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动势力亡我之心不死,他们利用各种机会向我红色政权反扑,我们一定要擦亮眼睛,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坚定信心。信心不死,反动派的一切阴谋就不会得逞。我们是正义之神,我们是威武之旅,在错综复杂的形势面前,我们一定要沉得住气!要坚信,正义最终会战胜邪恶,让我们擦亮枪口,时刻准备着,将仇恨的子弹射向罪恶的胸膛!
——罗正雄
罗正雄陷入了沉默。
这是张笑天他们回来的第二天,黑风暴已彻底退去,沙漠再次露出它多变的面孔。
风暴过后,太阳格外的毒。
但毕竟已到了深秋,再毒的太阳,还是不能阻止住战士们征服沙漠的脚步。
二营长张笑天提供的情报至关重要,它再次印证了罗正雄的猜想,这支队伍里,确实藏有毒蝎子!
但罗正雄并没马上采取行动,目前还不是时候,外围的敌人还没侦察清,草率行事,只能打草惊蛇,罗正雄不想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告诉张笑天:“先沉住气,只当啥也没看见,另外你转告杜丽丽,让她设法接近阿哈尔古丽,要装出很友好的样子。
在师部没有明确指示前,我们决不能轻举妄动。”
“是!”张笑天啪地敬了个礼。敬完,又觉不对劲,锁着眉头问:“为什么让我转告,你直接下命令不是更好?”
罗正雄笑笑:“我这是给你机会,你做了啥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张笑天脸涮地红了,狡辩道:“团长,你可别冤枉好人,我跟杜丽丽,啥事儿也没有。”
“瞧你没出息的样,啥事儿也没有就伟大了,我们是钢铁军人,钢铁军人是无坚不摧的,不就一个杜丽丽,好像多大个堡垒,你要是攻不下,回兵团种地去。”
张笑天的脸更红了,好像自己真对杜丽丽做了什么,可罗正雄这番话,又说得他心里痒痒,恨不得立刻拿个爆破筒,去攻下杜丽丽这个堡垒。
杜丽丽却像个没事人,远远地坐在红柳丛中,看深秋的红柳在秋阳下一点点吐出残红。这两天她吃得香,睡得足,罗正雄破例批给她两盆水,让她美美地洗了一回头。
此刻,那一头秀发散开着,煞是夺目,微风一吹,黑亮的发丝舞动起来,清风裹着暗香,熏得张笑天心里一扑儿一扑儿,恨自己少长了几个鼻子,不能将这香气全都吸进心肺。罗正雄瞅了一眼,被他的傻样儿逗乐了。多勇猛的男人,一遇上看中的女人,咋就全变成了没有头脑的羊。
这么想着,他离开营地,脚步往沙梁子那边去。
刚越过沙梁子,一股子浓香袭来,熏得他胸肺里立刻多了内容。抬眼望去,万月正手捧沙枣枝,从远处的沙海走来。
沙海像一幅深远的背景,越发衬托得万月有了内容。
这内容不只是简单的美,更像是,像什么呢,罗正雄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一个贴切的词。索性一摇头,朝万月走去。
经历了水囊漏水事件,万月变了,跟刚来时判若两人,任凭罗正雄怎样做工作,她就是高兴不起来,老是阴郁着脸,好像蒙受了多大的冤。当然,那件事真是冤枉了她,搁谁身上怕都不好受,在总结会上,罗正雄严肃批评了于海,对一营长江涛,更是没客气。他还特意叮嘱田玉珍,让她多安慰安慰万月,毕竟,有些话,他这个团长是不好当面说的。
凭啥不好说?罗正雄忽地问了句自己,转而一笑,微风中,他那一笑有点沙枣花的颜色,可惜如今没有沙枣花,只有那干败的枝条,拼命地发出最后一道香。
当然,万月的情绪丝毫没影响工作,正是靠了她顽强的劲头,特二团才在黑风暴袭击的这些日子,窝在地窝子里将前期的地形图绘了出来。罗正雄真是没想到,师部派给他的这支部队,啥人才都有。藏龙卧虎啊,一想田玉珍绘图的那副专注劲,罗正雄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
他是小看这些年轻的女兵了,与其说她们是女兵,倒不如说她们个个是精灵。哦,精灵。
罗正雄猛地想起杜丽丽说过的这个词:“东突精灵”,他倒要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精灵”。
步子刚刚跟万月迎上,还没来及说话,远处便响起驼五爷的声音。驼五爷在冲他招手,意思是让他赶快赶过去。
又是什么事?
罗正雄对这个性格怪诞的老头生出一丝儿不满,怪他不该在这时候打扰自己。但脚步却丝毫不敢怠慢,紧着朝驼五爷走去。经历了一场生死的驼五爷近来越发诡秘,他成了特二团的一双眼睛,团里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头一个捕捉到。
“团长,双羊这女子,死脑筋,我劝了半天,劝不回。”
“又咋了?”罗正雄紧问。
“还能咋,你不处理秀才,她心里不舒服,说团里看人做事,不公平。”
“这丫头。”罗正雄笑笑,一听是这事,心里轻松下来。
这些天他最怕同志们反映情况,一场黑风暴,弄得谁的神经都敏感起来,只要看见点啥,马上就打报告,好像敌情随处可见。这虽是个好事,但长期这么下去,对团结不利。罗正雄已跟于海嘱咐过,一定要做好部队的思想工作,决不能搞得草木皆兵,什么时候,都要以团结为重,团结才能让敌人彻底孤立起来。
罗正雄走向张双羊,张双羊是让向导铁木尔大叔大风暴中驮回来的。
铁木尔大叔找到她时,她已在沙漠中昏迷了两天,半个身子被沙埋着,若不是她将尺子绑在身上,凭借身子的力量让尺子立在风暴中,怕是早就成了沙漠的殉葬品。这个可爱的胖姑娘,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团长,你枪毙我吧,我没把秀才看好。
”可是到第二天,她的话就不像了。“团长,等秀才回来,你一定要开除他,这种人,不能用。”
“为啥?”
