低了声音说,“起初或许是要装着点儿去工作……可是我认为你还是把最漂亮的一面展露出来的好。”她补充道。

  “好——吧——你比谁都懂。”苔丝平心静气,不再反对。

  为博得母亲欢心,姑娘只好把自己完全交到她手上,任由其摆布,从容说道:“妈,你认为怎么好看就怎么弄吧。”

  看到女儿如此顺从,德伯菲尔德太太心花怒放。她先盛了一大盆洗脸水,彻底把苔丝头发洗干净,等头发干了,再梳理整齐,这时头发看起来比平常多出一倍,然后再用一条粉色丝带扎起来,那丝带比往常用的要宽一点儿。之后又给苔丝穿上了那件在会社游行时穿的白袍子。头发蓬松,白袍宽大,衬出苔丝发育成熟的身段,更蒙蔽了人们的双眼,竟认为她是丰韵的熟女,而她的实际年龄,比一个孩子大不了多少。

  “跟你说,我袜子后跟那儿有个洞。”苔丝说。

  “袜子上有洞不要紧——袜洞又不会说话!我为姑娘时,只要有漂亮的帽子戴,鬼才管袜子上有洞呢!”

  看到女儿容貌秀丽,母亲欣喜自豪,她后退几步,就像一位画家后撤,站在画架前从整体上欣赏自己的得意画作。“你一定得好好看看自己!”母亲嚷着说,“今天可比往常漂亮多啦。”

  梳妆镜太小,一次只能照出苔丝身体一个小局部,德伯菲尔德太太就在窗玻璃外挂起一件黑色外套,这样一来,整个窗玻璃就变成了一面大镜子,乡下人梳妆打扮,时常采用这个法子。一切收拾妥当,母亲下楼直奔丈夫,此时,丈夫正在楼下坐着等候。

  “听我说,德伯菲尔德,”她得意扬扬,“这下那小子见了咱苔丝,不迷了心窍才怪呢!不过等你见了她,说啥都行,千万可别说他喜欢苔丝,更不要提这是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丫头脾性古怪,说多了适得其反,会令她生厌,还有可能一气之下不去了呢。如果一切顺利,我真得好好谢谢鹿脚巷的那位牧师,幸亏他告诉咱们那些事——他可真是个大好人哪!”

  然而,姑娘动身离去的时刻逐渐迫近,刚才梳妆打扮的兴奋也逐渐消失,琼·德伯菲尔德太太心头不觉生起一丝顾虑。这位家庭主妇决定送姑娘一程——要一直把姑娘送到山谷斜坡顶上,从那里一路爬坡,通向外面的世界。就在那里,苔丝等着斯托克·德伯维尔家派遣的两轮马车来接。苔丝的行李箱子,已经打发一个小伙子用小车推到那里候着了。

  看到母亲戴上帽子,小孩子们就吵着闹着,要跟她一块儿去。“我也要去送姐姐,姐姐要去嫁给绅士堂哥啦,要穿漂亮衣服啦!”

  “别说啦!”苔丝满脸绯红,转身制止,“别再说了!妈,他们脑子里怎么都塞满了这些奇思异想?”

  “孩子们,姐姐是去工作,为咱那有钱的亲戚工作,是去挣钱,挣了钱,咱们就能再买一匹马。”

  “我走啦,爸爸。”苔丝哽咽着。

  “走吧,孩子。”约翰爵士从瞌睡中抬起头,睡眼惺忪,言语含混,为了庆祝苔丝动身,早晨他又去喝了酒。“哎呀,但愿那位年轻的朋友会喜欢上与他同宗同祖且标致秀气的姑娘。还有,苔丝,你得告诉他,从前咱们可是大户人家,只不过现在没落了,我要把家族的名誉——头衔卖给他,是的,卖给他——也不会跟他要高价。”

  “少了一千镑可不卖!”德伯菲尔德太太大声说道。

  “告诉他——我要一千镑。哎,算了吧,还是少要点儿吧。我忽然想起来,这个名号加在他身上,要比加在我这没出息的人身上好多啦!告诉他,他只要出一百镑,就归他。不过,我也不是斤斤计较的小人——告诉他得出五十镑——就二十镑吧!成交,就二十镑——这是最低价。祖宗的名誉就是祖宗的名誉,一分钱也不能少!”

