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回来梦秋就病了,两天了,浑身没有一点劲儿。两天来没吃几口东西,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给单位请了年假。仁杰要她去医院,她硬不去。心病,医院又能看什么?
第三天早上,她才慢慢下了床。仁杰上班去了。她想透透气,站在客厅窗前。
窗户一开,阳光进来。微风带着雨后花草泥土的气息吹进鼻孔里,舒服不少。她望着楼门前路灯旁,他喂猫的地方出神。又盯着路灯前的青砖小路,那个清晨的小雨中,他从这条小路上,渐去渐远,渐渐模糊,直至消失在转角处。
买衣服回来后,他再没看过她一眼。她又想起那天的情景。文秀一会儿不在,他就东张西望,心神不宁。嘱咐服务员给她要来一杯红糖水。水有点凉就给服务员发火,从来没见过他发火,而且那么大,就为那么点小事。服务员递来第二杯,他摸了摸又不放心地尝了尝,文秀喝下去的时候脸色才缓了下来。
可他连自己理都不理,给他夹菜,他也没反应,敷衍都懒得敷衍吗?
文秀站在门口送一位有事提前要走的朋友,还没说几句,他就急了,说门口风大快回来。听见的人起哄,他也不在乎。看文秀不动,急的脸都白了,跑过去,拉她回去。说姨妈还没完呢,着凉了怎么办?桌子上坐的人,站在旁边的人,来回走动的人都笑了。
梦秋紧咬着嘴唇,皱着眉头,指头不停地扣着餐桌上铺着的塑料纸,身前的塑料纸已被她抠下来一大片。她仰起脖子,又灌了一盅白酒。
大家都来起哄。鼓掌的,大笑的,吹口哨的。他不好意思,脸色微红,却还是执拗地紧拉着文秀。
文秀羞得满脸飞红,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脸上的微笑,却溢满幸福。
“有什么好笑的?”文秀打了一下旁边起劲起哄的朋友。另只微微发抖,冒着汗的手紧握在他有力的厚厚的手掌里。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听凭着他的手,带她去。她微笑着轻撇了一眼他的侧脸,心想,跟他去任何地方,她都愿意。
修浔发现许多窥测的目光,几乎每桌都有。桌上的酒越来越少,窥测的目光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胆。他们在偷看梦秋。今天跟他碰杯的人格外多,还有许多文秀的朋友,他根本都不认识。后来才发现他们只想近距离瞅几眼梦秋,闪烁的目光,最终都落在梦秋身上。有的还跟梦秋聊几句,其他人就投来嫉妒、眼馋的目光。
梦秋一身蓝裙,脖子上的绿宝石晃的人恍惚,映衬着脖颈更加白皙,白皙的脖颈又映衬着绿宝石更加闪亮晶莹。腰身、手脚没有一处不恰到好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间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有的筷子上还夹着菜忘吃了只顾呆看,有的吃了一根红辣椒也毫不知情毫无辣意地嚼着。
后来找他喝酒的,她要替他,他不同意,但她非要替他挡着。
发生那件事,他心里有些埋怨她。这时候,看到她一盅又一盅仰起脖子,为自己,就深觉他卑鄙。自惭形秽、自责、愧疚的更不敢看她了,也不敢看她,她是仁杰的妻子,他也有文秀。
梦秋不时爽朗大笑,那笑声有一股凄凉的声调,像似专门笑给他听的。她对来找他碰杯的人也显得过于热情,而那过于的热情似乎在掩盖着内心的愁闷,也像似专门给他看的。他假装不知情。梦秋眼圈发红,投来热烈的目光,他像是犯了过错似的躲开了。
窗子底下的小花园里,一块小瓷片闪闪地反射着太阳的光。她猛然想起应是上次扔了的咖啡杯的瓷片。忙跑下去,翻过花园的墙,捡起小瓷片,仔细辨认着。确认就是修浔往常为她煮咖啡的瓷杯碎片时,她的心猛烈地砰砰砰直跳。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双手托着碎瓷片不住地发抖。她小心翼翼把碎片放进睡衣口袋,再次翻越花园的墙时竟毫不费力,简直身轻如燕。心里不停感激着保洁员的粗心。电梯也不坐了,一口气爬到七楼。一进家门,才猛然觉得没有一丝力气了。扶着门半天才缓过来,腿发软,头发晕,一身的汗。肚子也终于有了饿意,忙去厨房收拾饭菜。
吃完饭,她煮了杯咖啡,坐在餐椅上。双手轻抚着碎瓷片,呆呆地看着。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和修浔在一起的什么事,甜甜地笑了笑。喝了口咖啡,一股浓浓的香味,带着点点苦涩。她的手艺越来越好,越来越能煮出咖啡本身的香和淡淡甜味了,但还是没有他煮得好喝。为什么他就不能为她,或者他俩一起一直煮下去呢?哲学老师讲,自由的思想,就是批判的思想,就是不接受未经审查其前提的思想,无论它看起来多么理所当然。她点点头,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咖啡,似乎甜了许多。
仁杰下班回来,一屁股瘫在沙发上,长长地叹着气,半天不说话。
“老公!”梦秋连忙过去,坐在仁杰腿上,双手搂着仁杰的脖子嗲声嗲气地问,“怎么了?”
仁杰不高兴,有什么心事,她经常以这样撒娇的方式安慰他。
仁杰紧紧抱住梦秋,头贴在梦秋胸前喃喃地说:“好累。”
“你们行长?”梦秋轻抚着仁杰的头发。她本来想说马行长,可一想到那只油腻的肥手放在自己腿上,她就一阵嫌恶,不由打了几个哆嗦。他牙上粘着韭菜,眯着笑嘻嘻色眯眯的小眼,像孕妇一样耷拉着的大肚子......她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一阵强烈地想要呕吐的感觉。她使劲摇了几下头,长长地舒了几口气。“马”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他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假大空?一个行庆晚会节目就抽出那么多人?整天排练,排练!就是想给上面邀功,那都是屁啊!跟工作有什么关系?更不能影响正常工作啊?嘴甜的会巴结的就重用。真正努力、辛苦的人反倒被埋没,还被他打压,真是想不通,想不通。这样干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梦秋看到仁杰眉头紧锁,有些疲惫,忙从他的腿上下来,紧靠着他,挽着他胳膊,头搁在他肩上说。“你干你的,管那么多干嘛?千万别把自己累着了。”
“想干好点,上去啊。”
“上去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仁杰瘫在沙发上,没有一点力气,可是一说起这个话题,全身都是劲。他挺起身子,激动地紧攥着梦秋的手。“必须啊!为了你,为了咱们将来更好的生活,为了......”还为了什么?脑子里一直以来有一个模糊的东西,不只是工作上,连同多年来干什么都力求完美,力求第一,也是为了脑子里那个模糊却非常重要的东西,可它到底是什么呢?