“还为啥,他能把尺子扔掉,就能把特二团也扔掉。”
“不要这么想,他可能遇到了啥困难。”
罗正雄尽量将口气说得轻松。
“困难?有困难就能把尺子扔掉,你不是再三教导我们,尺子和仪器,就是我们的枪,是特二团的武器,跟生命一样重要,他咋不把命扔掉?”这丫头,说话还总是带着理。
等秀才吴一鹏和阿哈尔古丽一前一后回到营地,张双羊第一个向秀才发难。“你不是有困难么,咋好好的回来了?”秀才嘴动了几动,艰难地说:“是阿哈尔古丽救了我。”
“救的真神啊,那么大个沙漠,她咋就偏偏找见了你?”
“你——”秀才吴一鹏怕的就是张双羊,他是让张双羊整服了。
罗正雄对此事没加任何追问,风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但他装糊涂。只要大家都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胜利。但在此后召开的一次会上,他将张双羊跟秀才分开了,把张双羊调到了一组,跟着田玉珍。张双羊不服气,囔着要继续留在二组,就跟秀才做搭档。“我要不让他哭着离开特二团,我就不姓张。”
罗正雄严厉批评了张双羊,指出她身上有农民的坏脾气。“哭,你让谁哭?”张双羊一听罗正雄把矛头对准她,哇地就哭开了,边哭边委屈地说:“好人不得好报,我就是农民,嫌我是农民,我走,我走还不行么?”
当然,这都是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后来罗正雄单独找过张双羊,虽没明说什么,但在话语里,还是透出一份对她的信任。罗正雄真是藏有私心的,发现田玉珍在绘图还有计算方面的硬功夫后,他就想把张双羊交给她,让这个来自农家的女娃儿多学几样本事。
田玉珍也很喜欢张双羊,尤其喜欢她率真的脾气,两人近来亲热得很,形同姊妹。
若不是田玉珍此时忙着整理资料,张双羊绝不会形单影只。
“怎么,还想不通?”罗正雄来到张双羊面前,笑着问。
“我就是想不通。”张双羊起身,鼓着嘴说。
“想不通好,想不通就证明你一直在思考。人只有思考,才能进步。但思考不是钻牛角尖,知道不?”
“团长,你为啥……”张双羊还是想让罗正雄开除秀才。
罗正雄拿手势止住她,“张双羊同志,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跟着田玉珍和万月学技术,等把技术学精了,你就是特二团未来的专家,谁也不会小瞧你,知道么?”
“团长……”
“不要说了,快回营地去,田玉珍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是助手,不能开小差。”
张双羊不服气地走了,望着她胖乎乎的背影,罗正雄发出会心的笑。
第二天。经过休整的队伍再次出发,一定要把黑风暴耽误的时间夺回来,要提前完成测量任务。
罗正雄做了一个大胆的调整,将向导铁木尔大叔和驼五爷换了组,把铁木尔大叔父女俩分开了。
秀才吴一鹏真是庆幸,总算不再受张双羊的气了,可一听新搭档的名字,他的头唰地低下来。
这一次,跟他搭档的竟是副团长刘威!
部队是重新拉了出去,罗正雄的心,却一点不得轻松。
侦察员祁顺到现在还没回来,难道他真的出事了?一想这件事,罗正雄就后悔得要死,他不该将祁顺派去跟踪头人阿孜拜依。据最新得到的情报,头人阿孜拜依·马哈西并没有带着驼队迁居,他至今还在侦察连的严密监视下。也就是说,罗正雄跟祁顺看到的那支驼队是假的!
消息是风暴减弱后侦察连连长孙虎派人送来的,罗正雄他们进入沙漠前,师长刘振海曾将孙虎叫去,跟罗正雄见了面,再三强调,特二团担负的,不只是测绘任务,更重要的就是引蛇出洞,将残存的敌特分子一网打尽,把特一团丢失的绝密资料找回来。因此,罗正雄他们前脚进沙漠,孙虎他们的工作便也开始。
据侦察连的同志讲,目前疆内有多股反动势力,最危险的,仍是东突分子,为了达到他们颠覆红色政权的目的,东突势力跟疆内一些顽固分子暗中勾结,密织网络,发展骨干,伺机对我图谋报复。其中头人阿孜拜依·马哈西就是东突分子最顽固的支持者。不过,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阿孜拜依·
马哈西采取的还是按兵不动的策略,但也不排除他利用下人秘密跟东突分子勾结,图谋不轨。
罗正雄猜想,那个自称是头人的,说不定就是阿孜拜依·马哈西的手下。马哈西在疆域有不可小瞧的势力,他从十六岁跟着阿大闹独立,到现在少说也有四十年光景,这四十年,这个新疆大富翁不知发展了多少恶势力,而且他还有国外敌对势力的暗中支持。
一定要打掉这股顽固势力!罗正雄暗暗地跟自己说。
下午四点多,侦察员小林回来了,一路风尘,小伙子看上去瘦了很多。
“情况怎么样?”罗正雄顾不上宽慰他,刚进地窝子就问。
小林擦了把汗,说:“本来要提前回来的,但师长不让走,非要等黑风暴平息后再走。”
“没跟你问这个,快说,师部怎么讲?”
