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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蒋百里的参谋生涯

不懂幕僚就不懂民国 伍立杨 6488 2024-10-22 05:02

  

  “抗战爆发后,父亲的战争指导就是要打破日军由北向南的作战线,要使国内由北向南的压力减轻,并且使日本改为由东向西的作战线,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利用西南地区(即大后方)。因此以战争指导来说,建立大后方为新的作战基地是相当重要的。作战基地的建立地点则与作战线、作战正面形成一个整体的关系,作战正面是前方,作战基地是后方,中间有一条连线,这是一条交通线,也就是补给线。站在野战战略的立场,要维护交通线,最好是与作战正面形成垂直面,这样左右两边都是安全的;最危险的交通线(补给线)则是与作战正面太过于平行。

  补给线在战争进行中是生命线,撤退时则是救命线,这点非常重要,除非双方的携带量足够决胜……如果有这个把握就可以暂时不用补给线,否则就非要用补给线不可。”(《蒋纬国口述自传》第9页)

  这在蒋纬国自传出版之前,尚未看到如此精辟的论述。这里涉及一个全盘性的野战战略构想,他进一步分析说:“日本的前进基地设在我国的东北,日方称之为关东基地,在关东的日军就称为关东军。以关东这个前进攻势基地来说,日军从北向南打下来,其主力可以沿平汉路南下,并且以其有力之一部沿津浦路南下,由此可见,日军的重点放在西边,如此会变成中日双方南北对峙、东西展开的局面,这样一来就把国军逐次地向东南方压迫到沿海边。如果我们被逼到海边就完了,因为我们在海上没有补给。当年日本海军与中国海军的比例,光拿吨位来比,是31∶1,也就是31倍于我们,船与炮的性能还不算,因此国军如果退到东南沿海,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父亲确实对中国大陆作了详细的地略分析,所以才决定,要对抗强敌日本,先要替日本做一个打胜中国的构想。他发现,日本如果要侵略中国,就要将攻势基地放在北方,由北向南攻击,把国军推到东南沿海,如此一来,就能达到三月亡华的美梦。我们的对策就是使日军由北向南的攻击改变为由东向西,将自己的攻势基地放在大后方(云贵川),必要时,西康也变成大后方根据基地。”(同前书第12页)

  退台后,蒋介石再次强调“三角形攻击战斗群”的观念,曾经要陆军研究后作观摩演习。蒋纬国接到命令和他父亲同行。到达演习地点,发现一个部队站在水塘里面,蒋介石看了就问怎会站在水塘里?那些人解释说:这是按照一般状况的需求,因为另外两个第一线部队已经摆好了,所以第三个部队非放在水塘不可。蒋介石听了觉得真是天大的笑话。他说:“我跟你们再三地说过,三角形不一定是正三角形,前面两个部队摆定后,第三个部队可以放在前后左右任何一个地点,这个地点要依状况而定,而状况包括敌情与地形,你们怎么能把部队放在水塘里呢?”因为三角形攻击战斗群,基本编组为三角形者,其应变的灵活很大,纬国以为,这真是教条的典型,因为即使是没有战场经验的人,也不会将第三个部队放在水塘里。结果蒋介石连演习也没有看就走了,并交代指挥官研究好后再找人去参观。(参见《蒋纬国口述回忆》第17页)

  抗战初期,日本侵华由北向南压制的企图已非常明显。东北早已在其占领中,在华北又频频得手。

  陈建中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第六部的政工人员,和一群青年军人被派遣到晋察绥前方,担任战地政务工作。他们搭乘蒸笼一样闷热的津浦路火车,浩浩****北上,每个人都如荆轲赴秦。经陇海路到潼关,渡过黄河,再转同蒲路到太原。参加骑兵部队,驰驱塞外,从事战斗杀敌工作。

  他的《戎马关山——蒙疆喋血记》回忆,阎锡山在山西,有自己的政治组织、理论研究机构、军政训练机构。可是日本的侵略战争,却打开了山西的门户。平津各地的知识分子,大批大批地涌到太原,各种各式的宣传口号也都纷纷出现。

