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了,仁杰分到三一班,在三楼。修浔分到三六班,在一楼。
修浔一下课就站在教室前朝三楼望,仁杰趴在三楼浅蓝色的栏杆上也朝他这边望。修浔微微一笑,举起食指和中指在嘴前做个抽烟的动作。仁杰便微笑点头,匆匆下楼。要么仁杰站在修浔班的教室门口,还没等开口,修浔旁边的同学就对他说:“你伙寻你来咧!”
他们来到操场西北角的梧桐树下,或者厕所,或者墙角处,或者任何一个不容易被老师发现的地方吞云吐雾。
仁杰还是一抽就咳嗽,也闻不惯烟味,基本都是修浔一个人抽。
风来了,修浔就即刻调整自己的位置,以使一丝烟都不飘进仁杰的鼻子。没风的时候就侧过脸小口地慢慢地往外吐,边吐边拿提前准备好的书把烟扇向背离仁杰的方向。但仁杰对烟特别敏感,他时常憋着,等和修浔在楼梯口分开上到二楼时,他的脸已憋的通红,再也忍不住也再也不用憋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和干呕引得众人侧目。咳完呕完之后脸愈加红的可怕。修浔得知后,即使眼泪鼻涕直流哈欠连连,即使仁杰连说没关系也再没在他面前抽过。
仁杰经常带些瓜子、干吃面、锅巴......两人圪蹴在操场的梧桐下面边吃边晨读,或者靠着树不说话。放学也是你等我我等你一路谝谝唱唱相拥而回。修浔担着水桶去二里地外的田里灌来黄鼠,爬到树上掏来鸟蛋给仁杰......
后来,他们愈加亲密,同来同往,同进同出。晚上这几天去你家睡,那几天去他家眠,愈发的形影不离,你我不分。
初三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仁杰又是全年级第一。修浔是中上水平,这次却考了倒数第十三名。这学期他虽然每天按时上课,但几乎从来不听,还换到最后一排紧挨后门的座位上。老师一开讲,他就埋头看起闲书来,经常从后门溜出去,跑到操场西北角那棵桐树下面呆坐。或者跟几个打牌耍钱的同学跑到学校附近的果树庵飘三叶。
仁杰对他对学习态度的巨变十分困惑,因为修浔经常说要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而且要考X市的,离家近,方便照顾父亲。问他怎么不好好念了,他总是低头不语,不时咬着嘴唇,一副眉毛挤在一处,问得紧了,只低声说不想念了。
经常,他靠在后门的白灰墙上,眉头紧锁,眼神空空愣愣呆呆的。别人注意他时,他又看起闲书来。
那天在家门口,仁杰听到修浔的父亲边出门边对父亲说:“他不听话你就打,甭客气。他念书没音音,跟你学个手艺......他娃最好的造化了。”
一天,仁杰问:“你真的不想上高中了?”
修浔从裤子口袋掏出烟,撕掉烟盒上面的塑料线和锡纸,手抖的厉害,拿了五六次才拿出根烟来,放到鼻子前,使劲地闻着。他坐在地上,双腿抻直,靠着梧桐树,出了半日神,说:“不想上了。”
“是你爸不想你上了还是你不想上了?”
“我不想上了。”
“那你爸让你去我爸那学修表是咋回事?”
修浔腾地脸红了,说:“我考不上,我爸不得先打算打算?”
“你考上了,他也不让你上吧?”
“别胡说!”修浔怒道,“是我不想上了,跟我爸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仁杰一声冷笑,说:“那你就考上高中,看看你爸到底想不想让你上。”
那天晚上回到家,父亲竟然没去赌。这是他往常非常渴望的,但那天,他不想见到父亲。
父亲说:“下些宽片片面。”
“作业很多。”他说。话一出口连他都觉得奇怪,他从来没有也不敢违背父亲。
“马上就不念了,还写那干啥!”