“师长有重要指示。”说着,小林弯下腰,裤腿里摸半天,取出一封信。单从这封信藏的位置,就能看到它的重要程度。
罗正雄接过信,急切地看起来。这一看,罗正雄的心阴了。
那支驼队果然是假扮的,领头的并不叫阿孜拜依,他是阿孜拜依·马哈西的二管家乌依古尔,是个极尽狡猾的家伙,他在阿孜拜依家负责训练手下,有“笑面魔王”之称。这些年,经他训练出来的手下已有不少混入新疆各种势力,意图在更广的范围内为这个家族发展成员。
乌依古尔跟东突分子来往密切,是阿孜拜依家族跟东突势力联系的桥梁。这些情况,是师部前些日子截获的一支驼队供出的,那支驼队也是乌依古尔派出的,目的就是想扰乱我解放大军的视线,为他本人在沙漠中平安出入充当烟幕。
信中说,黑风暴前,二师三十六团曾接到过求救信号,可等战士们赶去时,沙漠早已归入寂静,四周静静的,没一点异样。但地上明显留下搏斗的痕迹。照此分析,求救信号定是祁顺发出的,信中所说的地点正好跟祁顺跟踪的方向吻合。据此,罗正雄判定,祁顺出事了。
一股悲伤涌来,他忍了几忍,还是掉下一股子眼泪。
小林说,目前师部已派出力量,到处搜救祁顺,按照师长刘振海的判断,祁顺一定还活着,乌依古尔有个怪癖,不杀自己抓到的人,他会变着法子折磨,直到你忍受不住,答应替他卖命。依照祁顺的坚强劲,乌依古尔的阴谋轻易不会得逞。但,师长刘振海担心的是另一个人。在对特一团的调查中,兵团司令部发现了一个重要情况,渗透进特一团的,不是别人,正是在特一团负责资料分析的邓家朴。
邓家朴原为甘肃地质院一名工程师,解放前夕曾到新疆搞勘探,被国民党马步芳部所控制,后来甘肃解放,马步芳逃往台湾,随邓家朴到新疆的那支部队在我先遣部队的动员下,决定起义,邓家朴成了新中国第一代地质工程师。
组建特一团时,他主动请缨,要求随团工作,组织上考虑到他是名工程师,准了他的要求,还委以重任,让他担任特一团技术顾问,没想……“想不到是他。”罗正雄的语气里有一股遗憾,这个邓家朴他认识,刚到新疆时,那支部队就是在他的说服下起义的,当时为国民党马家军二十一旅,旅长是一回民,眼下在军区后勤处工作,是个很尽职的老兵,跟罗正雄关系也很好。当初邓家朴进特一团,还是罗正雄推荐的,说他年轻,专业知识很丰富,应该是边疆建设的主力军。谁知他竟是内奸!
“这个人现在还活着,”小林接着说,“特一团出事后,邓家朴跟一个叫王涛的拿了所有资料,想逃出沙漠,没想让东突的人发现,两人便将资料分开,各拿一半。
后来王涛落入阿孜拜依的人手中,邓家朴却一直没有下落。
司令部分析,邓家朴现在还在沙漠一带,他必须要等到王涛,那些资料才能以高价卖给台湾人。”
“卖给台湾人?”罗正雄越听越糊涂。
“邓家朴是为国民党残余卖命,他天真的认为,拿到资料,国民党就能给他高官厚禄,还能将他接到台湾去。熟不知,台湾方面早就下了命令,一等拿到资料,立刻让他去见阎王。
跟邓家朴接头的,是一个叫铁猫的老特务,此人很善于伪装,司令部派出的精锐力量几次闻到了他的气息,但都让他逃掉了。关于铁猫的情况,目前掌握的不多,司令部正在全力调查,一有消息,就会派侦察员送过来。
师部要我们做好资料保密工作,切不可再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另外……”小林压低声音,将另一个重要情况报告给了罗正雄,罗正雄听完,长长出了口气。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有了这些情报,罗正雄迅速做出判断,那些袭击驼五爷的黑衣人,正是在沙漠中寻找邓家朴的东突分子,当然,如果有机会,他们也会伺机对特二团下手。黑衣人所以知道特二团的行踪,靠得就是那个代号叫“乌鸡”的内线。看来,驼五爷的怀疑没错,早在师部选配力量时,对方就已做好了局,所以师部被迷惑了,这才将东突分子引到了特二团身边。
但是,小林说的另外一个黑衣人是谁?会不会就是铁猫?
如果是,他的内应又是谁?
一团接一团的迷雾,到底何时才能揭开?
小林带回来的消息一点没错,祁顺真是落入了虎口。
事实上,二管家乌依古尔是有意将驼队暴露给祁顺的,目的就是引罗正雄上钩。祁顺带着罗正雄来到面前时,二管家乌依古尔露出了一丝奸笑。罗正雄,你不是一只神鹰么,怎么也会往我的口袋里扑?
二管家乌依古尔的确是一个精于伪装的人,这份天才是与生俱来的,要不然,这个自小在草原上靠打野兔或偷盗为生的小扒手,怎能得到富翁阿孜拜依如此器重,又怎能在短短几年里,坐上二管家的位子?他靠的,就是那张堆满笑的脸,还有一肚子总也用不完的坏主意。
特一团出事后,阿孜拜依很快得到消息,说资料落入了工程师邓家朴和新兵王涛的手中,他自己的人啥也没捞到,还白白送了三条命。
阿孜拜依暴跳如雷,指着乌依古尔鼻子骂:“
你个养肥了不跑路的兔子,事情是怎么办的?!”