  敌人对平绥线的作战,系分三路进兵。我方的部署,则以汤恩伯为前敌总指挥,由十三军防守南口、居庸关、怀来一线……而由北路军总司令傅作义坐镇大同,全面指挥督导。

  傅作义的总部,初设于大同近郊的口泉,表示有信心打胜仗。

  然而,日军对太原展开全面攻击之前,即采取空军与机械化部队的密切配合,飞机不断出动炸射,造成重大伤亡。“傅作义日坐愁城,早晚都在他设在城墙防空洞的办公室,听取各方面的电话电报,一切表现一筹莫展。每次接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总是绕室彷徨,据说也有几次抱头痛哭。记得我去拜访时,他的谈吐,完全失去在大同那样的气概,说到前方战事,不住地紧皱眉头,唉声叹气,不能有决断的答复。”

  1937年年底的太原的保卫战,日军陆军及机械化部队会同行动,首先占领太原的东山,俯制北郊卫立煌军阵地,炮火直接威胁城区,傅作义本来就没有与太原城共存亡的决心,当前的形势,更促成了他撤走的念头。11月9日,他率同几个亲信随员,匆匆出城,部队只好也突围西行,太原就如此轻易弃守!

  当时千千万万的青年,都纷纷奔赴前线。但大家还以为战事将暂时集中于华北,不致立即延伸到南方。

  显然,寻常战将尚无大战略的考量,不可能想到改变日军进攻方向这样的大战略,只能被动地和日本抵抗,但事实又是抵挡不住。从这里,可以看见蒋介石的过人的高明。

  生下来就是参谋长的料:蒋百里的参谋生涯

  1937年“八?一三”战事起来后,蒋百里正处于代理陆军大学校长时期。当时部队撤离上海,他也到了南京。蒋介石一见面就急切地问,此次中日战争,英美会否卷入旋涡?百里答:可能,也许是时间问题。又问:如果英美卷入,最后胜利究竟属谁呢?百里郑重回答:不敢说得太远,在最近二三十年内,西方民主国最后是不会失败的。(参见陶菊隐《蒋百里传》,163页,中华书局)

  百里这个大方向的判断,对蒋介石大战略的拟订,无疑具有深刻的影响。幕僚参赞戎机,在于以宏观的眼光,对全局战略实施大处着眼地把握。

  这在当时,要作出如此的判断,委实并非易事。首先要对各国政体的优势具有人文尖端的认识,而这在当时,相当一些人士还处于懵里懵懂状态;其次要对各国武器、战力、军队训练、精神状态的细微差别体察入微;再次还须对时代潮流有清醒地洞察。也即作如此判断的人,一者必须见多识广,二者尚需对人文、科技等的情势有所综合把握。

  蒋介石如此问询蒋百里,说明蒋介石的内心,也是忐忑游移不大吃得准的。

  事实也是如此,当时很多汉奸集团急迫倒向日本,除了利令智昏,其心理背景就是他们的判断错误。抗战初期,以及太平洋战争初期,战事的进展,种种事实,还并不足以支持蒋百里的判断,因为一直到抗战末期,日本还打到贵州独山,企图包围陪都重庆;而麦克阿瑟将军在丹巴受挫时,竟创造了美军历史上将士被俘的最高纪录……

  所以作出蒋百里式的判断,不特需要眼光,还需要胆量,甚至措辞——时间与范畴的限制词。自然,最后的结局,与其判断,丝毫不差。

  曹聚仁记蒋百里。说是1932年2月1日,他和百里在上海法租界的一家咖啡厅喝茶。百里手持一张上海《每日新闻》。他就对曹聚仁等人说,六天以后,即7日早晨,日军要有一个师团到达上海了。怎么得知的呢?他并无内部消息或其他特殊途径。他指着他正看的报纸上的一条电讯,那简短的电讯说日本陆军大臣杉山元昨天晋谒天皇。蒋百里说这就是报告出兵的意思。以日本的运输能力,以及由长崎到上海的水程,估计7日早上,可运来一个师团。

  曹聚仁吃惊不小,因为7日早上,日军的第九师团,果然到了上海,参加作战了。曹先生不由得对百里的高明赞叹不已。(参见2007年4月由三联书店首次刊行的曹聚仁遗稿《采访外纪》222~225页)

  依照一条寻常新闻,推断日本即将出兵,这是判断的第一环节,下此判断,必须对日本战时行政体制有深入了解;他又从运输、交通、运量,推断出发来军队的数量,这是第二环节,这要求对当时军队的后勤补给有深入体察,怪不得曹聚仁要由衷佩服了。蒋百里对部属或参谋常说要增加常识的涵养和保有量,参谋学的根本真意在哪里?也可说卑之无甚高论,就是常识非常重要,它是分析判断的材料库,也是养成识别眼光的大本营。

