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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大兵团 许开祯 19678 2024-10-16 17:20

  

  几乎没怎么耽搁,阿哈尔古丽还有十多个活着的孩子都让头人带走了,说是真主让她们离开这被罪恶浸染了的地方,到有圣水的地方去。这一去,阿哈尔古丽便杳无音讯。

  一年前,阿哈尔古丽突然回来了,她寻着牛羊的足迹,一路从天山那边找来,终于在这个叫库哈的小村落找见了自己的阿大。

  铁木尔大叔真是不敢相认,十三年未见,女儿的模样在他脑海中已很模糊,他只记得当年女儿傻兮兮的样,可眼前的阿哈尔古丽不仅出落得婀娜多姿,而且会多种语言,汉语甚至讲得比他还流利。

  阿哈尔古丽见父亲的眼神里流露出一股陌生,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双手捧给了父亲。

  一见香包,铁木尔大叔不再犹豫了,一抱子将女儿揽入怀中:“阿哈尔,我的女儿。”

  香包是吉祥物,是她美丽的母亲在她三岁时做给她的,里面不但有来自草原深处的香草,还有一块鹰骨,意思是祝福她坚强、美丽。这个香包自从戴上去,就再也没离开过阿哈尔古丽的身子。如今看到它,铁木尔大叔真是热泪盈眶,感慨万分。

  “那你有没有问过她,这些年,她去了哪些地方?”

  罗正雄小心翼翼地问。

  “我的女儿,当然是去草原上飞翔。”

  铁木尔大叔忽然充满了**,带着赞美的语气夸奖起阿哈尔古丽来。

  “铁木尔大叔,有句话我真想问问你,可不知当讲不当讲?

  ”

  “没什么不能讲的,你说吧。”

  “你……听没听过一个叫‘东突精灵’的组织?”

  铁木尔大叔猛然黑了脸,半天,哑着声音问:“你怀疑,阿哈尔古丽是精灵?”

  罗正雄重重地点了点头。

  铁木尔大叔的脸色更为难看了,不过他没冲罗正雄发火,其实,同样的疑问也在他心里悬着,所以不敢讲出来,是他不敢正视。

  我美丽的阿哈尔古丽,你可千万不能让魔鬼符身啊。

  这一天,罗正雄回到营地,意外地收到了两样礼品。

  礼品是师长刘振海派人送来的,一双布鞋,一把精美的藏刀。

  布鞋是江宛音一针一线纳出的,藏刀是江默涵托人从藏区高价买来的。包裹里,还有一封信,是江宛音写给他的。

  罗正雄捧着信,心情突然变得复杂。

  就在他抱着布鞋发怔的时候,营地里传来万月悠扬低婉的歌声,那是首俄罗斯民歌,特二团只有万月会唱。

  驼五爷不负厚望,终于查到黑衣人的线索。

  派驼五爷到二组,看似随意,实则却是罗正雄深思熟虑后下的一步妙棋。

  尽管罗正雄从未向这个耿直倔犟的老向导明确要求过什么,但言行中,他却对这位老向导寄予了厚望。

  两个人坐在沙梁子后头深谈的那些个夜晚,罗正雄尽量避实就虚,目的,就是打消这位老驼人的顾虑,让他跟特二团铁起心来。罗正雄先是跟驼五爷聊一些过去的事,包括新疆解放时解放军跟驼客子之间鱼水相亲的故事。

  聊着聊着,罗正雄会冷不丁地说:“还是你驼老五厉害,新疆这帮驼客子中,哪个敢跟你比,别的不说,单说你能一个人带着二十多峰驼,穿过干驴皮滩,把粮食送到解放军手上,这事就让军区首长大会小会夸了一个多月。”

  说得驼五爷心里一片眩乎,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罗正雄趁热打铁,猛就扯出一档子事。“哎,那个黑三的小老婆你最后给弄到哪去了?”驼五爷惊了一惊,等辩清罗正雄没啥恶意时,挠了挠头,不安地道:“那都是老早的事了,提它做啥?”

  “喧喧么,反正又没外人,说出来让我也长长见识。”

  罗正雄不依不饶。

  “嘿,丢死个人哩,不能喧,真不能喧。”驼五爷客套着,没喧,心里,却翻过一层细浪。

  沙漠里奔命的人,有的,不只是那些悲天悲地的故事,隔空不隙,他们也闹些花花事,供驼客子们当笑料。

  驼五爷拐跑黑三的小老婆,算是件值得让人开心的事。

  黑三是沙漠里的一霸,仗着跟国民党一个团副是拜把子兄弟,又跟地方上的保安团混得贼熟,常常,就把沙漠当成了私家院子,谁要犯了他的戒,驼客子这碗饭,你就甭吃了。驼五爷偏是跟这人较上了劲,几次,都把黑三到手的活给抢了,惹得黑三放出话,要给他在干驴皮滩准备个好院子,让他安安稳稳睡里头。

  驼五爷听了,笑笑,照旧在沙漠里轻松出入。一次,黑三揽了活儿,跑不过来,意外地找到驼五爷,让他代脚,银子三七分。驼五爷没犹豫,说行。临上路时,黑三突然不放心,怕驼五爷起歹心,吞了这几十袋大烟,让自个二十来岁的小老婆带两个心腹跟在驼队里,做他的哨。

  谁知二十天下来,驼五爷不但瓦解了两个心腹,还把那花似的小老婆搞到了手。

  这在当下简直成了沙漠里一档子奇闻,谁都知晓,小老婆是黑三拿一年的脚钱从国民党一个营长手里买的,他垂涎这小妇人的姿色,费尽了心机,让营长染了大烟,硬是把原来唤嫂子的小妇人给弄到了怀中。还没怎么享受哩,竟让一个又憨又笨的驼老五给甜言蜜语哄骗走了。

  气得黑三带了五十多支猎枪,沙漠里追了十多天,最后,连人带枪让一股土匪收拾了。可怜的黑三,英雄了一辈子,最后竟栽到了驼老五手里。

  都说,那股土匪是驼老五引来的,叫洪五的土匪头子还是他拜把子兄弟。驼五爷嘿嘿笑笑:“哪有的事啊,我连洪五是光脸子麻脸子都不知晓,要真有那么个拜把子,我还用得着讨这碗饭?”

  不过驼五爷也是个没艳福的人,虽说是把小妇人拐到了手,但没命享。没出一个月,小妇人得一场怪病给走了,临走,拉着他的手:“好人啊,等下辈子,我来侍候你。”

  驼五爷哭了一场,擦掉眼泪,笑笑:“你个妖精,刚把我的瘾抖上来,你给一蹬腿走了,这日月,叫我驼老五咋过?!”