乌依古尔自知罪责难逃,如果追不回资料,他这条命就没了。
他拍着胸脯说:“主人请放心,不出一个月,我就把这两个强盗给你抓来,让他捧着资料给你长跪。”
乌依古尔说到做到,靠着四处的眼线,他很快抓到了王涛,这个年轻的兵蛋子,居然想逃过他的掌心,乌依古尔将他暴打一顿,然后关起来。他要利用王涛,引出狡猾的邓家朴。因为他从王涛身上搜出的,竟是假资料,而真的,他相信在邓家朴手上。可惜毡房里等了十天,还是不见邓家朴上钩,他这才怀疑邓家朴落到了罗正雄他们手中,于是生出这么一计,想探一下罗正雄的口风。
仅仅在沙漠里那么一次短短的遇面,老道的乌依古尔便断定,邓家朴还在“自由”,这只狡兔,居然连罗正雄们都找不到,可见他藏身的办法有多妙。
那天罗正雄跟祁顺离去后,乌依古尔笑了很久,只要邓家朴不落到解放军手中,他就有办法。“放心地走吧,他们是看不出破绽的。”他冲驼队喊。
就在驼队刚刚离开那个沙湾,意外发生了。
羊一样捆绑着装在口袋里的王涛竟然咬开了绳子,趁骆驼翻过沙梁子时,从口袋里逃了出来,没命地就往沙梁子那边跑。跟在后头的手下惊喊:“逃了,逃了,快开枪啊。”
乌依古尔望着野兔一般夺命的王涛,举起了手中的猎枪,就在扣动板机的一瞬,他忽然想起了罗正雄。不好,枪声一响,还不惊动了他们?他愤怒地收回枪:“让他去吧,逃不了的,他会乖乖地回来找我。”
那天乌依古尔没有开枪是对的,如果一开枪,不但他们会暴露,而且王涛也会落入罗正雄手中。对罗正雄,乌依古尔早就有所耳闻,他带着那个尖刀团,在辽阔的疆域干了多少让头人阿孜拜依烦心的事。
头人阿孜拜依曾经悬赏,拿五十峰驼换他的人头,可惜没谁敢拍胸脯,包括老谋深算的乌依古尔。
后来听说罗正雄要转业,回旺水,乌依古尔笑着跟头人阿孜拜依说:“主人,那匹来自荒原上的狼是立不住足的,他就要滚回他的老家了,我们的疆域,总算能清静一些了。”万万没想到,姓罗的又带了一支古怪的队伍,再次进入大漠,这一次,他们说啥也不能放过机会。
乌依古尔早已跟东突那帮人秘密达成协议,一定要在罗正雄他们离开红海子那一刻,将这支男女混杂的队伍全都报销掉。
“想霸占我们的地盘,没门!”
乌依古尔带着他的驼队,有点扫兴地往前走,他心里直纳闷,挨了若干天饿又被绳子牢牢捆上的王涛,怎么能逃出口袋?还没等他把问题想明白,他机敏的耳朵就听到了动静。
他收住驼,装做观天,静听了几秒钟,就冲手下喝:“快,放好那峰驼上的袋子。”手下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几乎在乌依古尔听到动静的同刻,他也听出了马蹄声,不用乌依古尔多说,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所以罗正雄他们二番挡住驼队时,那峰驼并没有因为王涛的逃走而显出什么破绽。
对乌依古尔忠心耿耿的独眼男人这点本事还是有,他连东突那帮人都瞒得一楞一楞的,还怕瞒不过对驼队不大有经验的罗正雄?
凭借着超常的镇定力,乌依古尔再次瞒过了罗正雄。
但他从罗正雄眼睛里,看到了异样。真是名不虚传啊,这么细小的变化,都被他怀疑在眼睛里。
乌依古尔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提醒独眼男人:“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不要只想着你的赏,中了他们的圈套,你的右眼也会保不住。”果然,话说完没几分钟,他就感觉到了变化。
这变化是一个经常出入沙漠者对身边环境的本能反应,只要沙漠有细微的响动,哪怕溜过一只沙鼠,也休想瞒过他的耳朵。乌依古尔对沙漠的敏感几乎无人能敌,多少次,他都是凭借这超乎想像的感应力,躲过了劫难。
祁顺刚一跟上来,立马就掉入乌依古尔跟独眼男人的算计中。
乌依古尔冲独眼男人挥挥手,示意他别惊了这只羊,就让他一路跟着,只当是给他们送赏钱来的。
每完成一次任务,头人对他们都有赏。
这一次所以冒险将王涛带上,就是按头人的吩咐,将王涛转到另一个地方。因为机敏的头人已经发现,解放军对他的怀疑日益加重,继续把王涛关在寨子里,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王涛逃了当然不爽,至少这次的赏钱是拿不到了,不过能再次猎到一个新猎物,这份遗憾就小得多了。
乌依古尔再次露出一丝笑。
他们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中间阿依汗很不高兴,质问乌依古尔为什么走这么慢,还要故意多走几次弯路?
乌依古尔笑着说:“我的阿依汗,路是一天走不完的,要想分享美味的果实,就得先学会跟日月为伴。
你看看天空多么湛蓝,星星多么晶亮,这么好的夜,我们应该露出微笑才对。”
阿依汗就是那个掂着大肚子的孕妇,其实她的大肚子是假扮的,这女人的真实身份是“东突精灵”
的教头,就是专门负责训练小精灵的。特一团出事后,她派进去的一个最得力的精灵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怕这个可爱的精灵落入解放军手中,进而把她的整个组织都暴露出来,所以急着去见头人阿孜拜依。没想,阿孜拜依跟她谈的很不愉快,意思是她往特一团派精灵,事先没跟他通气,结果各方都派了力量,最终却让台湾方面的人抢到了资料。“损兵又折将,这样糟糕的结局我阿孜拜依从来没遇过。”
阿依汗自知理亏,当初瞒着阿孜拜依派精灵进去,她是藏了私心的,就是想趁火打劫,乱中窃得资料,据为己有。谁知黑河一场风暴把一切都给搅乱了。但对乌依古尔,阿依汗却不能容他放肆,更不能容忍他的傲慢和无礼。
乌依古尔怕是打死也想不到,王涛正是因了她的暗中帮忙,才得以逃走的。早在上路前,她就背着乌依古尔,在王涛的绳索上做了手脚,驼队越过沙梁子时,也是她向王涛发出了一声咳嗽,王涛才敢冒然跳出口袋,往沙漠深处逃命。
