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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官王引才

钏影楼回忆录 包天笑 7385 2024-10-22 05:04

  

  我生长于苏州,在苏州居住了三十年,在上海居住了四十年,苏州为我第一故乡,上海才是我第二故乡。语云:“游子不忘故乡”。我这个回忆录,写我儿童时代在苏州,就占了不少篇幅。就是住在上海时,一年也有好多次到苏州,除非暂时不在上海。有一年,到年终计算下来,竟去了数十次,这是有特别原因的。

  苏州本来是个省城,人文荟萃之区,物产繁华之地,俗语所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别一个省城所望尘弗及的。可是自从辛亥革命以后,苏州渐渐有退化的现象。为的是西化东渐,有一个“强邻”虎视眈眈在你侧,那就是上海。因此向来有些老辈,不许子弟到上海去的,总说上海是坏地方,现在也放任了。资产阶级向来不做上海生意的,现在觉得容易赚钱,也做上海生意了。科举既废,读书人觉得在苏州无出路,也往上海跑了。但苏州终究是个清嘉安适的住宅区域,所有老乡绅、老寓公,还觉得此间乐,不肯放弃。一直到国民党北伐军兴,迁都南京,江苏省政府移往镇江,苏州省城一变而成为一个县城,真有一落千丈之势。

  但我还是常到苏州去的,因为我在苏亲友很多。我有一位老姊在苏,姊丈已经故世了,时常要去存问一下。我的岳家也仍住在苏州。后来我的两个女儿,在苏州天赐庄景海女学校读书(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学堂),也得去看看她们。好在苏沪火车便捷,快车不到两小时,价钱便宜,我常是坐二等车,车费不过银圆六角。

  最妙的在苏沪往来间,常常遇到新知旧友,在谈天说地之中,往往得到新闻故事。有一次,我在火车中,对面坐一人,似为绅士模样的,他对我点头微笑,我亦报之以微笑。他问我贵姓,我出一名片示之,他也报我一名片,乃阮忠枢(号斗瞻),为袁世凯四方奔走,当洪宪时代之先,人称之为神行太保的。我在《小时报》写一则曰:《阮忠枢之脚》。毕倚虹则写一则曰:《张一麟之头》。因张当初力言袁世凯决不做皇帝,倘真做皇帝,请砍我头,真如孟子所说的“君子可欺以方”也。

  又有一次,我在火车中,遇到吴稚晖先生,他和我大谈其报馆发行报纸。他说:“清晨走过望平街,群众杂乱,人行道上,尽是报纸。在外国,报馆出版了报纸,自己绝不发行,另有一个机关,专为发行报纸的。”我说:“这也是习俗使然,上海报贩凶得很,他们可以挟制报馆。”我虽然常坐二等车,有时也到三等车里去看看。那天却见一位汤蛰仙先生(寿潜)厕身于许多贩夫走卒之中,缩在壁角看报,他在清季,就是沪杭铁路建筑时,他是浙江方面的主办人;江苏方面,就是吾吴王胜之先生(同愈)的主办人。辛亥革命,他是浙江都督,何以蜷伏在此?好在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后来询诸友人,他们说:“他生性如此,亦无足怪。”

  总之每一次在火车上,遇到的新知旧友,笔难尽述。但这一次我所遇到的这位先生,我要记述一下的了。

  这一次我从上海回苏州,刚在火车上坐定,却见前排椅子上有位躯体魁梧的先生,过来和我招呼。我认得他,这是王引才,上海人,是个教育家,一向在上海王培孙所办的南洋中学教书。他是我老认得的,在未到上海之先,同朋友到嘉兴参观秀水学堂,他就在那里教书了。后来在时报馆的息楼,他也来过几次,因此并不陌生,于是他从前排椅子上移过来,和我坐在一起了。他知道我是苏州人,便问:“常回苏州吗?”我也问他:“也是到苏州去吗?”原来他已由省里委他做吴县县长,现在他就上任去的。

