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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势不好

不懂幕僚就不懂民国 伍立杨 5843 2024-10-22 05:02

  

  袁世凯幕僚中,反对称帝最力者为张一麐、严修。张一麐所知机密甚多,而主张帝制者皆畏之。洪宪元年在便殿行朝拜礼,诸臣久跪拜,独张一麐行九鞠躬礼。有鲁莽者跃起挟之使强行跪拜。

  张一麐作有《袁幕杂谈》,筹安会借古德诺立言,而古德诺向张一麐大呼冤枉。古氏写信说,他是被利用的,恐怕回美国时,将受刑事上之制裁。一般以为,古德诺的计谋,乃由周自齐百般挑拨而来。

  袁世凯称帝前,日本公使馆寄来一张剪报,大意是说,中国国民党,其实很想怂恿袁世凯称帝,一旦达成,将以此为借口,实施倾覆的打击。

  可见日本用计的阴沉,其用计方式,弯来拐去,辄用反笔文章,以图搅水摸鱼。盖日本也怕袁氏做大,羽翼丰满难以控制,故而多端放风,使对方视线模糊。

  宋教仁一案的发生,洪述祖自告奋勇,谓能毁之,袁世凯以为仅毁其名而已。洪述祖唆使应某索取巨额活动资金,于是酿成大祸。袁世凯无以自白。小人做幕僚,其不可与谋如是。不过赵秉钧知道,袁世凯才是隐藏最深的唆使者。

  称帝前,事情反复。杨度去看望张一麐,想了解袁世凯的真性情(究竟总统性情如何),袁世凯突然又说不合时宜,把杨度吓着了。张一麐说:“可是你本人在搞些什么呀?”杨度说:“我准备回湖南了。”袁世凯身边的人又对他说:“总统有大事,必须您杨先生出头。”杨度说:“我因此也是被动的。”张一麐说:“你看以前清廷搞预备立宪,事前百端推拒,事后翻然变计。你想想吧,以后诛晁错以谢天下,你的脑袋难保。”杨度吓得说不出话来(参见刘成禺《洪宪纪事诗本事簿注》,64页)。

  称帝前,张一麐上书请求取消帝制,有漂亮而说明问题的句子:“称帝王者万世之业,而秦不再传;颂功德者四十万人,而汉能复活。”

  徐世昌、孙毓筠、段芝贵同往,劝袁世凯取消帝制,以应危机。袁世凯说:“取消谁负此重任?”段芝贵说:“有副总统在。”袁世凯愤然道:“他能担得了吗?”

  袁世凯政治顾问的班子有一个洋人,他就是古德诺博士,他可谓幕僚背后的幕僚。他的论点是,中国人知识浅薄,头脑愚昧,只能实行君主立宪制。筹安会的成立跟他的言论大有关系。筹安会的六君子中,最积极的是杨度,他是真正的主角。严复则是被哄骗、拖拽,另外四个人是同盟会的变节者,典型的墙头草。他们变脸很快,袁世凯某种意义上还是他们的棋子。古德诺站在他们六个人的后面,可以说是师爷背后的师爷、幕僚背后的幕僚。

  古德诺是个洋参谋,不料却被他的中国同行,既无品又无德的土参谋玩弄于股掌之上,怪不得刘成禺要说美国人幼稚,古德诺这篇文章叫做《共和与君主论》,文长达五千余言,洋洋洒洒。可能他自知“输出革命”,不能见容于他本国民众,所以事后他非常的后悔害怕,曾向袁世凯身边的幕僚谈道,害怕将来回国后,受到法庭的审讯。古德诺这篇文章主要是找民主政体的缺点,论证中国民众久处独裁政治之下,大多数人民知识程度不甚高尚,因此没有研究政治的能力云云,横说竖说,鸡蛋里面挑骨头。伍光建先生说,西洋人有马可?波罗帮助元朝建立了中书省和大中央集权制度,另一个就是美国人古德诺来帮助袁世凯走向帝制。为什么要说美国人幼稚呢?他不但受土参谋的拨弄,还受当时在中国的英国记者莫理逊的拨弄,以及英国公使朱而典的操纵。中西参谋处心积虑,认为日本人气小意盈容易打发,而美国为共和强国不可漠视,显然,他们认为日本不足为凭,一定要有美国人来作理论支撑。包括袁世凯解散国会的时候,就以聘请法国博士韦布尔、日本法学博士有贺长雄,还有就是这个美国博士古德诺共同组成了他的最高法律顾问团。