阿依汗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想让资料落入乌依古尔手中。
她的人会在沙漠深处等着王涛,说不定这阵儿王涛已掉进口袋,正在乖乖跟她的人招出资料藏在什么地方。
阿依汗冷冷地剜了乌依古尔一眼,没跟他争辩。
她从乌依古尔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这老狐狸又在玩花样哩。
这天晚上他们住在一座土围子里,睡觉的时候已近半夜,乌云笼罩着天空,天地一片昏黑。
阿依汗把衣服里填充的东西取出来,刚躺下不久,就听土围子里响起异常的脚步声。她知道,那个影子一样跟在驼队后面的兵蛋子要出事了,等着瞧吧,又有好戏看哩。阿依汗笑了一下,闭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
祁顺无法原谅自己,一个侦察兵,怎么能犯那么愚蠢的错误?后来他把那晚的过程细想了若干遍,终于明月,他中计了。乌依古尔这只老狐狸真是狡猾,自己一上路,就暴露在他的眼皮下,后来落入魔掌,就不是一件奇怪的事。那个晚上的祁顺太累了,三天三夜,他凭着两条腿,跟在驼队后面,能不累?乌依古尔这只老狐狸,用一个老笨的办法戏弄了他,他故意在沙漠里走得很慢,不停地绕圈子,目的就是想拖垮祁顺。可惜祁顺当时没起警觉,只以为老狐狸习性如此,总爱跟别人玩迷藏。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远处,每走一步,都冒着被猎枪击中的危险,乌依古尔的枪法是疆域里出了名的,能凭着声音击中野兔。
到了这个晚上,祁顺已断定跟踪的不是阿孜拜依,他对阿孜拜依家族多少有些了解,对头人阿孜拜依,也听过不少传闻,那是一个做事从不讨价还价的人,更不可能对谁让步或是屈从,他要是横穿沙漠,这沙漠就是他的,一只鸟都不许惊扰他。可见,那个带着驼队绕来绕去的人压根就不是阿孜拜依,至于这人的真实身份,祁顺还不敢确定。毕竟,他进疆不久,参加侦察兵也只有一年光景,辽阔疆域,有太多的未知,每一次执行任务,对侦察兵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看到驼队走进土围子,祁顺心想他们今晚要歇脚了,是啊,再走下去,怕是驼也受不了。就近找个小土窑,祁顺猫下身,静静地注视着一切。直等乌云罩满天空,土围子那边再也不发出声音,祁顺的心才安下来。
困倦趁势涌来,不可抗拒,这一路,他跟得真是辛苦。
祁顺想眯一会,那怕丢个盹也行,这么想着,他眯上了眼睛。
身子哧溜一声,软软地滑开,累极了的祁顺跟沙漠一起进入了梦乡。
等感觉到不对劲时,祁顺已失去反抗的能力。
乌依古尔带着两个男人,抓小鸡一样将他捏在手中,祁顺刚一挣扎,头上便重重挨了一下,他似乎听见过一句话:“把他捆起来!”然后就没了知觉,等再次醒来,已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
黑,真黑。祁顺起初以为是地窖,关了三天后才发现,不是地窖,是主人家专门用来惩罚下人的一间暗室。
室内没有任何设施,地面冰凉,潮湿,他被反捆着,双脚还不能落地。乌依古尔拿一根绳子,将他悬吊在空中。
这还不算,乌依古尔还扒了他的裤子,在他的裆里恶毒地悬了一个小铁锤。
按乌依古尔的话说,他不想折腾他,“
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折腾别人,折腾起来大家都费事,只要你把该说的说出来,我就放你走,或者,跟我们干。”
乌依古尔问他:“解放军到底要干什么,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跑进沙漠,是不是想找矿?”祁顺说不知道。
乌依古尔又问:“你们到底在塔克拉大沙漠发现了啥,油田,还是煤?”祁顺还是说不知道。结果,他挨了两火棍。
拿火棍的正是独眼男人,这家伙下起手来远比乌依古尔狠,他是乌依古尔最得力的打手。火盆就放在祁顺面前,燃烧的木炭发出噼噼的响,跳跃的火焰舔着祁顺的脸,独眼男人稍微不耐烦,就会猛地一用力,将祁顺的脸摁到火盆上。祁顺的眉毛没了,头发没了,就连下体那儿,也被燎光了。独眼男人似乎对下体特别垂爱,冷不丁就将火棍攻击到那,祁顺喊不出,嘴被牢牢堵上了,等独眼男人折腾够,撕出嘴里的棉花时,他已痛得昏了过去。
“拿凉水泼。”乌依古尔的声音充满磁性,在这间专门用来审训的屋子里,听上去甚至有一种质感。
祁顺后来想,那是自己的幻觉造成的,兴许是被折腾得太残酷了,他便靠幻想缓解神经。
祁顺被折腾了多少次,他自己也记不清,反正,每折腾一次,就昏死一次,醒来后再接着来。
那个独眼男人后来真是不耐烦了,大约他从没见过祁顺这么顽固这么能经得住折腾的人,气恨恨说:“你要是再不说,我一刀把它割下来,喂猫,信不信?”
如果不是中间出了档子事,怕是……
那声音是从隔屋发出的,祁顺被丢进黑屋子不久,大约是两天后吧,就听到隔屋有响动。那声音起先很弱,黑暗中的祁顺以为屋里有老鼠,后来侧耳细听,不像,像是人的低泣声,隐隐绰绰,但分明有一股悲伤。后来放风,祁顺才发现,这院里还关着别人,在复式小楼中间镂空花栏处漏下的阳光下,坐着一对像是母女的汉族妇女,老的在抽泣,小的拿花巾擦脸。祁顺刚把目光投过去,便重重挨了一棍。
独眼男人是不容许他在这院里多望的。
这座看上去很有气派的院子是典型的维族建筑,带廊,廓里铺着鲜艳的地毯。前室后室分得很清,藤蔓覆盖的天井下,是诱人的葡萄架。祁顺只看了几眼,便被独眼男人带回。
后来他听到响声,是隔屋发出的,祁顺明白,那一对妇女也被剥夺了晒阳光的权力。
她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也要遭受这样悲惨的遭遇?
一个人吊在黑屋里,祁顺忍不住就去想。
后来他从独眼男人跟乌依古尔不多的对话中,听出她们不是母女,小的是未过门的媳妇儿,老的算是准婆婆,是因了儿子,才被关在这里。
真是一伙禽兽!
