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季终于在一场春雪中宣告结束,大地开始复苏,雪落雪融中,世界呈现出另一幅景致。
指挥部赶在春雪前便已做好各项准备,引黄工程攻坚战即将打响。站在春意料峭的沙漠里,司雪周身涌动着一股**。
她刚刚接到汪秘书长的电话,有关方面对她这一段时间的表现很满意,引黄工程的进度还有她雷厉风行的作风令省委对她刮目相看。汪秘书长别有意味地说:“你调整得很到位,比我预想的要好。”这话听起来只是简单的一句肯定,但里面,却包含太多的信息。
汪秘书长绝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给下属打电话的人,司雪跟他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接到他主动打来的电话。尽管话不多,但里面浓浓的春天味儿还是让她浮想联翩。
是的,春天味儿。
有两个消息印证着司雪的某种猜想,一是即将召开的两会上,省委班子大调整,汪秘书长很可能升为副书记,而那位在红河大桥事件中起过决定性作用的省委领导将被挪到别的位置。司雪绝不是指望汪秘书长的提升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她在幻想,二次揭开事实真相的机会可能不远了。另一条消息更令她振奋,老厅长安右波顶着巨大压力,排开重重困难,将红河大桥的惊人黑幕捅到了国家有关部委,谁也想不到,这一次帮他的,竟是高风。
司雪跟高风最近一次见面是在一周前,高风开着车子,突然来白银找她,而且在电话里再三说,最好不要带司机。司雪起先没反应过来,后来一想,心领神会地笑了。她的司机是个“内奸”,专门向汪秘书长的手下打小报告,生怕她跟安右波还有高风搅在一起。司雪一开始很生气,后来总算理解了老汪一片苦心,对那位小司机也客气多了。两人在白银一家小酒店见面,高风开口便说:“事情捅上去了,这一次,怕一个也逃不了。”司雪忍不住心里一阵激动,内心深处,她是很支持很感谢老厅长和高风的,想不到这两人能走到一起,而且将事儿闹大,对高风,她不得不另眼相看。
“谢谢你了。”她由衷地说。
高风嘿嘿一笑,他还是那做派,猛一看仍然是那个粗粗糙糙风风火火的包工头,只有跟他细谈,你才发现,这人变了,而且变得很不一般。拿他的话说,我高风以前只知道挣钱,只知道想办法拉拢人,现在算是明白,这世界,钱是挣不完的,而且有些钱挣了也不安宁。吴水这档子事真是让他窝火,与其老让他们牵着鼻子,还不如豁出命来跟他们干一场。
高风说的他们,就是林焕书记还有孙安发一干人。高风已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吴水国企收购中,存在着很大的黑洞,有人假借阳光之手,将原国资委还有体改办一干人拉下水,将国有资产低评虚估,非法侵吞。表面看,受益的好像是阳光,可真正得到好处的却是孙安发。阳光收购的全是亏损或破产企业,孙安发仅在水泥厂一家企业,就将高达三千多万的国有资产变相侵吞,这里面,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啊。更令高风不可饶恕的是,李正南背着他,将阳光旗下的两家厂子抵押给银行,用来担保孙安发在银行的贷款。都怪他太过相信人,李正南在阳光所做的一切,他都没怀疑,真的没有。
“他真是忒胆大了,担保这么重大的事,他居然不跟我打招呼!”高风余怒未消。
情况司雪已经知道,是吴世杰不久前告诉她的,吴世杰还告诉她,阳光担保的那笔贷款,孙安发自己并没用,而是悉数转到了二道湾水泥厂,也就是省台漂亮的女主播周慧父亲的名下。而周慧跟省委那位领导的暧昧关系,早在几年前就在一定的圈子里悄悄传播开来。
“这事很复杂,你一定要慎重。”司雪说。
“慎重个头,逼急了我把他们狼狈为奸的事全抖出来,大不了我不在吴水混了。”高风这次是钢丝绳走到底了,谁劝他也不听,也难怪,贺小丽原本是孙安发的小情人,为了控制李正南,孙安发使出奸计,让贺小丽跟李正南上床,进而又将贺小丽带进阳光,可恨的是高风还一直拿贺小丽当宝贝。他娘的,真是恶心!想想这件事,高风就觉让人喂了苍蝇,吐都吐不出来。
司雪无言地笑笑,男人为什么总是迈不过一个坎,漂亮女人面前,他们啥时候能多个心眼,不要只想着**那些事?这么想着,她再次想起乐文,想起乐文跟贺小丽惹出的那场风波。
她的心变暗,很暗。她发现自己也被人喂了苍蝇。
高风告诉司雪,有些事是那个叫橙子的女孩告诉他的,孙安发他们一开始是让橙子给乐文下套的,可惜这女孩最终还是守住了自己,没往那一步堕落。
橙子?司雪心里的五味瓶,打翻的就不只是一只了。
司雪收起纷乱的思绪,抖抖衣服上的雪。瑞雪飘飘,落在她美丽的额上,睫毛上,让她透出一种白雪般的光芒。司雪提醒自己,眼下还不能分神,一定要将指挥部的事儿做好。
远处,白雪中,另一个女人也站成一棵树,一棵孤单的树。
司雪已经知道,章惠正是作家刘征的妻子。那次从省城回来,章惠突然地变了个人,情绪低落不说,对工作,也是**全无。接连安排几项工作,非但不落实,还把自己关在房间,假也不请,班也不上。司雪猜想她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女人的直觉往往很敏感,司雪第一反应便是章惠感情上出了问题,她侧面打听了一下,工程部的同志对章惠的感情生活很为敏感,仿佛那是一个雷区,谁也不愿意碰。选择一个冬日太阳寡白的下午,司雪走进章惠房间,这是两个女人间第一次心与心的交流,或许是司雪的真诚打动了章惠,或许不是,一个陷在感情困境中的女人内心其实是充满了倾诉渴望的,只要有人愿意坐下来,坐在她对面,耐心地听她那些絮絮叨叨的情感梦语,她是不会想到对方有什么动机的,况且司雪压根儿就没什么动机。
章惠的讲述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这故事跟刘征曾经讲到文学院的那个故事听上去似乎雷同,细细一品,却发现有本质上的区别。章惠很爱刘征,比之司雪爱乐文,她的爱是真实的,不掺杂水分的,章惠属于那种一旦抓住便再也不肯放弃的女人,而且她要抓住的,不只是刘征这个人,还有他的思想,他的全部。
“他太虚无缥缈了。”章惠叹气道,“你压根儿就无法搞清,他脑子里整天想什么。”
“为什么要搞清?”这是司雪的逻辑,到现在她还坚定不移地认为,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没必要把对方搞清,况且又有谁能搞清?
“不搞清我跟他在一起做什么?”章惠惊讶地瞪了司雪一眼,“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爱人都搞不清,还能搞清这个世界?”