  这些事,驼五爷轻易不敢翻腾,一翻腾,难受,心里堵。

  没想,这坛子闷酒让罗正雄给掀腾开了。两人坐沙梁子后头,着实唏嘘了一阵,驼五爷心说:“你个姓罗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心不让人好受哩。”罗正雄心说:“一个粗粗糙糙的人,竟也是个情种哩。”

  莫名地,两人就近了,很近。驼五爷这才发现,轻易跟他不说话的罗正雄,心里其实装着他哩,不但装,还装得多。好些个陈年旧事,他都忘了,罗正雄却一档档的,记得清。“他是个有心人啊。”走在沙漠里,驼五爷冷不丁就发出这样的叹。人世间,遇个有心人不难,遇个跟你对脾气的有心人,难。遇个把你当人的有心人,更难!驼五爷是谁,一个驼客子,靠双脚奔命的人,说好听点是个向导,说难听点,就是个苦力,拿命挣人家碎银的人。这点驼五爷很清楚,清楚得很,他跑了半辈子脚,从没把自个当人物。而人家罗正雄是谁,团长,功臣,是个名字能在沙漠里炸响的人!人家把你当人,不跟你计较取水时延误时辰,丢掉两条人命的事,你还咋着?

  要是不做出点事,能对得住人家?嘿嘿,你个驼老五,这辈子尽遇着好人哩!

  驼五爷开始变得心细了,特细。一双眼,不但要盯住妖野的阿哈尔古丽,还要盯住阴阳怪气爱摆个谱的酸秀才吴一鹏高瞻远瞩。

  光盯盯不出啥,得找,不信黑衣人留不下蛛丝马迹,俗话说雁过留声,风过留痕,那么些个人,沙里来沙里去,能不踩下个脚印?

  这当儿,张笑天他们也开始了行动。按罗正雄的指示,张笑天和杜丽丽的主要任务就是拖住阿哈尔古丽,不让她有更多自由。本来,向导随组是没有固定任务的,就是帮组员拿拿东西,送水什么的,再就是看护好骆驼。

  张笑天这次来了个别出心裁,让阿哈尔古丽做杜丽丽的助手,隔空,还让她扶一阵尺子。阿哈尔古丽当然不愿意,可这事不愿意由不了她,杜丽丽这女子,算计起人来真是有一套。她先是跟阿哈尔古丽套近乎,白日黑夜的套,白日她跟阿哈尔古丽学维语,热情地教她怎么当尺子手,夜,放着自己的地窝子不睡,非要跟阿哈尔古丽挤一起,缠着说女儿家的悄悄话。

  阿哈尔古丽心里有苦,却不敢表现出来,因为她感觉,特二团已对她有警觉了。

  怎么办?老练的阿哈尔古丽陷入了慌乱。

  驼五爷这边,却是自由得很。从进入二组,他就没被分配过一件正经事,天天像个幽灵似的游**在沙漠里,晚上更是神出鬼没,冷不丁就要吓人一跳。

  终于,驼五爷闻到了气息,这气息是从阿哈尔古丽眼里发出的,阿哈尔古丽的确有一双美丽的黑眼睛,说她比葡萄还美,一点不为过,可驼五爷看到的,却是**邪,却是狠辣。

  仅仅从她瞅秀才吴一鹏那一眼,驼五爷便断定,秀才吴一鹏完了,他掉进了陷阱,怕是一时半会,逃不出来。

  沙漠里闯**一生的驼五爷真是见多识广,他知道“东突精灵”

  是怎么回事,这些女人为了目的,啥都敢豁,甭说你是汉人,就算是魔鬼,也一样让你拜倒在她的**下。按她们的话说,她们的身子是不存在的,她们是精灵,只有灵魂,只有仇恨,献出身子是为了把仇恨注入到你的身子内,把火苗喷你身上,让你跟她们一同燃烧。

  这女人你也敢碰,不想活了!驼五爷恨了一眼秀才,顺着阿哈尔古丽的目光,往坎儿井那边去。

  我以为你有多狡猾,原来你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驼五爷有点骄傲,能从阿哈尔古丽深不可测的眼睛里看见东西,真不简单。

  黑风暴袭击后的坎儿井,一片颓废,尽管之前驼五爷来过多次,但千篇一律的洞穴,一点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次,他耐下心来,一个洞穴一个洞穴比较。终于,他的目光被一个图案吸住了,那图案其实不叫图案,就是一团梭梭,长得密,葡蔔在洞穴上,如同爬山虎,往天空中伸展,可又伸展不了,像是被什么魔力给镇住了。沙漠中的植物大都如此,但这团梭梭分明有被人精心摆弄过的痕迹,猛看起来,它不是梭梭,像头困兽,挣扎着,呼啸着,要从洞穴上腾起。

  看到这儿,驼五爷明白了,怪不得他们出神入化,在沙漠中如入无人之境,怪不得他们久长地潜伏在沙漠中,而不被外人发现。原来……驼五爷一个蹦子,毫不犹豫地就跳入那口穴。

  一进去,他便发现,这根本不是坎儿井,貌似坎儿井的这口穴,是有人仿着坎儿井的样子挖下的,穴内的物什,更是让驼五爷目瞪口呆。

  这口穴正是秀才吴一鹏和阿哈尔古丽有过肌肤之亲的那口。小小的土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们忘情地拥在一起时身体喷发出的热骚味儿,小炕四周,残留着没被尘埃盖尽的脚印。离小炕不远的洞壁上,一只骷髅狰狞地咧着牙,牙齿足有一尺长,仔细辨认半天,驼五爷才认出那是一只野骆驼头。

  这就是他们的据点,平时藏身的地儿。驼五爷这么想着,开始四下里找寻,一定要在这穴里,找到更多的秘密。

  驼五爷在穴里耽搁得太久,等他两手空空走出穴时,黑夜早把沙漠吞没了。夜晚的沙漠,透出森森寒气,仿佛每一寸黑暗,都隐藏着危险。驼五爷咳嗽了一声,借以给自己壮胆,就在他抬腿离开洞穴的一瞬,不远处,沙梁子下,一个黑暗嗖一闪,不见了。驼五爷紧追几步,越过沙梁子,沙梁子这边静静的,除了几个脚印,驼五爷啥也没看到。

  驼五爷定了定神,突然冲黑夜放出声:“你跑不掉的,我驼老五要是怕你,就不会给特二团当向导。”

  副团长刘威听完汇报,立刻做出决定,让张笑天带上队员,再次搜查那口穴,自己则和驼五爷火速赶回营地,将这一重要情况向罗正雄做了汇报。罗正雄沉吟片刻,道:“看来,我们对黑衣人的估计太过简单,他们既然把穴挖到这里,做的准备就不只一天两天,命令全团,做好战斗准备,要严防黑衣人向我特二团偷袭。”

  “是!”副团长刘威领命而去。

  地窝子里只剩罗正雄跟驼五爷时,罗正雄压低声音:“你能确定,那个黑影是她?”

