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韩州。
江寺面容冷肃,登上韩州城墙,俯瞰远处胡族骑兵。
“西门那边派兵过去了么?”
他冷声看向副官。
青毫点头:“将军放心,韩州周围已被重重包围,一旦有人来犯,必杀之!”
他声线暗含肃杀之意。
江寺颔首,回身看向韩州城内。
初来乍到之时,北策军只觉韩州城位居极北,天寒地冻,似穷山恶水。
然而到此后,韩州居民皆举家相助,在京中粮草尚未至之时,便拿出各家余量。
江寺不愿收百姓米粮,一分一毫未取,而是带手下前往附近荒山捕猎。
这一去,才知道附近早已被胡族列入自己的地盘,前来狩猎的居民皆被围杀,活埋,死状凄惨。
听闻原委后,北策军怒火中烧,军中男儿皆持枪奋起,请命欲灭胡族。
韩州本就依山傍水,靠着d得天独厚的山群度日过活。
盛产名贵花草,常是盛京乃至大雍药草供应来源。
胡族罢山,无异于断了韩州经济命脉,难怪郡县太守立刻上报盛京。
胡族也太猖狂。
江寺登山时便点了一对北策军随同,将驻扎在山上的胡族尽数拆除,毁山植株者皆悬首城门,以儆效尤。
之后便正式宣战,到腊月初已经征战两月,前几日才将胡族束缚在北疆一旦,不敢再靠近大雍一步。
之所以进入腊月后,便加快败军速度,皆是因为韩州每年的佳节将至。
韩州属地广人稀之地,生活条件极为艰难,所依赖的皆是附近山上的草木和植物,此处地质不适合作物耕种,却格外是个喜寒的植物。
过往盛京常流行的冰心兰,水玉月季,以及众多寒性药物,皆源自于此。
而这些其中,有一种植物寂寥能在韩州生长,其余地方皆无法存活。
那是一种绯红明艳的花,名为奉春。其根茎呈现一种冰蓝,宛如冰霜雕琢,内里有白色经络穿行,在根茎外能看的一清二楚。
花朵一共三层,每层九片花瓣,自花蕊朝外,呈现渐变一般的红。
这花叶片凋零之后,并不会碾作尘泥,而是会在三日之内,化为红色雾气,其中带有浓郁沁香,闻之神清目明,精神振奋。
此刻韩州城上,一层红云笼罩,远处玩去似乎日出火烧天际之像,让人感叹祥瑞之召。
奉春花满城遍布,于奉春节前夜一夜竟放。
每逢奉春节,便有满城红云,男子女儿皆出家门,踏雪寻奉春花,赠予心悦之人。
若其人有意,便需捻下奉春花瓣,共观红雾沈腾,预情谊长久,热火不消。
正是听韩州子民担忧奉春节时,胡族若还是来犯,恐不能继续进行,耽误了各家儿女的婚嫁。
江寺便加快了速度,迅速将胡族击退。
他心中也存着些心思,打入北疆边境时,便已经向盛京传讯会去,希望陛下能让北策军回盛京过一趟年。
江寺同青毫二人于城门上看着韩州上方的绯红烟雾,沁香一阵阵随风传来。
青毫汇报完今日布防,也有了闲心思和他寒暄。
“听太守说,以往奉春节皆可见大雪,大雪混红雾,更像新年祥瑞。”
韩州子民一年只有三个大日子。
新年,奉春,帝王寿诞。
奉春节对他们极其重要,是能影响一生的大事。
因此早在北策军同太守宣布了如期举行奉春时,各家儿女便相继而出,于城中各地寻找奉春花的影子。
各家商贩也都出来营业,长街张灯结彩,灯火不息。
韩州自入腊月便起大雪,积雪可大人膝盖,昨夜雪停,今日便见了日光。
日光写穿过红雾,将其中掺入几缕金光。
“雪霁是好事,这雪继续下下去,韩州的植物不会冻死也会被压坏。”
江寺凝声道。
见青毫兴致勃勃的看着下方热闹的人群,嘴角勾了勾,声音没什么起伏:“怎么?要不给你放一天假,让你也下去玩玩?”