  策划“杰作”的黑幕僚终成报丧使者

  筹安会和袁克定、段芝贵的幕僚作业概括起来有如下多端:

  一是公民请愿团,向总统府请愿,要求老袁俯顺民意,早就大位。

  二是请严复出山。

  三是八大胡同妓女请愿团,袁世凯也派人接见。这班谋士的满腹经纶,也真运用到极致了。

  四是印制假报纸——《顺天时报》。

  五是筹安会之功,在老袁优柔寡断之际出手,推、牵、携、裹。袁世凯若真有一点聪明,也终不致受其摆弄。

  六是古德诺发文,说中国不适宜共和政体,中国社会情状,须有大皇帝严加管束,否则将有祸乱。此举颇能蛊惑。他大概是美国自由空气吸厌烦了,要到中国换个口味。甜食吃多了,搞点极辣的海椒。

  七是筹安会费尽心机,怂恿袁世凯上位,他们也得各个晋爵。仿佛一只蛇窝,他们的智囊里只藏毒液,一旦有机可乘立即献上毒计。

  八是段芝贵此时也向北洋军发放册子,冯玉祥所部就接到大量《孙文小史》《黄兴小史》,书中极尽泼污之能事,诋毁中山、克强。每天均向官兵大剂量灌输。

  九是段芝贵等人利欲熏心,老奸巨滑,以国事为儿戏,他不但玩弄将领,某种意义上袁世凯也被他玩弄。他联合十四省将军像八大胡同的妓女一样,呈表袁世凯,请其速正大位,他拥护帝制,得封一等公。所以认定这一高风险的行业,言在此而意在彼也。

  政学系:精于政治算计

  黄郛、张群与蒋先生的接近,更多的是时势使然的私人关系,黄郛是从北洋政府摸爬滚打出来,张群则是同学。在南昌行营时代,地位升到极顶。张群在这时被任命为南昌总司令部的总参议。陈布雷亦于此时入幕。这是一个档次很高的幕僚班底。

  黄郛、张群二人,都是政学系重要人物。黄郛二次革命倒袁之役,进攻上海,任陈其美的参谋长。李宗仁第一次和他见面,“但见其风度翩翩,能说会道,一望而知为一十分干练的官僚”。

  当时武汉的报纸对他攻击不遗余力,骂他是政学系北洋旧官僚,军阀的走狗,他早年和蒋介石换贴是拜把子兄弟。蒋总司令在纪念周上大发雷霆,说黄郛是他私人的好朋友,难道我们革命,连朋友都不要了吗?(参见《李宗仁回忆录》,三十二章)

  张发奎对于张群出任行宪后第一任行政院长的看法,“政学系是一群渴望做官的人,那是一群没有政策的官僚”,譬如熊式辉爱摆官僚架子。

  政学系影响近现代中国政局不可谓不大。北洋系垮台后,梁启超的研究系、梁士诒的交通系、王揖唐的安福系等,皆偃旗息鼓,退出政坛,唯有政学系则门庭刷新,人才于行政方面颇为出色。

  中山先生在二次革命失败后,鉴于过去组织松懈,纪律废弛之失,在东京改组国民党为中华革命党。黄兴因意见保留而赴美,居费城,仍从事反袁运动。先后追随之者,如钮永建、李烈钧、李书城、陈炯明、柏文蔚、方声涛等隐然唯克强先生的马首是瞻。这部分在美的同志,乃创设欧事研究会,作为交换意见的中心机构,民国四年即1915年又改名政学会。次年,袁世凯暴卒,旅居美国的党人相继归国,黄氏本人不久亦回到了上海,政学会即无形解散了。

