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战时幕僚团
1938年又有战时幕僚团的建立。战争开打了,对方来者不善,海陆空大打出手。范围逐渐扩大,我方对军政幕僚的需求顿然增加。陈布雷回忆说,涉及战争的各个专门问题需要搜集资料,分类研究,交由中枢甄别取舍;各方所上条陈以及请示之文件,由于量大,须有专人签拟,然后交由统帅审查决定。当时国中各方有志之士,自愿投效者很多,亦应有专门机关从事延揽。遂由陈布雷出面,请示蒋介石,获准在军委会内设置参事室。早期以朱家骅为参事主任。
不过对此参谋团,陈布雷也有他自己的看法。
早在抗战前三四年,熊式辉等人就力劝蒋介石,要在蒋介石的周围组织类似智囊团的机构,而陈布雷主张慎重从事。他认为,智囊团本身的延揽,就需要有高人主持,假如见闻不广、心思欠周之人得任幕僚职位,就纯粹是多一累赘。他以为,先前不久的南昌行营的设计委员会,作用就不大。
陈布雷直言,智囊团这种名称,他始终以为不适合用于中国。
但是参谋问题怎么解决呢?他以为,可以延揽具有专门学问者、通晓政理者若干名,以备咨询,而战时已有各种专门军事参谋机构,已经足够。
抗战期间的幕僚考选
抗战期间,对于军政首长的青年幕僚的考选,当时任何应钦参谋的陈桂华曾谈道:“何敬公要求参谋的条件是要学校成绩好,会写文章。何敬公是参谋总长,有很多讲演和讲话,参谋要会帮他写稿子。我陆军大学毕业考前几名,我还参加军事论文比赛得过第一名,所以,他选了我去。”那时候,他和汪敬煦都是何应钦的侍从参谋。他本人是黄埔军校十一期毕业生,1940年考取陆军大学,1943年毕业,8月开始给何应钦将军做侍从参谋,前后有六年的时间。
抗日战争时,蒋介石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下有参谋本部,参谋总长先是何应钦。另外中国战区最高统帅也是蒋介石,参谋长是美国的魏德迈,底下有中国战区陆军总司令,由何应钦兼任。
幕僚文化素养,显然是考选的重要一环。抗战一开始的时候,有的部队害怕面对记者,害怕负责任,于是干脆就说,打仗都来不及,哪有闲工夫来招待记者啊。
前线将领对新闻记者的工作是逐渐认识到其重要性的,有一次曹聚仁在开封访问孙殿英,他就不懂得新闻记者为何要采访,后来经过他的幕僚解释才和新闻界谈起了战场上的掌故。有一天晚上,他在会场上作朴素的演说,他说道,别人没做过汉奸,不知道汉奸的滋味,“我孙老殿做过汉奸,尝过这味,以后孙子王八蛋才做汉奸”。曹聚仁说这是英雄本色,脱口而出,是很好的新闻材料。
孙殿英这样的人,如果遇到好一些的幕僚为之策划,会少干一些坏事,并可善用其勇,否则只是一味的莽撞。
当时中高级将领中的文化素养较高,但是军队的下层和底层就很成问题了。曹先生举例说,有的哨兵检查记者的通行证,倒持着那张证纸,乱看一阵,糊里糊涂就扣住了,糊里糊涂就放行了,中央社记者曾在湘西被扣,真使人哭笑不得。
稳健而工于心计的林蔚
侍从室整体兼有参谋功能,但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事务官,如钱大钧,虽然文章清通,颇谙丹青,古文根基也不错,各种新式兵器均能掌握,但他主要是做好交办的事情,主动地出谋划策则说不上。而且,因不善动脑筋,在西安事变前夕,他负责的蒋介石专列的车头,也被他的朋友张学良以诈术调去“修理”,使蒋介石陷于插翅难逃的绝境,事后曾被严厉责问。
侍从室里的一流幕僚,要数1938年初接替钱大钧、调为一处主任的林蔚(字蔚文)。
林蔚在辛亥革命后考入北洋陆军大学第四期,毕业后曾做过工兵营长,1924年在孙传芳手下的浙军一师(师长陈仪)当参谋长。反正为北伐军后,被征调到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担任南京警备第一师参谋长。陈布雷的助手张令澳说,林蔚出身书香门第,旧学基础牢固,多谋善断但藏而不露。