“世界是搞不清的,人甚至搞不清自己。”司雪说。
“这是你的观点,我不这样认为,跟一个游离于你思想之外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很可怕的,我常常半夜醒来,怀疑睡在我身旁的到底是不是他。”
“你太过敏感。”司雪又道。
“不是我敏感,是他们,我现在才发现,这些怀揣文学梦的人,他们的世界是混沌的,杂乱无序的,而且别人根本走不进去。”
“那就不走,让他们自己走好了。”
“我做不到!”章惠恨恨咬了下牙,“我想让他清澈,让他有逻辑,让他不再在虚无中徒抱空梦,我喜欢脚踏实地。”
“哦——”司雪叹了一声。她算是明白,章惠的野心比她更大,也比她更执著,当她发现自己的世界跟乐文的世界存有虚拟与真实的冲突时,她选择了逃避,或者放弃。章惠不,章惠坚持着自己的世界,她是一个工程师,喜欢一切有理有据,她相信世界是一砖一瓦从牢固的大地上建起来的,而不是在一片云中画一座爱情的天堂,然后坐在星星下听爱人唱歌就可幸福一辈子那么不可思议。章惠的致命处还在于,她不能容忍刘征活在他的妄想里,她要竭尽全力把他拉回到现实,也就是她章惠赖以活着的这个现实。
“你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司雪只能这么说。
“那你们呢?”章惠忽然反问。
司雪徒然地笑笑:“我们已经离了。”
那次交谈之后,两个人忽然近了,好像成了一对难姐难妹,共同地被爱情流放到荒岛上。但,关于爱情,关于婚姻,两个人却决然不再提起。被蛇咬过的人,聚在一起是轻易不会提起“蛇”这个字的,她们的兴趣在工作,在沙漠,甚至沙漠里工地上这些可爱而又笨拙的男人。
生活的乐趣其实很多,司雪后来这么想。
司雪走过去,在这个瑞雪纷扬春意扑面而来的素洁的日子里,司雪迈着轻松愉快的脚步,朝雪的深处立着的另一个女人走去,她要告诉章惠,她昨晚做了一个梦,奇奇怪怪梦见,她这个半老徐娘居然变成了一只天鹅,飞在了爱情里。
工地说忙就忙,还未等冬意全部退去,一线的工人已大汗淋漓。朱家湾泵房已经竣工,扫尾工作业已结束,司雪将几家提前完成任务的施工队集中起来,全力清除一冬刮入干渠的沙尘。这是一项费时又费力的活,以前类似的活全包给当地农民干,司雪想把这笔资金节省下来,给大伙搞点儿福利。你真是想不到,工程队的同志们过着怎样的生活,这些长年漂在荒野戈壁的工程技术人员,虽说工资不菲,但为了打发寂寞,一半的工资都用来喝酒抽烟了。他们的家,看了让人伤心。王队长他们至今还住在当年一期工程上马时指挥部修在白银城郊的几排平房里,一家两间,院子都没。由于当时是按临时建筑修的,加上时间已过去五年,那些平房几乎就成危房了。司雪第一次去时,还以为是民工宿舍,后来看到几位在巷子里清除污水的家属,才知道这就是指挥部所谓的家属院。
在都市高楼鳞次栉比的今天,奋战在一线的工程技术人员却住着这样的房子,他们中不乏清华等名校的高材生。在这个人的价值越来越以物质财富衡量的现代社会里,他们的境遇不能不引起司雪的思考。司雪曾答应王队长,引黄工程彻底竣工前,一定要在这座叫白银的小城为大伙修一幢家属楼。
这事她跟吴世杰提过,吴世杰笑说,如果工程竣工后,他还是吴水市长,就在白银划一块地皮,作为感谢馈赠给指挥部。司雪当时笑说:“我可记住了,如果你这次算计我,小心一辈子不理你。”
“算计?”吴世杰被这两个字刺痛了,为什么两颗心之间总是有层隔膜,疙瘩一旦系上,你越想解开,它却越紧。吴世杰对这种现状很沮丧。司雪浑然不觉,她甚至不明白吴世杰为什么会忽然脸绿。
前期工作安排完,司雪又挨个工地看了看,她最担心的还是14号和8号渡槽,这两项工程由外包工承建,管理和监督上便多了道手续,截至目前,工程进度也是最慢的。14号渡槽情况还好一点,司雪她们赶去时,施工方已按指挥部要求加紧做准备工作,工地上张贴了不少标语,建了一半的渡槽上面悬挂着横幅:争时间,抢速度,保质保量完成施工任务。这气氛让人感受到一种力量。干活儿的民工已按要求全部进场,眼下正在做辅助性工作。司雪检查完,心里松了一口气。到了8号渡槽,情况就是另番样子了。
8号渡槽是由吴水二建承建的,项目部经理是孙安发的二舅子,民工们称他吴百万。司雪到达现场时,吴百万不在,留守工地的是一个叫老苏的材料员。整个工地人影稀落,司雪数了数,还不足十五人。工地上死气沉沉,民工们袖着手,三三两两蹲在太阳暖处,晒日头。司雪问老苏:“怎么回事?”老苏不解地盯了盯司雪,反问道:“你问的啥怎么回事?”司雪忍住怒,说:“指挥部再三要求,今年开工日期要提前,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你要啥动静?”老苏兴许不是成心激怒司雪,他可能真是不明白司雪的意思,司雪却不能不发怒。
“我要啥动静?我要你们精神饱满,队伍整齐,要把大会战的气氛营造出来。”
“这又不是唱戏,弄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做啥子。”老苏嘟囔着,手一袖,往远处去了。司雪跟章惠大眼瞪小眼,竟对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没办法。吭了半天,章惠问:“你们吴经理呢,他咋不在?”
“我哪个知道,人家做啥还跟我说?”老苏看上去很委屈,兴许他留在工地,也是件不得已的事。司雪想了想,放缓口气跟老苏说:“你去把吴经理找来,就说我们在工地等他。”老苏迟疑着,半天不动弹,章惠看不过去,发了火,老苏这才打发一个小工,骑着摩托去叫吴百万了。
直等到天黑,吴百万也没出现,那个小工倒是回来得早,他说吴经理在牌桌上,这会儿下不来,等把牌打完,就来见领导。
司雪强忍着,不让心中的火喷出来,章惠一边看表,一边不安地瞅着司雪。她知道吴百万是在故意,当初往外发包工程,章惠坚决不同意让吴水二建参与,这是一家出了名的赖皮公司,几乎在吴水建的每一项工程,都要惹出这样那样的麻烦。但市委领导再三出面,要指挥部一视同仁,给吴水的每家公司都照顾点儿活。二建的老总就是孙安发的二弟,也有人说二建也是孙安发的,他二弟只不过挂个名。
晚上八点,司雪她们打算离去时,吴百万来了,喷着一嘴酒气,下车便嚷:“实在对不住呀,不知道大指挥亲临现场,失敬失敬。”
司雪这时候已经没了火,她知道冲这些人发火是不管用的,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要不然,到时候拖了整个指挥部的后腿,她就是把自个儿变成个火球也不管用。
“我是来检查工程进度的,你们打算啥时开工?”司雪冷静地问。
“这个嘛,我们会按时,按时。放心,拖延不了的。”吴百万边说边喝斥老苏,骂他咋不给领导安排晚饭。司雪显得很平静:“那好,一周后我再过来,听好了,一周。”说完,跟章惠交换了下眼神,两人坐车离开。
一路无话,章惠预感到,司雪在动别的念头了。
一周后,司雪带上指挥部几个部门的同志,再次来到8号渡槽,眼前的景象令她哭笑不得。人倒是比上次多了十来个,渡槽上边也挂了横幅,但除了生活区有点儿热闹外,施工区几乎看不出一点儿变化。司雪终于明白,有人想拿8号渡槽给她制造麻烦。吴百万照旧不在,老苏这次倒是积极,一口一个他们正在积极准备,一定要按期开工。
“吴百万呢?”司雪一激动,竟也叫起了外号。
“他……他出去找钱了,领导应该知道,如今民工没现钱不干活儿,我们也难啊。”
司雪吸了一口气,果然,他们是想借工程款故意拖后腿,所有外包工程都是按进度支付百分之六十的款,剩余百分之四十,工程完工后三年内付清,这在当时招标过程中讲得很清楚,合同也签得很明确,现在提出钱,等于就是要挟。
司雪让章惠主持召开现场会,让各部门谈谈看法,自己却乘车先行一步,离开了工地。
现场会当然开不出什么结果,不过谁的心里都感到了压力。眼下是一处慢全局慢,哪个环节一出问题,全局都会受制约。离指挥部确定的开闸日期只剩一百二十天,时间已进入倒计时,8号渡槽再拖,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第二天,司雪突然做出一个令人震惊的决定:指挥部第四工程队开进8号渡槽工地,全面接管工程,跟吴水二建的合同立即中止,相关问题由吴水方面跟指挥部共同成立清算组,进入工程结算程序。
“这,行得通么?”章惠有点儿犹豫。
“行不通也得行,出了问题我负责!”