“疼!”梦秋皱眉喊道。“手。”
仁杰回过神来,原来自己一直紧捏着梦秋的手,忙松开。
“你什么时候请修浔吃饭呢?”梦秋说。“不能让人给咱白帮那么多忙吧?而且他现在有文秀了,不比一个人,无论如何得请人来家吃顿饭!不要叫文秀了,这是咱们感谢他,请文秀不太好......”至于为什么不太好,她一时却找不到理由。
“你看吧。”仁杰说。“什么时候都行。”
“你先跟修浔说一声,就叫他一个人来,咱们感谢他,叫两个人好像不是特别感谢他了,显得没诚意。”说的时候她就觉这理由太牵强。说到后面心里发虚,声音颤抖,低的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脸颊发烫,连忙拿起茶几上的苹果削起皮来,心里咚咚咚跳个不停。
“行。”仁杰笑道。说着从身后紧紧抱住梦秋说。“你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梦秋削苹果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心蹦到嗓子眼了。
“你知道我喝不成,帮不了他,你就替他挡着。你平时不喝酒,而且讨厌酒味,没想到你为了我......”说到这,仁杰声音颤抖,再也说不出来,更紧地抱住梦秋,头紧紧贴在梦秋背上。
梦秋嘴唇两边的肌肉扭动了两下,没有说话,苹果掉落到了地上。
周四仁杰打来电话,说跟修浔约好了,晚上来家吃火锅。谁知刚约好,马行长就叫他晚上陪客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肯定很晚。
“要不......”梦秋犹豫地说。“等你闲了——再约吧?”一听到仁杰回不来,她的心跳急剧加速,拿着电话的手不住抖着。
“就这样吧!”仁杰说。“省得你老惦记......来了,来了。”仁杰匆匆挂上电话。
她拿着电话呆在原地,愣了半天。她换好鞋锁了门去市场买菜,走过他喂猫的地方,走过他离去的青砖小路。生活,是多么理所当然。她想。
菜、肉一碟一碟收拾好放在餐桌上,锅也端上来了。
她脱下睡衣,换上了那件蓝色长裙,穿戴跟在杨树林里一模一样。她站在卫生间镜子前,抹了些口红,脸、头发也收拾干净妥帖。别了一枚天蓝色蝴蝶造型的发卡在右侧的头发上。它太可爱了,他一定喜欢。
那天仁杰陪着逛商场的时候一眼就看上了。在镜中看的时候,脑子里却蹦出他看到她别着发卡的神情。
一张嫩白的脸更显生动,没有打扮的痕迹,却又不得不让人多看几眼。
她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书看起来,留神门外动静。
她等待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敲门声。她似乎忘了一切,快活地期待着,眼睛不时注视着门。
噢!她突然想起没买酒。他爱喝。她拍了一下脑门,匆匆出门,一出电梯就朝超市小跑。
前面竟是修浔。她脸上一下子露出快乐的微笑,大声叫喊着,提着裙子,身体一颤一颤的向他跑去。她喘着气,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他脸红了,眼神闪烁到一边。她笑着,一直望着他,让他在楼门前等一会儿她去买酒。她提起裙子跑起来,**在裙子里一颤一颤。一串爽朗的笑声和欢快跳跃鱼儿似的背影。
“仁杰呢?”修浔一进房间发现仁杰不在。
“他今晚不回来了。”梦秋笑着看着修浔。
修浔顿时从餐椅上站了起来。
“哎呀!”梦秋把他肩膀往下一摁,笑道。“看把你吓的,行里有事,他晚点回来。”
修浔迟疑地缓缓坐下。
梦秋打开他惯常喝的西凤酒,给他身前的杯子倒,修浔连忙捂着杯子直摇头,态度坚决。梦秋也不勉强,笑了笑,往自己杯里倒满。
“上次,”梦秋看了一眼修浔,笑道。“觉得白酒还挺好喝的。也许是因为为你喝。”他低头不语。梦秋喝了一口,笑道:“专门给你买的。”
他低头吃菜。
她穿着那件蓝色长裙,白皙的脖颈上佩戴着那颗绿宝石,头发上别着蓝蝴蝶。他埋着头,让自己的余光都不要看见她。他焦躁地盼着仁杰赶紧回来,可是,似乎又有些不希望。他连忙打断这个可怕的念头,不停往嘴里塞满食物。
少半瓶酒下去了,梦秋眼圈发红,直盯着修浔说:“你怎么光吃,话也不说?”
“说什么?”他仍然没有抬头,往嘴里刨着食物。
“看着我说。”梦秋说。
“你想干什么?”修浔恼怒,又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爱不爱我?”梦秋说。看着他的脸,一双忽闪忽闪的黑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修浔没料到梦秋这么直接,心儿顿时乱起来。脑子里闪出杨树间泻下的金黄的阳光;她说“吻我”时害羞的样子;她那金光闪闪的黑发;她双手勾着他脖子的神情;她身上奇异的让人欲罢不能令人窒息的气息,以及他被融化的感觉。
他双手紧抓着椅子扶手,低着头,更不敢看她一眼。
“你说话呀!”梦秋说。
修浔仍旧低着头,紧咬嘴唇,不一会儿已泪流满面。
梦秋忙给他擦眼泪。
修浔摇着头,推梦秋的手。突然又抓住她的手腕,气汹汹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紧攥着梦秋手腕,额头青筋暴出,脸涨得通红。梦秋却没有丝毫怯意,直盯着修浔的眼睛说:“你爱不爱我?”