  黎元洪继任总统后,原在美国参加过政学会的议员,即提出政学会这块旧招牌,来和其他政团抗衡,其中骨干如广东杨永泰、湖南钟才宏、直隶谷钟秀、江西汤漪、云南张耀曾、四川李为纶、湖北韩玉宸等,颇为活跃,但与黄克强先生已毫无关系。

  1931年胡汉民通电指摘南京当局电文中特别提起政学系云“政学会员昔虽曾隶党籍,自袁氏窃国,即已叛离。杨永泰、章士钊、汤漪之流,或依附军阀,或假借文字,以反对吾党及诋毁总理者,无所不用其极。民国七年总理南下护法,杨永泰勾结桂系,窃取政权,排斥总理以去;十年粤军援桂,杨永泰受北洋军阀伪命,亲赴雷州就安抚使伪职,抗拒义师,为桂逆张目……”这样的斥骂并不影响他们的纵横捭阖,自1929年杨永泰得到黄郛、张群的引掖,受任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参议。杨氏余次拼命表现,对政治军事问题,颇多建议,每被嘉纳,加以李根源、章士钊住居苏州、上海两地,常为杨氏制策,相得益彰。政学系落寞不久,又趋于卷土重来的境况了。

  雷啸岑先生说,政学系没有组织的形式,完全是以人事关系为生存发展的基础,他们殆如蜘蛛结网,随处蔓延,不露痕迹。端赖领导得人,肆应有方,无形之中构成一种潜力,称雄政坛,以争取个人的功名富贵而已。从民国六年以至大陆易帜的数十年间,政学系在北洋军阀政府与国民革命政府之下,皆能够在政治上发挥作用。时势造英雄与英雄造时势,兼而有之,主要是人才关系。因为他们注意吸收一般没有既成的政治派系背景的人物,而这类人在政治社会占着多数,即不乏才智之士,尽入彀中,此政学系之所以成为不倒翁也。(雷啸岑《政学系与现代中国政局》)

  CC派人物对政学系的反击。元老人物如邹鲁、张继、谢持等人出面或讲话,宣传当年政学系反对孙中山的罪行,要求将政学系人物从国民党中赶走,从蒋介石身边赶走。奔走于国民党元老之间,请他们出面,向蒋求情,将国民党湖北、江西等四党部交回中央党部即二陈手中。其后蒋先生对杨永泰有些疏远。二陈又把矛头指向政学系中另一巨头人物张群。

  他们所展现的团结,绝非道德意义的团结,而是一切以利禄为考量的实用主义的团结。他们出于避害趋利的本能,在知道大势已去之后,选择了一种最能够保护自己既得利益的方式,采取了延长自己政治生命的措施。也正因此,他们在所谓团结的幌子下,不仅会从此掩盖己方同僚一切的瑕疵,还会全力以赴地为他披挂上阵。显然,精于政治算计的政学系要员,要比其他派别更重技术,更懂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

  在选票不成其为资源的旧政治时代,叱咤风云,纵横捭阖,翻云覆雨,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即使到了民治时代,其行政方法在选举技术上仍不会失传。只不过,到那时,寡头政客的作用就有了莫大的局限性,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一套完全不再适用。

  相对军人嵌入地方政治,张发奎的一段议论振聋发聩。政学系的大员们看了,会不会羞愧难当?也许他们无动于衷。政学系干员多兼有军、政两方面的身份,宛如蝙蝠,难以分辨。《传记文学》整理出部分《张发奎口述自传》,其中谈到,当军队占领一个地方之后:“复兴重建工作应该交给政治家去做,但是有些军人自私自利野心勃勃,他们兼任省主席,那就是军人怎样会变得有钱有势。虽然我是粗鲁的军人,我知道在如此环境下潜藏的危机,我强烈反对任命军人任省主席的倾向。试问哪一个省是由军人治理好的?政治智慧绝非轻易得到的。我想不出有任何一位军人任省主席政绩良好。有人说福建省主席陈仪,然而我不同意这一说法——许多善事是我在福建做的。我感觉军人十之八九是独裁者,倘若我当了省主席,也许我也会变成独裁者。但我从来不想被任命为省主席,我始终认为军人从政是错误的。统率一万多人的一个军已经够困难了。一个最小的县也居住至少八千人,而大的县份往往超过一百万人。如果管理一个军够伤脑筋了,一名军人怎能去管理一个县!命令发布下去,绝不能保证它得到执行,很难指望老百姓会执行某人的命令,因为他们绝不是像士兵那样组织严密。”