  现在要叙述在哪个时代呢?这是国民党北伐成功,移都南京,江苏省城迁往镇江的时候。不过像王引才这样的老教育家,有些冬烘气息的,竟也想出来做官,殊出意外。我当时便向他道贺:“原来是老父母,我要改称为公祖了。”他说:“老朋友!别开玩笑!我是蒙钮惕老的照顾,他说江苏有好几县份,都还没有委人,叫我选择,我就选了个吴县,因为苏州乃我吴文物之邦,我可以向诸位老先生们请教。”我至此方知道他是走了钮惕生门路而来的,钮惕生是松江人,他们的同乡,那时江苏的省主席,是不是钮惕生,我可忘记了。

  但王引才是一个老实头,我不能不以诚意告他,我说:“苏州现在成为一个空壳子,从前在地方上有权力的一班老先生,所谓绅士阶级,都不在苏州了,你所熟悉而要去请教的是哪几位?”王引才道:“我实在没有熟悉的人,本想请钮惕老写信给张仲仁先生,惕老事忙也未写,我想到了苏州,便去拜访他们。”我说:“张仲老也不在苏州,还有何人,你所认识的吗?”他说:“没有!”我想:“糟了!你一个人盲天瞎地地跑到苏州,举目无亲,谁来睬你呢?”

  我又问他道:“你这一回去,总算是到任了,可曾通知苏州的县衙门里呢?”他说:“听说省里已有通知下去,我呢,也已得到了省府的公文。不过我不想马上就接任,到苏州后,打算先观察一番。”

  我想到在前清时代,无论那一个外省官署,凡是新官到任,总要忙乱一阵,还有交印、接印的仪式。虽是一个县衙门,却人员极多,因为他是一个地方事务官,与老百姓最亲近,什么事都要管,现在可不同了。这几十年来的政治变幻,我也未加研究;从前的官场情形,我也更不熟悉;王引才既想做官,自然应当知一点治理之策,谁知也是个吴下阿蒙。他说:“我这一次出来,现在想想,殊觉冒昧。今日得遇老兄,可谓幸事。你告诉我张仲老不在苏州,那我到了苏州,去拜访谁呢?你老兄到了苏州,住在哪里呢?”我说:“我住在表弟吴子深的家里,在阊门内桃花坞。”

  我也问他住在哪里?他说:“想住旅馆。听说城外旅馆极多,随便拣一家住就成了。”我说:“万不可住城外旅馆,那是下等娼妓出入之所,不管你是何等客人,她们便闯进你房间里来。而且还有流氓、土匪,知道你是县长,那更糟了。”他说:“那怎么办呢?”我说:“还是住城内旅馆,比较干净些,但也不要露姓名,反正我没有什么事,我可以陪你到我熟悉一家旅馆去。”这家旅馆在景德路近观前街,安置已毕,我们两人便在松鹤楼吃了一餐饭,我算是为他接风。谈吐之间,他自称冒昧从事,我觉得他非但冒昧,实在有点糊涂。苏州人有句俗语,叫作“湿手捏着干面粉”,看你如何处置了。引才皱了眉头,再三要我帮忙,好像要我做他的高等顾问,我离苏已久,于故乡事也不甚了解,真是爱莫能助。

  我问他:“你出省时,上级对于你,是否有所指示?第一是地方经济问题,现在江苏各县,都成为贫脊之区。”他说:“没有呀!”我问他:“你曾否请示过?”他也说:“没有!省府里的几位先生,都是忙乱得很。他们的意思,以为地方上的经费,总是在地方上筹集,苏州地方的公款,都是在苏州几位绅士的手中,所以我此来要拜访张仲老呀。”我想:此公热中于做官,以为吴县是一个好缺,可是今非昔比,看他是一个书呆子,把一个烂包袱给他背上了。