蒋、冯、阎之间的中原大战爆发,蒋介石的军政前途危在旦夕。他驻节柳河,亲自督战,林蔚全程跟随,辅佐蒋氏指挥作战,“有条不紊地昼夜谋划,以其细致周全、谨慎稳重的幕僚作风,更为蒋所信任”。1934年他即任军委会铨叙厅中将厅长。
抗战初期,日军攻势凶厉,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蒋介石为了掌握全局,身边急需高级军事幕僚,林蔚便成了第一人选。他的长处是熟悉军事地理,对各战区战力、人事关系了如指掌,大型作战规划可以迅速草拟完毕。蒋氏往往据其策略,调整战力结构,遏制日军攻势。
当时,山东军阀韩复榘拥兵自重,抗命自行撤退,致使日军**。蒋介石为了防止其他军阀效尤,和军政巨头们紧急商议,欲加严厉制裁。而韩氏决不轻易就范,且出狂言反唇相讥,一时陷入难解之焦虑。此时,林蔚策划一万全之策,即以请君入瓮法将其收拾,蒋介石然之。其法为,蒋介石往开封主持军事会议,召集前线将领与会,并亲自致电韩氏,温语劝诱。韩氏不疑有他,随即前往,甫入会场即被解除武器,其所带一团警卫也被隔离控制,最后束手就擒,押往武汉军法审判,旋即枪决。事件引发社会轰动,军界震悚。林蔚用心深细,于此可见一斑。
另外1938年夏天徐州会战失利后,花园口决堤事件,也是林蔚一手策划。
当时国军情绪低落。为了阻止日军南下武汉的企图,当局在武汉召开最高军事会议,与会将领莫衷一是,久无良策。正在一筹莫展中,林蔚又设想一个黄河炸堤水阻日军的方案。蒋介石由此看到一线希望,当即提交会议审议通过。任务交给32军军长商震下辖的第八师执行。该师经过艰苦作业,在郑州东北的花园口炸决大堤,河水迸涌漫延,致数十县百姓流离失所,成为灾害不断的黄泛区。而日军攻势只是稍受阻碍,仍在当年10月攻陷武汉。总体来看,这是一个看似高明,实为仓皇失措的幕僚作业。
当年12月,林蔚调为委员长桂林行营参谋长(行营主任白崇禧),襄助白氏,协调战区各部队配合作战。其间经昆仑关等多次重要战役,西南战区还算稳定。
太平洋战争爆发,组建远征军赴缅作战,林蔚受命随蒋介石两次飞往腊戍视察防务。随后成立滇缅战区参谋考察团,商震为团长,林蔚副之,参谋团会同史迪威参与机要、商议协调作战部署。抗战末期,美军对国军军政部机构庞杂、效率低下、营私舞弊种种现象提出质疑,建议改组并仿照美国体制,建立国防部,蒋介石然之。遂向此方向过渡,将军政部长何应钦调往昆明担任陆军总司令,由陈诚接管军政部。陈诚亲自点将,将林蔚调为他的次长。抗战胜利后,军委会改组为国防部,陈诚出任参谋总长,又以林蔚做参谋次长。
远征军入缅作战,参谋人员王楚英在腊戍听见杜聿明向林蔚抱怨说道:“美国人只是科学技术比较发达,经济实力比较强大,他们军队的战斗能量、军官的战术素养和指挥艺术,并不比我们高明……”而林蔚不以为然,他向杜聿明剀切说明事情的原委和蒋介石的深远意图后,杜聿明方默然无语,点首认可。(参见王楚英《史迪威同杜聿明在缅甸的一段纠葛》)
远征军第一期阶段,蒋介石造访缅甸战场,视察担任曼德勒卫戍任务的新38师,均由林蔚陪同。此前,已电令驻缅参谋团林蔚和代长官杜聿明要绝对服从史迪威的指挥。在缅甸战场出现了盟军四巨头,即史迪威、亚历山大、林蔚、杜聿明指挥约12万中英联军抗击6万日军的局面。其间,杜聿明和史迪威的关系时好时坏,国府为了抗战大局,改由抗日名将罗卓英上将取代卫立煌担任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统帅驻缅中国军队,受史迪威指挥,并以在缅甸的参谋团团长林蔚作为史迪威的慕僚长,协助史迪威策划缅战。林蔚手下的参谋还向史迪威讲述《将相和》故事,他们能以英文确凿复述廉颇、蔺相如之间弯弯绕的故事,还真令人钦佩。
涉外高参
杜建时曾任战区副参谋长、陆军大学教务处处长、国防研究室主任、军委会委员长侍从室高级参谋、天津市市长。