“不爱。”修浔大喊,站起来,往门口跑去。
“你敢看着我说吗?”梦秋拉住修浔的胳膊。
“别拉我,”修浔连忙甩开她的手。
“你看着我说。”梦秋截到他身前堵住门说。
修浔长叹一口气,呆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一会儿,双肩剧烈地抖动,嘴唇哆嗦着,眼泪刷刷直流。
梦秋连忙走过去,眼泪也下来了,抱紧他说:“对不起,我再不逼你了。”
梦秋微颤的双手轻抚着修浔的脸,手指擦拭着他的眼泪,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阵阵向修浔袭来。修浔忍不住就去吻那个等待已久哆嗦着的厚厚的红嘴唇。他们忘情的拥吻起来......
梦秋边吻边带着修浔往次卧挪动。他们脱光了衣服,睡在修浔之前睡的**,床单被罩还是修浔之前带来的。修浔紧咬着梦秋粉嫩的**,像饥饿的婴儿贪婪地吮吸着。一会儿头又深埋在梦秋的**间,流下了眼泪。
梦秋轻抚着修浔的脸,笑着尝了一颗他的泪,另只手攥着他的那个东西。修浔立刻全身鼓胀。一翻身,把梦秋压到身下,嘴紧紧吸咬着梦秋的嘴。刚碰到梦秋下面,突然,几下崩塌,他颤抖了几下,像轰然倒塌的房屋,像骤然泄去的洪水,顿时只剩一堆废墟、一滩软烂的泥......
梦秋脸红红的看着他笑。那神情分明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
“没有没有......”修浔满脸通红,连忙摇头。
梦秋下巴搁在修浔肩上,他们依偎在客厅沙发上。仁杰打来电话说他还得一会儿。
“好好照顾修浔。”仁杰说。“晚的话就睡咱家。”
“你放心。”梦秋用肩膀和脸夹住手机,腾出手来捏了捏修浔的脸,调皮地望着他笑了笑。“还用说?你别喝酒啊!”
“嗯。”
听出是仁杰,修浔猛然回到现实中,连忙松开紧握梦秋的手,额头顿时渗出汗来。
梦秋一挂电话,修浔就说要走,边说边站起来。
“急什么!”梦秋说。“等仁杰回来再走,怎么?这点时间就想她了?”边说边把他又摁到沙发上。
“就不让你见她。”梦秋笑着说。坐到他旁边,挽着他的胳膊,紧挨着他坐下。
“结婚准备咋样了?”她问。
“彩礼还差两万。”修浔说。“家具、家电也没买呢!买房更不可能,哎......”修浔长叹一口气,说:“我还......我对不起她。”他说的时候看了一眼梦秋,本来想说我还做了对不起她的事,看到梦秋睁着黑色的大眼睛,温柔地望着他,就没再说下去。
“别傻了。”梦秋笑道。“我都羡慕死她了。”说着站起来,去卧室。出来时,拿着一张银行卡,递给修浔说:“这里有七万多,你先用,不够了我还有。”
看着梦秋真诚的目光,修浔很感动。他真想跑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大哭一场,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爱过他。父亲不用提了。仁杰?也有跟他一样家庭不幸的因素。文秀?也有在危急的时候帮她的原因。梦秋?她的爱是那么纯粹,那么炙热,那么多。他忍住泪,今天在她面前已经哭了好几次了。钱是万万不能要的。他坚决推开了她几次同样坚决的手。梦秋搂着修浔的脖子,趴在他耳边轻语:“密码是040717,就是我们在杨树林那天。这样你就......”说着脑子里已经出现了修浔每次输密码时想自己的情景。“他看到卡都会想起我的。”梦秋心想。脸上泛起红晕,嘴角含着微笑。
修浔还是坚决不要。
“你有了给我还不行嘛!”梦秋说。
“不行,不行!”修浔不停摇头。“我不想再欠别人的了,欠仁杰那么多,还也还不清。”
“傻子。”梦秋使劲咬了咬修浔的嘴唇。
“啊!”修浔疼地叫。
“你不想早点结婚?”梦秋说。用手指轻轻抚着她刚咬的地方笑道。“别犯傻了,把钱拿上,该买啥买啥,别让文秀等得太焦。你刚还说对不起她,还不赶紧把该置办的置办了?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一点钱,有什么大不了?你能幸福,这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记住!你一定要幸福。”
修浔接过卡,手不住地颤抖着,紧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着感情。
“我最晚明年还你。”他说。
“好好好!”她笑道,手搭在他肩上,仰起脸,看着他那张倔强的脸说。“傻子,傻子,傻子。”
又吻了吻刚咬过的地方,都快破了,有些后悔太使劲,不过盖个章也好。她暗暗微微一笑,靠在修浔身上,半闭着眼,心想:“幸福原来就是这样:躺在心爱的人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摸着他的呼吸,一起喃喃轻语......”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开门!”是仁杰的声音。
梦秋坐起来,修浔半站在沙发前,一脸惊慌失措,望着梦秋。梦秋神情自若,用手拨拉了几下头发,顿了顿衣角,上嘴唇和下嘴唇来回抹了抹。修浔慌得一头汗。一扭头,看到客厅敞开的窗户,快步走上前,抓着窗户边沿,似乎要从七楼窗户跳下去。梦秋忙跑过去拽着他的胳膊,一脸惊恐,压低声音惊叫道:“你疯了?坐餐厅去!我去开门。”
修浔回过神来,挪动着抽筋似的腿,颤颤巍巍坐到餐椅上。
仁杰进来了,脚步越来越近。修浔的心骤然越来越猛烈地跳起来。仁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的时候,他心脏完全静止了,也空了,好似从嘴里蹦到他面前的油碗里。
“梦秋非要叫你来。”仁杰尴尬地笑了笑。那笑表示咱俩的关系,帮点忙还要请吃饭。修浔想回他一个笑,可脸僵硬得怎么也笑不出来。那神情似在对仁杰说他真是该死!
