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浪子小说 其它 磨字:日本全才艺术家北大路鲁山人的书法之道

迷人、亲和又美感极佳的良宽书法

  

  我们这等人如此浮滥地评论良宽大人此等优秀的书法,也许是太僭越了吧,不过,身为熟悉又尊敬良宽大人之人,还是很想叙述一下我的感受。

  良宽大人之字,不管是内涵还是外貌,都是绝世罕见的伟大良能美字,珍贵又正确,毫无虚假的模样。真可以称之为兼具真善美。这样的良能美字,都是来自良宽大人本身优秀又伟大的人格。书法一定能反映一个人的人格,想要创造出不反映人格、又超越人格的书法,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良宽大人的书法,在诞生之时,早已化身为良宽大人之姿。假设现在先把良宽大人的人格封印起来,单纯从技术的立场来看,良宽大人的书法技巧也很厉害,与古代流传下来的模板、各种美字相比,竟然毫不逊色,甚至达到值得惊讶的出神入化之技。关于这一点,我也深深感到佩服。

  良宽墨迹

  良宽墨迹

  在良宽大人身上,即便是一点、一画,都看不到未成熟的破绽。关于这一点,即使不论内容,也无法否认他是个大天才。一般人难免会在运笔的过程中,出现一两处破绽。然而,即使细心研究良宽大人之字,毫不错过任一个小细节,不仅没有破绽,我们甚至找不到一丝疲倦、虚弱之处。

  他的笔终究只会走在妙境之上,使他人不得不连声惊呼,“极妙!极妙!”。光靠聪明无法到达这般境界,实为无法动摇的至妙境界,他将一点、一画确实地写进这样的境界,在美观及构造上,呈现毫无不足之处的结构。因此,人们看不到常见的不安气息,才能放心鉴赏。此外,良宽大人之字,也会随着不同时刻的心境,运用不同的书法技巧,表现纵横自在的变化,毫无执着之处。

  前皇后殿下的父亲大人——久迩宫邦彦王殿下的某位侍从,曾选出数件殿下的墨迹,赐给法隆寺,寺方表示这些作品益发精彩了。殿下却明白地说:“书法时时刻刻呈现不同的风味。”这句话真是饶富趣味的名言。我有幸在场,亲耳听见这句话,只觉不胜感激,其实一切艺术,不分类别,若非“时时刻刻呈现不同的风味”,其作品就失去了生命。技术与内容都停滞不前,每回都像盖印章一般,连续创作毫无任何变化的死亡之作,终究只是受到某种事物局限,丧失每天都要抱着崭新心境的证据,只能说艺术上的生命基础已经遭到略夺。

  欣赏良宽大人的书法时,可以窥见他在未受到任何限制的情况下,直率地表现殿下所谓来自“时时刻刻”的心境产生的心情,以及每日更新、不曾停滞的生活心情。此外,我最佩服的一点,就是良宽大人的书法中,没有世上和尚常见的那种和尚习气。和尚的字容易流于和尚的形态,通常只要看一眼能看出这是和尚之字。身为和尚,却不受到和尚形态的限制,表示他的见识过人。黄檗那帮人根本比不上,就连大德寺的高僧们(春屋禅师除外)几乎所有人都困在所谓的僧侣形态中。

  基本上,就连江月和尚都脱不了僧侣形态。姑且不论书法的善恶、美丑,大宫人[11]会有大宫人形态,儒家会有儒家形态,诗人会有诗人形态,俳句诗人会有俳句诗人形态,也就是俗话说的,味噌免不了会有味噌的臭味,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其立场的影响。也就是所谓自私自利的泉源。这时,若能不受影响,果敢站出来,理解艺术,以大局观俯瞰书法,表示此人若没有超迈的见识,便达不到这种境界。先追寻涌泉的源头,接着在该处扎根,找出自己的方向,良宽的这种态度,完全是良能革新者才有的新思想,良宽对艺术随时抱持热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在这一点上,西行法师的书法,也不属于僧侣形态。在芭蕉[12]身上,也看不见之后形成的俳句诗人形态。话说回来,秀吉的字不属于英雄形态、武者形态、将军形态的任一形态。良宽大人不曾步上世间随处可见的僧侣形态的脚步,与世俗的书法家不同,其见识令我深感佩服,同时,我也希冀良宽大人若能是我的伯父、我的父亲,不知该有多好,对他思慕不已。