  “看不花眼的,就是夜再黑,我也能辩出是她。”

  驼五爷回答得很肯定。

  “可……”罗正雄困惑了,按刘威的说法,驼五爷走出洞穴的那个时间,阿哈尔古丽跟张笑天他们正在回临时宿营地的路上,这天张笑天他们测得晚,收工时杜丽丽又扭了脚脖子,所以回到临时宿营地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三个小时。

  难道她会分身术?

  “你那个杜丽丽肯定没说实话。”驼五爷硬梗梗道。

  “怎么讲?”

  “这女娃不正经,依我看,她是想把张营长给毁掉哩。”

  驼五爷的话里明显带着对杜丽丽的不满。

  这话立刻引起罗正雄警觉:“你是说?”

  “我啥也没说,你把张营长叫来,让他自己跟你说。”

  罗正雄明白了,一定是驼五爷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罗正雄没再往下问,心里,却添上一层堵,要是张笑天跟杜丽丽之间真的生出什么,又是件麻缠事,至少,跟师政委童铁山,他没办法交待。

  第二天,罗正雄赶到二组,张笑天他们还没回来,说是又发现了新情况。简单问了下,他冲正在帮着做饭的杜丽丽喝:“杜丽丽,过来!”

  杜丽丽怯怯地走进地窝子,其实一看见罗正雄他们的马从远处奔来,她就知道昨天的事瞒不过去了。

  杜丽丽跟张笑天果然合着撒了谎,当然,这是杜丽丽的主意,她还一再跟张笑天说:“出了事我负责,不会连累你。”昨天,杜丽丽跟阿哈尔古丽吵了架,吵得很凶。

  不为别的,还是因张笑天。测到最后一个点时,杜丽丽肚子突然不舒服,起先隐隐的,后来便痛得厉害,杜丽丽坚持不住了,跟阿哈尔古丽说:“你帮我扶一会吧,就剩一个点了,我去去就来。”阿哈尔古丽笑吟吟接过尺子:“去吧,没事的。”当时他们所在的地儿正好是一片沙滩,四周无遮无拦,连梭梭都很少有。杜丽丽不得不跑出很远,确信张笑天和阿哈尔古丽看不到时,才蹲到一簇红柳丛下,宽衣解带,拉起肚子来。等她拉完,回到测点,却发现张笑天跟阿哈尔古丽蹲在一个小沙坑里,有说有笑,样子十分亲密。杜丽丽忽然就不舒服,这些日子,张笑天老是有事没事就找阿哈尔古丽搭讪,阿哈尔古丽呢,好像巴不得跟张笑天有独处的机会,只要杜丽丽一离开,立刻,就换一副脸色,甜甜蜜蜜往张笑天跟前凑。好几次,杜丽丽都看到了这样的情景。她曾提醒张笑天,小心美女蛇啊。张笑天居然厚着脸说,我身边都是美女,你让我小心谁?

  杜丽丽气恨恨冲过去,一把推开阿哈尔古丽:“不要脸,看看你们的样子,也不嫌脸红!”当时阿哈尔古丽正伸出舌头,要舔张笑天眼睛。张笑天一看杜丽丽推倒了阿哈尔古丽,红着脸道:“我眼里吹进了沙子,想让她取出来。”

  “我眼里才进了沙子哩!”杜丽丽勃然大怒,这种时候,张笑天还替阿哈尔古丽辩解,可见他们有多无耻。

  杜丽丽的行为激怒了阿哈尔古丽,这个一向在杜丽丽面前乖顺听话甚至有点怯懦的女人,突然露出一张凶脸:“杜丽丽,你太过分了!”

  “过分,我过分?刚才你给我喝的什么,你是不是想给我灌毒药,然后——”杜丽丽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结果,阿哈尔古丽跳起来,指住杜丽丽鼻子,破口大骂。

  两个看似温柔娴淑的女人,一旦撒起泼,样子是很恐怖的,骂出的话,更是不能入耳。骂到后来,杜丽丽见捡不到便宜,便将火撒到张笑天头上,不善吵架的张笑天让杜丽丽骂了个狗血喷头。

  夜幕落下时,张笑天喊收工,杜丽丽故意不走,阿哈尔古丽趁机说:“她不走,我们走。”

  “你敢!”杜丽丽冲张笑天喝了一声,紧跟着,她就惨叫一声,说是扭了脚脖子。

  张笑天知道杜丽丽心里想什么,犹豫来犹豫去,只好跟阿哈尔古丽说:“要不你先走吧,回去跟组里说一声,我陪她后面回来。”

  阿哈尔古丽很不开心,像是真被张笑天冷落了,磨蹭了一会,一赌气,尺子也没拿,空手先走了。

  望着阿哈尔古丽消失掉的背影,杜丽丽这才转怒为笑,撒着娇道:“拉我起来啊,还愣着做啥。”

  “混蛋,你们真是混蛋!”还没等杜丽丽讲完,罗正雄已气得咆哮了。

  “我也不知道是她使的计。”杜丽丽怯怯道。

  “你知道什么,让你跟张营长一个组,是让你学技术,提高自己,不是让你拉拢他的。”罗正雄一激动,讲出的话就变了味。一听拉拢两个字,杜丽丽委屈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哨兵进来报告,阿哈尔古丽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搞的?!”罗正雄蹭地拔出枪,就往外扑,杜丽丽也止住哭,警惕地盯住哨兵。哨兵拦住罗正雄,说已有人去追了,估计她跑不远。

  原来,昨天晚上驼五爷一回来,阿哈尔古丽便被二组暗中监视起来,监视她的人中就有张双羊,谁知就罗正雄来的这么一会儿,阿哈尔古丽竟从监视者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茫茫大漠,粗看上去一览无余,似乎连只老鼠也藏不下,但你真要找到一个刻意隐藏的人,却是那样艰难。

  六个士兵找了一下午,居然连阿哈尔古丽的影子都没看到。

  形势相当危险。

  罗正雄当即决定,二组立即撤出临时宿营地,同时,点火告诉张笑天他们,火速赶回营地,跟一组汇合。

  三天过去了,阿哈尔古丽还是不见踪影,找遍了能藏身的地儿,但她像是突然蒸发了,就连一丝气味也没留下。

  铁木尔大叔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上什么纪律不纪律,一个人牵着驼,非要到沙漠深处去找。为安全起见,罗正雄让侦察员小林带上三个人,跟在铁木尔大叔后头,并再三要求,绝不能走太远,必须当天去,当天回来。

  还好,三天里沙漠分外平静,担心的黑衣人并没出现。

  据张双羊说,阿哈尔古丽是她交完班一个小时后溜掉的,当时她睡着了,胖人就是瞌睡多,她也想坚持,可坚持没多久,就给眯了过去。当时负责监视的是一位年轻的小战士,他说阿哈尔古丽嚷着肚子痛,要解手,他跟了几步,被阿哈尔古丽骂了回来,等意识到不对劲时,沙梁子那边已没了人影。

  “为什么不叫醒张双羊?”罗正雄真是气得要发疯,一个组的兵看不住一个阿哈尔古丽,这事要是传出去,特二团还能叫特二团?