话完,司雪已带上王队长,往8号渡槽赶去。这一天,8号渡槽工地上演了一场恶戏,吴百万决然没想到司雪会来这一手,等意识到司雪已铁了心要收回工程时,他的流氓性子上来了,冲手下民工喊:“打,谁敢擅自闯入工地,给我往死里打!”
司雪冷冷地视住吴百万,第一个走进铁丝网圈住的工地。
随后赶来的吴世杰还有吴水法院的同志强行带走了吴百万,等孙安发二弟赶来时,王队长他们已在渡槽另一边搭起了工棚。
谁也没想到,这一次孙安发表现得相当冷静,几天后,8号渡槽在法院的监督下顺利移交到指挥部手中。
“知道他这次为啥没较劲儿么?”吴世杰问司雪。
司雪摇摇头,事情的发展比她预想的顺利,她也感到有点儿不大正常。
“有人急了,顾了头顾不了脚。”吴世杰说。
司雪“哦”了一声,看来,有关方面真是要动作了。
39
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落下时,躺在病**的秦岭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他走得真是安详。
尽管事先有足够的心理准备,这一刻真的来临,茹雪梅还是惊住了。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天呀,他抛下我,就这么走了!
悲号声彻响,世界瞬间被拉入到哀痛中。老胡死死地拽住茹雪梅,不让她把头撞在病**。“你不能这么做,他走了,你还要活下去。”老胡说。
“你这个伪君子,放开我!”茹雪梅用劲儿咬了一口老胡的手,然后一头向病床撞去。老胡吓坏了,几天前茹雪梅就这样撞过,虽然没出事,但头上磕出了几道血口子。茹雪梅的亲属赶过来,将她弄出了病房。人们在秦岭的哥哥的指挥下,面带悲色地将死者抬出去。
没有人理会老胡,他在这儿是最不受欢迎的人,谁都知道这个男人心怀不轨,放着作家不当,竟提前跑来抢座位。秦岭的哥哥几天前还指着鼻子骂过他:“我见过不要脸的人,但你这么厚着脸皮而且揣着歹毒之心的人,还是头次见。”也就是那天,秦岭哥哥跟茹雪梅发生了争吵,秦家人认为茹雪梅有意不给秦岭治病,她是在揣着一颗不可告人的心等着做寡妇。茹雪梅受不了,差点儿就一头把自个儿给撞死。
老胡认为秦家人过分,太过分了,茹雪梅为秦岭受了多少苦,为给秦岭看病,把房子都卖了,他们还……
一提房子,老胡的神情立即暗下来。一个月前,秦岭的医药费出现危机,茹雪梅没钱了,真的再拿不出钱,秦家人却说她开着那么大一个宾馆,敢说没钱?两家为此事争来吵去,最后的结果是秦家人不出钱,但可以出入,帮茹雪梅照料秦岭,让茹雪梅腾出时间去凑钱。
老胡当时就替茹雪梅鸣不平:“还亲哥呢,简直一个大恶人,他们咋不替你想想?”
“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我现在真是让钱逼得想死。”茹雪梅哽着嗓子说。
两天后,医院停止给秦岭用药,秦家人再次向茹雪梅施压,没办法,茹雪梅提出变卖房产。老胡赶忙阻止:“使不得呀,房子卖了,你将来住哪儿?”茹雪梅恨恨说:“不用你管。”很快,茹雪梅就张罗着卖房了,老胡这才急了,紧着往省城赶。
秦岭的丧事办得既简单又仓促,一切都由他哥哥说了算,茹雪梅犹如一个外人,啥事也插不上手,只有到出钱的时候,秦家人才把手伸过来。可怜的茹雪梅,在一系列打击面前,仿佛被人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呆呆地望着天,望着远处的沙漠。老胡一心想帮忙,却被秦家人拒之门外,连着三天他连茹雪梅的面都没见到。第四天,也就是秦岭入土为安后,茹雪梅傻傻地回到了宾馆,见了老胡,也不说话,只当世界上没他这个人。老胡闷了很久,这时候他的思想是复杂的,有那么一瞬,老胡甚至有了动摇,不过他很快坚定了信心,你不让我爱,我偏爱!
老胡知道自己已没了退路,这辈子如果娶不到茹雪梅,他活着还有什么快乐而言?
偏在这时候,梅村的老板找到茹雪梅,提出要解除合同,收回梅村。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老胡替茹雪梅争辩道。
那老板是个光头男人,一看茹雪梅不说话,却跳出来这么一位不识眼色的男人,当下讥笑道:“你是哪儿钻出来的,我收回我的宾馆,碍你什么事?”
老胡愤慨道:“你不能欺负一个弱女子,合同签的是三年,凭什么要收回去?”
“我的产业,我想啥时收就啥时收,怎么,你想拿合同吓唬我?”
“这不是吓唬,这是做人的原则。”
光头男人嘿嘿一笑,其实他早就知道老胡是做什么的,他还听说老胡在宾馆经营方面有一手,梅村靠了这位作家的帮忙,生意一天比一天兴隆,他这才后悔当初包给茹雪梅的价格低了。他这么做,醉翁之意不在酒,收回是假,抬高租价是真。
“你们别吵了,宾馆我是不会还给你的,你可以开个价,我把它买下来。”一直默坐着的茹雪梅突然说。
老胡和光头男人同时吃了一惊。茹雪梅接着说:“我现在啥也没了,只剩梅村,如果你真想把它收回去,先给我一把刀,我会把宾馆还有我自己一并还给你。”
“你在恐吓我?”光头男人见茹雪梅不像是开玩笑,说话的口气开始结巴。
“我说的是真话,请你不要逼我。”茹雪梅突然瞪住光头男人,她的样子真有点儿骇人。
老胡赶忙打圆场,他怕茹雪梅受不了一连串的刺激,真的做出啥傻事。茹雪梅却惨然一笑:“我想把我的下半生交给梅村,请你成全我。”
光头男人走后,老胡结巴着问:“你说要买下来,钱呢,十天拿出六十万,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钱,钱,钱,我哪有钱啊!”茹雪梅的声音听上去比哭还难受,说完这句,她倒在了**。
按光头男人提出的条件,宾馆开价一百八十万,十天内茹雪梅先付六十万,然后每三个月付一次,两年内全部付清。老胡仔细算了一下,梅村虽说是幢老楼,值不了一百八十万,但它占地位置优越,加上茹雪梅这一年多的经营,已在吴水小有名气,如果真能买下来,是件很划算的事。
难的是一下凑不出这六十万。
当夜,老胡扔下茹雪梅,往省城赶。上次茹雪梅卖房,老胡就闪过卖掉省城自己那套楼房的念头,只是当时时间紧,没找到合适的买主,不过他已将此事委托给中介机构,这一次,他说啥也要把房卖了,能帮多少先帮多少,不能让她一个人扛着这么重的担子。
几天后,老胡揣着三十万块钱回到梅村,旧房卖了二十万,十万是找朋友借的。有了三十万垫底,老胡心里不那么虚了,甚至具备了某种气势。老胡已经下定决心,要把六十万的难题全解决掉,说啥也不能让饱受磨难的茹雪梅额头上再添一道皱纹。
老胡将钱存好,然后去找吴世杰。老胡跟吴世杰原本没啥关系,只是通过乐文认识了他,但在这紧要关头,老胡能利用的关系也只有这一个。
吴世杰听老胡说完,浅笑着说:“想不到胡作家还能挺身而出,我原以为,作家都跟乐文一样,都是些不想担责任的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你别取笑我,我老胡活了大半辈子,就这件事做得值。当然,你是市长,茹雪梅这样的情况,你这个市长不能不管。”
吴世杰被老胡正义凛然的样子逗得想笑,但他忍住笑,跟乐文交往久了,吴世杰总结出一条,作家的神经比弹簧还敏感,有些玩笑,是断然不能跟他们开的。“这样吧,梅村的事情我可以协调,如果茹雪梅真想买下这家宾馆,政府可以提供一些援助,我们有下岗再就业的优惠政策,她的情况确实特殊,回头我跟有关方面商量商量。”
“吴市长,我可是个认真的人,你如果说话不算数,我会三番五次来找你。”老胡一点儿也不管吴世杰接受得了接受不了,这时候他心里只有茹雪梅。他走了好久,吴世杰还在回味他的话,这人虽说有点儿愚,却十分可爱。吴世杰忽然想,乐文如果有他这份心,司雪的快乐会不会更多点儿?