梦秋开了火,给仁杰调好油碗,端到他身前。
仁杰爱吃羊肉卷。火一开,梦秋才从冷冻拿出来,这样肉质会更鲜嫩。肉颜色刚一变,梦秋忙用漏勺给仁杰舀。她神色自然,镇定自如,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言谈举止间流露着一股自信的英气,更显优雅与妩媚。
她的优雅与妩媚都给了仁杰,他一回来,她所有关注马上都转移到了他身上,给他夹菜,添茶倒水,有说有笑。跟他却一句话也没说。梦秋脸贴在他脸上的温热还在,怎么突然就冷淡起来?她这么快就不爱他了?修浔心如针扎,话也不说,只闷头喝酒。难道他只是她寂寞时的替代品?她有很多像他这样的替代品?她们这种家境好,工作轻松,不用为生活犯愁的人,嫌生活太过平淡,就想在感情上找刺激?想到这心里更加刺痛。再说是仁杰啊!怎么跟他比?工作好,职位高,干什么都是第一,家里更是天上地下。
梦秋对仁杰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刺着他的心。他不去看她,不去听她,不去想她。可眼里、耳里、心里全是她。他恨,恨她变心如此之快。 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他要走,仁杰梦秋一再挽留。他态度坚决一再强调马上要走,看到她受挫与失望的表情,心里一阵报复的畅快,也有一些喜悦与激动。原来她还是在乎他的。
出门时,梦秋让仁杰送他。
“有啥送的?”仁杰笑道。“自家兄弟不用客套。”梦秋凝视着他,对他笑。他进了电梯门,仁杰已经扭头回去了,她还对他招手微笑,眼神里透露着不舍。他心里好受多了,她还是爱他的。如果她能送他,他们再呆一会儿多好。
“哎!”梦秋笑着喊了一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仁杰,仁杰已进了卧室。她边跑向电梯口,边从头上取下什么,悄悄塞在修浔手里,对他调皮地眨了眨眼,不出声的说了几个字,嘴含微笑,不舍地望着他。他也笑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电梯门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完全关上时,才不得不接受再看不见她的事实。她刚无声地说别忘了我。他幸福地回想着她充满爱意的神情。无疑,她是爱他的,他幸福地笑起来,嘴角的笑久久不散。
梦秋塞给他的是晚上一直戴在头上的天蓝色蝴蝶发卡。他闭着眼,把它闻了又闻,还有一丝淡淡的她的发香味。她是爱他的,他幸福地想着,笑着。把蓝蝴蝶小心用纸巾包起来,发香就不容易散了,轻轻放进包里最里层。
下了楼,忍不住朝梦秋的房子望了望。突然看见那扇仍旧敞开的窗户。突然清醒过来。我在干什么?仁杰的妻子,我竟然......竟然......干了那事,还那么的胡思乱想。我......我怎么......我简直......真应该从那跳下来。哎......该怎么面对仁杰啊?
修浔在街上胡乱地走着,几个出租车司机在他身边缓缓地开着,他没有坐的意思,就开走了。风吹着他早已抓乱的头发,他的脚像绑了石块一样沉重,脚下的地似海绵一样软,似乎随时都会摔倒。他扶着墙,漫无目地地走着。脑子里反复浮现着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该怎么面对文秀?
走到百合商场,看到玻璃橱窗里挂着的各种首饰。想起跟文秀逛这儿,每次走到卖钻戒的柜台她就走不动了,死死盯着那枚心仪已久的钻戒。服务员招呼,她总说随便看看。可她已经看了不知多少次了,有几次还让服务员拿出来,前前后后把钻戒的每个部分细细地看了又看。那不想放下的表情,那拿着戒指发颤的手,那放光而又无奈的眼神,都让修浔羞愧不已。每次看完很长时间她都默默无语。哎......他在心里叹息,可礼钱都凑不够呢。
家里不愿供她念大学,只能出来做事,还要替哥嫂带孩子辅导功课,他们还是偏心,心冷了,离了家,辞了离家近的工作。后来,来到店里。父母让她找本市的,要么他拿出十万彩礼来,本市行情虽只是三万,可能怪她吗?只怪自己无能。
把戒指买下来,她不知会怎样高兴?他突然激动地跑起来,跑到柜台前。
“我要这个。”他指着那枚文秀看了无数次的钻戒气喘吁吁地说。“麻烦快点。”
他紧盯着服务员。服务员带着白手套,小心熟练地取出那枚标价七万的钻戒放到一个白色的凹槽里,装进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盒子里,又给小盒子外头套了一个大一点的金黄色的盒子,然后把它们装进一个精致的红色手提袋里。
“先生,这边交款。”另一个服务员微笑地带着他去交款。
他长出一口气,伸进口袋摸着那张梦秋给的卡,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天意,钻戒也七万,就是给她定做的。他激动地想着,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紧紧攥着红色手提袋的提手,仿佛文秀所有幸福都装在里面。这样还不放心,又把手提袋紧紧抱在怀里。一辆公交车来了,他没有跑去追。不安全,也太慢了,他要打的。多花钱就多花吧,现在,恨不能坐飞机。他迫不及待想见到文秀。坐在出租车里他不住地想着文秀拿到钻戒的神情......