  “我叫过,可吴干事说张双羊刚睡着,不要打扰她。”

  吴干事就是秀才吴一鹏,年轻一点的战士都这么称呼他。

  事实确实如此,阿哈尔古丽捂着肚子往沙梁子那边去时,挨了骂的小战士跑回来,想叫醒张双羊,让她跟后面,谁知秀才吴一鹏硬是将小战士挡了回去,还说出了事由他负责。小战士自然不敢往沙梁子那边去,偷看女兵解手是要受批评的,重者,还有可能被遣送回去。

  吴一鹏对此却矢口否认,他坚决不承认当时遇到过小战士。“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嘛?”

  这天深夜,吴一鹏被叫醒,睡眼惺忪中跟着张笑天,走进罗正雄的地窝子。恍惚中,他觉得坐在地铺上的不是罗正雄,正要问张笑天深更半夜带他来做什么,猛然,他给醒了,彻底醒了。

  因为他看见一个人,一个可以决定他生死的人。

  “请坐。”昏暗的地窝子里,响起的竟是师长刘振海的声音。

  吴一鹏抖了几抖,他万万没想到,师长刘振海会不声不响来到营地,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一点信儿也没听到?惶乱至极中,吴一鹏扫了一眼地窝子,除了不带任何表情的刘振海,他没看到别人,张笑天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吴一鹏强压住内心的恐慌,勉强将身子弓下,他真是没有勇气在刘振海面前落座。

  “坐吧,好久不见,我们该认真谈谈。”

  刘振海的语气极为温和,一点听不出他带什么情绪。

  吴一鹏的心稍稍实落了些,兴许,事情并没他想的那么坏。

  一等开口,吴一鹏心里的那点儿侥幸就全熄灭了。

  “说吧,她是不是想拉你过去?”刘振海开门见山,丝毫没给吴一鹏回旋的余地。吴一鹏的心腾地暗下去,感觉整个世界都昏暗一片。

  让吴一鹏到特二团,是刘振海在好几个选择中艰难做出的一个,可以说,这个选择带点儿亡羊补牢的味道,对吴一鹏,则具有新生的意味。吴一鹏是个人才不假,能说会道,文化程度又高,是师部难得的秀才,在兵团一大半人是文盲半文盲,部队文化水平极需提高的今天,发现和培养这样的苗子,应该说是全兵团的当务之急。可惜,刘振海看花眼了。对此,他在师部会议上做过多次检讨,并顶着重重压力,没把吴一鹏打发回团部。

  这就让一些干部产生错觉,以为吴一鹏是他刘振海的红人,没谁能动得了。但,刘振海对吴一鹏,却是在失望中含着期望,他甚至为这个年轻人祈祷,希望他能去掉身上的傲气和浮躁气,虚心做人,同时,能彻底反省自己,不要老居功自傲,认为革命成功了,应该享受了。坦率讲,你吴一鹏,哪来的功啊。

  有文化就了不起?有文化而没有骨气,没了军人的铁血斗志,你还是个孬包!刘振海不喜欢教训人,更不喜欢把什么也说透,说透就没了意思,再者,像吴一鹏这么聪明的人,用得着说透?他应该知道前途在哪,路该怎么走。

  可现实一次次令刘振海失望,除了宣传方面表现出的那点儿优势,其余的,压根就不能往桌面上提,一提就让人恼火。

  特别是吴一鹏多次吵着要官要不到官又吵着转业这档子事,简直让刘振海脸红!当初,当初怎么就看上了他?

  组建特二团,刘振海第一个就提出让吴一鹏去,政委童铁山坚决反对:“让他去,这是特二团,不是参观团!”“老童,不要这么看人嘛,秀才是有点毛病,有毛病你也得让人家改啊,给他这个机会,让他磨炼一下,兴许……”“给他的机会还少,哪次他珍惜了?”两人争来争去,最后还是师长说了算。不过童铁山把话撂在了明处:“我可说清楚了,如果他惹出什么乱子,这责任我不担。”

  “好,我担。”会上,刘振海等于是替吴一鹏拍了胸脯,这个胸脯他当时拍得很自信,现在看来,是他自信得太早,甚至,自信得很愚蠢。

  “说吧,既然做了,就有勇气把它承认出来。”

  刘振海继续不恼不怒,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保持这么好的耐心,可见,秀才两个字,在他心里有多重的份量。

  刘振海没上过一天学,他那点儿文化,都是边打仗边跟人家学来的,有些,还是跟国民党俘虏学的。

  在他眼里,文化人才是最值得尊敬的。

  当年他因把国民党一个团副私自扣押下,给自己当战地老师,差点让军长一怒之下把他旅长的帽子给抹了。

  斗争了半天,矛盾重重的吴一鹏终于知道这事赖不过去,不得不垂下头,带着三分忏悔七分恐惧,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道给了刘振海。

  吴一鹏知道,刘振海不发火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时候,如果你硬逼他发火,很可能他会猛地抄起枪,一枪先打烂你的头。

  就冲这点,他还算个聪明人。

  阿哈尔古丽果真是“东突精灵”,代号叫“乌鸡”,这一点她跟吴一鹏讲得很清楚。“我把身份告诉你,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听话,乖乖儿照我说的去做。”

  “你不怕我马上向团部报告,要知道,‘精灵’两个字,是我们兵团的死敌。”

  “我把身子都给你了,还怕堵不住你一张嘴?”

  阿哈尔古丽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变得比魔鬼还狰狞。“再者,现在不是我怕你,而是到了你怕我的时候,别忘了,我可是维族姑娘,敢动维族姑娘,你胆子不小啊。”

  阿哈尔古丽边说边掏出一把刀,刀光森森,惊魂未定的吴一鹏清楚地看见,阿哈尔古丽伸出软软的舌头,在刀刃上舔了几舔。“噗”一声,一股子血喷在他瘆白的脸上。

  “听着,你必须在红海子测完以前,把特二团及兵团的全部意图打听到,他们到底要在新疆留多久,会不会真如传言说的那样,赖在我们的地盘上不走?还有,红海子的所有资料,你要一份不少交我手上,如果有半丝闪失,孙旺子就是你的下场!”