  行政专才张群

  政学系一些幕僚急于表现,因而歪曲现实、曲解情报,以一己之念遮蔽真实情状,甚至不惜“请鬼抓药方”,展开有利于自己的攻击。

  张群尚无此种荒唐的作为。

  他是稳重的,体谅的,老于行政经验的。他的谋略之启发,也较多得力于他对人情世故的观察研磨。同为政学系,如说杨永泰是老狐狸,工具、手段或策略皆不问好歹,而张群就较为委婉,稳当的处理之中又不乏游刃有余的转圜。

  出谋划策,均针对蒋介石的愿望和需要。

  抗战军兴,刘湘出川,张群则代之为省主席。

  1941年,他曾在省政府的一次行政会议上,见华阳县征收局局长郭某以巨长烟杆吸食叶子烟,即在台上严厉呵斥。郭某尚不知说他,也东张西望寻找被责者。张群见之更为恼怒,严为叱责。

  其实呢,直到今天,川滇一带乡镇会议,仍有如是吸食叶子烟者,在云南乡镇,此物更是人们的基本生活用具。张群长期在外地和外国生活,他的要求自有他的道理。但对方生活习惯就是如此,如在会议规则难以畅行的时空,似也无苛责之必要。

  但在这里我们看见一种生活心理投射。这一细节,可见他在大处颇受掣肘,尽量小心翼翼,而在另外的时空区间,就会在小处不经意发泄表露之。

  张群,他早期就和陈英士、黄郛、蒋介石发生交谊,尔后又隶属于政学系系列。他于1908年入日本,为士官候补生,同期还有蒋介石、杨杰、王柏龄等。

  辛亥革命的时候,他和老蒋等人,向各省的同盟会东京支部领取旅费,回国参与革命。陈英士为沪军都督,黄郛为其参谋长,张群则为都督府参谋。随后,张群在黄郛任师长的第二十三师任团参谋,团长即为蒋介石。这年底,黄郛、蒋介石、张群,效桃园三结义,结为金兰之好。

  陈英士(其美)为孙先生的得力助手,乃是光复上海的灵魂人物。

  黄郛稍早三年入日本也是士官生,在日曾经和李烈钧等人成立丈夫团。

  孙先生成立中华革命党,黄郛悲观而不愿反袁,遂离开日本往新加坡。1919年回国,这就和北洋政府拉上关系,先是在张绍增内阁为外交总长,后在高凌尉内阁为教育总长。

  所以黄郛的经历也是相当一批人在那个时代的经历。先是到日本求学,然后在那里加入同盟会,然后从事各种舆论、行动上的革命,然后又跌入人生低潮,发生转向,北伐后又回到国民革命的阵营。

  北伐底定时,黄郛就做了上海特别市市长,旋接任国民政府外交部长。

  二次革命讨袁之役,李烈钧首先在江西湖口宣布独立。然后是上海陈英士成立上海讨袁军,自任总司令,通电讨袁。蒋介石和张群,这时就参与陈英士戎幕,拟订战略。

  这是蒋介石最早的实战参谋作业,张群亦然。

  蒋介石拟订战策,进攻上海制造局,控制其枪弹的总后勤补给,为陈英士采纳。而张群则认为当首先疏通水路,由水路向陆上进攻。

  正当其进攻之际,海军早为袁世凯收买,乃向讨袁军作密集炮击。讨袁军的失败,与此战略未周有关。

  其后,张群亡命日本。袁世凯称帝时,张群回到浙江,为吕公望的都督府参谋。

  以上可说是张群的幕僚生涯第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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