  苔丝眼含泪水,百感交集,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急忙扭头转身,出了门。

  母亲、孩子与苔丝一起出发,左右各有一个孩子拉着苔丝的手,心中若有所思,不时抬头看看苔丝,就像在看一个要去闯**一番大事业的人;母亲与最小的孩子走在后面;这群人构成了有趣的画卷:真诚美丽走在中间,天真无邪伴其左右,愚钝虚荣紧随其后。就这样,他们一直走到山坡脚下;就在坡顶,川特里奇派来的马车正在等候。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为了不让马儿拉着车爬这段山坡路。山峦屏障之外,沙斯顿房舍像峭壁一样远远矗立山顶,打破了山脊原本的轮廓。山路似裙带,蜿蜒盘旋于大山之间,一路攀升。路上除了他们差遣来送苔丝行李的小伙子之外,看不见一个人影。小伙子坐在小推车的车把上,车上装着苔丝世间的全部家当。

  “在这儿等一会儿吧,不用问,马车很快就来。”德伯菲尔德太太说,“你看,那边来车了!”

  车来了——好似突然从最近的高地后面冒出来,正正好好停在了推小车的小伙儿旁边。母亲与孩子决定就送到此地为止,苔丝与他们匆匆道别,弯腰向山坡上走去。

  他们看到苔丝的白色身影离马车越来越近,她的行李箱子都已搬到车上。苔丝刚刚走到车旁,正在这时,又有一辆马车从山顶的树丛中飞驰而来,绕过山弯,驶过行李车,在苔丝身旁忽然停下,苔丝抬头观看,似乎面露惊色。

  母亲首先看清,第二辆车不像第一辆车那样简陋寒酸,而是一辆崭新漂亮、干净整洁的单骑双轮轻便快车,漆面光亮,配置高档。驾车的是个年轻小伙儿,看年龄不过二十三四岁,嘴里叼着雪茄,头戴一顶花哨小帽,上身穿一件浅褐色短外套,下身穿同色马裤,白围巾,硬高领,褐色驾车手套——总而言之,他就是那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一两周之前还拜访过琼,向她打听苔丝呢。

  德伯菲尔德太太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鼓起了掌,然后低头一想,又抬头观瞧。这里面的意思还能瞒得过她?

  “这就是那个能让姐姐做贵妇人的绅士吗?”年龄最小的孩子抬头问道。

  与此同时,他们看到苔丝穿着平纹棉布衣服,站在马车旁,犹豫不决,马车主人正在与她交谈。她看似犹豫不决,实则是顾虑重重。她宁愿坐那简陋寒酸的两轮货车。年轻人下了车,似乎是在催促她上车。她转过脸来,面朝山坡下,注视着下面的一帮亲人。似乎有什么促使她马上下定决心,或许是想到了王子死在她手上。她突然间上了车,他也上了车,坐在她身旁,迅速打马驱车前行。很快,他们就超过拉行李箱的慢车,消失在山脊之后。

  苔丝消失在众人眼里,有趣的事情也像一场戏剧,终于落下帷幕。小家伙们的眼里都闪着泪花,最小的那个开口说道:“真希望可怜的、可怜的苔丝没走,不去当什么贵妇人!”说完,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这个新想法迅速传染开来,第二个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个,后来三个孩子一起号啕大哭。

  琼·德伯菲尔德转身往回走,眼里也噙着泪,回到村子。事已至此,她也左右不了事态发展了,只得听天由命。晚上,她躺在**思绪万千,唉声叹气,丈夫问她缘由。

  “唉,我也说不清,”她说,“我一直在想,要是苔丝没去,事情也许会更好。”

  “你之前咋没想到呢?”

  “唉,这是姑娘的一个机会啊——不过,要是这件事重新再来一遍,我就得好好打听一下,看看那位绅士是不是个好心人,是不是真把咱家苔丝当成堂妹,否则我是不会放苔丝走的。”

  “说得好,你或许真应该事先打听一下。”约翰爵士一边打着鼾,一边说道。

  琼·德伯菲尔德总能从什么地方设法找到安慰:“好啦,作为正宗的嫡传后裔,只要她的王牌出得好,就应该能一路顺风顺水。即使今天不娶她,明天也会娶她的。明眼人都知道,他已经痴痴地迷上苔丝啦。”

  “她的王牌?你是说她的德伯维尔血统?”

  “才不是呢,蠢蛋!是她的脸蛋——和我年轻时候一样漂亮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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