下了车,一路跑进电梯,电梯一停,又连忙大步跑到家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才想起文秀习惯早睡,可能已经睡了。有点失落。轻轻开了门。屋里一团黑。往常文秀会留客厅廊灯的,噢!他突然想起早上的事,难道......她还在生气?轻轻关了门,开了灯,轻轻走着。不知她睡了没?来到她房门口,听了一会儿,又慢慢扭了扭门锁。反锁着的。她从不反锁啊,还在生气?!他的心不由提了起来,蹑手蹑脚朝自己房间走去。这时屋里传来文秀几声咳嗽声。
“烦死了!”文秀说。“被你吵醒了,钥匙在茶几上。”
修浔一听语气不对,她还在生气,不由紧张起来。开了门,文秀床头的台灯还亮着。文秀习惯关灯睡的,看来为了等他一直没睡,而他却跟另一个女人......修浔心里一阵愧疚。
“怎么还没睡?”修浔说。
“谁说的?!”文秀说。“刚被你吵醒了!”文秀侧着身子一动不动面朝墙说:“你还回来干嘛?住人家家里算了,反正你又不是没住过,轻车熟路的。”语气里颇有怨气。声音沙哑,像是哭过。
早上文秀就生气了。仁杰说让他一个人来。他还没来得及问原因,仁杰就把电话挂了。
“仁杰叫我吃饭呢?”他对文秀说。“你去不去?”文秀看他语气犹豫,神情里透露着只是出于礼貌地问问似乎不想带她的意思。就摇了摇头说:“人家叫你去,又没叫我。”谁知他竟没再继续问,就默认她不去了。平时即使她真不愿意,他也会一再询问。好你个修浔,还没结婚就嫌弃我,嫌我给你丢人?拿不出手了?这两天,天气骤冷,还没来得及添置厚点的衣服,前几年的那些衣服确实穿不出去了,何况在罗梦秋面前。她会打扮,而且穿的用的都是好的,那更不能差太大。何况她似乎对他......对他......说不上来,反正看他眼神不对。他们三个吃着火锅聊着天,欢欢笑笑,她孤零零一个人,饭也气得没吃,他也不管?!他到底爱不爱她?他是不是被那个骚狐狸给迷上了?人家一叫他就去,嫌她碍事?她还生气着,他不管就走了?!她就这么不重要?文秀生气、怨恨、伤心、恼怒交织,不由哭了一场,枕巾也湿透了。修浔扭门锁的时候,她连忙擦干眼泪,把枕头翻了过去。心里也有一丝欣慰,他到底还是惦记着她的。
看着梦秋轻盈欢快地跑着为他买酒时。修浔想起第一次见她,被她的美貌震惊,提在手里的蛋糕也惊到了地上。那天,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她把红色遮阳伞斜在肩上,聆听雨水打在伞上的嘀嗒嘀嗒声。她笑的是那么妩媚,神情是那么迷人。摇曳在风中的黑发,飘**在空中的红色围巾,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还记得她替仁杰擦嘴、拍土时,浮在心上隐隐的痛,当时以为是跟仁杰分别之苦。
他说爱她之后问过自己,是不是因为她楚楚动人的样子才说的。现在他明白了他一直以来都不愿承认,也不想接受,他怎能接受?他爱她——最好的兄弟的女人?为仁杰死都不足以偿还他的情意,还爱她的女人?跟她接吻、上床?!噢!他真的应该去死,况且他还有文秀,又怎么对得起她?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不顾文秀生气,非要去的目的。他太想她了。他太想能好好看看她了。可平时没有机会,他也不允许有。而这次是仁杰打来的电话,而且是他们三个人,会有什么事?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听她说话,看着她笑,那将是多么的幸福!仁杰打来电话的时候他的手就剧烈颤抖,连声音都止不住地激动发颤,挂完电话心还是怦怦怦。可仁杰竟然没在,而且那么晚回来。而他又一次......想到这,他顿时浑身发软,一下瘫坐在凳子上,半天不说话。
文秀以为她语气重了,他生气了。
“你们三个吃吃喝喝。”文秀语气缓和下来说。“我还没吃呢!”说着鼻子发酸,声音发颤,不由又流下委屈的泪水。
“你想吃啥?”修浔回过神来,连忙坐到床边,拍着她的胳膊说。“我给你做。”
“不要你好心。”文秀说,推开修浔的手。“真想做早就做了,还用等到现在?”
“对不起。”修浔说。想拉文秀的手。文秀甩开,依旧侧着身子面朝墙。
修浔拿起红色手提袋举在空中笑道:“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文秀依旧侧着身子看着墙,一动不动。
“钻戒!”修浔喊道。“你要的钻戒。”
文秀立马弹了起来,连忙转过头,紧盯着修浔手里的红色手提袋,睁开黑色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一会儿看看手提袋,一会儿看着修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修浔打开灯,把钻戒取出来,戴进文秀的无名指上。他握着文秀发抖的手。她的眼角含着泪水。他把她抱进怀里,深深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说:“嫁给我吧?”
“嗯!”文秀点点头,更深的钻进他的怀里。
“噢!”文秀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推开他。
“怎么?”修浔一脸诧异。
文秀低着头,咬着嘴唇羞赧地笑道:“人家都单膝跪地求婚的。”
修浔又单膝跪地说了一遍,起来刚坐到床边,文秀就紧紧抱着他,抱得很紧很紧,紧得他都喘不过气来,好像害怕一松手他就会跑了似的。
“你将来不会不要我了吧?”文秀说。
“不会不会,怎么会?”
“要是你不要我了怎么办?”
“我就从窗户跳下去。”
“谁让你死。”文秀连忙捂着他嘴,瞪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修浔怎么有钱买钻戒,忙问他。
“借仁杰的。”修浔说,假装无意地撇过头去,不让文秀看他慌张的脸。
“你不是不给他借吗?”
“哦……我......”修浔忙把文秀抱到怀里。“我想赶紧娶你。”他说。
“真的?”文秀从他怀里出来,直盯着他的眼睛。
“嗯!”他点点头。文秀不觉心下大动。
“借了多钱?”文秀笑道。
“七万。”
“七万?”文秀惊叫道。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修浔。他竟拿全部的钱给她买钻戒?!文秀的心不由剧烈地颤抖起来。
“嗯。”修浔平静地点点头。
文秀又抱住了修浔,这一次抱得更紧了,修浔已快要窒息。文秀在修浔怀里不住地哆嗦,无声地啜泣。修浔整个胸膛已经全湿了,他轻轻拍着文秀。
文秀抬起头,满含泪水,眼里闪烁着绵绵的情意望着修浔说。“我一直都想我爸妈对我亲,可他们......”她哽咽地说不出来,“我真傻,你比亲人还亲。”说着又紧紧抱着修浔,狠狠地咬着修浔的肩膀,修浔忍住疼痛不出声。
“疼不疼?”好一会儿,她松开口问。
“疼。”修浔说。
“疼你怎么不喊?”文秀笑道。“真是个傻子。”笑着又哭了。
“发出来就好。”修浔温柔地笑着,心疼地望着她,怜惜地抚摸着文秀的黑发。
“只要你一直对我好。”文秀躺在修浔怀里,指尖在修浔的胸口轻轻地划着,继续说道。“我就非常知足了,你是我最亲的人。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文秀甜甜地笑着,亲昵地望着修浔。修浔正待开口。文秀的嘴就上来了,亲着他的嘴,又看着他笑着说。“你会的,我知道你肯定会的。”说着又紧紧地抱住他。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嘛!”她脸红了,声音低低的。“轻点。”她说。脸更红了,把头更深地埋进修浔的怀里。
修浔轻轻吻着文秀通红的脸,小心褪着她的衣衫。文秀侧着脸,不敢去看他,也不敢看自己渐渐**的身体。她全身哆嗦着,一只颤抖的手紧紧抓着**边,心脏怦怦怦怦跳个不停。内心深处,有一丝期待,但更多的是恐惧。可眼前这个男人,他想要,而且对她那么好,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她愿意和他一起死,又有什么不能给他的?于是紧抓**边的手渐渐松开......