青毫被他目光盯得浑身一抖,生怕将军将他丢进女人堆里,忙道:“别了吧……”
“将军不比我合适?想我们凯旋时,韩州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那架势,嚯,比起盛京是丝毫不让啊。”
“小的还听说”,青毫朝他挤眉弄眼,“太守最近可是不胜其烦。”
江寺挑眉,似乎反问。
青毫笑着晃了晃脑袋,一副感叹模样:“说是,这些日子打听将军的人家太多了,都想知道将军有无婚配呢。”
江寺轻嗤一声,并非是因为韩州儿女家的大厅,而是青毫毫不掩饰的八卦。
“有这心思,怎么没说帮帮太守将山上收成的药草搬下来?我看你是最近没打架,闲的皮痒。”
江寺语气凉薄。
青毫听了,下意识干笑几声,忙压下他的火气。
“将军说的,我巴不得不打架才好。”
江寺瞥了他一眼,边转身下城楼,边解开身上的铁甲。
“诶,将军”,青毫看他巡视完要离开,忙叫他,“您做什么去啊。”
江寺脚步顿住,喉咙滚动一下,声线平稳,好像只是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我去找些奉春花带回去。”
青毫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奉春花?”
“将军您找那个做什么,您难不成正想在韩州结亲?”
“那沈姑娘那边……”
青毫脑子不灵光了一秒,下意识回想。
原先他以为将军同沈姑娘只是朦胧情思。
哪知道前些日子打仗,将军闯入北疆,斩下胡族首将头颅时,中了流箭,好死不死射到原先受伤的口子中,会去就发了高热。
烧成那迷糊样子,还叫着沈姑娘的名字。
青毫被军医问起将军在说什么时候时,都有些害羞不敢道来。
军医才拔箭出来,将军便不顾伤口,挣扎着坐起来,从掌中找到一个包裹。
里面有一包裹伤药,还有一捆系好的书稿。
青毫是不知道书稿写的什么,只知道将军从里面拿出一块玉佩,竟是放声大笑出来,口中恶狠狠喊着沈姑娘的名字。
那模样,青毫生怕将军那时候上马回盛京,不顾一切跑回去见她。
自此,他便感觉到,将军恐怕和沈姑娘之间有猫腻。
眼下听到他要去找奉春花,还以为他要辜负沈姑娘,毕竟奉春花不能常开,也带不走,他们尚且不知道哪日回去,能不能保存都是难事。
定然不是给沈姑娘的。
青毫肯定的想。
但江寺听他说话,反而回头,眼神看他,有几分痴傻的责怪,嘴角笑容有些森寒。
江寺一字一字道:“我就是,找到,然后,带给沈宜亭。”
“你脑子哪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最好不要让我知道,实在闲着,就去练武场同其他将领打一天,省得多事糟心。”
青毫见他亮色黑下来,忙闭上嘴,不敢说话。
江寺下了城楼,换上一身便服,就去找了韩州太守,问他奉春花一般开在何处,可有种子。
韩州太守听完,有些为难看他:“这……奉春花一般开在城中城隍庙周围,那里最多。”
“将军找这做甚?莫非真相中了我韩州女儿,那可是好事!”
太守很热情好客,对韩州张口便是夸奖,见江寺如此看重,面上喜色更明显。
江寺怕他误会,忙道:“并非。”
“我……我在盛京,有一心上人。”
他握紧腰间玉佩,面容提及此时,便如冰雪消霁,顷刻柔和。
称呼出‘心上人’三字时,江寺心中那些陌生的,时常让他看不清的情思便在这时候一切明朗起来。
他脑海中不自主浮现出沈宜亭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爱意。
太守马上好奇的看他,顿时会意:“哦――”
他延长声调,心里更好奇。
江将军看上去坚毅如寒铁,原以为是铁树,原来早开了花,难怪对他韩州女儿不假辞色。
韩州太守心道,就说嘛,他韩州女儿各个皆是镇宅定府的贤内助,哪个儿郎不想求娶。
“盛京……”
见江寺看过来,眼神有些无奈,太守也不打趣他,回答起他的问题来。
“盛京于韩州,路途尚远,奉春花花期只有三天,摘下后花期更短,一旦重碾花瓣便会消散,恐不好保存。”
江寺也担忧,可他实在太想让沈宜亭也见一见这样的场面。
更想……让她知道他的情意。
所以不免有些迫切。
江寺:“那可有种子?”
太守更是摆了摆手,“不管用的啊我的将军。”
“这花别处都活不了,只有我们韩州能活,也只有我们这儿才有,你带了种子回去,要如何养活啊。”
太守说完,江寺便不自主拧眉。
将他为难,太守想了想,给他出了个主意。
“不若这样。”
太守给他使了个位置:“城南有个花娘,叫陈瑶君,老婆子如今六十又二,有一手出神入化制作干花的手艺,你要是不介意奉春变不出红雾,便带着花去找她做成干花,这倒能放。”
“她那儿也卖种子,各种种子,什么都有,前些日子你不是问我有没有珍稀的药草么,我早想给你引荐她,那老婆子命道不如何,但手艺是真真好。”
江寺听得他提醒,连忙道谢,便一路奔去城隍找永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