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天后,洪启龙得到了一个情报:那天让他们退兵的,根本就不是共产党的武装工作队,而是彭店村的保田队,别说机枪了,那十几条枪也都是单子儿崩的汉阳造,他非常恼火,他冲佟队副骂了一通:“他娘的,咱们又让土八路涮了,刚刚有人送来情报,那天,他们跟本没多少人。咱们再去彭店走一遭,把那姓焦的队长活捉了,扒他的皮!”
佟队副说:“彭店土改工作队长焦裕禄,人都说他诡计多端,不可轻视。也许他料定我们还会杀回去,把大部队埋伏下,真要那样我们才会上大当。”
洪启龙问:“那怎么办?”
佟队副说:“队长,我有个办法。”
洪启龙问:“啥办法?”
佟队副拿出一张传单:“队长,你看,这是共产党武工队发的传单,很多弟兄都收到了。传单上说国民党大势已去,要活命只有投靠八路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弃暗投明才是惟一出路。”
洪启龙嘴一撇:“共产党就爱弄这玩艺,有啥稀奇?”
佟队副说:“队长,我就是彭店人呀。”
他与洪启龙低声说了几句。
洪启龙连叫:“中!好计!好计!”
2
那天上午,焦裕禄在区委办公室里正在看文件,工作队员带着一男一女进来了。
那个男人就是洪启龙保安队的队副佟大民,他进门躹了个大躬:“焦队长。”
焦裕禄问:“你是?”
佟队副拿出了武工队的传单:“焦队长,我是保安队的队副,贱名佟大民。”他指着身边的女人:“这是我贱内。”
那个女人也躹了一躬。
佟大民说:“我看了贵政府的宣传,决心要弃暗投明,解甲归田,当共产党的顺民。”
焦裕禄说:“好啊!”
佟大民诚恳地说:“我早就想回来了。在保安队里,天天睡觉做恶梦呀。焦队长,今天不是向你表功,洪启龙那天打彭店,是我说彭店有八路的正规军,把他吓唬得退了兵。我这么做,是不想让我对不起彭店的父老,成为千古罪人。”
焦裕禄给他夫妇倒了两碗水:“你能有这认识,很好。我们欢迎你回来。”
3
佟大民回到彭店,开头几天非常谨慎。他家本来有一处临街的宅院,这几年他不在村上,房子有些破败,院子里长了半人高的蒿草。焦裕禄就让刘庚申派了几个人来帮他收拾房子,还给他送了一些粮食。佟大民为了取得信任,也向焦裕禄讲了一些保安队的事。佟大民通过与焦裕禄的接触,知道焦裕禄是个足智多谋的人,因此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些日子一般就猫在家里,轻易不到街上走动。
那天,刘庚申背着枪从街上过,让佟大民看见了,他急忙迎上去,拦住刘庚申:“庚申哥,干啥去?”
刘庚申说:“开会去。”
佟大民拉住他胳膊:“来,来,进屋坐会儿。”
刘庚申说:“不了,忙着呢。”
佟大民拉住不放:“忙也不在乎这一小会,来,来,我们兄弟很长时间没坐下说会话了。”
一边说着,硬把刘庚申拉屋去了。
进了屋,佟大民招呼他小老婆:“给庚申哥泡上茶。”
小老婆答应着端来了茶。
刘庚申坐下,问:“佟二楞子,你向焦队长讲的保安队的情况是真实的吗?”
佟大民拍着胸脯:“绝对真实!我还敢讲半句假话呀?”
刘庚申说:“你讲的和我们掌握的情况出入不小,到时候验证出来,看你还有啥话说。”
佟大民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庚申哥,俺是弃暗投明的呀。在保安队里,姓洪的处处挤兑俺,俺泼着一条命才跑出来。俺是盼着早一点抓着姓洪的,出出心里的恶气。”
刘庚申说:“你既然回来了,就要听从人民政府的安排,不该问的事,别老是找人乱打听。”
佟大民说:“哎,哎,俺记住啦。这些日子,俺哪也没去,连大门都没出,拾掇这房子了。”
刘庚申说:“人民政府对你实行宽大政策,给你送了粮、送了柴,焦队长还派人给你修了房子,你要心里有数。”
佟大民惟惟:“人民政府对我的好处,我一笔一笔都记下了。我在咱村里争取好好干,戴罪立功!”