  “这……资料看管得很严,你让我怎么拿?”

  “那是你的事,必要时你可以学特一团那位勇士,送他们上西天。”

  “你——”

  “哈哈——”阿哈尔古丽暴发出一阵狂笑,没想到,被她搞到手的男人竟是这么一个窝囊货,她忽然有点后悔,一开始,她的目标是张笑天,可惜,杜丽丽那个妖精抢在她之前**,把她的一道好菜给抢了。

  不过,留着张笑天,她还有别的用,想到这儿,她猛地冲吴一鹏喝了一声:“起来,现在还不是你躺在炕上享受的时候,你必须在风暴停止前把驼老五引出来,我要亲手宰了这只老山羊!”

  “东突精灵”眼里,所有跟她们作对的,都是山羊,她们才是沙漠中的狼。

  狼食羊,天经地义。

  可驼老五这只老山羊真是狡猾,居然变着法子不让她吃。

  吴一鹏说,黑风暴期间,他潜回过营地,阿哈尔古丽告诉他,只要把驼五爷的驼引出来,就不怕他不上钩,可惜他在营地外红柳丛下的洞穴里猫了两天,都没觅到机会。当然,他并不知晓,黑风暴中,驼五爷并不在营地,按罗正雄的指示,他再次去了某个地方,暗中等待另一个人的出现。

  张笑天跟杜丽丽看到的那一幕,正是阿哈尔古丽没能按计划宰了驼老五,冲他发火。

  “现在该把罗盘拿出来了吧?”听完他的话,刘振海并没火,点了一支烟,道。

  “罗盘?”轮到吴一鹏再次吃惊了。

  居然连这事他都知道!可见,从一开始,罗正雄就没相信他。自以为很聪明的吴一鹏这才相信,兵团里关于罗正雄神乎其神的传闻,并不是人们假造的,对罗正雄,他真是了解得太少了。

  罗盘的确是吴一鹏拿走的,师部的时候,他就听说向导驼五爷有件宝贝,凭着这宝贝,纵是沙漠中有多大的风浪,你也迷不了路。这罗盘,不只是驼五爷救命的工具,更是他一生最最珍贵的信物。

  罗盘其实是那个小妇人的,干驴皮滩上,小妇人拿它当命一样,面含羞色地塞进了驼五爷怀里。

  然后软软地说:“往后,我的生死,就由你了。”

  原以为偷了这宝,他就可高枕无忧,哪怕全团的人死光,他吴一鹏也能活着回去,没想,一双眼盯在后头,正是那个早晨,改变了他的命运。

  阿哈尔古丽在土炕上也用同样的话说:“

  现在该把罗盘拿出来了吧?”

  “你给了她?”刘振海这次有点惊了。

  吴一鹏垂下头,脸比死灰还暗。他岂能不给,不给他能活着走出那洞?

  这个晚上,这一对被官兵们传得很密的战友,在地窝子里直谈到天亮。天明时分,吴一鹏走出地窝子时,战士们发现,他的双眼是红的,黑红,他的脸色,却很诡谲,让人猜不出师长到底跟他谈了什么。

  就在同一天夜里,离营地很远处的七垛儿梁,一场口袋战也在悄悄打响。

  这得归功于驼五爷,发现黑衣人秘密的同时,驼五爷也闻到了邓家朴的气息。要说,发现邓家朴藏身的洞穴,要比黑衣人那个洞穴早一天,可驼五爷当时并没意识到这是两码事,还以为两个洞穴都是黑衣人的,后来经罗正雄提醒,他才猛然醒悟:是啊,我咋给糊涂了,前面那个洞穴又小又破,里面除了一滩血,啥也没,一想就不是黑衣人的嘛。就这样,驼五爷带着人,又找,结果在离坎儿井三十多里的地方,又找到一口穴。这穴不大,从外面看,你根本猜不出那是口穴,那样的黑窟窿沙漠里到处有,谁看见也不在意,但驼五爷在意了。他是从沙刺的异常上看出端倪的,长在那口穴处的沙刺,跟别处不一样,具体有啥不一样,驼五爷说不出,但能一眼看出。

  “就这儿。”他冲随行的战士讲。

  两个战士狐疑地盯住他,认为不可能,因为驼五爷指的地儿,太平常了,一个小黑洞,洞口乱七八糟长着沙刺,如果这种地儿也要怀疑,把全兵团调来,一个月怕也搜不完。

  “不信?”驼五爷狡黠地望住两个士兵,颇有意味地露出一笑,猛一用力,将那株看上去快要死的沙刺拔了下来。这时候奇迹出现了,那团沙刺不是长上去的,而是让人栽上去的,随着沙子的哗哗声,一个直径约有一米的洞口显出来,跟刚才看到的洞口完全两样。两个士兵惊讶了一声,就见驼五爷已缩起身子,狗一样钻进了洞里。

  三个人往里爬了约有五米,前面豁然开朗,一个足有半间屋子大的洞穴呈现在眼前。

  两个士兵这才不得不信服地赞叹起来。

  “先别夸,耳朵和眼睛留点神,这种洞穴可不是好玩的。”

  驼五爷提醒道。两个士兵旋即提紧了心,小心翼翼跟驼五爷后头。这穴很像是老早以前人们居住的窑洞,火把点亮后,三个人同时发现,洞壁上留有不少刻画的痕迹,极像是现时人们家里挂的壁画。从画的线条上看,多是飞禽走兽之类供人们祭拜的东西。驼五爷不敢分神,立刻在洞里搜寻起来。然而,搜寻的结果很令人失望,除了几个烟头,还有一些散落的馕渣,三个人啥也没找见。

  凭直觉,驼五爷断定,这儿是藏过人的,而且不至一天,说不定那场暗无天日的黑风暴,此人就是这穴里度过的。

  可是这么长的日子,他靠啥生活?蓦地,驼五爷盯住前面洞壁下一个小土堆。“挖!”他说。

  两个战士将小土堆挖开后,真相出现了,是一堆鸽子毛!

  这穴里曾经有鸽子,那人正是靠这些鸽子活下命的!

