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下雪了。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这注定又是一个不平常的冬天。
夜深了,整个村子所有的窗户灯都在亮着,人们在为淮海战役支前紧张地做着准备。焦裕禄冒雪走在村街上,他路过村公所,进去一看,刘庚申和几个人正在扎担架。大家见焦裕禄来了,纷纷和他打着招呼:“焦队长,你看看咱们这担架行不?”
他们把刚扎好的担架让焦裕禄看。
刘庚申说:“老弟,你看,这担架有个活动的拉杆,可以升起来也可以降下去,伤员同志躺上去可以根据情况调整姿式,能平躺,能半躺。这底下铺了蓑衣,蓑衣不够可以拿高粱叶编成垫子,大家把家里的狗皮褥子全拿来了,再垫上一层狗皮褥子,保暖没问题。”
焦裕禄说:“太好了。这是咱们的一个发明。扎了多少了?”
刘庚申说:“给咱们的任务是76副,扎了40多副了。”
长恩大叔说:“不是还要门板吗?俺家门板已经卸下来啦。反正也是个穷家,有门板没门板都一样。等打完仗,日子好了,再做新的。”
一个村民问:“焦队长,前线那边咋样了?”
焦裕禄说:“这两天不断有打胜仗的消息啊!蒋介石快完蛋啦,我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啦!”
“焦队长,千万别忘了,到时候参加支前,得给俺报上名!”
“俺也算一份!”
大家纷纷嚷着。长恩大叔也说:“别忘了写上俺的名儿。”
刘庚申说:“长恩大叔,你这把年纪就别去了,五六百里地呢?”
长恩大叔急了:“庚申你说得啥话?要不是共产党,咱一辈子也不会有自个儿的地,一辈子也别想穿上棉裤棉袄,现在共产党正用得着咱呢,俺能不去?”
刘庚申说:“长恩大叔,你以为这支前是逛庙会呢?推几百斤重的车子,昼夜赶路,你这把老骨头,非拆巴散了不可。你还没过好日子呐。”
长恩大叔说:“到时你不让我去,我拿根绳上你家门上上吊去。”
一个小青年问:“焦队长,支前啥时走?”
焦裕禄说:“白区长今天去县委开会了,回来就有支前的准确消息。”
这时柱子来了,急匆匆说:“庚申,碾房那边的扇车坏啦。”
刘庚申眉头紧锁起来:“咋就坏了?那可要误事啦。”
柱子说:“没明没夜连轴转,牲口全累趴架了,现在咱们保田队是人推碾子人推磨,一架碾子,六个人一班,一盘磨三个人一班,歇人不歇碾子磨。扇车轴硬是给磨断了。”
刘庚申说:“我上外村去借扇车,天亮前赶回来,误不了事。”
焦裕禄说:“那我去碾房看看吧”。
他到了碾房,那里灯火通明,人们在推着石碾。焦裕禄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小米,凑在灯下看着:成色不错。又黄又亮,像小珍珠儿。
柱子说:“焦队长,你放心。这是往前线送的军粮,咱们碾的这小米儿,扬三遍簸三遍,都是上等米。”
焦裕禄问:“足数完成有没有问题?”
柱子说:“没问题。咱们三万多斤小米的任务,超了。大伙说:为了革命胜利,咱们勒紧裤腰带也得保证前线大军有饭吃。”
2
出了碾房,他顺着村街往区委走,正路过郭大娘家。焦裕禄进了屋,一群女人正在做军鞋。炕上拢着火盆。
焦裕禄问:“大娘大嫂们,都半夜了,还不睡呀。”
郭大娘说:“都不愿回家,撵谁也撵不走。”
一个大嫂从里屋拿来一双军鞋:“焦队长,看看咱们做的这军鞋咋样?”
焦裕禄看着,赞美不已:“很不错!这鞋底还有字呢,‘革命到底’,好!好!”