谁也没想到,真正帮老胡解决困难的却是司雪。吴世杰是在吃饭当中将这档事讲出来的,原意是想借此暗示点儿什么,让司雪能重新认识一下作家这个群体,有时候对某个群体的认识难免不带有偏见,这些偏见具体到个人身上,却是很具破坏性的。吴世杰的意思是想劝说司雪重新考虑考虑,能不能把婚复了。司雪却说:“那个老胡我认识,他是一个有良知的文人,虽说落魄却也落魄得光明。”吴世杰刚想把话题引到乐文身上,司雪又说:“这事你不用操心了,梅村那个老板我认识,我出面谈一谈,多少再给老胡让让步,至于钱的事,还是交给我解决吧,你是市长,这种事最好不要插手。”
几天后,司雪真就把事情解决了。吴世杰听说,司雪是拿自己省城那套房子抵给了光头男人,加上老胡那三十万,茹雪梅便拿到了梅村的转让合同。这事猛听起来有点儿不可思议,细一琢磨,根源还在乐文身上,既然乐文有了新居,司雪还留那房子做什么?吴世杰想打电话跟司雪说句什么,电话拨到一半,突然有点儿恍惚,他跟司雪,是不是越来越远,他怎么就能眼睁着让司雪把自己的藏身之地卖了呢?
司雪却觉得自己终于卸掉了一个包袱,与其让它空搁着,时不时地疼自己一下,还不如拿出来帮一把老胡。司雪对老胡,其实一直是尊敬的,特别是听说他对茹雪梅的执著后,她女人的心便被深深打动,是啊,有哪个女人不愿意活在执著的爱情里?
当爱情不再的时候,你才发现,这世上每一对牵手的男女,都能让你感动。
乐文却没有闲心品味这些。刚刚逝去的冬天里,乐文就像一头狮子,时而发威,时而发怒。新小说《绝地》一开始写得还算顺畅,尽管也有卡壳的时候,但乐文还算能把自己的思想打通。作家难的不是下不了笔,而是笔端落下后,你要流淌出什么。乐文打算在这部小说里流淌出一股中年人的血,他欲写尽中年人的彷徨、无奈,还有妥协,是的,妥协,其实人生的过程就是妥协的过程,我们不断地被挤压,被冲击,被扭曲,个人的力量总是无法抵挡强大的社会惯性,在滚滚而来的社会现实面前,个人除了妥协似乎很难保持独立。然而,当真的要把这种妥协还原到生活化的状态时,乐文再次茫然,他发现妥协还有另一层质:个体的惰性。
乐文陷入了对自己的愤怒中,他发现自己还算不得一个妥协的人,他是典型的享欲主义者,偷享着社会的成果却从不敢往社会的内核里迈一步,包括物,包括性,他都带着巧取的心理,而从未打算先把自己置身进去,所以那些痛充其量只是感官上的东西,并未深入到血液。
怪不得现今太多的作家总在隔靴搔痒。原本他们浮在生活的水面,看见浪花便以为触到了生活的脉搏。真实以这种方式呈现出来,便比荒诞还令人发笑。
乐文终于意识到,自己还不具备把握《绝地》的力量,也就是说,他自己还在绝境中,冲不出去。
相反,那个网名叫“野兽”的家伙却很是张扬,乐文几乎目睹了他在网络上成长的全部过程,那是一种从地层深处往外飞翔的过程,漂亮而生动,带着血也带着歌,一路展翅,引得掌声无数。他都快成明星了!这部名叫《水车摇啊摇》的网络小说以一种一刀见血的方式,把现代人的爱情还有婚姻展示得淋漓尽致,更致命的,他在刀与血处,蕴藏了一股温情,一股最原始最牢靠的力量。
一件外祖母出嫁时的花袄,裹住了现代人被爱情被婚姻被五彩缤纷的生活击打得遍体鳞伤的身子。
真是头野兽!
乐文嫉妒得要死,数次,他拿起电话,想打给刘征,可旋即又被一只手阻止。我为什么要打给他?很多个夜里,他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这样的声音。他想撕碎自己,看看心到底埋在丑陋的第几层,但他却真的没有力量。
没有。
他倒在**,沮丧地想,刘征这小子是杀出一条血路了,走着瞧吧,用不了几天,他就会让人震惊!
一层伤感漫过屋子,紧跟着,这头发怒的狮子就被自己逼向一座叫崩溃的池。
人最终冲不破的,还是自己。
那头“野兽”真是刘征,乐文的直觉一点儿没错。
这得感谢刘莹,是刘莹帮刘征找准了路子。马才企图以他深圳人的身份在刘莹身上捞到便宜,惨遭痛打后,刘莹跟刘征,忽然近了。这份近让黄河岸边的这家出租小院忽然充满生机,充满亲切,甚至多出一层淡淡的暧昧。之前跟刘征说话从不脸红的乡下姑娘刘莹,那天起开始变得羞涩,变得多情,一朵桃花云总是盘旋在额头,清澈透明的眸子无意中就会拉上一层雾,让刘征冷不丁变得胸闷气短。
这天刘莹买来一本书,一定要刘征细看,刘征接过,随手翻了翻,扔在一旁。刘征现在是见书就头痛,条件反射似的很过敏,尤其见不得没名气的作者写的书。凭什么他们就能出版啊,上帝怎么总把绣球抛给他们?刘莹不依,非要刘征看,刘征只好装模作样翻看起来。饭后刘莹忽然问:“那书你看了有啥启示?”刘征摇头,刘莹说:“这是一本网络小说,作者是从网络里冲杀出来的。”
“你是说……”
“刘征,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看传统文坛你是没指望了,莫不如你也试试网络。”
一提传统文坛,刘征立刻大发雷霆,他对这个所谓的主流圈子恨死了,认名不认人,认关系不认文!他寄出去多少稿子,难道一篇也不够发表水平?这且罢了,他拜读过不少选刊上的小说,有些简直就是拿读者当傻子,凭他在这条路上打磨的功夫,就算不会写,还不会看?