  蒋百里不幸于抗战初发期间病逝,此前他对蒋介石的看法也颇值得参考——因为蒋介石后来的作为天衣无缝地吻合其判断的轨辙。他说:“全国的大军人,我几乎无一不认识。论到紧要关头,快刀斩乱麻,当机立断,我觉得在全国人物中,无有能出蒋(介石)之右者。他有今天的成功,绝非偶然,今后就要看他对全局的规划怎么样了……尤其是成功者容易为自己的成功历史所支配,蒋氏以黄埔建军得到北伐成功的,假使他用黄埔生用到超过了他们的能力,我便很为他担心。”(同上书,223页)

  蒋百里生于浙江海宁,少年时期读《普天忠愤集》,竟痛苦难遏,以至哭出声来。他到桐乡拜访亲友,认识了县令方雨亭,方氏是方声洞、方声涛之父。方先生对他的文章大加赞赏。百里祖父建有“别下斋”藏书楼,积书达10万余册。1901年,蒋百里东渡扶桑,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与蔡锷、张孝准被誉为“中国士官三杰”。入学第二年创办《浙江潮》,鼓吹民主革命。1906年,赵尔巽视蒋百里为特异人才,聘其为东三省督练公所总参议,参与筹建新军,那时他才24岁。张作霖等因地方观念对其排挤,百里遂赴德国学习军事,曾在兴登堡将军麾下任连长,受其揄扬而声名大噪。

  曹聚仁以为蒋百里本人很像达?芬奇,是那种根本意义上的才华横溢。“百里先生也正是这样一种人物,一生既为军事学家,又为政论家,也擅长文史研究,诗词都不错,字也写得很好,说话滔滔不绝,风趣横溢。”

  百里去世后,国民政府的褒扬令说:“军事委员会顾问兼代理陆军大学校长蒋方震,精研兵法,著述众富。比年入参戎幕,讦谟擘划,多所匡扶。方冀培育英才,用纾国难,不幸积劳病逝,轸悼良深。应于特令褒扬,追赠陆军上将。”特别强调他参预戎幕这个关键。他曾先后被段祺瑞、袁世凯、黎元洪、吴佩孚、孙传芳、唐生智、蒋介石等军政首脑聘为参谋长或顾问,被誉为军事思想家和军史学家、军事战略家、兵学泰斗。

  帮不了不成器的东西

  冯玉祥邀请蒋百里讲课,欲聘其为参谋长,但交浅言深,话不投机。

  孙传芳则是他士官生时代的老同学。

  吴佩孚盘踞两湖、河南、河北等地,孙传芳保有江南五省。北洋军阀本来就是颠三倒四的滥队伍,但他们因偶然的形式而膨胀,反将国民革命军的历次北伐,视为乌合之众,意甚轻蔑。孰料北伐军兵锋所向,势如破竹,克长沙、过汨罗江、占贺胜桥,直逼武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横扫两湖,武汉形势危急,吴佩孚只得仓皇率直系军南下。

  北伐军进攻吴佩孚时,对南京的孙传芳则争取其中立。其时蒋百里正于孙传芳军中任幕僚,孙氏问计于蒋百里。百里提出三策:上策为出兵长沙,腰击北伐军;中策待蒋(介石)、吴两军相争于武汉以南,两败俱伤之际,出兵占武汉;下策将主力向江西布防,以逸待劳,寻机出击。孙传芳取了下策,一面与北伐军讲和,一面将其20万大军分5路布防于江西、福建。第一路以邓如琢为总司令,驻南昌一带;第二路以郑俊彦为总司令,驻防南浔路南段。第三路由卢香亭任总司令,驻南浔路中段的德安、涂家铺、武宁一带;第四路以周荫人为总司令,驻福建;第五路以陈调元为总司令,驻武穴、富池口、石灰窑。到了8月底,国民革命军攻下岳州,孙传芳始感形势严重,遂召集五省联军将领会议,决定兵分4路入赣,协同邓如琢与北伐军在江西决战,并令周荫人陈兵闽、粤边,扰乱北伐军的后方。