郭大娘说:“儿啊,这批军鞋都赶出来了,你到村上看看,没有谁家不亮灯的。”
焦裕禄手里扯着麻线搓起麻绳来:“是啊,这就叫‘半夜三更人不静,家家户户闪着灯。十冬腊月天地冻,天寒地冻热腾腾。为打胜仗人人忙,前后拧成一股绳’”。
“焦队长,你一来俺们就不不困啦。俺们爱听你说话。”姑娘媳妇们都笑起来。
一个小媳妇把正在做的一件棉上衣摊在炕上:“焦队长,正要找你呢,这棉军装是按你铰出来的样子裁的,你看对不对?”
焦裕禄看了看:“嗯,领口再往里收一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针线包,纫上线,缝起来。女人们吃惊地看着他飞针走线。
“焦队长,你一个大老爷们,咋还会针线活?”
“看看这针脚儿,又密实又匀称,比巧媳妇还巧。”女人们纷纷称赞着。焦裕禄说:“一个人在外头这么多年,缝缝补补不能总麻烦别人,一来二去也就学会了。”
3
回到刘庚申家,已经半夜了。焦裕禄正在擦枪,白常业进来了。
他问:“老焦,还没睡?”
焦裕禄说:“刚去几个做军鞋的点看了看。”
白常业问:“怎么样?”
焦裕禄说:“妇女们热情可高涨了,郭大娘几家,那灯一亮就是一宿,咱们区保证能超额完成任务。”
白常业说:“好呀!庚申呢?”
焦裕禄说:“他去碾房送扇车了。咱们碾小米的扇车坏了,是庚申连夜从别的村借来的。”
白常业说:“那得抓紧,三万多斤呢。”
焦裕禄说:“误不了。白区长,你在县委是开的支前会吧?”
白常业说:“是。华东野战军还在解决黄百韬呢。淮海战役打大啦。中央指示中原局,必须保证中原野战部队和华东野战军转入豫皖苏地区作战部队的粮食。咱们尉氏县成立了淮海战役支前总队,县委书记张申同志是政委,每个区组建一个支前大队,大队下设担架队、运输队、保障队,根据任务分为随军常备民工,每期三个月,二线转运民工,每期一到三个月,还有后方临时民工,每期一个月。咱彭店大队的大队长是你,抓紧准备吧!”
焦裕禄兴奋起来:“好呀!什么的候出发。”
白常业说:“各区大队的大队长初十去县委报到,领任务。什么时候出发听县委指示。”
4
尉氏县委所在的村子,是一片小树林隐着的农家小院。县委书记张申正在屋子里看地图,他用红蓝铅笔做着标记。
焦裕禄进来了,他敬了个礼:“彭店区支前大队队长焦裕禄前来报到。”
张申从地图上抬起头来:“你就是焦裕禄啊?你们白区长说你是个有勇有谋、年轻有为的武工队长,这一见面,果然如此啊。你多大啦?”
焦裕禄不好意思地笑笑:“报告张书记,我26岁了。”
张申问:“从南下工作团到尉氏的?”
焦裕禄回答:“是,今年五月到的彭店。”
张申说:“你是第一个来报到的大队长,快坐。你们彭店区准备的怎么样了?”
焦裕禄回答:“七十六副担架,每副担架四个人。一百六十辆独轮车,粮食、军鞋、门板全备好啦,正在赶棉衣呢。乡亲们支前热情特别高涨,家家户户不熄灯,碾子石磨一宿宿不停转,派了一百二十副门板,结果很多乡亲都把自家门板卸了,一点数二百零九副。”
张申说:“多好的乡亲呐。没有这样好的民众,就不会有中国革命的胜利。”
焦裕禄问:“张书记,咱县支前队伍什么时候出发?”
张申指着地图说:“十六早晨。你来看看咱们的路线图。这次任务十分艰巨,晚上行军,白天休息,一定要做好充分准备。”
5
支前队马上要出发了。刘庚申家因为卸掉了门板,为了挡风,他把一张草帘子挂在大门上。刘庚申一边挂着帘子一边对他老娘说:“娘,咱家门板支前了,挂的这张草帘子,挡不住风。要是冷的受不住,你就上我舅家住几天。”
老太太正在烙他们路上带的干粮:“娘受得住,冷了就扒个火盆,你别惦着。”
焦裕禄把煎好的草药倒在碗里:“娘,三天的药我都熬出来了,您结记着一早一晚吃药。”
刘庚申的老娘说:“儿呀,我这上喘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焦裕禄说:“吃了这药见效挺快的,您可千万别忘了吃,吃完这付药我回来再让医生来看。”
刘庚申的老娘说:“你兄弟俩放心地去。娘记着啦。”
这时听到门口嚷:“长恩大叔,你咋跑人家门口上吊来了?”