“念一天就写一天。”
“好,好!”父亲冷笑道,“长出息了。”
父亲回到里屋。五月,他站在外屋,浑身哆嗦,手心浸出细汗。
父亲的脏衣服照旧放在外屋的大铁盆里。他从里屋出来时指指铁盆说记得洗,明天要参加......
“作业多得很。”修浔没等父亲说完,没抬头,依旧趴在床边写作业。父亲呆了半晌,回到了里屋。
一会儿,父亲在外屋柜子里翻腾着,找了个冷馒头,剥了个洋葱,一个人闷坐在小板凳上吃起来。
吃完又侧过身靠着柜子猛抽烟,烟雾很大。父亲的鬓角夹杂着许多白发。
“爸,我给你下宽片片面吧!”他想说,但没说。他咬了咬嘴唇,想向父亲赔个笑脸,却笑不出来。
等到里屋传来父亲规律的熟睡声,他轻轻把铁盆端到院子里,比平时更加仔细地洗起来......
第二天早早起来,把昨晚洗的父亲的衣服放到擦得干干净净的半边床板上,推着盛满开水的搪瓷杯子熨起来。他攥着杯把儿,一寸一寸的有力的缓缓地推进着,不漏过任何边边角角,比平时更加仔细地熨,似乎每多熨一下就可以减轻一下心里的内疚和不安。他不时用胳膊擦擦额头渗出的细汗......
“先好好学习。”他想,“无论怎样,考上高中父亲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后来,每天放学后,修浔和仁杰就坐在操场的桐树下面,仁杰给修浔的弱项英语和化学补课。
修浔不错过一句地听着仁杰的讲解,不放过一个仁杰写在纸上的字符。捏着扇子,给仁杰扇凉、扇蚊子。
他怕影响仁杰学习,说没必要每天都来。仁杰脸色骤然大变,瞪着修浔大吼:“不来行吗?你有把握考上火箭班?不考上火箭班还考什么大学?”
仁杰每天放学一坐到桐树下面,就从书包里拿出补脑口服液让修浔喝,而他自己却不喝,修浔于是也不喝。“你好好补补脑,”仁杰说,“她买的,我不想碰。”
放榜那天,他俩坐在仁杰父亲的轿车上。席仁杰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被一中火箭班录取。修浔考了第七名,也被火箭班录取。
仁杰家里来了一屋的人,见他进来,都围了上去。他母亲亲自理着早早准备好的崭新的书包、文具,用冒着热气的熨斗熨烫着出自整个X市最好的裁缝之手的制服,笑得合不拢嘴。
当他穿上那身为他量身打造的笔挺的制服,戴着一顶深蓝色的鸭舌帽,提着黑皮发亮的新书包时,所有人都不由得赞叹起来。多俊的娃子!还是状元。几个妇女为他将来做谁的女婿而欢快地争吵起来......只有修浔发现他那呆滞的眼神后面隐隐的痛苦。
天渐渐黑了,仁杰家的两扇黑铁门大敞,两层楼上上下下灯火通明,亮得似烧着了般。一楼正厅和前院里待了二十多席的客人,连待午饭晚饭两顿。每桌十荤八素两汤。这场面、席面可是很少见的。
巷子口搭了戏台,重金邀请的秦腔名角引来人群阵阵喝彩。
修浔和仁杰走在后院中间宽敞的石阶路上,耳边不时传来前院的劝酒调笑和吃酒划拳声。后院影影绰绰,树木花草井序繁多,围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一轮夏日明月,爬到后院角上的梧桐树干来了,远处蛙叫声、耳边蛐蛐声、蝉叫声混成一片。
他们坐在后院园子里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菜、酒。
“别喝了,你又不会喝。”修浔说。
仁杰长叹一口气,半晌不说话,拿起啤酒又给自己倒满。
“我爸明一早又要走了。”仁杰说。
“咋刚回来就走?”