  是个有办法的家伙!驼五爷这么赞叹道。

  联想到罗正雄跟他描述过的邓家朴的特征,驼五爷断定,这穴里曾经藏的,定是邓家朴。

  能在如此神秘的沙漠里一眼发现这孔穴,可见此人在地质方面的造诣有多深。照驼五爷的判断,此穴就是曾经一户人家住过的窑洞,而且这户人家是打猎为生的。洞壁上那些画,就是他曾打到的猎物,打一样画一样。这么看来,红海子这地方就不简单,说不定老早的时候,它还是一处很发达的寨子。想到这儿,驼五爷忽然明白,刘振海为啥要把特二团的第一站定在红海子了,真是英明啊,解放军就是解放军,啥方面都高人一筹。这红海子,地下绝对有宝藏,说不定这洞里挖下去,就能挖出啥稀世珍宝来。

  驼五爷收回遐想,带两个战士离开,照着先前的样,将那株沙刺栽好,这样,穴口又看不出什么了,跟司空见惯的大沙漠一个模样。驼五爷心里,却牢牢记住这个地方。

  按照前后两个穴的方向判断,邓家朴逃命的方向,定是七垛儿梁。他一定是渴急了,想亲口尝尝圣水。或者,七垛儿梁就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碰头的地方。

  “我叫你碰!”驼五爷恨了一声,当夜便带着几个战士,往七垛儿梁去。

  老羊倌的确是一个好客的人,而且,从他跟驼五爷的亲热劲看,两人决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

  后来驼五爷才告诉罗正雄,他跟老羊倌是一同来到新疆的,他做了驼客子,老羊倌却给七垛儿梁一户人家牧羊,牧到后来,他成了那户人家的上门女婿。这些年,沙漠里奔命的驼老五偶尔思念家乡或是心里有了别的事,就要在七垛儿梁停个脚,两个人唠一唠,或者,看看老羊倌的子女,心就又回到了地方。人这一辈子啊,难断的,还是根,难了的,还是儿女间那份情。

  驼老五是没啥指望了,自打娇艳的小妇人一命呜呼,离他而去,心,就随着到了某个地方。不过,看见老羊倌一家甜甜美美,他的心就湿湿的,有几份酸,有几份甜,也有几分失落。

  前阵子,老羊倌还笑着说:“老五啊,这么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到七垛儿来,落个脚,找个帮撑,至少炕头也得有个唠话儿的。”

  “不盼了,也盼不到了,老天爷给我的,就这么条路。”

  驼五爷话里头有一股掩不住的悲凉。

  “七垛儿的马寡妇,我看行,要不,我给你问问去?”

  “算了,谁有谁的日子,惊扰了人家,我担待不起。”

  这话就没再提,不过,偶尔的,驼五爷也想,听说马寡妇人倒是不错,心眼儿好,手脚也利落,就是命不好,十年前守的寡,拉扯着一男一女,苦。尤其是这趟做向导,看到这些官兵,男男女女的,成双结对,有说有笑,就想,要是马寡妇在,他就不太在乎他们谁跟谁好了。

  嘿嘿,人世界的事,怪,真怪。

  驼五爷竟然跟张笑天他们较这个劲儿。

  听了驼五爷的话,老羊倌一脸警惕:“你是说,那个人会朝七垛儿来?”

  “我想他会。”

  “你是说,他手里有解放军想要的东西?”

  “啥解放军想要的,本来就是人家拿命换来的,你没见过那些测量兵,可苦哩。”

  “嘿嘿,不就扛个仪器,满沙漠闹着玩,比起打仗,轻松多哩。”老羊倌笑着说。

  “胡说!不懂就不要乱呔吣。闹着玩,你去玩给我看,人家干正事干大事哩。”

  “不就开个玩笑么,看你,发个啥火,说,要我咋帮你?”

  “守住那口井,这人鼻子尖,一定会闻到水味儿。”

  “放心,我老羊倌给他做个口袋,等他钻!”

  很快,村子四处,沙梁子背后,布满了人,那口沙漠里闻名的圣井,更是摆下了龙门阵,就等着邓家朴一头钻进来。

  但,等了两天两夜,没动静。“他会不会闻到味儿啊?”

  老羊倌吃不准地问。

  “应该不会,这事儿做的密,就罗团长知道,再者,我们来时,是绕着弯进来的,不会留下啥踪迹。”

  驼五爷心里也犯惑。

  “可他在暗处,你们在明处。”老羊倌又说。

  “先甭灰心,等,我就不信他能一直拿鸽子血当水喝。”

  人是不能多喝鸽子血的,啥血也不能,应应急可以,长期喝,会把人的命喝掉的。

  然后就等。又是两天过去了,老羊倌的儿女们已经不耐烦,觉得驼五爷拿他们开涮,这茫茫沙漠,一个人没水没粮,能活两个多月,没听过。再者,人家也不一定到七垛儿梁来,人家可是地质专家啊,这一带哪儿有水,清楚得很。要不,能把他选到特一团?

  二管家乌依古尔简直要疯掉了。

  祁顺这个挨千刀的,骨头真是硬,比鹰的还硬。

  所有的刑法都用过了,他还是不开口。

  “我真想一刀一刀扒了他的皮!”独眼男人更是恼羞成怒,祁顺哪是在抵抗,简直就是在羞辱他!自打跟了乌依古尔,自打做了副教头,有哪个人硬过他的刑法?

  那些自以为骨头很硬的,落他手里,没过三招,全都屁滚尿流,该说的不该说的全招。可这个祁顺,真是害苦他了。

  又不能让他死,又不能弄残他,还要让他乖乖儿说话,难,难死他了。

  乌依古尔阴阴一笑:“光用硬的不行,他的骨头里有钢,你越硬,他越跟你较劲儿。得想个怪招,让他尝些甜头。”

  “啥甜头?”独眼男人急切地问。

  “对男人来说,世上啥最甜?”乌依古尔露出一脸坏笑,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盯住独眼男人。

  “女人,世上没有比女人更甜的。”独眼男人**笑着说。

  “那就让他在女人的怀里把秘密全说出来。”

  “他是解放军,这办法,怕是不灵吧?”

  “解放军难道不要女人?