刘庚申和焦裕禄出来,见长恩大叔在门楣上拴了个绳扣,做出要上吊的样子。那个做军鞋的媳妇到刘庚申家来,吓得大喊大叫起来。
刘庚申见状真吓了一跳:“长恩大叔,你还真到俺家来上吊呀?”
长恩大叔说:“真的。我说了,你不让我参加支前队,我就在你家门口吊死。”
刘庚申说:“那你参加吧。”
长恩大叔问:“真的?”
刘庚申说:“俺惹不起你。回家准备五天的干粮,跟上大队出发。”
长恩大叔问:“不说三个月吗,咋准备五天干粮,你又蒙我吧,想五天后再把我送回来?”
刘庚申说:“我蒙你干啥,带上五天干粮是应急的,一路上有接应的兵站。你带三个月干粮不都馊了?”
长恩大叔说:“那是那是,我回去准备啦。”说完转身就走。
刘庚申喊着:“把你那绳子解下来。”
长恩大叔拿上绳子走了,人们大笑起来。
6
昏暗的夜色里,一条萤光般闪烁的光带在广阔的原野上蜿蜒游动,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支前队伍在暗夜里行进。每一辆小车上挂着一盏小油灯,火苗晃晃悠悠。焦裕禄推着一辆装着四条布袋的独轮车,他身旁是刘庚申和长恩大叔。
焦裕禄问:“长恩大叔,累了吧?”
长恩大叔说:“焦队长,你别总这么问我,我真的不累。”
焦裕禄说:“一宿走百十里呢。连着这几天了,您老人家怕吃不消啊。车上的袋子给我卸两个下来。”
长恩大叔说:“扛活时给东家到山东那边卖粮食,也是一天走百十里。那是白天,热得要发昏。夜里走路凉快,没事。别看我年纪大了,干了一辈子活,身子骨壮着呢。”
走着走着,队伍停下了。焦裕禄问:“咋不走了?”前面的人说:“焦队长,前边有条大河,把路挡住了。”焦裕禄放下车子,拉了一下刘庚申:“走,咱到前头看看。”
走了不远,果然看见有一道河堤横在那里,人们都挤在河岸一侧。焦裕禄和刘庚申下了河堤,河坡下有一些手电筒在河面上不住地晃来晃去,总指挥张申也在河坡上。
焦裕禄问张申:“张书记,地图上标着这条河好像有桥啊?”
张申指着他身旁一个老乡:“刚我问了一下向导,是有座木桥,前些日子过支前队,桥让国民党的飞机给炸了。”
焦裕禄问:“那附近有没有桥?”
当地向导说:“往南绕30多里路,有一座桥。”
张申说:“绕30多里,绕过去得四个多钟头,再改变行军路线等于还是绕路,不知又绕多远出去了,天亮了这边路不好走,过了河不远就是敌占区。不能停在这附近。”
向导说:“除了绕桥,没别的办法。”
一个人说:“远怕水,近怕鬼。咱又不知这条河深浅,咋敢下水?”
焦裕禄指着河问:“水深不深?流急不急?”
向导说:“这一段水不深,流也不急,就是凉,你想都十月天了,在北边该上冻了,这个季节下河,人受不了”。
焦裕禄说:“我先下河试试,探条路出来。”
刘庚申说:“还是我下吧。”
焦裕禄推开他:“别争了,给我找条长绳子来。”
刘庚申去了一会,找了一条长绳子来。焦裕禄说:“给我拴腰上,我说拉你们再把我拽上来。”
他脱了鞋,挽起裤脚下了河。刘庚申在岸上喊:“咋样了?”
焦裕禄在河里回答:“还行,水不太深,我再往里走走。”他一直趟到对岸,又趟回来,在水里探了几个来回,他才上岸。上了岸,对张申说:“张书记,这里水最深的地方有膝盖以上,河底是沙底。我探出了一条过河的路。两边让人打着手电,就从中间趟水过河,先把粮食背过去,再把空车扛过去,一个钟头用不了。”
张申问:“水冷不冷?”