刘庚申说:“那就看你的表现啦。”
说完,刘庚申走了。
4
当天半夜,佟大民做了个恶梦
他在梦里大声喊叫着:“饶命”。
他小老婆点上灯,推醒了他:“咋了?又喊又叫的。”
佟大民揉揉眼:“俺的娘哎,做了个恶梦?”
小老婆问:“啥恶梦?”
佟大民说:“梦见焦裕禄发现我给他提供的保安队的情况是假的,让他抓住了,砸上镣铐,拉出去枪毙。这枪一响,我就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你摸摸,这被子都是湿的。”
小老婆说:“你回到彭店,倒是天天做恶梦了。早知这样,你回来做啥?”
佟大民说:“你知道啥?我这回来趟趟共产党水深水浅,万一日后他们真得了势,我也算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小老婆说:“那洪启龙那你咋交待,都快一个月了,你也没给他弄去个像样的情报。”
佟大民说:“人家防得我紧哩。这一个月先把尾巴夹着,过早地有动作没准真把锅砸了。”
小老婆把他头按在被窝里:“好啦,睡吧。”
她把灯吹灭了。
5
陈毅大军打下了许昌城,有六名伤员转到区里,县委指示由彭店区派人安排,护送转移到杞县老区去。白常业和焦裕禄商量了一下,由焦裕禄带四名保田队员去现杞县,完成护送任务。
这天上午,佟大民正在院里喝茶,听见隔墙有说话声,忙凑到墙根下去听。
原来是一位名叫柱子的保田队员来西邻家借骡子。
听见柱子问:“大伯,你家骡子闲着了吗?”
邻家大伯问:“是柱子啊,你要用牲口?”
柱子说:“不是我用,是焦队长用。”
邻家大伯说:“焦队长用啊,行。上哪?”
柱子说:“上趟杞县。许昌打下来啦,有六个伤员转到咱区,焦队长跟庚申和我送伤员去杞县后方医院。”
邻家大伯问:“啥时用啊?”
柱子说:“你把骡子的草料备一下,区里到时打条子,头午就走,赶到东北角老白潭打尖。”
邻家大伯说:“好嘞!”
佟大民喜出望外,进屋关上门,对小老婆说:“你快走,有重大情报……”
6
焦裕禄带领柱子和另外两名保田队员,赶着两辆马车拉着伤员上了路。
另一条小路上。佟大民的小老婆挎个篮子躲躲闪闪出了村。
中午过了,送伤员的马车进了老白潭村,焦裕禄让大车赶进路边的车马大店。
伙计把两辆车引进院子里。
柱子问:“白掌柜在吗?”
伙计回答:“在,我去喊他一声。”
一会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进来了。
柱子叫着:“白掌柜。”
白掌柜笑着答应:“是柱子哇,到哪儿去?”
柱子说:“路过。你给弄个大点的客房,俺们打个尖,准备六斤闷饼。弄个菜汤。”
白掌柜答应:“好嘞!好吧!”
柱子看了客房,回到车上,把伤员扶进屋里。
客房是一条大炕。他们刚安顿伤员躺在炕上,突然间一阵人喊马嘶,洪启龙带着四五十个匪兵涌进了车马大店,并且堵住了院门,在门口的一名保田队员当时就牺牲了。
匪兵们冲进屋内,焦裕禄和几个保田队员来不及开枪,便被七手八脚捉住,摔在地上捆了个结实。
柱子去给伤员端闷饼,见状躲进马槽后边,跳窗跑了。
洪启龙狞笑着走过来:“焦队长,人算不如天算,你还是没逃出我洪某的手心。”
焦裕禄说:“你别得意,八路军的大部队近在眼前,谁逃不出谁的手心还说不定呢。”
洪启龙嘲弄说:“焦队长,都到了这步田地,嘴硬顶啥用?反正此时此刻你焦队长是在我的手心里啦。捆结实喽,交给开封省政府发落!”