主流永远是别人的,他在主流之外,在坛之外,还是刘莹说得对,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刘征开始在网络上寻找机会,一开始也茫然得很,虽说对主流文坛充满了嫉恨,但真要把得意之作贴到网络,还是舍不得。网络毕竟鱼龙混杂啊!况且他已不再年轻,跟网上操刀的孩子们比起来,他就是老江湖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情况是在一个晚上突然发生变化的,刘征白天贴上去的一个中篇居然在短短几个小时有了三千多点击,而且跟帖达一百多条。其中有个回帖深深打动了他:就功力看,作者绝非江湖中人,闯进网络,也许情非得已,可网络的确需要这样厚重的文字,可敬。
刘征一把拉过刘莹:“快来看!”刘莹凑到跟前,回帖还没看完,便激动地嚷:“刘征,有希望了,只要有一个读者肯定,就会有无数个读者为你折服,快贴啊。”
信心往往就来自于一句鼓励,或是一个微笑,这个冬日寒冷的夜晚,一句来自遥远的陌生网友的肯定让信念处于崩溃边缘的刘征重构了信心,他终于将精心改过几遍的一个长篇贴了上去,接下来的日子,他天天守在网前,等待奇迹的出现。
然而,在网络上冲杀也绝非一件易事,太多的人将网络想当然了。长篇反响平平,点击甚至比不了那个中篇,刘征再次纳闷。这时候刘莹给他出主意,改名字,要么改小说名,要么改作者名。刘莹诡秘地说:“一改准灵。”
网络就是网络,对网络的灵感刘莹远在刘征之上,当“野兽”这个名第一次在网上出现时,刘征的成功便已成为定局。不能说刘征靠的就是这个名,但在快速阅读年代,如何吸引眼球便成了一门学问,古板的刘征悟到这层时,“野兽”已成为网络红人,跟“野兽”一道红起来的,是他边写边贴的新长篇《水车摇啊摇》。漫长的冬季里刘征被一种来自不明之处的力量鼓舞着,**四射,才华横溢,仿佛生命之穴轰然洞开,血液里奔腾出的那些文字不可遏止。
乐文沮丧地倒在**向他发出诅咒的那个晚上,刘征终于敲出最后一个字。两个半月一个长篇,这对他而言,几乎不可想象,然而它确确实实发生了。
跟帖越来越多,赞誉和肯定越来越多,刘征再也不用怀疑自己了,如果说传统期刊的肯定来自于编辑或主编的眼光,那么网络的肯定则来自于读者,来自于太多被他的文字打动的心。冬去春来,黄河水再次发出轰轰的啸声时,刘征收到一家出版公司的合同,他第一次用合同的方式将自己的作品嫁了出去!
这是多么的令人激动啊,在那间不足七平米的屋子里,刘征一把抱住刘莹,这一刻,他真想把这个乡下姑娘举上天,举过云层,举到至高无上的地方。可是,可是,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
刘莹一开始也兴奋着,尖叫着,为刘征的成功,为这个苦难的男人终于走出第一步,可,可刘征猛地抱住她,那滚滚热浪涌向她时,她的感觉突然变了。仿佛一股不明气流袭向她,弄得她兴奋也不是,紧张也不是,最后,一片惶惶中,她羞涩地闭上了眼睛。她停止呼吸,有几分陶醉地伸出手,颤颤地,不由自主地,却又热烈地,环住了他。
环住了他。
春日的院落静悄悄的,这座小院落见证了一切,患难也好,共苦也好,总之,这座小院落里发生过故事。孤男寡女,相守着走过一段平静的日子,可谁能说那段日子真就平静?远处的黄河水依旧滔滔,水车摇啊摇,天空飘过一层暖暖的颜色。
屋内,一波儿一波儿的喘息交错着,起伏着,有韵有致。一切来得是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仿佛早就预谋了似的,仿佛水到渠成似的,没有强掠,没有拒绝,没有男人跟女人初次热吻时的那种紧迫,那种不安,两颗心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一刻。
等待这一刻。
风吹起又落下,浪掀起又平静,海啸响过一两声,却又迎来久长的细致入绵,慢慢,一切退尽了,**的海滩上,留下重重叠叠起伏不定的影子。
是影子。
世界是多么的美妙啊,令人回味无穷。可世界又是多么的残酷,一切美好的东西总是逃不过要与罪恶相伴。当刘莹意犹未尽起身捡起衣服,意欲裹住自己桃花般盛开的胴体时,虚掩着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循声赶来的,竟是章惠。
40
章惠是因为一封信找到这座出租小院的,信是两天前马才寄来的,章惠并不认识这个马才,刘征在白银的时候,章惠听说他有个姓马的同事,但不知是不是这个马才。马才在信中说,刘征骗了他,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以歹毒的方式拐走了他的女朋友,令他痛不欲生。马才告诉了刘征跟刘莹藏身的地儿,还说刘征借作家这身皮,骗了不少女孩的感情。
狠啊,刘征。看完信的第一反应,章惠就觉她跟刘征之间完了,彻底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终于结束,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怪不得呢!章惠想起上次去见刘征的情景,那次她本是执意要把刘征弄回白银,既然文学院待不下去,就该老老实实回来,不抱任何空想地踏实生活,一个人不能老是活在梦中,这点上章惠很同情刘征,认为他中毒太深,经历了这些挫折,他应该清醒。如果刘征真能清醒,她是可以原谅他的。
谁知刘征仍然执迷不悟,不仅如此,还大骂她俗,庸俗至极!黄河边,铁桥下,分开两年多的夫妻再次爆发战争,章惠简直要疯了,结婚到现在,没一次吵架他不骂“俗”这个字,仿佛他们之间的错误不是两个人的错误,而是雅与俗的错误。后来章惠服了软,毕竟她看到的刘征是一个落魄至极的刘征,有哪个妻子愿意自己的丈夫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呢?她提出去看看他现在的住处,缺少什么,给他添点儿。谁知刘征鼻子一哼,冷笑道:“什么也不缺,就缺一张床。”
刘征戳的总是章惠的痛处,结婚不久,他们吵架,章惠将刘征轰下床。此后,刘征便不再跟她同床睡,偶尔地要过生活了,临时性挤上来,办完事便又收拾起他自己,睡他的沙发去了。一件小小的错误,却让他记恨终生,章惠为此付出的代价真是太大。
现在她明白,刘征为啥不让她看到自己的住处,他是金屋藏娇啊。
立在黄河边这座破院的小门前,章惠傻傻地惊讶着自己。她居然还不相信马才,居然还坚定地认为刘征心里不会有别的女人。人世间有她这么愚蠢的女人么?没有!章惠果断地掉转头,在屋内惊起的恐惧和哆嗦声中,她冲自己说,你应该羞死在黄河里。
水车摇啊摇。
很多个日子后,章惠冲王队长说:“我离了。”王队长并没惊讶,只是淡淡地说:“离了也罢,离了至少还能解脱。”章惠有点儿失望,更有种被冷落被轻视的暗痛。她跟刘征真的离了,离得很平静,这事没惊动任何人,多年结的痂,一刀下去,就没了。她甚至没跟任何人提起,今天所以说出来,是她觉得唯一能理解她的,就一个王队长,可王队长并没流露出要理解她的意思。章惠站了站,春日的风还有几分凉,吹得她一寒一寒的。“有些人是永远走不到一起的。”她又说。
王队长好像没听见,渡槽工程很紧张,王队长要把吴百万耽搁掉的时间争回来,他看了章惠一眼,就往工地上走。章惠有点儿发急:“我得感谢马才,要不然我至今还在傻等。”
“马才,哪个马才?”王队长突然停下脚步,问。
“还有哪个,就是曾经跟刘征那混蛋一起上班的那位。”
“你是说……他人呢!”王队长像是忽然被什么事捉住,脸色骤变,神色分外紧张。
“你是问谁啊,马才还是刘征?”章惠有点儿奇怪,不明白王队长为什么突然会犯急。
“当然是马才!”王队长一把拽住章惠,声音发抖地喝问,“快说,他在哪儿?”
“我哪知道,我只是收到他一封信。”
“信?”王队长的脸色已不只是紧张了。
章惠猛就意识到什么,天啊,不会吧,她吓得往后缩了两步,无辜地盯住王队长,不可能,绝不可能!