焦裕禄说:“刚一下去冷,下水前先让人在河边沾沾水,适应一下,走上一趟就行了。”
他对岸上的人喊:“彭店的同志们,我们准备过河了!”
他给大伙讲着下水注意的事:“听好了,下水以前把身子搓一搓,搓热了,在水边先沾沾水,适应一下再下水,一趟背一袋粮食,走稳了,别把口袋弄水里去。记好放口袋的位置,等最后把空车扛过去装车。”
焦裕禄从怀里掏出一只手电筒,交给长恩大叔:“大叔,你就负责在岸上打着手电,你的粮我来背。”
长恩大叔说:“我能行。”焦裕禄说:“我是队长,你听我的就是。”他率先扛起一袋粮食下了水。大家都学着他的样子,扛起口袋下了河。
7
天亮了,支前队员们在一片小树林里休息,大家脚上都打了泡,焦裕禄把针在灯头上烧了,给队员们一个个挑着脚上的泡。
柱子说:“日他姐的,我这脚上有三门大炮了。”
另一个队员说:“你才三门,我这儿一只脚四个,另一只是五个。”
焦裕禄叮嘱着:“大伙记住啊,挑脚上的泡,一定不要把皮弄下来,针要在火上烧过,没有针,用草茎或头发丝也行,在泡上扎个小孔把水挤出来,要挤干净。要不还得打重泡。”
张申过来了:“你们也都当了‘炮兵’了?”
焦裕禄说:“昨天过河耽误了一个多钟头,又抢在天亮前赶到集合地点,走急了,百十里路呢。”
张申说:“我的脚也打了几个泡。人家说咱八路是‘一身虱子两脚泡’,虱子是‘革命虫’,这泡是迎接解放的‘开门炮’”。
焦裕禄说:“张书记,我在南下工作团时,行军脚上总打泡,后来人家告诉了我一个办法,挺管用。”
张申问:“啥办法?”焦裕禄说:“白萝籽用火炒了,加上白矾碾成末,撒鞋里一点。查完岗我去前边村上买点白萝卜籽和白矾,弄好了让大家试一试。”
张申说:“好啊。裕禄,这可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多搞一些,大家都可以用。还有个事,我们今天晚上要过敌占区,咱们这独轮车推起来吱哑吱哑响,上千辆车那动静可不小,你有啥好办法没有?”
焦裕禄想了想说:“咱们不是一个班发了一块肥皂吗,到时候拿肥皂抹抹车轴,就不响了,推起来还省力。”
张申乐了:“你咋想到的?一拍脑袋一个主意。”
焦裕禄说:“我在家时用小车推过油,车轴涩了就抹些油。这里没油,可以拿肥皂代替。”
张申说:“怪不得你们白区长说你是个‘小诸葛’,啥时候都会有办法。”
焦裕禄说:“这很多办法都是逼出来的。”
8
支前队伍在夜幕的掩护下行进。没有点灯,为了不致于撞到前边的人,每个人脖子上都搭了块白手巾。
刘庚申对焦裕禄说:“兄弟,你这白萝卜籽加白帆的偏方挺灵,这两天,大伙脚上都不起泡了。”
长恩大叔说:“还有这车轴上抹肥皂,你听,这么多小车一点声响都没有。”他仰头看看天:“哎,这天上怎么掉雨点了?”
焦裕禄地看了一下:“糟糕,要下雨,咱们得紧着赶,前面还有二十里就是庙头村了。”
雨点渐渐密了起来。刘庚申说:“说下就下。咱们老家雪都下了两场了,这里还是下雨。”
焦裕禄命令:“大伙把粮食盖上!”