  你没见他们成车成车的往来里拉女人,他们想女人想疯啦,我的教头,动动脑子吧。”

  “这……”独眼男人难住了,就算祁顺能倒在女人的怀抱里,上哪儿去找这种女人,这可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呀。

  “阿依汗,别忘了我们的老朋友阿依汗。她手里,啥样的女人都有。”乌依古尔提醒道。

  阿依汗目前不住在这座院子,这院子是头人阿孜拜依以前的老院子,也是他们的一个据点,阿依汗不喜欢这儿,她住在自己美丽的小院里,那儿有高高的葡萄架,有粉红粉红的杜鹃,有温馨四射的熏衣草。当然,那里少不了女人,阿依汗四十多岁了,打八岁开始,她的生命便跟女人联系在一起,这辈子,她已无法跟男人交流,更容不得男人的气味骚扰她,除非迫不得已。

  她喜欢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听她们唱歌,看她们跳舞,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葡萄架下,让一个乖巧可人而又聪明伶俐的女孩儿替她捶腿,是件很享受的事。

  她爱她们,尽管对她们很狠,可这狠,是教会她们生存的法则,世界永远充斥着弱肉强食这样一个法则,要想不被食掉,你就得学会先食人。

  食人有各种各样的法儿,阿依汗教给她们最朴素也最实用的法儿。当然,做“精灵”

  是另码事,阿依汗手下的姑娘,并不是个个都能做“精灵”,十个里能出一个,就不错了。怪不得失去一个“精灵”,她会那么哀伤。

  哀伤让阿依汗衰老,可她多么不想老。

  “我的阿默罕,我要跟月亮同在。”她跟捶腿的女孩儿说。

  阿默罕十七岁,跟其它维族姑娘一样,皮肤白皙、

  眼睫毛好长、眼窝好深,身材高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两粒晶莹的葡萄,嵌在白净而红扑扑的脸上,显得格外好看。

  但你如果把她想成温情脉脉的女孩子,那就错了。

  她是阿依汗手里一张牌,轻易,阿依汗是舍不得用的。

  独眼男人找到阿依汗的这天,阿依汗刚刚得到两条坏消息,一是那个名叫王涛的男人并没掉进她的陷阱,居然奇迹般地逃走了,至今觅不到影踪。另一条,更令阿依汗沮丧焦虑,她的宝贝“乌鸡”出事了,生死不明。

  乌云吞噬了太阳,她美丽的小院落充满了悲伤。

  独眼男人就在这时候把乌依古尔的想法说了出来,哀伤的阿依汗突然跳了起来,指住独眼男人的鼻子:“我阿依汗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是草原上一只永远战不败的鹰,想借我的手达到你们的目的,办不到!”

  “美丽的阿依汗,我们是老朋友,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团结一心才是。”

  “天上永远不可能有两个太阳,鹰是不会和犬做朋友的,告诉你的主人,草原是我的,沙漠是我的,辽阔的疆域,是我东突的。”阿依汗有点失去理智,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她忘了曾经跟阿孜拜依达成的协议,在赶出解放军以前,东突跟头人,就是一家。

  独眼男人失望而归,对付阿依汗这样的女人,他还显得不够力量。

  谁知,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洒满大地,老院子的门被敲响了,进来的,竟是美丽的阿默罕。

  二管家乌依古尔无不得意地说:“我就知道她不会坐视不管。”

  阿默罕就是他们要找的女人,昨天深夜,阿依汗突然改变主意,将阿默罕唤进自己屋里,如此这般,细说一通,最后,拉住阿默罕细软的玉手,深情地说:“我的阿默罕,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等着你扫掉乌云,让我重新看到太阳。”

  听见门响,祁顺挣扎着睁开眼,独眼男人真是太狠了,攻击他的下体不过瘾,又改为攻击他的眼睛。

  拿两根细软的岌岌,专门抽他的眼睑。他的眼睛红肿,眼球快要掉出来。剧痛中,祁顺看见有人进来,屋子昏暗,光线朦朦,祁顺以为是独眼男人,等半天,不见有拳脚甩过来,他才挣扎着往起坐了坐。这一次,他辩出进来的是位女人,不是靠眼睛辩出的,是靠鼻子,女人的气息总是令绝望中的他想到光明。

  女人静静地站着,不说话,也不走过来,祁顺感觉到一股柔柔的目光,抚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似风、似水,又似穿透黑暗轻洒下来的月光……是她,一定是她。那张被花巾裹着的美丽的脸呈现出来,那么近,那么真实,祁顺甚至能看到她乌黑的眼睛里传递出的深意了。

  是的,深意。每次放风或是被抬出去,他都能不期然地看见那目光,她就躲在这院里,或是长廊下,或是葡萄架下,一等乌依古尔的人走开,两个人的目光就会快快地相遇,有时短暂,有时稍长一会。

  无论多短,祁顺都能被那目光点燃,那是希望,那是召唤,那是黑暗中惟一能捕捉到的光明。

  果然,三天前,就在乌依古尔和独眼男人再次扑向隔屋那对妇女时,她走过来,以闪电般的速度划过他的身边。祁顺听到一句话,不太流利的汉话:黑暗很快会过去,等着吧。

  等他被抬回黑屋子时,手里就多了样东西,是美丽的维族姑娘塞他手里的,一颗花叶叠成的小五角星!

  自己人,一定是自己人!祁顺心里涌出一股热,很快,这热传遍了全身,激励了全身。疼痛感一扫而尽,祁顺甚至能咬着牙站起来了。我一定要坚持住,师长他们不会不管我,他们一定得知了消息,正在想办法。

  这位美丽的姑娘,一定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哦,同志。

  祁顺深情地唤了一声。

  三天里,那颗小小的五角星激励着他,鼓舞着他,让他不再有任何畏惧,可恶的乌依古尔,等着吧,你这狼窝一定会被端掉!

  “水……”祁顺唤了一声,他真是口渴,狠毒的独眼男人,居然三天里不给他一口水,还说:“想喝水是不?说吧,说出一个秘密,给你一口水,等你把解放军的事儿全说出来,我给你一条河。”

  门口的女人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似乎带着点畏难,不过,她还是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祁顺闻见一股香,那是维族姑娘特有的体香,别怪祁顺,被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时,他就靠回味这种体香打发时间。

  祁顺做侦察兵,接触过不少维族姑娘,她们的美丽和多情是留在他心中的一道永恒的风景。

  真是想不到,女人真就喂了他一口水,多么清香啊,清冽、甘醇,带着鲜果的甘美,带着冰雪的透凉。祁顺凑上嘴巴,等待第二口,女人却突然说话了:“我仁慈的主,救救受苦的孩子吧。”

  就这一句话,祁顺便断定,她不是那个美丽的维族姑娘,尽管到现在,他还没跟那月亮般纯洁美善的人儿说过话,但他听过她的声音。“黑暗很快会过去,等着吧。”

  他再次记起她说过的话。

  你是谁?祁顺很想问一句,但他忍住了,没问。

  没搞清对方身份前,绝不能先开口,这是侦察兵的原则,也是保护自己最有效的方式。

  女人没给他第二口水,她像神一样站他面前,用目光抚摸着他。祁顺忽然有一种怪怪的不太妙的感觉。

  政委童铁山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乌依古尔果然又耍新花样。据内线古丽米热带出来的情报,老奸巨猾的乌依古尔想用女人来征服侦察员祁顺。“老掉牙的美人计,看来真是黔驴技穷了。”