  我本来不管此事,也无能力管此事,引才却再三要我给他想想法子,我只得说让我考虑一下。

  到了吴子深那里,和他谈起路上遇见王引才,是新到任的吴县县长。子深问:“是怎样一个人?现在苏州真是糟透了,地方上的事,要略尽一点义务的,谁也不管,变成个无政府。是你的朋友吗?我们见见他,明天请他吃一餐饭,如何?”我这里又有个插话了,桃花坞吴家,我舅祖清卿公(前文早有纪载)即子深的祖父,他是个富翁,可是苏州是绅富并重的,官场中有什么事,都邀请他,无非是要钱。虽然自己也是捐了一个二品顶戴的道员,却是最怕见官。到了我表叔砚农公的时期,是子深的父亲,便渐已开放了,苏州的富室,都已到上海做生意,他们也在上海买起地产、开店铺、营商业。及至在子深的时期,那是更加发展了。因为他是一位画家,在城南沧浪亭,造起了一座苏州美术学堂。在南园,设立了一个小小农业试验场,似乎一破先人固守主义之戒了。

  我因此怦然心动,便说:“你问是怎样一个人,人却是一个正派人,是个老教育家,决不成为什么贪官污吏。不过太庸懦了,他以为苏州是一个好地方,绝不知它现在的内容。苏州人士,他一个也不认识,今天见了我,一定要我给他想办法。你知道的,我有什么办法可想?你若高兴,帮帮他的忙也好,也是地方上公益的事。”子深问:“如何帮他的忙呢?”我道:“老实说:便是钱的问题,俗语说得好:‘有钱万事兴’。不然,就僵化了,他是想在地方上筹款。”子深说:“你知道!此刻他们都不在这里,南京的南京,上海的上海。好,我们明天与他见了面再说吧!”

  王引才在旅馆里,正在发愁,如何与苏州地方人士接洽,见了我们去,十分欢迎。子深与引才两人也谈得很好,因为王引才是一个不搭架子的人,吴子深一个不懂客气的人,两人说说笑笑,真觉一见如故。我于此简单说一句,子深已肯在经济上给他帮忙了。因为他的亲戚故旧,都是绅富阶级,银钱上也时有往来,上海的俗语:叫作“兜得转的人”。好在为数不多,筹措到这么二三万块钱,就可以渡过难关。县政府是公家机关,它是有收入的,不怕它少了人家的钱,何况有吴子深的担保呢!

  有了钱,王引才便有恃无恐地接任了。衙门里留守着的职员,正在窘迫中,薪水无着,现已有望了,所谓“有奶便是娘”,这话不差的。王引才没有带家眷来,孤家寡人,一个人便住在衙门里,不耐寂寞,常常溜出来,各处乱跑。在前清时代,一个知县官,在省城里,出衙门时,虽没有放炮吹鼓,可是要蓝呢四人轿,前有红伞,后有跟马,还要喝道呢。到了民国时代,当然没有这势派,但是既然是个官,也须有个尊严,如此溜出溜进,也不像样。我们劝他,还是租两间房子,住在外面。再买一辆私家人力车(苏人呼为包车),雇用一个车夫,用以代步,较为合宜。这可以作县长正常开销的,他也听从了。苏州那种人力车,脚踏下装有一铃,叮当作响,他坐了招摇过市,也显出一些县长威风。

  但是苏州的那些老乡绅,还是瞧不起他的,他们有些都是科甲出身,在前清做过大员的,从没有见过这样一位县官。王引才自命为新人物,也不买他们的账,你摆出你的绅士权威,也吓不倒人。其中有一位费仲深(树蔚)在袁世凯时代做过肃政使的(等于前清的都御史),对于王引才嗤之以鼻,说这等人也配来做县官。张云搏(一鹏)是张仲仁的兄弟,性喜诙谐,他说:“王引才这样的痴头痴脑,真是一个痴官。”(按:痴官这个名词,早已有之,如戏剧中戴圆翅纱帽,抹白鼻子,穿短官服一类的是。)苏州人士,口齿轻薄,往往喜欢题人家以绰号,但一提出来,觉得维妙维肖,这个口碑,就传诵人间了。

  我在苏州不过勾留了三四天,便即回到上海。在赴苏的火车中,无意地遇到了王引才和子深两人,帮助了他接任吴县县长,也是佛家所称的一个“缘”字。不想于此发生一个惊险的镜头,那是出于意外的。原来国民党北伐成功,迁都南京,尚未建设就绪,孙传芳忽来一次反攻。这个在近代史上必有所纪载,我不多说了。那风声传到了苏州,大家去找县长探听消息,王引才却不见了。衙门里也没有,公馆里也没有,到处去找都没有,当然桃花坞吴家也曾去问过。扰攘了一日夜,总说了一句,吴县县长王引才是失踪了。

  这不是小事呀!县官有守土之责,在军事时代,一个县官,若是见敌逃遁,可以明正典刑,就地正法,这不是儿戏的事呢!