民工们赶紧用衣服、被子、油布苫住了小车。
刘庚申咕哝着:“这啥鬼天气,说下就下。”雨越来越大,原野笼罩在一片茫茫雨幕之中,道路越来越泥泞起来。长恩大叔的小车陷进泥里,推不动了。焦裕禄赶紧放下车子去帮长恩大叔,几个人费了半天劲才把车搡出来。这边刚把车弄出泥坑,那边又陷进去一辆,民工们手忙脚乱。不断有越来越多的车子陷在泥里。民工们低声咒骂着。刘庚申双脚陷在泥里,咋也拔不出来,他使劲一拔,鞋帮鞋底分了家。焦裕禄和民工们干脆脱了鞋子,赤着脚在泥水里跋涉。他们衣服湿透,浑身上下全是泥浆。
雨又变成了雪,大团大团的雪花扯棉捋絮漫天飞舞。刘庚申骂着:“这老天爷跟蒋介石穿一条连裆裤,存心跟咱做对。”
柱子说:“一会雨,一会雪,咱这棉袄都冻成铁甲了。”
焦裕禄对刘庚申说:“这路早就翻浆了,这地方全是红粘土,比粘高粱还粘,粘车轮子又粘脚,这么走天亮也到不了庙头兵站。”
刘庚申问:“那咋办?”焦裕禄了说:“前边有几辆车上不是载着门板了吗,把门板卸下来,垫在道上,车推过去再垫前头。”刘庚申兴奋起来:“好主意,我去前边卸门板!”
门板垫上去再推车子,果然就不陷了。
还没等人们松口气,又有了新难题。前头的人过来向焦裕报告:“焦队长,前边路断了!”
焦裕禄问:“咋回事?”报告人说:“有好几道大沟把路生生断了,估计是前几年鬼子挖的交通沟。”
焦裕禄和刘庚申过去一看,也怔住了。焦裕禄用手电照了一下:“庚申你看这沟咋这么深,足有一人深。”
刘庚申说:“可不是吗,还这么陡,直上直下的,这咋过?”
长恩大叔往掌心吐了口涶沫:“那么宽的河都过来了,还能在这沟里翻车?”
焦裕禄说:“还是用门板,人在底下扛着,上边把车推过去,三人推一辆车,有推有拉。”
长恩大叔说:“这个办法行。”
焦裕禄第一个跳进沟里,招呼刘庚申:“庚申哥,你们把门板扛过来!”刘庚申和几个民工扛着门板跳进了交通沟。跳进沟里他们发现,这沟比目测的还要深,伸直双臂刚好齐着沟沿,所以只能把门板托举起来。
一辆辆车从他们头顶上推过封锁沟。焦裕禄刚毅的脸上淌着汗水,他紧咬牙关坚持着。
远处传来几声脆亮的鸡啼。鸡啼声响成一片。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这时,雪更大了。
9
支前队到了庙头兵站,一个个成了泥人。
所有人都赤着脚,很多人脚被扎伤,血水和泥冻在一起。同样一身泥水的张申来了,他拍拍焦裕禄的肩膀:“大伙都累坏了吧。我们走路很艰苦,前方打仗更艰苦呀。我们冒着雨雪送物资,战士们是冒着雨雪出死入死呀。同志们,我们到了庙头兵站,大家都想好好休息一下,对不对,确实也太累了。可是我们不能休息了同志们。不但不能休息,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一批集中在庙头兵站的物资弹药,急需运往前线,我们还得增加运送任务。现在每个人的负重已经够多了,路况又不好,再增加重量,对我们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焦裕禄说:“把现有车子上推载的物资合并一下,推三个口袋的增加一个口袋,可以腾出一些车子装运弹药。担架队临时改挑子队,每人配一根扁担,再担一些,我们多流汗,前方同志就可以少流血。大家抓紧吃干粮,吃完干粮就装车。”
大家确实太累了,有几个民工吃着干粮就睡着了。
民工们再次上路的时候,每个人的车子上都增加了重量,焦裕禄推的车上了竟然加到了五只口袋。刘庚申车上换了四个大筐,筐里装满了手榴弹。还有几个民工车上推的是炮弹,炮弹个头很大,每辆车只能装载两颗炮弹。
刘庚申很兴奋:“你们推的粮是给大军吃的,我们推的弹药是喂蒋匪军吃的。我把弹药送上去以后,一定要亲眼看看它们是怎么喂到蒋匪军的嘴里。”
一个民工问:“哎庚申,你咋光着脚呢?”焦裕禄这才发现,原来刘庚申是赤着脚板推车的。他问:“咋回事?”刘庚申说:“我的鞋昨天陷在泥里,拔不出来,一使劲,鞋帮全扯开了。”
焦裕禄说:“看我把这事忘了,庚申大哥你穿我的鞋,咱俩脚一样大。”
刘庚申忙拦住放下车把的焦裕禄:“别,别,这可不行。”
焦裕禄说:“有啥不行的,你的脚坏了要误大事。看看,你推了四大筐手榴弹,足够喂一个连的蒋军。”
刘庚申说:“我没事,光脚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焦裕禄说:“那这样,咱俩一双鞋倒换着穿,你穿十里地,我穿十里地,咋样?”