  童铁山跟侦察连长孙虎说。

  “不能小看这个阿默罕,她是阿依汗手中一张王牌,不仅人长得够妖野,而且手段极尽歹毒。”孙虎担忧道。

  “用不着小看,但也用不着怕,相信祁顺同志,他还不至于让女人俘获掉。”童铁山说得很自信,自信里面,却有掩不住的深虑。

  乌依古尔藏身的据点是侦察连摸到的,在吐峪沟一个叫麻扎的小村落里,这里是葡萄的世界,也是哈密瓜的世界。这里曾是佛教和伊斯兰的圣地,虔诚的穆斯林将它视为永世的净土。解放的时候,这儿没响过一枪一炮,和平和友好的光芒永远普照着美丽的吐峪沟。

  但是心中只有真主的穆斯林怎么也不会想到,吐峪沟最富裕最阔绰的两座院落,却是恶魔藏身的地儿。

  “秘密包围麻扎,切断吐峪沟跟外界的通道,随时监视院里的一切,在师长没有下达命令前,切不可轻举妄动。”童铁山命令道。

  “是!”孙虎啪一个立正,随后他又说:“我怕再拖下去,祁顺同志有危险。”

  “一个人的危险事小,消灭整个东突势力才是我们的目的。

  你转告古丽米热,让她尽最大努力接近祁顺,告诉他外面的情况,同时,让她设法跟五婶和兰花接上头,一定要把她们也救出来。”

  “是!”

  五婶和兰花,正是那对妇女。五婶是侦察员王涛的母亲,兰花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真是想不到,乌依古尔这样的消息都能打听到,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就将她们抓来,可见,这帮人神通有多大。

  乌依古尔却不这么想,为这两个女人,他费了多大心机,就在特一团出事的第二天,乌依古尔便得知资料落到了王涛和邓家朴手里。

  这两个名字他不陌生,甚至称得上亲切,因为,特一团里他的人,就是跟这两人打交道,而且他还知道,这两人都跟国民党方面有联系,他曾动过脑子,想把他们拉过来,可这两人太狡猾,老是对他存一手露一手。

  当然,这跟铁猫有关,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比他乌依古尔还狠。乌依古尔跟铁猫有过两次交锋,两次他都败了,心底里讲,他有点怵铁猫,更怵他背后的势力,那可不敢小瞧啊,怕是头人阿孜拜依,也得让他们三分。

  想到这,乌依古尔猛然就想到一个人,兰花!

  这女孩他不算陌生,虽然是汉族,跟他却有点瓜葛,还是乌依古尔刚当上二管家那阵,他去南疆汉人居住的村落找玉女,所谓玉女,就是年岁没超过十五,家中属老大,尚未婚配,人嘛,长得要好看,正眉正眼,没啥毛病。重要的,她要对维族人心存感激,是维族给了他们汉人存活的地儿,是维族湛蓝的天空和辽阔的草原生出新鲜的空气,才让汉人有了喘息的机会。天是我们的,地是我们的,山川草木都是我们的,你们汉人生来就是为我们当奴役,在我们的眼皮下活人的。

  这就是头人阿孜拜依还有乌依古尔的逻辑,也是他们征服汉人的理由。

  头人阿孜拜依每年都要到汉人居住的村落找玉女,然后把她们带到寨子里去,按寨子的需要分配给她们活干,让她们一心一意侍侯他的家眷。

  被选为玉女,一生是不得嫁人的,就连多望几眼男人也不行。

  那次选中的,正是兰花。临上路时,村里有个叫五婶的寡妇突然颤巅巅地跑来,一进院子就哭:“使不得呀,遭天杀呀,兰花是订过亲的,她有男人呀。”

  “男人?”乌依古尔警惕地盯住兰花的爹,一个穷得只差卖自己的委琐男人。

  “没……没……没这回事。”

  “穷老根,你咋出尔反尔,我儿子要是回来,饶不了你。”

  叫五婶的止住哭,尝试着要扑向兰花的爹,被乌依古尔带的人拦挡住了。

  “到底有没?”乌依古尔恶恶地瞪住穷老根,这事可不敢马虎,玉女是绝对不能订过婚的,哪怕人家提过亲也不行,一提亲,等于就是她的肉体已被男人的灵魂给附住了,这样的女人已经不干净,况且还是汉族女人!

  “没……真没……”已经拿了银子的穷老根当然不肯承认,不过他的语气已不那么坚定了。从他越发委琐的神态上,乌依古尔断定,这个貌似圣洁的女孩子早已被男人玷污过,不配做玉女。也就是那次,他得知叫兰花的早已许配给一个叫王涛的男人,这男人在共产党的队伍里吃粮,两人按汉人的习俗相过亲,穷老根还收过王家二升小麦三尺花布的礼。

  万万没想到,拿到资料企图想跑的王涛正是跟兰花订过亲的人。

  乌依古尔一点没犹豫,抢在前面就赶往那个村落,他必须在铁猫想到这一点前把她们抓来,相信有了她们,叫王涛的不会不听他的召唤。

  是的,召唤,乌依古尔喜欢这个词。

  乌依古尔不能不沮丧,岂止沮丧,他简直要被王涛气疯了。五婶跟兰花是抓来了,尽管费了不少麻缠,但总算没逃出他的掌心,王涛也算是听他的召唤,乖乖儿就成了他笼子里的鸟。可结果呢,到现在他啥也没得到,资料没拿到,王涛在他手里捏了几天,又给逃了,原以为他还会回来,没想,他真能舍得下母亲跟媳妇!狠啊,比我还狠!乌依古尔越想越气,越想越觉窝囊,头人阿孜拜依那边早就不耐烦了,再要折腾不出点动静,他这个二管家,怕就要跟大管家一样,做个替死鬼。

  “来人,给我扒了她的皮,狠狠地抽!”

  独眼男人闻声赶进来,这两天他的手真是痒痒,阿孜拜依发下话,留着祁顺,还有用。

  乌依古尔也怕把祁顺给折腾死,不让他练手,正痒得难受哩,就听乌依古尔唤他。

  反捆着双手的五婶被拖到院子里,乌依古尔指着院中央一棵树:“吊起来,我就不信汉人的皮有多硬。”

  气息奄奄的五婶被吊了起来,屋子里响起兰花的号啕声。

  独眼男人阴笑着,手拿皮鞭,琢磨着先抽五婶哪个地方。

  就在这时候,下人惶惶来报,说门外来了两个陌生人,嚷着要见二管家。

  “什么样子?”乌依古尔惊问。

  “是两个汉人,一个面生,一个面熟,面生的不到三十岁,手上奇怪的戴个猫套。”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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