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下雪了。大团大团的雪,在无垠的原野上旋舞,天地一片银粉世界。
雪在呼啸的北风中扑打着窗户。
李林和县委办公室的几个同志正围着火炉取暖,焦裕禄推门进来了。他一身都是雪。李林忙给他扑打身上的雪,问:“焦书记,您这是上哪儿去了?”
焦裕禄说:“刚到外边看了看。这大风大雪天,我们在屋里有火烤,可是全县人民住的咋样?有没有棉衣?牲口咋样?我想了几件事,你找张纸,帮我记一记,连夜发个通知给各公社,做好雪天工作。”
他口述,李林用铅笔在纸上记:“第一,所有农村干部必须深入到户,访贫问苦。安置没房子住的人,发现断炊户,立即解决。第二,所有从事农村工作的人,必须深入牛屋检查,照顾老弱病畜,不能饿死、冻死一头牲口。第三,切实安排好副业生产。第四,教育全体党员,在大雪封门的时候,到群众中去,和他们同甘共苦……”
天刚亮时,雪下得更紧了,北风搅着漫天雪花在空中作龙蛇之舞,
县委的干部们在大院集合了。大家站在风雪里,一片跺脚之声。焦裕禄穿件旧黑大衣,戴火车头棉帽,来到队伍前。他问李林:“人都到齐了吗?”
李林说:“都到齐了。”
焦裕禄问:“同志们,冷不冷?”
大家齐声应答:“不冷!”
焦裕禄说:“咋不冷?天寒地冻,大雪封门呐!不冷是咬着牙说的。可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老乡们最盼望的就是雪中送炭的人。我们要把党的温暖,及时送到那些被大雪封堵的人家。昨晚的通知大家都收到了吧?”
大家应答:“收到了!”
焦裕禄说:“今天机关的干部下乡去察看雪情,兵分四路,我和程县长各带一个组,张副县长带一个组,组织部长带一个组,按昨晚通知的路线,分区分片,一个村一个村地看一看,强调要四进:一要进军烈属家,二要进五保户家,三要进断炊断柴的困难户家,四要进牛屋。晚上八点在机关开碰头会。”
各路队伍迎着漫天大雪出了县委大院。
焦裕禄手里拿着探路的竹竿,走在最前头。一阵大风雪迎面扑来,焦裕禄打了个踉跄又向前走。那件破旧的黑大衣让风刮得鼓起来。焦裕禄一脚踏进冰窟嶐里,拔出脚来,鞋已湿透。他急忙转身招呼大家:“这儿是条壕沟,下边是薄冰,过不去,绕吧。”
走着走着,李林发现焦裕禄右耳冻得冒出血来,半边到脖子根儿,堆了一团雪。他说:“焦书记,快把耳巴放下来!”
焦裕禄说:“我不冷,身上还冒汗哩。”
李林说:“你脸上堆了一团雪,耳朵都冻破了,咋还说不冷?”
焦裕禄用手去摸,雪花贴在脸上,又结成了冰。他半天才把那块冰揭下来:“哎呦,冻得好结实哇!”看看在雪地里跋涉的同志们:“咱们唱支歌吧,一唱就不冷了。”
他带头唱起了《南泥湾》。唱着唱着,焦裕禄的声音低下来,他双手按住腹部,腰往下弓。大家把歌停下了。大伙说:“焦书记,您脸上全是汗了,咱们别往前走了。”
李林忙扶住他:“焦书记,要不咱们就近找个村歇歇?”
焦裕禄摆摆手:“不要紧,你们接着唱。”
2
焦裕禄又一次来到孙梁村五保户梁大爷家。
梁大爷吃了一惊:“焦书记,这么大的雪,你又来啦。”
焦裕禄说:“我们来看看您老人家,缺不缺粮食,缺不缺柴禾。”
他把手伸到炕席底下,摸摸炕热不热,揭开米瓮,看看还有没有粮食。梁大爷说:“不缺,不缺!救济款早就下来了。啥困难也没有,焦书记呀你就放心吧。”
梁大娘摸索着过来了:“我的儿来啦。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快在火盆上烤烤手。我摸摸我儿子。”她伸出手在焦裕禄脸上抚摸着:“儿呀,一年不见,你咋瘦了这么多啊,你累病了?”
焦裕禄说:“您老人家别担心,我呀,壮着呐!”
梁大娘说:“儿啦,俺去年说过不是,俺眼瞎了,心可没瞎。你真是瘦多啦,这都是为咱老百姓操心累的。”
梁大爷说:“焦书记啊,你大娘看不见,你不光是瘦了,脸色也不太好,你得好好养养。你可千万别累倒啊。”
焦裕禄说:“您老人家放心,我没事。”
他掀开缸盖看了看:“水快没啦,雪天路滑,您老担水不方便,我担水去。”抄起扁担就要走,李忠修忙抢过扁担:“我去我去!”
梁大爷说:“焦书记啊,给你提个意见中不?”