“快说啊,他到底在哪儿?!”王队长已有点儿像吼了。
章惠眼看要哭了,她真是不知道马才在哪儿,信上没写地址,寄信人一栏是空的。不过邮戳是深圳的,她记得清。她抖着声音,刚把“深圳”两个字说出口,王队长已丢下她,朝生活区疾步走去。
出事了,这下出事了!关于自己的那点儿痛苦早已惊到脑后,章惠惊慌失措地瞪住王队长,脑子里猛就跳出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名字:水粒儿。
天啊,我怎么这么傻,我怎么就没想到,拐走水粒儿的会是马才!
接着,一个更大的疑问跳出来:马才不是拐了水粒儿么,怎么又跳出一个女朋友?
乱了,世界彻底乱了!等章惠从疑乱中回过神,王队长已背起挎包,说要去深圳。章惠惊叫:“深圳那么大,你上哪儿找啊?”王队长吼了一声:“至少我现在知道了方向,以前他妈的我连方向都没!”
王队长说的是实话,水粒儿无端消失后,他找过若干次,每次都是按睡梦中梦到的方向去找。想想也真是可怕,到现在,王队长还不知道水粒儿已死,还以为她跟着马才在某个地方享福。
王队长的步子僵住了,因为章惠又喊出一句:“你不要找了,马才他说谎!”
“什么?”王队长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弄不清章惠要说什么,但他从章惠的神色里看出一种不祥。
章惠痛苦地说:“马才说他有了女朋友,就是跟刘征上床的刘莹。”
“那……那……水粒儿她……”春日的阳光下,王队长一脸惨白地瘫坐在地上。
不管怎样,王队长还是执意要去趟深圳,如果水粒儿真被马才抛弃了,她的日子该有多惨。王队长不敢想下去。
司雪闻声赶来时,王队长已做好上路的准备,司雪问:“你真的要去?”
“去!”
“工地怎么办?到时候交不了工,谁负责?”
“少跟我扯这些淡,这些年我把老命都交给了工地,可谁管过我的死活?”
司雪结住了,王队长的牢骚不是没道理,工地上每个人都应该发这样的牢骚,的确,外界给他们的关怀,真是太少。但……
司雪矛盾了很久,终于还是说:“有句话我一直没敢说,怕你接受不了,水粒儿,她……她早就不在了。”
“什么……”
这个春天似乎格外多事,很多不幸凑齐了涌来,让沙漠深处的这几个男女一次接一次地经受打击。就在王队长从水粒儿的悲痛中挣扎出来,咬着牙关走向工地的这天,一个更为震惊的消息传来。
周晓明死了!
叶小桥说,周晓明是两天前的早晨五点多跳楼死的,当时陪床的是陆小川,还有周晓明一个远房亲戚。可他听到消息,却是今天早上。
“不是让你多挤点儿时间陪陪他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知道?”司雪强忍住悲痛,问。
“他们把消息封锁了。”叶小桥垂下头。司雪到新单位后,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多去看看周晓明,并随时把周晓明的消息转告她,他原以为这并不是件难事,可一个冬天过来,他的认识变了。
“他们是谁?”司雪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其实一听到消息,司雪便生出很不好的一种预感,这阵儿,她已坚信是有人二次冲周晓明下黑手了。
“我也说不清,一开始我想是医院,但一想这不大可能,医院没这个必要。雪姐,你说会不会是……”
“别乱猜了,走,马上回省城。”
司雪拉起叶小桥,就往省城赶。这一次,她说啥也不能沉默了,她就是拼上自己,也要把这只暗藏着的黑手揪出来。“晓明——”上到车上,司雪心里忽然发出一声沉沉的呼唤,紧跟着,两眼便被泪水模糊。
刚出白银,便跟吴世杰的车子相遇,吴世杰示意司雪坐他车上去。车子再次发动时,吴世杰说:“情况很不好,你要有思想准备。”
“我准备什么,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我指的不是那意思。”
“还有啥意思,你说啊,还有啥意思!”司雪的样子有点儿疯狂,吴世杰暗暗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这么激动,我怎么跟你说?”
“我能不激动?他死了,你知道么,他让人逼着跳了楼!”
“司雪!”吴世杰忽然抬高了声音。
“我知道,你们都在看我笑话,想看我出丑是不?那我告诉你,吴世杰,我是爱过他的,真的爱,就是现在,他也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男人!”
“混账!”吴世杰万万没想到,司雪会这么疯狂。她跟周晓明那点儿事他早就知道,压根儿就不值得他去嫉妒,孤男寡女,在那种情景下,出点儿差错也是免不了的。可过去这么些年,司雪还抱着如此混蛋的想法,真让他受不了。
“停车!”司雪忽然冲司机喊。司机犹豫了一下,见司雪猛力开车门,吓得一脚踩住刹车,车子在路上颠了几颠,总算停下。司雪愤然下车,叶小桥已从后面跟了上来。默默平息片刻,吴世杰冲司机说:“走吧。”
吴世杰是前天晚上得知周晓明跳楼自杀的,比叶小桥早了一天多,之所以没及时告诉司雪,是情况有所变化。
周晓明遭遇车祸住进医院后,有关方面很快插手此事,经查,车祸是有人精心安排好的,目的就是想置周晓明于死地。周晓明接完那个神秘电话驱车往吴水赶时,受雇于幕后老板的凶手便驾车等在路上,周晓明的普桑刚爬上青土岘子,那辆越野车便疯狂地扑来,情急中,周晓明选择了弃车保人,冒着很大的险跃出车子。幸好,当时车子正好拐弯,要不然,周晓明必死无疑。
那辆越野车是一家砖厂老板的,审问中砖厂老板交代,车子是孙安发一年前顶给他的,但那天车子在修理厂,驾车的人他不认识。循着线索追查,肇事凶手很快落网,竟是那位女主播的弟弟,一个把什么也不放在眼里的吴水黑社会小头目。就在调查人员全力以赴想从这家伙身上打开缺口时,周晓明苏醒了。
万万没想到,周晓明矢口否认有人想对他下黑手,他甚至不承认看见过越野车,只说当时自己累了,打了个盹儿,别的,他一个字也不吐。
这且罢了,接下来的调查中,周晓明竟一改往日的作风,问什么他都说不知道,特别是红河大桥的事,他故意装疯卖傻,忽儿说自己脑子痛,啥也记不起来,忽儿又说红河大桥压根儿就没问题,至于怎么塌掉的,他自己也搞不清。
调查到那批低标号水泥,周晓明只说那些水泥本来是桥面上用的,结果库房管理员出货时发错了,跟供货方无关。
很显然,周晓明是受到某种威胁,违心地将所有过失往自己身上揽,甚至有点儿不计后果了。
威胁来自哪里?为什么一场车祸就让他变成这样?
是不是周晓明本身有什么把柄,让对方牢牢地掐住?