她又狠狠咬住他另一侧的肩膀。修浔更加迅猛地冲锋着。突然,梦秋挥之不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和她在杨树林,和她在她家里,和她接吻,和她**,和她买菜,和她做饭。她打着遮阳伞听雨声的动人笑声,她替他喝酒的爽快,她说别忘了她的含情脉脉,还有藏在他包里最里层,带着她发香的天蓝色蝴蝶发卡......一幕一幕,不断浮现。他糊涂了,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她一会儿是文秀,一会儿是梦秋。
“我可以的!”他趴在文秀耳边轻轻喃语。
“什么?”文秀脸上一阵阵红晕,呼吸急促,声音发颤。
他发现是文秀,就没再说话,把她的头搂紧在他的胸脯上,更加猛烈地撞击着......
文秀满脸通红,一身是汗。她充满渴望地低吟着,闭起双眼沉迷着。昏黄的台灯光照着她分外宁静安谧的脸。那张脸,再没有任何慌乱、恐惧,以及一丝想要逃离的神情,虽然有些痛。
修浔用温水浸湿毛巾拧干递给她。
“我要你擦。”文秀笑道。说完脸红了。“算了,算了。”她又说。脸更红了。
修浔笑了笑,没听她的,仔细、小心轻轻拭去她全身的汗。把纸巾递给她,等她擦完,给她端来一杯温开水让她趁热喝了。
文秀拉好被单,盖住**的身子。脸上红晕渐渐消散。她靠在床头,眼光始终紧盯着无名指上的钻戒,一秒也舍不得离开。手指微微发颤,嘴角的微笑久久不散。
修浔靠在床头抽着烟。文秀今天主动允许在她旁边抽。那团团升起的烟雾中总是出现梦秋:她一会儿对他笑,一会儿吻他,一会儿跟他**......他对她说,他可以的,他可以的......最后,他们一起走向巅峰,梦秋是那么的高兴,崇拜地望着他......
“哎!你怎么抽个不停。”文秀扇着面前的烟雾厌恶地说。“把烟灭了,快把窗子开开。”
修浔回过神,连忙灭了烟,打开窗户。
“你要是不戒烟,”文秀皱着眉喊道。“我可不嫁给你,答应我多少次了?!”
一个月后,文秀想回家一趟,想跟父母商量把彩礼减到五万。这也比别家高出将近一倍,该知足了,况且他们能陪点什么?文秀一阵冷笑。剩下三万也可添点家具家电和以备不时之需。先不跟他讲,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只说去家待几天。
出门时下起了大雨,只找着了一把伞,雨衣也没找着。修浔骑电动车把她送到公交车站。回店时,雨仍没小。他浑身湿透,秋风一吹,浑身发抖。他蜷着身子,缩着脑袋。快到店时,隐隐听见有人喊他。停下来,抹了抹眼睛周围的雨水。一个模糊的身影,远远打着红色油纸伞缓缓向他走来。一身蓝,梦秋吗?连忙抹净雨水,啊!是梦秋?!做梦吗?眼前顿时又模糊了。迅速抹净雨水,定睛一看,真是梦秋。他不由全身颤抖起来,心怦怦怦跳个不住。他不时迅速抹去眼前雨水,视线一秒也不离她。她越来越近,心跳便越来越快。他不觉向她靠近,刚开始是走,后来竟跑起来......
“你怎么不打伞?”梦秋惊讶地问。边说边给他打伞。
“噢……”修浔这时才想到自己的狼狈样,脸顿时红了,手脚无处安放,声音打着颤。“只找着......一把,刚送文秀......去车站......”
他的脸红,他的身体僵硬,他的面无表情,他的语无伦次、结结巴巴,以及冻如落汤鸡湿如流浪狗的狼狈样,让他感到非常难堪与生气。刚才为什么不跑掉?此刻,他如此恐惧,简直就要跑掉了。他竭力保持镇静,可越这样,呼吸越困难。他声音颤抖,肢体僵硬,说得话乏味透顶,无聊至极,而且还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清,她肯定讨厌死他了。他太乏味了。
“噢!我刚应该跑掉。”他不住地懊恼。“我应该跑掉的。”
一个熟人给他打招呼,连叫了几声,他也没听见。梦秋在他眼前晃手笑着大喊傻子时,他才反应过来。也不知给熟人回了些什么话,那人是谁也没认出来。
“她不会自己叫车啊?”梦秋脸色瞬时变了。“买把伞、雨衣再坐车不行吗?”
“噢……嗯……”他想给文秀说些什么,但梦秋说的似乎很对。
“她怎么这么自私?”梦秋说。心疼地瞧着他,半天说不出话。他已浑身湿透,不住地哆嗦。
“店里有换的衣服吗?”她问。
修浔摇摇头。
“那还去店里干嘛?”梦秋皱眉道。“我跟你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病了可叫......”可叫人多心疼!她脸顿时红了,低头看着被雨水打湿的后座。
修浔忙从车座位底下抽出抹布。幸好抹布还是干的,昨天打了肥皂洗得干干净净,要不然......真是......不过他还是觉得委屈了她。她这样优雅的女人,这样优雅的裙子,只适合坐在高级轿车里。而他这个烂电动,后座还湿透了。还有这抹布,再干净也是抹布,就像他一样,也配爱她吗?