  吴子深是习惯起身得迟的,明天一清早,搭早车,从苏州到上海来了,赶到我家里来,一进门便说:“不好了!王引才逃走了!”问其所以,我也为之惊惶。现在可怎么办呢?子深道:“他的家里不是住在上海?我们到他家里去找,也许他逃回家里。”但是他的家里住在上海哪里呢?子深不知道,我也不晓得。无怪子深要急得团团转,向苏州绅富借垫得来的二三万块钱款子,都是凭他的面子,由他担保的,现在王引才失踪,向谁去追讨呢?

  我说:“你且不要急,我们想办法。”我因想引才一向是在王培孙的学校里教书的,我们可以问问王培孙去,至少也晓得他家里的住址。于是我们便雇了一辆计时汽车,直到南洋中学访问王培孙去。王培孙说:“引才这个人,好好地在我们学堂里教书,忽然热中起来,要去做官。我劝他做官有什么意思,何况在这个乱世时期,但他不肯听劝,他既执持己见,我们也不好拦阻他,妨碍他的前程,现在却闹出乱子来了。”因问他家里的住址,培孙也不大清楚。吴子深愁眉不展,培孙又道:“要说引才就此撒撒烂污,一走了事,那是决不会的。他到底是个诚实的人,我深知道,你们放心好了。”

  听了王培孙一番劝慰之词,我们也无可奈何,只得回去。及至到了家里,却说:苏州来了个长途电话,报告王县长已经回来了,而且到过桃花坞吴宅。我们好似胸中一块大石头落下去了。我对子深说可以放心了。你今天不必回苏州,明天我和你一同回去,问问他为什么忽然出走。到了明天,见了引才,我说:“你这个玩笑正开得不小,把人都急死了。”引才道:“不是呀!我听得孙传芳反攻,军事紧急,苏州如何处置,去问问钮惕老他们,你们何必大惊小怪。”我说:“好了!你以后如果再要离境出走,希望秘密通知我们一声,免得我们敲脚炉盖找寻。”(按:苏州旧风俗,凡小儿走失,都敲脚炉盖找寻。)自经此役后,痴官两字的口碑,更传诵于人口。

  我且说苏州改省为县,省政府又移居镇江,那时的省主席,是钮惕生,还是陈果夫,我有点模糊了,草创伊始,地方政制,都没有好好地规定。从前一个县官,审官司也是他,捕盗贼也是他,举凡地方上兴革之事,都属于他。现在司法独立,诉讼的事,他可以不管了。

  新政制中,警察也不属于县署所管辖,即如苏州,省里也派了一位警察局长来,与县长是平行的。此人姓郑,不大正派,也瞧不起王引才,专与他捣蛋。王以恃有后援,亦不相让。最可笑者,苏州有些青年学生,研究国民党党义的,以为他不识党义,借了一点事,想去诘责他。惹得王引才老气横秋地说:“老弟!你要把孙中山先生的遗教,细心研究。他的《建国真诠》上怎么说,你读过吗?我倒要考考你!”说着,他把这一段书,背诵如流。学生被他吓倒了,原来他是老党员,也许是老同盟。

  那么县长现在所干的是什么事呢?最主要的便是田赋钱粮的事。从前每一个县衙门里,总有一位钱谷师爷,以绍兴人为多,专理此业的。以下就是本衙门书吏,都是本县人,他们熟悉其事的。革命以后,钱谷师爷不存在了,可是这种本县人的书吏,不能去掉,于是改称为职员。所以县官可以更易,他们是不能更易的。新县官到任,茫无头绪,他们却是罗罗清楚的。王引才来做县长,主要的也只有这一件事,而且也是很清闲的。这时候,省里忽然又出新花样了,苏州向称为工商发达之区,宜成立为一市,这便是所谓“省辖市”,以吴县县长兼苏州市长。王引才自然十分高兴。这个市俨然民主作风,要推举几位本地方人,作为参议。