  蒋百里的思想和趣味

  蒋百里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后期,曾说南京市的一切新表现,可谓之建筑,不得谓之建设,诚为影响社会舆情的热点言论。他对社会的观察,真可谓一语中的。当时的交通、铁道等部门,建造钢筋水泥的宫殿式衙门,内外都有科学的设备,东西合璧的美术装饰,很是吸引观瞻,但是耗资甚巨,对国计民生却并无补益。所以,蒋百里的观点,形象而深刻,指出传统行政方式的弊端,以及国民性所造成的不上轨道的行政。

  北伐时期,很多有识之士主张蒋百里任国民革命军的总参谋长,学历和名望都很相称。他不以为然,说是刚刚当过吴佩孚的参谋长,又到北伐军任同样职务,外面会有流言飞语。恰巧在这时,孙传芳也想请他任五省联军总参谋长。百里暗自好笑。心想,这里是参谋长,那里也是参谋长,绕来绕去都是参谋长,好像我生下来就是参谋长的材料。

  他因为推辞,就推荐了丁文江,丁又推荐了陈陶遗,丁氏自己接受孙传芳的淞沪市政督办。

  蒋百里是行动稳健的军事家和学术家。他建立现代化国防的思想始终不移。

  他的学生唐生智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家伙,北伐时投效国民革命军。未几宁汉分裂,唐氏从中作梗,一度失却兵权。20世纪30年代初期,唐氏又起兵反蒋,希图坐大,密询于蒋百里,百里电曰“东不如西”,劝其仿照左宗棠,往西北发展,其间有军事地理的考量在内。而唐生智自诩精明,不愿放弃东南膏腴之地,自未能体会百里的用心,联合许多杂牌军将领,通电逼蒋介石下野,蒋介石大怒,命人查抄唐生智驻沪总部,随后又搜查蒋百里住宅,搜获无线电台、密码本及给唐生智电稿。蒋介石以为诸人联手对付他,遂命将蒋百里软禁之。

  百里因为唐生智反蒋的关系,短期被软禁在杭州西湖。他就对他的两个女儿,讲述《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讲到武松打虎那一段,他就爬在地下扮演老虎,教两个女儿怎样扑打和闪避。他说,赤壁之战的借东风是天文学,木牛流马是机械学,后者他自己也会造,是利用四川凸凹不平的地形发明的,利用下坡的力量上拔,木牛流马在平地则不可行。他对八阵图也很有研究。

  他阅读伏尔泰、康德的著作,也向两个女儿讲解,但她们听来味同嚼蜡。于是,百里指着他挂在墙上的康德像,说:你们看,他的脑子多么大啊!

  这趣味的教育方式中,也可见得他对抽象推理智慧的推崇。

  百里手不释卷,偶有无书可读的时候,也要翻阅一下毫不相干的书籍,他以为总比不看书好受。

  说到他对本国史的见解,他以为,中国自古以来就有极其丰富的民主思想。古代未进化到选举制度,就有传贤不传子的作风。所谓国人皆曰贤而用之,就是尊重民意的具体实践。其后君权渐甚,仍有诤友诤臣,战国时期不乏婉言讽谏的辩士。后来,秦始皇统一了中国,才进入了君主独裁的时期。

  20世纪30年代以后,陶菊隐常在南京和他来往。蒋百里感慨说世界的变迁真如电光流火。他说过去是平面战争,今后将迅速演变为立体战争,险要战区将从高山移到平原。他对经济认识也很精警,他认为仅对内节流而不开其源,将打破收支平衡,引发的经济危机难以弥补。

  他是陆军士官出身,但他感于战局的发展,第一建议就是必须要以迅速有效的方法,赶快发展空军,否则就万万赶不及了。此前,大气而睿智的孙中山先生,就有建立空军的思想,发表航空救国的言论。百里考察英、德、法、意四国的空军都是独立的,美国那时还稍落后一步,使陆军指挥空军,就不如德国独立空军行动迅速的强大威力。他又比较了意大利杜黑将军有名的制空论,为德国所用大行其道,这些事例很说明问题。

  陶菊隐先生说,当时倡导空军独立的理论,以陆军出身的百里为第一人。他给军事委员会的呈文中,有“勇者受勋,能者在位”之说,陶菊隐极为欣赏,以为乃点睛之笔。他主张以荣誉酬军功,而不以位置为酬庸之典,都是非常高明的见解。他在意大利考察时,受意军参谋总长巴格格里奥的招待,到拿波里观摩大规模的航空演习。他的呈文中对空军补给及现代化也有详尽说明。他的这些思想,早在日本留学时期就和同学蔡锷交流过且有相当合拍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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