每每听到隔屋发出悲惨的叫声,祁顺就忍不住怒火攻心,可惜他身陷囹圄,无法帮助她们。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是她们救了他。
就在独眼男人提着一把寒光森森的维族小刀向他下毒手时,院里突然传来叫声,是维语,祁顺听的不是太清楚,但从独眼男人和乌依古尔的脸色看,定是那一对妇女出了事。
果然,后来祁顺听说,是那位母亲忍受不了非人的折磨,想自杀,趁放风时一头撞在了砖墙上。
大约他们并不想让这位母亲死,所以才停下对祁顺的折磨,忙忙乱乱地去救那位可怜的母亲。
也就在这一天,祁顺看见了一张脸,一张裹在花巾下的美丽的脸。
那是一位维族姑娘,顶多十七八岁,看样儿是院里打杂的,前几次放风,祁顺好像没见过她。这院里人杂,但能让他看到的,极少。看来这是一座规矩森严的院子,轻易,是没有人在院里胡乱走动的,特别是祁顺放风的时候。
可这一天,就在独眼男人和乌依古尔跑向廊那头的时候,那张脸出现了,从偏房一扇门里露出来,对住祁顺这边,张望了一会儿。两人目光相对时,姑娘并没躲开,而是有意地,冲祁顺使了个眼神。
祁顺牢牢记住了那个眼神。
这一天正是侦察员小林回到营地的日子,祁顺已无法辨清,自己在这里关了多长时间,甚至那场黑风暴,他也不知晓。
秀才吴一鹏这些天可真是怨言满腹,你简直想像不到,副团长刘威将他折腾得有多难受。
刘威原本不会摆弄仪器,黑风暴那些天,窝在地窝子里难受,他跟女兵田玉珍说:“你教我吧,看着你们摆弄它,我心里痒痒。”田玉珍惊愕地瞪住他:“你是副团长,摆弄仪器是我们战士的事。”“哪来的这些歪道理,让你教你就教,不教我请别人。”刘威佯装生气。
“副团长的命令,我哪敢不接受。”田玉珍扮了个鬼脸,打开箱子,取出仪器,就在地窝子里教起来。啥事都怕上心,只要一上心,天下就没啥难事。等黑风暴刮完,自以为很笨的刘威已能对着尺子很准确地读出数字了。
这次跟秀才吴一鹏做搭档,是他自己的主意,一则,他刚学会,还没实际操练过,换一个熟练的尺子手,他怕对不住人家。
秀才吴一鹏也是个半瓶子,半瓶子对并瓶子,正好。另则,黑风暴中发生的很多事,令他们对吴一鹏有了怀疑,这层怀疑又不敢当面讲出来,毕竟,人家是师部来的,又是师长刘振海的红人,胡乱猜疑,是会犯原则性错误的。
他跟罗正雄私下商量后,决计利用这个机会,彻底搞清吴一鹏跟阿哈尔古丽之间的秘密。
甭看在地窝子里他能将仪器整平,一到了测点,三角架支在沙滩上,那个小水泡就变得不听话起来。
第一个测点,他费了三个小时,还没能将水泡调到中间,地窝子里田玉珍教他的那些法儿,全都不管用,仪器像是跟他作对似的,越急越不听摆弄。折腾出了几头汗,那个小水泡居然找不到了,气得他一脚踹起一团沙:“老子能对付得了一个旅的日本鬼子,却对付不了一个小水泡!”
在远处扶着尺子站了半天的吴一鹏跑过来:“这样整下去,到明天也整不平,要不你再找个仪器手,让他重新教你?”
“你放的啥臭屁,站回去,把尺子扶好,没我的命令,要敢再乱跑,小心我先把你整平!”
骂完了秀才,他接着再整,这次那个小水泡居然很听话,没几下就给到了中间。真是怪了,刘威心里疑惑着,却悟不到窍门。后来他请教仪器手,人家告诉他,摆弄仪器时一定要心静,手上动作稍微一大,小水泡就跑远了。
“真是个秀气的家伙!”接连测了两天,刘威才发现,仪器手不但要沉着、冷静,更要培养对仪器的感觉。
这感觉就在手上,就跟你玩枪一样,玩得越熟,手跟枪的默契就越高,久了,枪就成你手上一个部件,一会儿没了它,你就难受。他变得温和,变得有耐心,尽管每天都被其他仪器手远远甩在后头,可他一点儿不慌,甚至有点慢条斯理。吴一鹏却受不了,有时他得在一个点上站两三个钟头,还不能把尺子放下。
刘威骂他:“干啥就得有干啥的样,你是尺子手,扶尺子是你的天职,我整平整不平是我的事,你把尺子扔一边,躺沙滩上,跟放羊的有啥区别?”他心里不服气地道:“你整不平,我抱着个尺子,站给谁看?”刘威却不管他的委屈,哪怕一个点熬上一上午,也要他中规中矩。更可怕的,每天都让人家甩后头,沙漠里就剩他跟刘威,两个大男人,守着这一片荒漠,心里多寡味。
他有点思念阿哈尔古丽,一阵见不着她的影子,心里就闹得慌。这真是一种荒唐的感觉,怎么会思念她呢?
秀才吴一鹏把自己也给搞糊涂了,自己不是发誓要跟她划清界限么,前些日子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阿哈尔古丽说过的话报告上去,怎么这才几天工夫,就变了?难道……吴一鹏不敢想下去,这是件很危险的事,闹不好,自己会让这个女人毁掉!还是向罗正雄如实坦白吧,免得……这个念头刚一蹦出,阿哈尔古丽的声音便响起来:“你要是敢把秘密泄露出去,我让你死得比孙旺子还难看。”
孙旺子是吴一鹏的老乡,同学,也是他最最亲近的一个人。当年他跟孙旺子一同从山西老家参军,两个人在同一个班,后来又到同一个连,一路从太行山打过中原,打过八百里秦川,在甘肃又跟马步芳部打了几个月的恶仗,最后总算活着进了疆。原想到了新疆,他们的日子可能好过点,没想又遇到一次次的叛乱。那些个日子,两个人很是苦闷,特别是孙旺子,已经有点后悔跟着大部队进疆了。“早知道新疆这么苦焦,还不如不来。”“不来能到哪去?”