“回去?”他心想。“她说跟我回去?!”刚才太紧张、太激动,此刻才明白她的话。又可以跟她呆在一起了,修浔心里一阵狂喜。
修浔慢慢骑着。路滑,梦秋还打着伞,不敢骑快,也不愿骑快。因为梦秋没打伞的手,抱着他的腰。手刚一碰身体,顿时一股暖流生起,从腰部迅速传遍全身,很暖和。如果可以永远这样骑下去多好?可猛然间,又很怕带她回去。家骤然变成了万丈深渊,将让他万劫不复。全身不由恐惧地发起抖来,但是双手却没有丝毫迟疑,坚定地握着把手朝家驶去。而且极力掩饰着这种情绪,害怕她看出来不去了,尽管她根本不可能看见。
“别碰我,把你裙子弄湿了。”修浔侧过脸来大喊一声。
“给你取暖。”梦秋笑着说。
修浔咬着嘴唇,喉结抖动了一下。
一会儿,他感到背部一股温热。梦秋把脸贴到了他的背上,整个胳膊全已伸进他的衣服里,紧紧地抱着他冰冷的身躯。
“暖和了吧?”梦秋笑道。
他嘴角抽搐着,鼻子发酸。
“快喝点热的,”修浔洗完澡一出来,梦秋指着餐桌上的咖啡笑道。“就不容易感冒了。”
“怎么样?”梦秋问。
修浔连连点头。
梦秋开心地笑着。 “不过,”她说,“我还是爱喝你煮的,以后却......很难了。”说着瞥了他一眼。
“你怎么在那?”修浔喝了口咖啡,回避着她的话和目光。
“我刚好去那办点事!”梦秋笑了笑。“你信吗?”
修浔低着头,用勺子在杯子里快速地搅拌着。勺子撞得杯子叮叮作响,喘急的漩涡迅猛地在杯里奔驰,似乎随时都会飞出来。
“我想你了,就来。”她说,说完满脸通红,双手捂着一对发烫的脸颊,奇怪自己为什么那么不矜持。
修浔又端起了咖啡喝,手不住地发抖。
“谢谢你。”修浔说。“我才能给文秀买,那枚她特别喜欢的钻戒。”他又想起文秀站到柜台前望着那枚钻戒的神情。“她特别喜欢。”修浔又强调了一句。
那晚梦秋收到在百合商场消费七万的短信。她原以为他们买了家具家电什么的,奇怪为什么不留彩礼钱和婚礼的花销。没想到他花了全部的钱给文秀买了戒指。只有非常爱一个人,才会那么疯狂,那么失去理性吧?她的心剧烈地颤抖着,默默地喝着咖啡,没有一丝嫉妒,反觉更爱他了。
餐桌上,早上的碗筷碟还没来得及收。文秀吃剩的已发黄的苹果,以及旁边的皮,飞来一群小黑虫附在上面。那边,几个吸扁的酸奶盒刺眼地乱歪在茶几上。卧室的地上乱扔着文秀和他要洗的内衣。袜子这边一只,那边一只。还有几天没拖的地......
最近店里忙,做一天蛋糕,回来做完饭实在没精力再收拾了。他带着梦秋到门口时才想到了屋里的凌乱,脸顿时红了,恨不能让梦秋等会儿。他只得硬着头皮带梦秋进了门,忙拿了订婚时梦秋给买的,平时舍不得也觉没必要给谁穿的衣服,躲进卫生间。在衣柜翻衣服时,猛然觉得也只有这一身能见人,奇怪对别人包括文秀从来没有这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洗完澡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出来,脸通红通红的。客厅已被梦秋收拾的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又是感动又是脸红,连忙夺过梦秋手里的拖把使劲拖起地来......
“她还是不干家务?”梦秋问,脸上似笑非笑。
他点点头。头发湿润飘逸,身上干干净净,一身合体的衣服,凸显出英俊挺拔来。出来前在镜前整理了一番,顿时自信了些。
“从小我都干惯了。一个女孩子家也没啥力气,还要看店呢!”他笑着说。
“我看她整天屁股不离凳子,”梦秋说。“蛋糕你做,家务你做,饭还是你做,要她干嘛?她也忍心你这么累?她到底爱不爱......”
“当然呀!”修浔不等梦秋说完急道。“那她怎么会答应嫁给我呢?”
“没见过你这傻的。”梦秋皱眉,在他胸前捶了一拳说。“真是傻子。爱你怎么忍心你这么辛苦?像我......”她没有说下去,头靠在他肩上。雨停了。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抹阳光透过窗子爬到梦秋的脸上——苍白、疲惫的脸上。
她脸色不好,黑眼圈也重。修浔忍不住轻轻吻吻她的脸,手慢慢小心地按摩着她的眼睑。
“最近老睡不好。”梦秋笑着说。“都怪你!”边笑边打了他几拳。
“怪我?”修浔不解地问。
最近整夜整夜的想他,怎么也睡不好。可这多难为情?
“他老打呼,让人怎么睡?”她说。“不说这个了,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梦秋苍白的脸泛起光彩,兴冲冲跳到餐桌旁,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一条蓝色的什么东西,扬起胳膊招呼他快过去。
一条蓝色的手织围脖围在修浔脖子上。
“不错,不错。”梦秋连连点头,边笑边往后退地看。“我就想你戴上好看,果然好看。喜欢不?暖不暖和?”
“喜欢!暖和!”修浔忙使劲点头,不住地来回打量着,手小心翼翼抚摸着。
“你怎么突然......”他说。
“怎么是突然?”梦秋笑道。“那次去母亲印象吃饭,你说你冬天骑车脖子老钻风,冷得很。”
“你记性这么好。”修浔声音发颤。
“只对你。”梦秋笑了笑,脸红红的,瞥了他一眼。走到修浔前,把围脖的两头放在手心,托起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原来围脖的两头梦秋还织着小小的花样,不仔细看很难看到。
“这头是两颗串在一起的心?这头是两个人,女的靠着男的?”
“你不傻啊!”梦秋笑道。“这叫心心相印你懂吗?”
“谁啊?”修浔问。
“傻子!”梦秋脸红道。“你想是谁?”梦秋低头捏着围脖的“两颗心”,手微微发颤,呼吸也颤颤地进出。眼睛瞧着围脖那头,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
修浔一把把梦秋搂进怀里。“我爱你。”修浔说。说的时候脑子里闪过文秀,拼命地回忆着,还是没有,从来没有对文秀说过。为什么?脑子里又一闪而过。梦秋太迷人了,还能想些什么?他紧紧咬住梦秋的嘴唇,贪婪地吸允着......