  尽管如此,我曾经想靠着指尖的技巧,将良宽大人的书法类型,也就是外貌,在毫无内容的情况之下,移植到我的身上,结果只不过成了“配音员”,没学到真功夫。尽管如此,当我见到良宽大人的书法时,总是不禁受到其魅力的**,尤其是晚年的作品,竟抱着当“配音员”也无妨,好想模仿的念头了。无论如何,良宽大人的书法并未受到僧侣形态的限制,这一点使我感同身受,满心欢喜。

  纯真的良宽大人,并不会受到世间常见的形态吸引,他总是一股作气地朝着真实、往真实突进。尽管良宽大人并未陷入僧侣形态,肯定也有喜欢的书风吧。不对,他习字时应该也使用过模板吧。他到底参考过哪些范本呢?就我的经验来说,应该可以窥知一二,良宽大人的模板,应该是非常聪慧的书法。因为在良宽大人身上,既可以看到唐太宗那般敏锐细心,也能看到王羲之的非凡形态、超凡脱俗的运笔。他不仅遍览各种古代的字帖,还着眼于不容错过的长处,纳入自己的锦囊里,时候到了就会妥善处理,随时都能运用。在日本的书法中,他特别醉心的便是《秋萩帖》,想必不需多提了。着眼于古时候的高僧书法,也是难以否认的事实。我想他可能对大德寺春屋禅师的书法,也有不少兴趣吧。大雅的书法,例如认真写的“五君咏”、或是“十便十宜”,都能看到与良宽大人共通的部分,因此,我们也无法否认其影响。不过,能与良宽大人较劲的,应该只有大德寺春屋禅师吧。论及美的价值时,更会让人这么想。

  再者,良宽大人的书法,还有值得注目的一点,是看来像儿童般拙稚,相当于无心的书法韵味。当良宽大人的书法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时,怎么可能改写孩子般拙稚的字呢?不过他在高超的外皮之下,为内馅添增风味,加入童心童技,明明白白地映在我们的心眼之上。

  良宽大人本来是个有棱有角之人。是个好强之人。有不少地方,都让人觉得他应该是历经修养,才成为一个柔和、稳健、圆熟的人。尽管如此,在某些状况下,还是会出现盛气凌人的模样。若对方秉持佛性,在他送上的书简中,几乎让人觉得良宽大人自己成了佛的化身。

  晚年的作品大多都相当柔和,温和寂静,几乎让人抱着感恩之情了,不过,偶尔仍然会露出棱角,可见潜藏在平稳表面之中的几分峰芒,我有时也会大吃一惊。观察良宽大人的本质,应为外柔内刚,好的艺术多半为外柔内刚,相反地,索然无味的艺术则多半外刚内柔。偶尔强势则是俗强,偶尔刚健则称为俗健。

  这么说也许有点多余,目前,我最感动的就是在良宽大人身上,看不到所谓的匠气。远离和尚这个职场,只以良宽这个人的身分与修养,持续钻研书法。

  大部分的和尚,都会写出有和尚习气的字,因为这个缘故,才不得不离开职场。大雅、芭蕉、江月、白隐[13]、慈云[14]都是为了守护职场,同时钻研书法。书法并不是纯粹为了个人的修养。这时势必会产生伴随俗臭之气的结果,达不到艺术的巅峰。

  对良宽大人来说,不需要询问他人,也能对自己所写之字的优劣有所自觉,所以他肯定在技术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不过他存着视书法为修养的念头,并未陷入俗媚的工匠趣味,也没沾染一般称为学者习气的俗世之气,始终过着单纯的优雅、美感生活。

  举凡俗人、雅人、超人,大多都用同样的方法,做同一件事,却由于心里的念头不同,结果造成巨大的隔阂,一则表现纯美,一则表现俗美。同样喜好书法,前者乐在苦中,后者则苦不堪言。

  良宽大人的书法,不仅兼具人格及技能,美的含量特别高,我想大声疾呼,我认为他是德川时代最优秀之人,就此搁笔。

  昭和二十七年[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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