吴一鹏也是一肚子牢骚没地儿发。“当初留在延安就好了,都怪你,嫌延安穷,还说到了新疆,有吃不完的葡萄、哈密瓜,还有漂亮的维族姑娘,这下好,天天跟叛乱分子玩命,哪天要是落他们手里,怕是连个全尸也落不下。”“能怪我么,前面的路黑着哩,早知道这样,我黄河都不过。
可现在说这些顶啥用,得想个办法,不能这么盲目地混下去。”
“能想啥法啊,要是有办法,我还犯得着这么垂头丧气?”
这是两人间的悄悄话,每次执行完任务,两人总要找个地儿,把压在心头的郁闷说出来。
一则两人都有种怀才不遇的恨憾,眼下他们所在的团,就数他俩有文化,也有脑子,可团里有好差,总也挨不到他们,这就让他们有一种梦想落空的感觉。二则,他们原以为,只要解放了新疆,仗就彻底打完了,剩下的,就是该论功行赏,给个县长什么的当当,也好把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担的惊弥补一下。至少,应该能讨一房漂亮的媳妇,多生几个儿子,享一下人生的福。
谁知上头突然下了令,不让进疆的队伍回了,真要在这大漠戈壁困一辈子,谁也不甘心。
那次谈过之后,两人暗中都采取了行动,就是改变自己命运的行动。老天可能格外开眼,让吴一鹏遇上了师长刘振海。刘振海到团里检查工作,吴一鹏让团长抽去搞总结,顺便帮团里写些宣传材料,正巧刘振海就在找这样一个人,能写会说,读过书,肚里有墨水。眼下不比战争时期,师里有很多宣传工作要做,再者,刘振海也想多学习,提高自己,有个这样的人在身边,自己提高起来就快。就这么着,吴一鹏被刘振海看中,谈过一次话后,他就坐着刘振海的吉普车到了师部。这一下,他飞黄了,高升了,再也用不着提上脑袋跟那些叛乱分子打游击了。一度时期,他跟孙旺子失去了联系,后来有一天,孙旺子突然找到他,很神秘地说:“想不想结识维族姑娘,很漂亮的。”
“漂亮顶啥用,又不能通婚。”
吴一鹏似乎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他现在有更高的志向了。
“干嘛非要想着结婚,再说了,也不是没可能,只要答应信她们的教,这事听说也有办法通融。”
“还通融哩,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居然动起这个脑子来,小心人家拿你当祭品祭了。”那天吴一鹏很忙,师部来了新兵,清一色女的,刘振海让他把二师的辉煌战绩全写出来,贴到墙上,让这些女兵一来就受到教育,所以没工夫多陪孙旺子。孙旺子一看他对自己的话题不感兴趣,遂失望地说:“你现在有出息了,把兄弟不当兄弟了,算了,我走,就当我啥也没说。”
孙旺子的话吴一鹏并没深想,听完就忘在了脑后,直到孙旺子出事,他才猛地醒悟,当初,孙旺子的真实意图并不是跟他介绍维族姑娘,而是想拉他到“那边”。
“那边”是个很危险的词,进疆后,这种事儿不是没有,仅吴一鹏知道的,就有五六个,有些还是副团干部,不知怎么就让人家给拉拢了过去。按“那边”的意思办事儿,重点就是策反。“那边”抱着一个梦想,想把进疆的官兵全部策反过去,这事听起来有点像天方夜谭,但“那边”很执着,既或不能达到策反的目的,也要让进疆官兵立不着脚,乖乖儿离开新疆。你还别说,在他们的利诱或胁迫下,真还有人带着一个排的力量倒了戈,当然下场就不用说,跟孙旺子一样。
孙旺子死得真是惨,他被砍了头,身首分开,挂在一个叫布尔津的小城里。据说,砍他头的正是当初跟他关系很亲热的维族姑娘热娜。
此事由于影响极坏,被兵团封锁了消息,吴一鹏也是在刘振海的绝密材料夹里偷看到的,当时只当是孙旺子可能做了让热娜伤心绝望的事,激怒了维族人,才遭此下场。
直到黑风暴中阿哈尔古丽一怒之下吐出真相,他才震惊了。
原来热娜跟阿哈尔古丽一样,都是“东突精灵”。
天呀,真是可怕。东突精灵居然盯上了他!