  王引才便把子深和我,举为参议,我说:“我已不是苏州人,我是上海人了,参议一席,敬谢不敏。”他说:“你当顾恤乡谊,我可时常领教,我与本地人不熟,老朋友!务请帮帮忙。”我想一个市,就要有市政;办市政就要有经费;现在一个大钱也没有,办什么市呢?但他言之再三,和子深商量,子深说:“这个什么参议,纯尽义务,没有薪给的。你老兄住在上海,每月开参议会两次,还要白贴火车费呢。好在你现在闲空没有事,譬如到吴苑吃茶听书,住就住在我家,借此常来玩玩,亦无不可,省得他说我们不肯尽义务。”因此之故,我就每借开会,到苏游玩一次。

  开会的时候,一张长桌,县长坐了主席,我们坐在两边还有几位参议,他们的姓名,我完全不记得。起初也讲到苏州应兴应革的事宜,全是空话。后来便谈到从前的故事,近时的新闻,两个小时散会。省里还派一位工程师来,是我一位老友裴萸芳之子,不知在何处工业学校毕业的,好像苏州市有大建筑似的。

  有人说:参议会上尽是谈天说地,也不像样,我们既是参议,必有所提议。于是我也有两个小提议:一是城里的街道,必须修理一下;二是许多小河浜,已成沟渠了,臭秽不堪,不如填塞了,可使街道放宽。我想这轻而易举,也不须多少钱,但也没有成事。对于填浜的话,还引出老绅士们什么古迹呀,风水呀,很不赞成的语调,我也不必与他争论了。

  我这一节的回忆写得太多了,我要结束一下子。先说那个苏州市,无事可办,成为一个赘疣。苏州这些士绅,起初是视若无睹,后来便啧有烦言,我们也觉得没有意思,索性由地方人民上一个公呈,把苏州市撤消了(这呈子还是我代笔的)。王引才呢?当了两年多吴县县长,也算过了他的官瘾了,渐觉得没有什么趣味,那时省政府又在那里调动,就此下台了。子深替他张罗的款子,到任后几个月早已归清了。虽得了一个痴官的雅号,人家相信他是廉洁的,不是贪官。在苏州买了一些假书画、假古董,欣然归去,这一场戏闭幕了。

  写此稿后两三日,我忽又想起王引才一个轶事,不能辜负了他,因此补叙如下:

  在旧历的八月十八日,苏州有一处地方,有一个盛会,就是游石湖,看串月,那天是画船笙歌,十分热闹的。这里有一座山,叫做上方山,供奉一个神庙,叫作五通庙,五通是五弟兄,上有一母。一向为苏州男女巫师所崇拜,借此愚弄乡民,清初汤斌抚苏,曾毁其庙而将神像投诸河,为海内人士所称颂,见诸史乘。后来这个五通庙复活了,地方人士也不管,不过八月十八游石湖,还是一个苏州游览名胜的大节目,花船帮的出厂船,就是以六月二十四荷花生日游荷花**开始,到八月十八游石湖,作为结束的。可是近年以来,已渐趋冷落了,却有一班上海白相人来捧场,黄金荣带了他的徒众,什么许愿酬神,消灾纳福,胡闹一天。常有种种迷信怪事,也不必去说它了。

  就在这一天,有人招宴王引才,或者是他的上海朋友吧?我不在座,子深恐是在座的,座中有一客,因谈起:“今日是游石湖日子,上方山五通神是个**祠,汤文正如何毁庙投河的故事,可惜以后无人敢做了。”王引才当时也没说什么话,过了三天,他亲率县警,人不知,鬼不觉地到上方山,往毁神像。大家都也没有知道这件事,及至有人见那个女偶像(五通之母)珠冠绣袍,从石湖一直浮**到了横塘,始知其事。吴中士绅,又说他痴。我却为之辩护,掉一句古人成语曰:“臣叔不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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