他是天津人,少年时古文基础就很好。1931年,北洋的陆军大学迁移到南京续办,他得以入校深造,教育长杨杰器重他,作为第十期毕业生代表演说总结。1934年蒋介石派其到美国堪萨斯陆军大学读书,其后又在美国学国际关系专业。1939年回国,一度任第九战区副参谋长。以其学术造诣深厚,兼任中央军校长沙分校主任,轮训地方军政干部。1942年后任陆军大学教务处处长、国防研究室主任,筹建国防研究院,目的在培养三军高级将领和幕僚人员。其间,兼任军委会委员长侍从室中将衔高级参谋,协助蒋介石与美国联络谈判事宜。
1943年,中、美、英三国高级幕僚会于印度加尔各答召开,中方为宋子文、何应钦,杜建时以随员身份参加。其后,杜建时探察到美、英只进攻缅北而非全境的计划,及时向蒋介石汇报。
中、美、英、苏的开罗盟国首脑会议,蒋介石命商震、林蔚、杜建时等高级幕僚草拟提案,主要为:反攻缅甸,以美国武器装备训练国军,并要求英国支持国军的反攻。
蒋介石和史迪威矛盾激化时,史迪威托杜建时请蒋介石接见,后者在愤怒中予以拒绝。1943年夏天,罗斯福、丘吉尔会于华盛顿,讨论中国战区事宜,宋子文和杜建时前往参加。杜氏在会上支持陈纳德意见,反复说明中国对空军的急需。
在重庆美军司令部,杜建时与史迪威的参谋、助手频繁联系,察知史迪威使用美国援助在中国的去向。1944年9月,赫尔利来华,由杜建时陪同,赫氏电报美国,据实汇报蒋、史性格水火不容,直接点题:有史迪威在,中美不能合作。杜建时在赫尔利处见到电报原文,当即报蒋,蒋介石大喜,嘱咐杜建时照顾好赫尔利,加深私人情谊。罗斯福接报以魏德迈接替史迪威征求蒋的意见,蒋介石与魏德迈友善,当即拍板。魏氏对蒋极为尊重,以蒋介石为统帅,自居参谋,蒋介石喜不自胜。杜建时又和魏德迈为堪萨斯大学同学,于是中美联系,趋于密切。
远征军的第二阶段为中国驻印军,史迪威为总指挥,罗卓英为副总指挥,柏特诺为参谋长,温鸣剑为副参谋长。
史迪威性格直率中葆有威逼、专横。孙立人、郑洞国、廖耀湘与之时有抵触,发生正面冲突或反驳,“不仅赢得我军官兵的中心爱戴,且为美国许多正直有识的朋友所赞赏,最后连史迪威对他们也刮目相看,倍加尊重。”
这时发生温鸣剑事件,以美国军官取代中国军官。史迪威将温鸣剑等人撤职,企图用美国军官取代驻印军团以上干部。郑、孙、廖一致反对,史迪威被迫自行纠正。(参见王楚英《我所亲历的印缅抗战》94页)
不过,驻印军一切武器、弹药、给养、服装、医药等全由美军提供,补给到连,供应到人,种种优势和做法,与其他部队风气全不相同,这也是驻印军对史迪威最终产生好感的原因。史迪威本人,他的士兵化的举止、雷厉风行的作风,他的忠于职守、责任、荣誉感等良好风气,也给国军官兵很大震动。
驻印军反攻战的胡康河谷战役、孟拱河谷战役以及密支那围攻战斗极为惨烈。作为高级参谋的温鸣剑,主要是和美军协商沟通。
譬如,史迪威和美军军官,较缺乏中国古兵法上那种对地理兵略的考虑和重视,中方参谋和他们谈及公路补给的巨大困难,他们总是不以为意。虽然他们清楚雨季势难行车,且中印公路边修边打仗,使用率极低,这一带又到处是沟谷纵横的原始森林,但他们总强调依托强大的空军支援,仿佛一切不成问题。他们这种思想在后来的缅北反攻战中吃亏不小。这时温鸣剑就要出面苦口婆心地沟通、解释,以期对方接受意见。
蒋介石的战略用心
曹聚仁以为,蒋介石的性格造成幕僚发挥影响力的难度。中日大战前夕,胡适从庐山谈话会回来,就说:蒋介石心目中,我们这些大学教授,就等于黄埔军校的学生!他的头脑中,除了听他话的,就不会有敢于自作主张的人。(曹聚仁《采访外记》86页)
何应钦的态度,比较好一点,陈诚的态度,跟老头子差不多,也可说更坏一点。
顾祝同本来也不懂得招待记者,后来马树理替他办报,宦乡做他的政治顾问,他的修养才逐渐好起来。
蒋介石一直玩弄权力,存着天无二日的心理。西安事变时,他对端纳说,张学良不择手段,拘囚了他,才和他谈判。端纳不禁失笑道:你自己不是也时常关起了别人,才和他们谈判的吗?(曹聚仁《采访外记》87页)