梦秋满脸通红。“快!快!”她双手勾住修浔脖子,在他耳边说。“你厉害了。”说完,又闭起双眼沉醉着,挂在嘴角的微笑始终不散。
“我敢爱你了。”修浔把梦秋搂进怀里说。“我敢爱你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他迅猛地快速地冲锋着。
“我想娶你!”修浔紧紧搂着梦秋,在她耳边低吟道。“我想娶你。”他又说了一遍。
“什么?”
她眼里射出意外的惊喜,夹着惊疑,定定瞧着他,接着,眼光又渐转柔和、笃定,充满爱意。她一下紧似一下地抱着他,如两条紧紧缠绕的蛇,彼此都快窒息了,还是不愿分开越缠越紧。她脸上满是笑,眼角却闪着泪。
他没再说话,把她压在身下。他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妈妈,妈妈......”他不断喃喃低语。
“发啥瓷呢?”他定定地瓷瓷地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一动不动,她羞赧地笑道。“瓜样子!”
他回过神来。她低着头,一手捏在“两颗心”上,一手捏在“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上,只管抚弄着“它们”。她的脸渐渐涨红,眼睛放着光,羞赧地抬起头来,看他几眼。她的面颊燃烧着的红晕越来越红,脸越来越烫。她忽又低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不时闪动,微微发抖。她有些局促不安,想走掉,不好意思,不走,也不好意思,只好低头继续抚弄着“它们”。空气里蠕动着一种强烈的要把她揉进怀里让人难以自持的迷醉人的气息。修浔看得痴了,浑身僵在那里。
突然,仁杰闪现在脑子里。他站在阴冷的地方,看不清面目,可是他的眼神是那么怨毒,射出一道绝望与怨恨的寒光,冷箭一样,嗖的一下就穿透了修浔的心。
“啊!”修浔大叫一声,推开梦秋,往后打着趔趄。浑身软塌塌,差点跌倒。他忙扶着餐椅靠背,浑身发抖,一头的汗,急促地喘着粗气。
“怎么了?”梦秋上前问道。
“别过来!别过来!”修浔伸开手不让她靠近。
梦秋非要过来,硬是走到他面前。他推了她几下,她偏更靠近他。
“哎......”他长叹一口气,瘫坐在餐椅上。
梦秋抱着他,把他的头紧贴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抚着。他一头浓密的黑发,最近两鬓长出些许白发,头顶也生出一些灰白的。她的手不由微微发抖,轻声安慰道。“没事儿。”
“我怕。”修浔说。声音发颤,浑身依旧发抖,把梦秋抱得更紧了。
梦秋微颤的手轻轻抚摸着他鬓角的白发说。“以后......”她哽咽地说不下去,半晌,她说:“你跟她......好好的,我......走了。”
“不!”修浔忙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抱在怀里,使出浑身的劲儿,似乎要把他们揉成一体。他闭起双眼,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不管了,急迫地吻起梦秋来......
“懒猪!”梦秋咬了咬他的脸笑道。“快起床。我饿了。”
修浔睁开眼,搂过梦秋,连亲了她十几下笑道:“想吃啥?我给你做。”
“跟你吃啥都行。”梦秋笑道。“你饿不饿?我带了些老兰家腊牛肉,要不先垫垫?”
修浔脸色顿时大变。
“你不是挺爱吃的吗?”梦秋慌了,一下抱住修浔,紧盯着他的脸。
修浔脸色发黑,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的血管骤然鼓胀起来。本来躺着,一下坐了起来。梦秋忙趴在他旁边,手放在他胸口,忙给他顺气。
半晌,他的气息才渐渐平稳。
“我恨他。”修浔紧紧抱住梦秋说。
“你......爸?”梦秋小心地问。
半天他什么也没说,越来越紧地抱着梦秋,整个身躯都在颤抖,梦秋轻抚着他的后背。
“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修浔说。“从来都没有。”说完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很多,很多......
修浔睡的时候,梦秋把房子收拾了一下。他虽说会做饭干家务,到底是男人,从小也没女的教,东西放得还算整齐,但没有条理。这一收拾,整齐又有条理,雨衣和伞也找着了。让他也好好学学。她暗暗笑道。不,应该让他好好培养文秀,一个女的,什么都不干,家里也不管不顾怎么行?她把修浔要洗的衣服袜子、内衣裤也洗了。文秀的仍在原处,碰也没碰。
梦秋笑嘻嘻拉着他四处看,给他讲该怎么安排、收纳,又特别强调必须让文秀开始收拾。
“我能干不?”梦秋摇着修浔的胳膊笑道。“快夸我,快夸我!”
修浔长长地吻了一下梦秋的额头,深情地望着她,眼里泛着光。
“可是你的床坏了那么久也不换换?”梦秋说。“我的背这会儿还疼,你刚才也太......”说到这,她脸红了,整个人就贴到他的胸膛上。过了一会儿她说。“这么长时间文秀也没给你买床?是了,”她自语道。“伞都纠结要不要买,更何况床了。”
“以后就用不上了。”修浔说。半日沉默不语。
梦秋的心揪了一下,半日也说不出话来。
修浔来到厨房,打开抽油烟机,点着了一根烟,还是用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
“怎么不用我给你买的?”梦秋问。
“我......”修浔笑道。“舍不得。”
“不行,”梦秋坚决地说。“必须用。”
“我怕弄坏了,或者丢了。”
“傻子!”梦秋说。“快去!现在就开始用。”
修浔拿在手里,那个银色的梦秋送的金属外壳的打火机闪闪的反着太阳的光,光洁,柔和,温暖。
“你一天抽几根?”梦秋问。
“十根。”
“每次用打火机都要想我,那你每天就要想我十次啦。”梦秋笑道。“围脖以后也必须天天戴着,戴着时就要想着我,不带......也要想着我。”
梦秋跳到修浔身前,双手拉着他的手摇着,边摇边笑着望着他说道:“听见没?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