刘庚申直摇头:“不行!你是带队的,跑得路比我多。”
焦裕禄把自已鞋一脱,放在车上:“那我陪你打赤脚。”
刘庚申犟劲上来了:“你打赤脚我也不穿!”
焦裕禄拦下刘庚申的车子,扳住他的脚,硬是把鞋给刘庚申穿上了。
焦裕禄又招呼几个光脚的民工:“你们停一停。”
他把自己带着的一条准备洗换的单裤撕成布条,扳过一只只沾满泥土和血的脚,他们脚上的血和泥土粘在一起,已经没有了脚的模样。焦裕禄给他们的脚上包上布条。
10
队伍行进到一片大土岭前。焦裕禄看看地图,这里到七里井,还有六十多里。
刘庚申说:“到了睢宁地面,就觉得快了。”
焦裕禄说:“庚申大哥,我口袋里还有些钱,到七里井以后,想法给没鞋的买几双鞋。”
这时,几声尖利的飞机的啸叫声传来。大家举头望去,几架飞机突然出现在头顶的天空上。
焦裕禄急喊:“敌人飞机来了,快辙到土岭子下隐蔽。”
民工们一下慌了,四下乱跑。焦裕禄喊着:“不要慌,快到土岭子下边去。”他和刘庚申指挥大家往土岭子边迅速转移。敌机像一群黑老鸹俯冲过来,十几架飞机,啸叫着划过天空。它们越来越低,已经很清楚地看到飞机上的青天白日徽章了,炸弹在土岭子周围炸起一道道冲天的烟柱。
很多民工怔怔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焦裕禄大声喊:“趴下。”
大家全趴在了地上。敌机低空俯冲。机枪子弹和投下的炸弹掀起一片片泥土的波涛。一枚炸弹就在刘庚申和焦裕禄身边爆炸,焦裕禄趴在刘庚申身上。两人几乎被埋在土里。猛然间,刘长恩大叔从趴着的地方站起来,摇摇晃晃向来路上扑去。
人们喊着:“长恩大叔,回来!”
焦裕禄和刘庚申从泥土里钻出身子,他听到人们的呼喊,看见了长恩大叔的身影。
焦裕禄急喊:“快趴下!”
炸弹在长恩大叔身前身后爆炸。原来他想起在躲飞机时车上一袋粮食丢了,他怕让炸弹把口袋炸了,又怕口袋被埋在弹坑里,就回来找那只口袋。他趴在地上,抓着口袋往回拖。
焦裕禄匍匐着靠近长恩大叔,敌机又是一阵猛烈的扫射。
长恩大叔拖着口袋爬着。
焦裕禄大喊:“别动。”几枚炸弹又在他们前后左右爆炸。拖着米袋的长恩大叔爬得更快了。
长恩大叔中了弹,血从他后胸流了出来。长恩大叔的血在雪地上凝结成一片片艳红的花朵。
焦裕禄焦灼地呼喊着:“长恩大叔!”
敌机飞走了,焦裕禄抱起了长恩大叔。民工们都围拢了过来。刘庚申摇着长恩大叔叫着:“长恩大叔!长恩大叔!”
长恩大叔身边的米袋被枪弹打了个口子,金黄色的小米溢了出来。
11
土岭下多了一座新坟。
民工们在坟前跪了一片,刘庚申哭得昏天黑地。
焦裕禄用针钱缝着那只被子弹打破的米袋,他缝得十分仔细,眼里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