这些叙说或评论,大多是些漫画式的勾勒,并不具有恰切的说服力。
蒋介石当年的战略,逼迫日本将南北攻击态势改为由东向西的进攻,今日回头观察,不得不佩服他的高人一筹,他是把政略、战略、战术结合到最佳的一个人。杰出如蒋百里,大战略思路极为清晰,实战却不见佳,如其襄助吴佩孚期间,差不多就是缩手缩脚。
蒋纬国说蒋介石的战略是改变日军进攻方向,因此他必须培植大量品种齐全的部队在大西南和大西北,以作反攻或决战之用。
那时候,胡部的一般编制是:集团军辖三个军,军辖三个师,师辖三个步兵团。军又有炮兵团、辎重兵团、工兵营、通讯营、搜索营、特务营等直属部队。
蒋介石的修养和他早年粤军时代的幕僚生涯有关。他在20世纪60年代曾经讲述,建军事业要从头做起,特别强调他久经战火洗练的治军经验:
战争的遂行,须发挥活的精神力,因为战力是质量与冲力的乘积。精神力,等于冲力、动力和活力,表现在物质上面,使人的冲力、动力、活力足以扩张物质的质量、动量、速度和强度,而成为雷霆万钧、锐不可当的打击力。所以我们可以说,战力(打击力)是等于物的质量与人的精神力(冲力)的乘积。
他强调组织与思维训练,因为组织力就是思维力的体现。责任制度的基本精神——实事求是、精益求精、人人负责、事事有成;责任制度的本质——建立考核的考核……
他以为现代化的军队,必先要有现代化的军人——经过了现代教育、训练、组织、规律的修养造就,为现代化军队的第一要务。简言之,亦就是要先有现代化的军人,才能组成一个现代化的军队。
而他对日本维新与中国洋务运动的比较,更见出他的眼光确有过人之处。
蒋介石推崇日本倡导维新的主要人物伊藤博文,说他建立军制依托新的宪政。他批评同时的李鸿章着眼点的低下。因为前者重在建国建军久远的规模——政治、宪法、经济、社会的组织,军事的制度,以及科学的精神和方法,故其根基颇为深厚。而相反的,晚清的李鸿章则是深植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观念,始终只知道西方国家“大炮之精纯,子弹之细巧,器械之鲜明,队伍之雄整,实非中国所能及”;以为“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以为“中国但有开花大炮、轮船两样,西人即可敛手”。而对于立国建军的大政方针,和学术文化的根本之图,尤其科学的基本精神,则不闻不问。因此他主持洋务几十年,亦仅止于聘请顾问,训练洋枪,抽收关税厘金,设立机器制造局、造船厂、招商局、矿务局,求其“船坚炮利”。
《柏文蔚自传》叙写中原大战前,张学良举足轻重的地位。冯玉祥、阎锡山军将发动,蒋介石派张群做张学良工作。张群从上海动身,行前在上海珠宝店购买大批钻戒宝石,并带大批舞女同到沈阳,连张学良左右的男女佣人都送礼物,天天引诱张学良跳舞,把张包围了。
其实设若这样就能免除战火,那也是一种很不错的隐形战,求之不可得啊。
像柏文蔚所讲述的蒋介石这类小智谋,行云流水般灵机一动,至办成大事的,也不在少。而他在万般艰困中,竟将日本的侵略态势——从北到南进攻的如意算盘,压制成从东向西有利我方的情形,则是难能可贵的大韬略的显现了。
兵凶战危,战争的结果,是毁灭性的,赤地千里,家破人亡,人命危浅……所以在准备战争的时候,一方面是避免战争,一方面是在万不得已非战不可的情况下,必须赢得战争。尤其要让敌人知道要么就不打,一旦开战,敌人一定会输。这样敌人也就不敢打了,这也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蒋纬国说,国家顶峰阶层考虑战争指导,一定是避免战争。除非到了因为避免战争反而产生对国家的更大危害的时候,才决定不如一战,因为长痛不如短痛。
此即抗战前蒋介石的心理和作战指导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