焦裕禄“呸”了一声:“你那个政府还能存几天?”
洪启龙不耐烦地挥挥手,保安队将焦裕禄和两个保田队员用一条麻绳串起,牵着,赶起拉载六名伤员的马车,出了车马大店。往朱仙镇方向而去。
通往朱仙镇有条半干涸的河道,河堤很高,洪启龙为了不暴露目标,下令从河道里走。焦裕禄悄声问一个保田队员:“咱这是走了哪条路?”
那个队员悄声回答:“好像是往朱仙镇那边走。”
保安队匪兵用枪托捣了他一下:“不准说话!”
焦裕禄示意三名保田队员,-齐往河岸上爬。保安队匪兵吼叫着:“干啥,他娘的,不想活啦?”
保安队把他们拉下河,走了几步他们又往上爬。如此几次翻覆,行进的速度大大缓缓慢下来。洪启龙气急地大叫:“再往河坡上爬,就地毙了你们!”
7
柱子一口气跑进区委。
白常业区长正在开会,见柱子跑回来吓了一跳:“柱子,你咋回来啦?”
柱子上气不接下气:“白区长,快,快去救焦、焦队长,救、救伤员……我们在老白潭让洪启龙给劫啦!”
刘庚申立时焦燥起来:“这可咋办?
白常业区长对刘庚申说:“庚申你马上去刘塔庙村找军分区报告,我带武工队先赶到朱仙镇,截住敌人,让分区派部队接应我们!”
保安队匪兵推推搡搡押着焦裕禄和三个保田队员往前走。由于焦裕禄和保田队员的反抗,押送的队伍走得特别困难。
洪启龙很着急,一个劲叫着:“快走!快走!再不快走老子就要开枪啦!”
焦裕禄和保田队员干脆就坐在地上。
洪启龙用枪顶了下自己的帽子:“焦队长,选好坟茔了?是不是想让老子就地毙了你们?”
焦裕禄朗声说:“姓洪的,有种你开枪!”
洪启龙把枪顶在焦裕禄脑门上,焦裕禄眼睛也不贬一下。洪启龙悻悻地把枪拿开了。
转过一个河湾,突然,河边小树林里发出一声呐喊:“洪启龙,站住,缴枪不杀!”
一支神兵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河岸上。军分区的独立营和区武工队三百多人把洪启龙的小股队伍团团围住。洪启龙一下子傻了。战士们猛虎下山一样冲过来,保安队匪兵看见一片黑洞洞的枪口,吓得把枪往地上一扔,抱着头蹲在地上。
白常业割开了捆在焦裕禄和保田队员身上的绳子。这时,柱子和两个战士早把洪启龙捆了个寒鸦鳧水。
焦裕禄对洪启龙说:“洪队长,你说得好,这才是人算不如天算!”
洪启龙好像陷进进一场大梦里,干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8
听见焦裕禄回了彭店,佟大民就知道事情糟了。可是并没有人马上来抓捕他,这让他越发感到惶惶不安。他不知道送情报的小老婆到底咋样了,原想等她回来听听风声再做计议,现在却什么也来不及了,只有快快脱离这个是非之地。
佟大民没想到,在邻家一棵大椿树上,已经有人悄悄监视他的一行一动。佟大民从鸡窝里掏出一叠什么纸片,揣在怀里。他出了门,顺着墙根抹过胡同。
他走到村口,见村口有岗哨,又折回来。在村口监守的刘庚申忙隐在一面影壁下。
佟大民在通向一个菜园子的矮墙下看了半天,他笨拙地翻上了墙头。
没想到,他刚落地,就让刘庚申摁住了。
白常业区长和焦裕禄看着刘庚申从佟大民怀里搜出的一团纸。
焦裕禄看了看说:“白区长,你看,这是佟二楞画的彭店区委路线图,这是农会、土改工作组、保田队花名册,这是积极分子名单,还有村干部和亲属名录。”
白区长问:“他小老婆呢?”