仁杰猛地一下喝完杯里的酒,又猛地往杯子里倒,溢出的泡沫顺着酒杯流到石桌上,滴淌在新做的制服上,他丝毫不理会。
“他们离婚了。”仁杰说,又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啊?”修浔不敢相信,“他们今天不是还好好的么?”边说边夺过石凳旁边剩下的几瓶啤酒,放在脚边。
仁杰哼了一声,冷笑道:“给别人看的。前几天我发现了他们的离婚证......”
“砰!”他把杯子猛砸到石桌上,玻璃碎了一桌,四处乱飞。修浔连忙跳起来,抢了过去,抓住仁杰的手,仔细查看,幸而并未受伤,就硬拉扶着仁杰往后面走。
青蛙、蛐蛐、知了仍叫着。
“他们还能和好吗?”仁杰问。
修浔不知该怎么回答。
仁杰冷笑道:”那个穷货,以前是我爸的好朋友,我爸帮他,让他来我家开车,他竟然......”
“呸!”仁杰跌足骂道:“狼心狗肺,穷货没一个好东西!”
修浔听说,红了脸。
仁杰自惭失言,忙说:“我也是气糊涂了。”
修浔说没事。
仁杰叹口气,半天不说话。圆月已升中天,后院似白昼一般。
“我爸在西安有女人了,”仁杰说。“他明天要回她那儿去。”
修浔搂紧他的肩膀,仁杰说:“我爸不要我了。”
修浔看到眼泪顿时就从他的长长的睫毛上流了出来,月光照着他——一张惨白的脸。
修浔一早就忙忙往家赶。
他跑了一路。走到家门口时才气喘喘地停下来,抬起头,觑着眼,望着破旧的积满灰尘蓝底白字的门牌和两扇朱漆剥落,点点斑斑的木门。他家是巷子里唯一的旧屋,左邻右舍都用砖墙砌起了两三层的小楼,贴着闪闪的瓷片,只有自家还是土墙,破门,旧屋。屋顶的瓦片破破碎碎,一撮撮野草从瓦缝里冒了出来。屋前的角落里散落着废柴、烂砖、破缘......
这次可是全县第七名,父亲......修浔想着,顿觉身体轻飘起来,连走路都像在飞。
一进头门就见父亲系着围裙站在台阶上炒菜,他连忙跑到水池前洗了手,跑来要夺父亲手中的铲子,父亲架起胳膊肘,支开他,说:“你甭管,进屋看录像去。”
外屋正中破旧的木桌上放着西红柿炒鸡蛋、青椒炒肉、蒜拌蒸茄子、醋溜白菜。父亲很少做饭,而且做这么多,都是修浔爱吃的,可从没有过。他半晌才回过神来,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夹起一口茄子,细细地慢慢地嚼着......
“咋了?”父亲端进来菜问。
“哦......”修浔连忙扭过脸抹去泪说,“给辣了一下。”
张姨家的录像机被借了来,放着他和仁杰最爱看的《英雄本色》。
父亲给他斟满了白酒说:“男长十二夺父志。你今年十......十......”
“十六。”修浔连忙说。
“十六了,”父亲说。“也能当个人用了!你瞅空去仁杰他爸那学去,学徒期一个月三十块哩!他家好不好?好好干,你还年轻。”
修浔顿时鼻子发酸。
“喝!”父亲说。
“我......我想......”修浔说。
“喝!”父亲吃了口蒜拌蒸茄子说:“不辣么!”
一口下去,他紧锁了眉。
“这就对了”父亲笑道。又倒了一杯。他一仰脖子,又全下去了。
“以后你也是咱家的顶梁柱咧!”父亲说。
修浔拿起酒,一仰头,喉结猛一缩,一移,又一杯下肚。脸似火烧。头发晕。
“我想上高中。”修浔说,“跟别的同学一样。”
“我还想跟人一样呢!”父亲冷笑道,“你妈呢?”