调查组是秘密成立起来的,红河大桥的调查被那只手导向另一个方向时,迫于种种压力,汪秘书长等人不得不采取妥协策略,但事情绝不能到此为止,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不受干扰地查清红河大桥及吴水国企收购案内幕,省委另一位领导也就是汪秘书长的老上级才顶着重重压力,做出这样的指示。
本来是一步暗棋、高棋,下到周晓明这儿,却成了死棋。
其间发生过很多事,吴世杰都没跟司雪提,汪秘书长再三要求,一定要让司雪从这件事中脱出来,她虽是位好同志,政治斗争经验却很不足,尤其是司雪本身也有不检点的地方,让对方当做把柄,这事就得越发慎重。一想这些,吴世杰就压抑得喘不过气。司雪啊司雪,你哪里知道,你一心爱着的周晓明,原本就是个……
算了,不想了,眼下要紧的是尽快将周晓明的表弟江小泉找到,他是个瓶塞,周晓明的很多事儿,都是通过他的手办的。这个被陆小川他们称作“小诸葛”的年轻人,其实也是周晓明跟孙安发他们之间的线人,如果事情真像调查组怀疑的那样,周晓明跟孙安发一伙有不可告人的交易的话,这个江小泉便是关键。可惜他在半月前失踪了,调查组刚想对他采取措施,他却闻风而动,抢先一步逃出了调查组的视野。
车子很快驶进省城,吴世杰顾不上跟司雪多做解释,司雪现在的样子,非但帮不了调查组,反而会误事。吴世杰给叶小桥发条短信,要他一定照顾好司雪,千万别让她乱跑。车子驶进宾馆,吴世杰打电话给调查组的老黄,老黄告诉他房号,吴世杰让司机在楼下等,自己上了楼。
简单碰了个头,吴世杰告辞出来,跟司机说:“去见老厅长。”
老厅长安右波最近是风口浪尖上的人,谁也没想到,一个退休老干部,居然能将事儿弄大,不仅高层发了话,一定要将红河大桥的事故原因彻查清楚,而且,他联合十余位老部下、老专家,对该省交通建设特别是高速公路建设中存在的问题及黑洞向中央有关部局写出了言之凿凿的书面报告,目前此报告已被批转到省里,一场针对交通建设的专项整治风暴将很快在本省掀起。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哩。”刚一见面,老厅长安右波便说。
吴世杰坐下,老厅长的脸色告诉他,事情一定又有新进展。果然,安右波拿出一叠材料,说:“这是典型的渎职,专家组当时提出过不同意见,但他们就是不听。”吴世杰接过材料,是当时参与高速公路论证的五位专家出具的书证。看见这些,吴世杰的心更沉了,老厅长一直揪住指挥部的原班人马不放,认定高速改道还有修建红河大桥是决策上的失误,典型的官僚主义作风。现在看来,情况真是这样。
“白茫教授呢,他还不愿站出来?”
“甭提他!”老厅长恨恨道,“他跟周晓明一样,是缩头乌龟,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把这些人介绍给司雪!”
吴世杰想安慰几句什么,话在嘴里,却吐不出来。老厅长接着道:“核心不在姓白的那里,事实已经很清楚,他们逃脱不掉。今天找你来,是关于周晓明的事。我怀疑,周晓明跟孙安发还有林焕他们,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他是负罪自杀,自己把自己逼到了绝路。”
“自杀?”吴世杰有些惊愕,尽管他对周晓明跳楼一事也有诸多猜疑,但听老厅长这么肯定地说出来,还是有点儿不能接受。
老厅长接着说出一件事,令吴世杰目瞪口呆。
周晓明跟一个叫李爱兰的女人有染,关系很不一般,这女人前些年在省城房产界闹腾得很火,最近突然隐退不干了。
吴世杰怔了好长一会儿,才道:“他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
41
周晓明自杀身亡,让省城的风声哗地紧起来,调查组的工作本来是在暗中,周晓明一死,调查便很快公开化。
孙安发再也坐不住了。调查组成立时,孙安发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当时他紧张地问林焕:“会不会牵出萝卜带出泥?”林焕阴沉着脸说:“放心,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查来查去,还不是做做样子?再者,红河大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林焕说得虽然很自信,可心里,却比孙安发还毛躁。要说红河大桥跟他们确实关系不大,但指挥部的官员跟他们有关系,周晓明跟他们有关系。有些事一旦扯出来,不少人要跟着翻船,偏是高风又在吴水兴风作浪,非要将孙安发置于死地。林焕想了好多办法,都不能将高风安抚住。现在他真是后悔,当初太有点儿小瞧高风了,哪知这小子反扑起来,比狼还狠!
林焕责怪孙安发,不该对周晓明采用那些下三滥手段。“我早就说过,对周晓明,要温和一点,这下好,逼得他跳楼,有人要是抓住这件事不放,怕整个局面都不好收拾。”
“他若不死,我们翻船的危险就更大。”孙安发还是固执己见,周晓明正是在他的多重威逼下,心生绝望,死对他来说,兴许是最好的解脱。
“你呀,想问题总是简单,有些事,是推不到死人身上的。”林焕语气里透出一股无奈,似乎对未来,已不抱什么幻想。
就在林焕和孙安发坐卧不安时,一条消息震动了省城,那位曾经一手遮天的领导,被秘密“双规”。形势急转直下,还未等林焕他们想出对策,一张大网已朝他们撒来。
吴世杰真是想不到,小小的吴水,竟隐藏着巨大的案情,林焕跟孙安发沆瀣一气,利用手中权势和金钱,还有女人,拉不少人下水,为他们提供各种便利。周晓明正是败在孙安发“女人”这张牌下的。
经查,周晓明二次创业不久,便跟孙安发有业务往来,两人一度过从甚密。孙安发见周晓明野心勃勃,生怕将来有一日对自己形成威胁,同时他又钟爱这员虎将,决意将周晓明还有大洋公司收在自己旗下。精明的周晓明哪容孙安发二次算计他,当年他因五十万元公款坐牢,祸根就在孙安发,是林焕示意他将公款借给孙安发周转,以解孙安发燃眉之急,不料此款一去无影踪。事情败露后,孙安发还是不还钱,他在狱中才听说,那钱根本不是孙安发用的,而是给了一个叫李爱兰的女人。也许从那时,他心头就埋下了报复李爱兰的恶种。周晓明跟孙安发套近乎,一是想追回那五十万,毕竟它毁去了他的政治生命,让他蒙受了牢狱之苦。另则,他是想借孙安发在建筑界的影响力,迅速让自己的大洋建筑走向庞大。两个人都抱着算计之心,都想利用对方,这关系就有点儿云里雾里。不幸的是,周晓明是个过不了女人关的男人,色字面前,他终于还是遭了暗算。
李爱兰这个女人,背景很是复杂。一开始她是林焕发现的,林焕下基层检查工作,在一家国有厂子发现了这位美人,真是喜欢得不得了,恨不能将她立刻安排在身边,天天侍候他。还没等他把小美人抱进怀,省里那位领导到吴水检查工作,言谈中透出这方面的需要。林焕一咬牙,将自己的心爱献了出去。李爱兰自此一步跨进天堂,过上了众多女孩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那位领导再次到吴水,这次他把目光对准吴水电视台新招的主持人周慧身上。周慧并不比李爱兰漂亮,也远没李爱兰那么妖冶妩媚,但她乖巧可人,骨子里带着一股柔媚,兴许那位领导的眼里,周慧比李爱兰少了一股野性,多了一份安全感,所以周慧便成了新宠。当然,李爱兰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她不甘寂寞,有人为她打开了天堂的门,她必须久长地住在天堂里,她喜欢天堂里抱着金钱睡觉的那份感觉。被省领导冷落后,李爱兰退而求其次,终于投进林焕怀里。这时候的林焕已没了最初见到她时的那份感觉,一想她是块被人用旧了的破抹布,搂着她的感觉就有点儿走样,后来他沮丧地跟孙安发说:“吃人家吐出来的,真他妈窝囊!”