吴一鹏矛盾死了,按说,如此重大的军事机密,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向罗正雄报告,“东突精灵”
是我人民解放军坚决打击并要彻底消灭的反动势力,绝不能让他们有任何渗透的机会,可他居然将此瞒了下来。
罗正雄有意跟他谈起这个话题时,他居然傻傻地说:“啥叫精灵,我没听说过,我跟阿哈尔古丽真是迷了路,你如果怀疑,可以向师部打报告,让师部来人调查。”听听,这种时候,他还没忘提醒罗正雄,自己是师部的人,如果要调查,也只有师部有权限。
罗正雄只好将话题打住。
事实呢?他在黑风暴中根本没有迷路。黑风暴来时,他丢下张双羊,一个人钻进了坎儿井,他跑尺子,早就对那一带的地形做了观察,哪儿能藏身,哪儿能抵挡黑风暴,他摸得比谁都清,而且他备有足量的水。
张双羊那傻丫头,舍不得喝自个的水,老把水和食物节省下来给他,阿哈尔古丽那一天也偷偷给过他一壶水,还向他抛了个眼神,那眼神,真是能迷死人。一想眼神,吴一鹏的心就**漾了,无法控制。黑风暴中难忘的情景再次奔出来,令他热血沸腾。
阿哈尔古丽是在第二次风头到来前找到他的,其实压根就不用找,那个藏身的地方就是阿哈尔古丽告诉他的,当时好像很无意,他也装得极其自然,就像跟阿哈尔古丽谈论天气一样,让谁都觉不出话中还有话。
一等跳进那个坎儿井,他才发现,阿哈尔古丽跟他说的地方真是特殊,不但风沙袭击不到,里面竟还备有食物,水,用来点火的柴禾,甚至还有供人睡觉的小炕。阿哈尔古丽跳下来时,他略略有些惊讶,没想她真的找了来,而且是在如此危险的关头。
“这儿舒服吧,我的秀才。”阿哈尔古丽一改平时的矜持,笑着说。阿哈尔古丽是轻易不笑的,在营地,你很难看到她漂亮的脸上盛开笑容,她矜持惯了,老给人拘谨或是羞怯的样子,那双明亮的黑眼睛更是绝少向人流露出什么,只有跟秀才吴一鹏在一起,她脸上的乌云才能散开,露出皎洁明亮比月光还要令人心动的面容来。
吴一鹏没说什么,有点痴傻地盯住这个比黑夜还让人看不透的女人。
“这是我们专门为自己准备的,所有的向导和驼队都能在这儿歇脚,当然,你们汉人是不能进入的。”阿哈尔古丽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笑着解释。
吴一鹏哦了一声,这解释似乎有道理,但他没打算相信。
跟阿哈尔古丽私下接触久了,他才发现,她的很多话都是不能相信的,但他也不打算怀疑,更不会傻到向她质问。因为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主动向你微笑,很是殷勤地照顾你,体贴你,一眼清泉般让你在烈日烧烤的沙漠享受到透心的温凉,你若再怀疑她,就有点太残忍了。
“谢谢你,阿哈尔古丽。”
阿哈尔古丽的目光动了下,脸上突地飞出一团红。
那是吴一鹏最想看到的颜色,每次阿哈尔古丽脸上染上红云,他的心都要陶醉很久。真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他们在那座更像是家的洞穴里度过了三天三夜,起先好像很平静,两人谁也保持着应有的矜持和距离,但是后来,后来……到现在吴一鹏也没想清楚,他跟阿哈尔古丽是怎么抱到一起的,这事真是不可能,怎么可能呢?两人中间隔着那么多障碍,况且他也从没想过在阿哈尔古丽身上捞什么便宜,他只想天天看到她,享受她的微笑,感受她的温柔,以此打发掉这枯燥而烦人的可怕日子。
跟一个美丽的维族姑娘有肌肤之亲,这是吴一鹏想也不敢想的事。但是这样的事偏偏就发生了。
真的发生了。
一切来得很没先兆,仿佛一刻间,他们被什么东西点燃,然后就不可遏制地走向了疯狂。是的,疯狂。
吴一鹏认定那天是疯狂了,不但他疯狂,阿哈尔古丽也疯狂,比他还疯狂。多么可怕的一次疯狂啊。
可又是多么令人回味的疯狂!
忍不住的,吴一鹏就会沉迷到那天的情景中去,尽管一切早已朦胧,很多的细节他都记不起了,但那个场景在,那份如饥似渴的感觉在,那份迷醉在,那份……吴一鹏不敢想下去了,再想,他就会被这个女人折磨得疯掉。
远处又响起副团长刘威的喝喊声:“秀才,发什么呆,扶好尺子啊!”
吴一鹏打个激灵,惶惶地扶好尺子。
秀才吴一鹏被刘威断喝着重新骂回上一个测点时,另一个组里,团长罗正雄正跟向导铁木尔大叔展开一场看似艰难的谈话。
罗正雄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找铁木尔大叔好好谈一次。
师部和侦察连反馈来的消息再次证明,铁木尔大叔是可信的,他是解放军最好的朋友。那么,问题一定出在阿哈尔古丽身上,会不会是驼五爷怀疑的那样,阿哈尔古丽是假的,铁木尔根本就没有女儿。
“铁木尔大叔,我很希望你把真话讲出来,你知道,师部是很相信你的,你是兵团的老朋友,也是汉族人民的老朋友。”
“你不要说了,罗,”铁木尔大叔打断罗正雄,“
我知道你们在怀疑我,但是我铁木尔行得端,走得正,是草原上最光明的鹰。伤害解放军的事,我不会做。”
“铁木尔大叔,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
“误会?罗团长,你只相信你们汉人,从来不相信我铁木尔,这趟向导做完,我再也不给你们特二团做了,我要向刘师长建议,一个不畅开胸襟的人,是很难找到真朋友的。”铁木尔大叔显得很激动,他是在生罗正雄的气,他几次发现,罗正雄跟驼五爷深更半夜在一起,密谈着什么。
铁木尔大叔猜想,一定是谈他们父女。
“如果你怀疑我,我现在就可以回去,没关系的,我不要你们解放军一分钱。”铁木尔大叔接着说。
“铁木尔大叔,你听我解释。”
“罗团长,不用你解释,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
阿哈尔古丽是我的女儿,这一点你不必怀疑,不过……”
接着,铁木尔大叔讲出了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罗正雄听完,哑了。
阿哈尔古丽真是铁木尔大叔的女儿,这一点绝对不会有错。十三年前,铁木尔家遭了灾,那是一场少见的瘟疫,疫情让周遭几百里陷入了恐慌。铁木尔大叔家的牛羊死光了,他美丽的妻子也染了病,躺在土炕上奄奄一息。
三岁的儿子还有五岁的女儿阿哈尔古丽也整日发高烧,咽不下饭。铁木尔急坏了,天天爬在地上跟真主祷告:主啊,救救你可怜的子民吧,让他们远离灾难,过上平安的日子。
可是第二天,他美丽的妻子还有可怜的儿子还是离开了人间,铁木尔大叔伤心无比,抱着烧成一团的阿哈尔古丽,不知道该怎么做。村子里不时响起哭嚎声,那是死了人的人家发出的,这样的哭嚎几乎隔上一阵就响起一次,后来,死的人太多,活着的人实在哭不动了,就学他那样,抱着孩子,傻傻地坐地上发呆。
就在这一天,离他们村落一百多里处的一个叫乌尔沁的部落来了人,说是受真主的旨意,来村落拯救孩子。一听是真主派来的人,村落里的老人感动了,纷纷爬地上,虔诚地磕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