修浔呆坐着,半晌没有出声,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给席叔说过了,每天放学去他那学几个钟头,礼拜六、礼拜天全天,一个月给十五。”
父亲不再说话,只拿眼觑他。
修浔顿时浑身发颤,局促地似乎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还坐这干啥?”父亲说。
修浔脸色惨白,浑身发颤,扶着桌子走到墙角,低着头,双腿并拢,直直地站着,不敢靠墙。
父亲斟了酒,细细地呷了一口,把玩着杯子笑道:
“你当真考了全县第七?”
修浔连忙点头。
“又抄仁杰的?”父亲笑道。
“我......我......”修浔涨红了脸,想分辨,却说不出话来。
父亲吃吃,喝喝,修浔直直地站立墙角。不知过了多久,父亲起了酣,竟自坐着睡着了。修浔连忙扶起父亲,半扛半背把父亲安顿到里屋。卸了父亲的外套、裤子,拿去水池洗净,用早上仁杰刚送的熨斗,把父亲的衣服裤子熨得展展齐齐。一切妥帖之后,不敢坐下,更不敢去睡,又回到墙角,双腿并拢,直直地站了一夜。
快开学的一天,修浔买菜回来走到头门外听见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打开头门,听见仁杰说钱不用还了。推门进去,仁杰笑着跳到他跟前,搂着他的肩说:“叔说让你上高中呢?”
修浔看父亲,父亲点头。仁杰指着撂在沙发上的书包笑道:“给你买的,里头还有本子、文具盒,高中远,以后,我骑自行车带你,咱一搭去。”
修浔心头一热,鼻腔发酸。后来每天早上一开门,仁杰就半倚在自行车后座上,咧着嘴向他笑。没过多久,修浔也学会了自行车,两个人就换着骑。
一放学,修浔就去席振业在县上开的钟表分店学几个钟头,周末一整天钻到店里。
每月十五元一到手,他就兴兴地急急地往家赶。
父亲没在家,他就坐在屋外写作业,门口一有风吹草动,心就剧烈起伏。
“哎!”父亲拿到钱却总是叹气,说,“少十五呀。”
三年后,仁杰考到了北京,修浔如愿被X市一所高校录取。有助学贷款,修浔说给学生补课挣钱还,每月给他寄三百元生活费,父亲才答应他上学。
修浔把仁杰送到火车站,火车开动,仁杰一家三口向修浔挥手。
“写信啊。”修浔向仁杰大喊。火车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在视线里完全消失了好久,修浔才回转身来。
几天后,修浔独自拖着行李来到汽车站。行李沉,在旁人的帮助下安顿好。车缓缓开动,他伸直脖子望着车窗外,家渐行渐远,通往国道的石子路也已走完,父亲不可能来送他了。他叹口气,扭过身,头耷拉在座椅上,全身软弱无力。
每月最后一个周五上完课,等不到第二天,他就忙忙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通往长途汽车站的公交几分钟等不来,急的满地乱转。坐在汽车上,期盼进站的人都上他这辆车,好能赶紧坐满早点发车回家。
车终于凑满人开动了,打个盹醒来,马上伸进紧贴胸口的口袋里,两张泛着体温的人民币还在。怀里抱着前一天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车,为父亲买的他特爱吃的老兰家腊牛肉,又坐约一个小时的公交车买到他爱吃的老吕家五香花生米。发困时把它们穿过绳子绑在胳膊上,有点响动就睁开眼,看看怀里,摸摸口袋。
一下车,他快步向家奔去,旁边叫喊拉人的三轮不敢上。往常肯定要坐的,到家距离远,也可更快的见到父亲。但这几个月那两家经常带孩子出去玩,剩下一家挣的钱也远远不够,外债都三百块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仁杰的钱不能要了,每次他都说借的,还时,死活不要。
大约四十分钟后,到家了。父亲这天照例不去赌,待在家里等他回来。
“爸。”他在外屋外喊。
“噢!”父亲忙说,“快进来。”
一进里屋,他连忙把腊牛肉和花生米放到木桌上。父亲吃了一口腊牛肉,呡了口酒,半闭着眼,满足地咂咂嘴。
“钱呢?”父亲说。
他连忙掏出钱来,递给父亲。
“又是两百?!”父亲睁圆了眼瞪着他说。
“他们父母经常带出去玩,没法补课。”修浔低声说。
“你不会多找几个?”父亲脸都黄了,说。“两百够啥?”