一次应酬中,周晓明跟李爱兰相识,风姿绰约性感妖冶的李爱兰立刻让周晓明心猿意马,似乎忘记了他们之间的恩怨。一看他那眼神,李爱兰就心中有数了,她现在想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人,女人的姿色是和青春相伴的,当青春不再,魅力锐减,再想抓住男人就很难。他们的目光交织着,毫不掩饰地释放着内心某种需要,**裸而又急不可待。孙安发敏感地捕捉了这一切,善于发现别人软处而又能准确地给出致命一击的孙安发当下便有了阴谋,他要用李爱兰牢牢拴住周晓明,让他再也飞不起来。
周晓明这一次失算了,第一次跟李爱兰上床,便被拍下录像带,当孙安发告诉他李爱兰是省委某领导和市委林焕书记的双重情人时,他傻眼了,一股冷风从后背惊起,骇得他一月没睡安稳。后来李爱兰将他约到省城,在一家宾馆里,他颤颤地捧住李爱兰,欲罢不能地问:“你真是……?”李爱兰大笑不止,笑过,一把掠倒他:“没见过你这么没出息的,想偷腥又怕被腥烫着,你还算不算男人?”周晓明在她的激将下,再次失去理性,翻身过来,猛力压住她。两人这一次是完完全全投入,那份感觉真是美妙。
到了后来,周晓明便有点儿丢不下李爱兰,甚至愚蠢地动过跟李爱兰结婚的脑子。李爱兰倒是说了句实话:“结婚?你没吃错药吧?我这种人,充其量就是让你当玩具玩的,让我安安心心给你做老婆,我自己先就要疯掉。”周晓明傻兮兮地说:“这种不明不暗的关系,想想都不踏实。”李爱兰说:“想踏实当初就别碰我,碰了,你就一辈子踏实不了。”
自此,周晓明算是被李爱兰彻底牵住了,想脱都脱不掉。两人虽是经常幽会,但那种美妙的感觉再也唤不回来,有时候他甚至带着复仇的心理,在她身上恶毒地发泄,谁知李爱兰比他更变态,越是狠她越喜欢,跟周晓明提出的条件也越苛刻。直到他遇上司雪,直到跟司雪有了那一次,周晓明才慢慢变得理性。
但是他跟司雪的事,很快让李爱兰知道了,李爱兰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想抛开我可以,不过你得让你的新情人为我办几件事,这叫资源共享。”周晓明刚想拒绝,李爱兰阴狠狠说:“如果不答应,我就把你们的录像带撒得满世界都是。”
“录像带?”周晓明再一次震惊,他忽然明白,自己的表弟早已被李爱兰收买,几寨沟之行,早就在李爱兰和孙安发等人的监控中。
天呀!他把自己骇了一大跳。
迫于种种压力,江小泉终于露面,他原以为可以躲过这场风波,不料风波汹涌,锐不可当,他怕了。其实没有人不怕的,侥幸只能在半真半假的游戏中生存,一旦露出铁腕,所有的侥幸都会成为黄粱一梦。江小泉交代,那次九寨之行,他是收受了好处的,非常可观的一笔,目的就是设法将周晓明和司雪引到**。还好,司雪和周晓明成全了他。接着,李爱兰又指使他,继续偷拍这对野鸳鸯,不幸的是,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得手。
江小泉又交代出很多事,包括李爱兰的发家史。这是一个野心远远大于谋略的女人,她以为凭借这些关系,就可以征战南北,男人一样驰骋在商场上,孰料市场是不受色情**的,她将大把资金投入进去,却接连开发了三个烂盘,最后出来收拾残局的,还是林焕他们。三个烂盘通过权力置换,抛给了别人,李爱兰又野心勃勃地想杀入交通界,她以周晓明的公司参与投标,工程得手后由她来承建。周晓明一方面小心翼翼维护着跟司雪的关系,一方面又打着司雪的招牌,为李爱兰暗中招揽工程,省交通厅三项标的不是太高的工程,都是李爱兰做的。这还不算,她将红河大桥百分之二十的工程款拆借,用于开发一家旅游度假村,红河大桥出事后,李爱兰自知不妙,将度假村低价转让给孙安发,携带着大笔资金,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周晓明的自杀,不能不说有资金方面的原因,经查,周晓明的大洋公司早已资不抵债,公司清算后,还不足偿还银行贷款的一半。而周晓明最大的一笔银行贷款,竟是司雪帮忙办的!
吴世杰哑巴了。尽管调查还在继续,不时地爆出一些黑幕,但他已经意识到,司雪完了,就算她能在法律面前洗清自己,但跟周晓明的这笔糊涂账,咋算?
原来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是清醒的,感情这座陷阱里,再聪明的女人也会迷失。吴世杰深深叹出一口气,到现在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司雪。
这时候他想起了乐文,如果乐文知道这一切,又会怎么想?
跟闹哄哄的吴水比起来,梅村的宁静就有点儿世外桃源的味儿。茹雪梅已从失去丈夫的悲痛中走出,开始尽心尽力打理宾馆事务。春天的某个日子里,老胡重新又坐到了书桌前,这一次跟茹雪梅无关,茹雪梅已经习惯了老胡不写作的日子,她甚至忘了老胡是个作家。她觉得不当作家的老胡更像老胡,细细琢磨起来,这男人还有点儿人情味,也有那么一点点可爱。茹雪梅的心就是在那一天被感动的,当时她在楼上,倚窗而立,脑子里挥不去的,还是丈夫的影子,这影子尽管越发稀薄,却也会冷不丁地捉住她,让她怅惘上一会儿。怅惘中她将目光投向窗外,完全是无意识的,却忽然触到了老胡。老胡身着工作服,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正在翻弄花园里的泥土。茹雪梅静静地盯住老胡,望了好一阵子,才猛地记起,是到种花的季节了。今年的花园,将会是什么样子?想着想着,茹雪梅笑了,很惬意很舒心的笑,她沿着楼梯走下去,穿过门洞,来到院中。老胡并没发现她,他身上冒着热气,阳光打在他黑紫的脸上,发出古铜的光芒。茹雪梅看见两片白,那是从老胡的两鬓间发出的,茹雪梅忽然有层伤感,觉得心的某个地方被弄痛了。无言地离开,这一天茹雪梅转遍了吴水的美发用品店,回来时包里多了几样东西。
爱情有时候来得很从容,根本不用你惊慌,仿佛多年未谋面的老友,忽然地敲响你的门,你便知道,往后的日子,你不再孤单。老胡从未向茹雪梅表白什么,其实也用不着表白,茹雪梅早已不是青春少女,知道爱情的降临绝非在花前月下。一双手朝你伸来,只是为了搀扶你,女人的一生是离不开搀扶的,当然你可以拒绝,茹雪梅却选择了牵手,被人搀扶总是幸福的,至少你不用再摔跤。她略带羞涩地伸出手,两手相握中,梅村的气息便充斥了温暖的爱情的味儿。
一场细雨下过,老胡说:“我有了冲动,觉得又能写东西了。”茹雪梅说:“宾馆刚刚有了起色,你又要撒手不管了?”老胡说:“不可能,等我写完,宾馆的脏活儿累活儿还归我。”茹雪梅说:“老盯着脏活儿累活儿,你眼里还有没别的?”老胡想了想:“有!”茹雪梅就笑了。
这一天宾馆来了几位陌生人,领头的冲茹雪梅说:“把二楼腾出来,我们要办案。”茹雪梅张了几下嘴,没敢把声音发出来,晚上她跟老胡说:“味儿不大对劲儿呀,那些人挺神气的,我看了都害怕。”
老胡说:“你又不是贪官,你怕什么?”
司雪第一次被带进梅村时,并不知道她的自由会消失在这里。这一天的天很蓝,万里无云。上车前章惠还问:“要不要多带几件衣服?”司雪不解地问:“带衣服做什么?”她只当是找她调查别人的事,可是一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对头,身着制服的男子一脸正色地问:“你叫司雪?”司雪惊讶地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召我来做什么?”
“请你严肃点儿,你现在是审查对象。”
省城的两会终于落下帷幕,汪秘书长当选为副省长,尽管跟理想中的副书记还有一段距离,但对这个变化,他还是很满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想把电话打到某个地方,却忽然想起一句提醒。“对她的事,你最好不要过问,要相信清者自清,浑者自浑。”犹豫了很久,他将电话打给吴世杰:“原想着工程结束后,让她跟你搭班子的,看来这事又成了一句空话。”这个时候的吴世杰正跟老婆吵架,老婆抱怨他失魂落魄的,好像精气神被人偷走了。吴世杰猛就把火泄到了老婆头上,接完电话,他忽然问自己:“我这是咋了,为什么非要跟老婆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