焦裕禄说:“让一区大桥乡的民兵抓住了。”
白区长说:“老焦啊,今天的事好险,想起来脊梁缝里冒冷汗。”
焦裕禄一笑:“老白啊,咱就是个铁砧子命。”
9
焦裕禄刚回到区部,柱子来报告:“焦队长,聂大铃铛回来了?”
焦裕禄问:“聂大铃铛是谁呀?”
柱子说:“噢,你还不知道他。聂大铃铛是大土匪头子聂峦的堂侄。这小子从十三四岁跟着他堂叔聂峦混,有一身好功夫,下手狠,枪打得准。”
焦裕禄问:“他回来做啥?”
柱子说:“他是半夜里偷着回来的,不知来做啥。要不带几个人先把这小子抓起来吧。”
焦裕禄说:“别。找他的亲门近支的去做做他的工作,告诉他弃暗投明才是惟一的出路。他只要真心回来,人民政府可以既往不咎。”
到了下午柱子和刘庚申一起来了,说:“这个聂大铃铛要投降。”
焦裕禄说:“我们欢迎。”
刘庚申说:“刚来了个佟二楞子,也说是回来当共产党的顺民,实际上是个奸细,差点让咱们吃了大亏。我看聂大铃铛这小子来路也不正,还是先抓起来吧。”
焦裕禄说:“他没谈投降有啥条件?”
柱子说:“他一个近门老叔说,他只想见你。”
焦裕禄问:“你了解聂大铃铛偷着回村的动机了吗?”
柱子说:“他娘的哮喘病又犯了。聂大铃铛混账归混账,对他娘可是个大孝子。”
焦裕禄说:“我会会他。不过不能明着去会他,告诉他半夜在家里等我。”
半夜,焦裕禄去会聂大铃铛了。白天他打听清楚了,聂大铃铛老娘每回犯了病,都是吃一个名叫刘逸山的老中医的药,就找那老中医开了个方子,抓了几副药,还买了一斤冰糖。
进了门,见这聂大铃铛有四十来岁,光头,正给他睡着的老娘扇蒲扇。
聂大铃铛万万没想到武工队长焦裕禄单独半夜里来会他。他忙起身,给焦裕禄搬板凳。
焦裕禄说:“听说你老娘哮喘病犯了,我找了刘逸山医生,他对老太太的病很清楚,给开了几副药。这冰糖可以化痰,给老太太压压咳嗽。”
聂大铃铛一下跪在地上:“焦队长,我早就听说了,您是个好人。您让人带给我的话我句句入耳入心,我是铁下一颗心想回来过塌实日子,不再让俺娘为俺悬着心了。”
焦裕禄把他扶起来,说:“百善孝为先,你这么孝敬老娘,我觉得你是个有善根的人。你真的是想回来尽孝?”
聂大铃铛说:“我对着灯发誓,我说半句谎话,天打雷劈!”
焦裕禄说:“你用不着发誓,有诚心就行。”
聂大铃铛说:“焦队长,只要你批准我投降,不念我以前干得那些对不起乡亲们的事,今后我火里火去,水里水去,全听你的。”
焦裕禄说:“你立了功是可以赎罪的。”
聂大铃铛说:“中!我一定立功赎罪。”
焦裕禄说:“等你老娘病好了,你还回去吧。”
聂大铃铛说:“焦队长您信不过我?”
焦裕禄说:“信得过,让你回去是让你帮着我们做做工作,让更多的人弃暗投明,我们都会宽大处理。再就是你们那里的情况,也要及时向武工队反映。”
聂大铃铛说:“中!”
那天俩人一直谈到天快亮,聂大铃铛回去后,果然动员了不少土匪回来向人民政府自首,也送回了不少情报。最后解决聂峦土匪,聂大铃铛算出了一份大力,这是后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