正说着,驰叔进来了。父亲满脸堆笑。
“来,坐,吃吃吃。”父亲笑着说。
“来,一块吃。”驰叔笑着对修浔说。
这时修浔才发觉自己饿了,着急回家,没吃饭,也想回来跟父亲一起吃,叙叙家常。
“他吃过了。”父亲说。
修浔张开嘴,又咽了回去。
“成天回来干啥?”父亲说。“来回路费二十块哩!直接汇卡上不就行了?给你说多少回了?”
“娃想回来看看嘛!”驰叔说。
“有啥看的。”父亲说。“把钱打够,比啥都强。”
修浔扭过身,回到外屋,默默地坐在床沿上。
父亲和驰叔连吃带谝一直喝,从黄昏直到月牙儿挂到院子里梧桐树的树梢上也没出来。又过了很久,月牙儿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很久后,父亲终于出来了。
“我跟你驰叔有事外头去了,”父亲对修浔说,“把门看好。”
还去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要去?无论再怎么,都不能换来他的一点儿认可,为什么?为什么?
“你把钥匙带上,”修浔说。
“嗯?”
“我晚上回学校。”修浔赌气地说。车站早已关门,自然没有去学校的车。
“车站都关了,”驰叔说,“哪有回学校的车?”
修浔不出声。
“没事,你让他走。”父亲回屋装上钥匙说,“你把屋里跟锅碗一收拾再走。”
驰叔不放心的看着修浔,“走走走,”父亲推着他说,“赶紧走,都快迟了。”
父亲走了,他捏着胸前的观音玉坠,手颤得厉害。
他走进里屋,把观音玉坠丢到了父亲的枕头上,把剩下的腊牛肉和花生米扔进了屋外的恶水桶里,提了随身的东西,重重地摔了门,锁门时,听见后头谁叫他。
“出去啊?”张叔问。
张叔和儿子张岱正从二楼下来,儿子一身崭新。军帽的沿儿也放了下来,围着围脖,裹的很严实。
修浔点点头。
“没事的话,一起吃饭?今豆豆过生日哩!十二岁成人礼,咱就这一个宝贝蛋蛋,给大过一回。”张叔笑着抚着儿子的后颈说。“在乾元大酒店二楼宴会厅,咱一搭走?”
“不了。”修浔挤出笑说,“今有事呢!”
“你每月最后一个周五回来,”张叔叹息道,“你看叔这几天忙着豆豆的事把这可忘了,要不然早给你说,你也能错开,你等一下。”说完,张叔跑上楼,下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铁盒子。“给,拿着。这大白兔奶糖,甜得很,你拿着吃。”张叔笑着说。看着修浔要锁门,又说:“他又去了?你今回来还去?二锤子每次都是这,劝也不听。”
“不许骂我爸。”修浔说。
张叔摇摇头,叹口气,拍了拍他肩说:“没见过这么乖的娃。”说完搂着儿子走了。
修浔看着大白兔奶糖,捏着大黄锁的手颤了半天。
走出门外,一阵寒风,只觉侵肌透骨,街上到处都是冰溜子,只觉心里更凉。看着自家残破的土墙,红漆剥落的木门,房顶上干死的野草,门前的废柴、烂砖、破缘......想起父亲日常种种对自己的情景,不觉滚下泪来。半晌,他抹了抹泪,长长的吁了几口气,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大步往车站走去,再没回头看一眼。
在车站胡乱找了个地儿,裹着个八面漏风的破席,冻冻醒醒,似睡似醒的硬撑到天亮。第一班去往X市的车一起动,他就坐上去,再没回头向家的方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