焦裕禄说:“中!中!大爷您说。”
梁大爷说:“上级发救济款是好事,可要买渡荒的代食品,就要到山东、安徽那边。要是把救济款集中起来,买些红薯干、萝卜干,就更好啦。”
焦裕禄:“那好好好,大爷您这意见提的好啊。”他掏出小本子,记了下来。
3
三队的牛屋里,饲养员段大娘正在给刚生下的小牛的母牛犊喂米汤。母牛身上盖着一床打了无数补钉的花被子,小牛身着盖着件老羊皮袄。牛栏里拢着一只火盆,烟熏火燎,段大娘不停地咳嗽。
段大娘把母牛的头揽在怀里,用调匙一勺一勺喂它,一边同它说着话:“快喝吧,多香的小米汤啊。知道你有功有劳,头一胎就给咱队里生了个壮犍牛犊子。你看看你儿子,多像你啊,这宝贝,连黑眼圈都像!长大了准是个有力气的。”
她没有察觉,焦裕禄和李林不知什么时候进了牛屋,就站在她身后。焦裕禄轻轻叫了声:“大娘。”
段大娘一回身,吓了一跳:“同志啊,你们找谁?”
焦裕禄说:“大娘,我们是来看您的。”
“看我?这大雪天的!你们是谁呀?”
李林指着焦裕禄:“大娘,这是咱县委焦书记。”
段大娘说:“焦书记呀,这么冷的天,你咋到俺牛屋来啦?”
焦裕禄说:“早听说有个饲养员段大娘,照顾牲口比自己的儿子还细心,匀草细料,温水暖屋。来了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呀,看您老人家伺候这生了牛犊的母牛,和伺候自个坐月子的儿媳妇一样呢。”
段大娘说:“这牛是生头胎,忙了一宿啦,刚拾掇好,给它煮了坐月子的定心汤,和它说会话,省得它害怕。这畜牲呀,其实和人一个样,‘羊马比君子’,生头胎心里也没底不是?你看我跟它说了会子话,它安详多了。”
焦裕禄抚摸着小牛犊的鼻子:“好家伙,这小东西真漂亮!”
段大娘说:“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看这腿,多硬挺!又给咱队里添了一个壮劳力!”
焦裕禄说:“大娘,咱队上一年添几头小牲口?”
段大娘说:“今年添了两头小牛犊,一匹小驴驹,一匹小骡驹,添丁最多的是今年。都是我自个接下的。”
焦裕禄问:“草够不够?”
段大娘说:“够了。”
焦裕禄问:“大娘,您老今年多大年纪了?”
段大娘说:“六十八啦,从打成了公社就当饲养员,干了五六年了。”
焦裕禄说:“这五六年,您老人家接了多少小牲口?”
段大娘说:“还真没留心算过,焦书记,你看这一棚牲口,差不多都是在我手上长起来的。”
焦裕禄说:“大娘,听说您老人家身子骨也不太好,真辛苦您了。”
段大娘说:“没大病,只是前二年落下个浮肿病,咋也去不了根。”
焦裕禄拉过老人手,在老人手背上按了一下:“大娘呀,您老人家这浮肿不轻,手背上一按一个坑哩。回头我问问医生,给您带点药来。”
段大娘说:“焦书记,你那么忙,这事你千万别操心。”
焦裕禄从兜里摸出几十元钱:“大娘,咱们县里呀,有个规定,饲养员繁殖了小牲口,要给奖金,这不是,我把奖金给您带来啦?”
李林心里明白这钱是焦裕禄自掏腰包,想说什么,焦裕禄忙用目光向他示意。
段大娘说:“焦书记,您咋就知道俺们黑眼圈生了小牛犊呢,你比神还灵?”
焦裕禄说:“大娘呀,我可不是神,您老人家的事,一进村就有很多人跟我讲哩。”
4
寨子的社会主义大窑,一片繁忙。窑门口火焰正旺,一片热气腾腾的景像。
焦裕禄问烧火的满常:“满常,这么冷的天还烧呀?”
满常说:“焦书记,坯子是上冻前打好了的,都拿草苫子盖着哩,不抢烧出来,再来场雪就烧不出来了。工地上正好完工,腾出来的人手就更多啦。”
刘秀芝来了:“哎哟,焦书记,这么大的雪,你咋来了?”
焦裕禄说:“唱着小曲来的,上你这地方来烤烤火!秀芝同志,这一阵窑上的情况咋样?”
刘秀芝说:“挺好的。这几个月砖有多少就能卖多少。帮助咱渡了荒。俺们又帮周围几个村建了大窑。到明年,俺们大队准备再建一座窑,扩大一下规模。”
焦裕禄说:“好呀!今冬煤的问题怎么样?”
刘秀芝说:“县物资公司给把指标批了。”
焦裕禄问:“群众生活有没有问题?”
刘秀芝说:“没问题,明年一开春,我们就给社员建砖房。”
焦裕禄很高兴,连声说好。刘秀芝说:“焦书记,把同志们请到我家,吃顿便饭吧。”
焦裕禄:“不用了,我们还是回县里吧,这次县里同志分了四个组到各公社,晚上要开碰头会呢。”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月光如水,照在茫茫雪野上。焦裕禄扶着探路的木棍,走得踉踉跄跄。李林要扶焦裕禄,焦裕禄不让。
李林说:“焦书记,咱从早晨出来,这一天跑了十九个村,你连口热水都没喝上,怎么受得了?”
焦裕禄说:“没事。”
焦裕禄、李林又来到杜瓢村。他们进了饲养棚,饲养棚里井然有条,王老四正在给牲口添草。
焦裕禄问:“老四,过冬的饲草准备得充足不充足?”
王老四说:“充足。上冻前我把今年队里的棒子秸、豆秧子全铡好了,存了四个草苫子。”
焦裕禄说:“好呀。”
王老四说:“焦书记,今年咱们队上两个月发动群众打草,攒了好几个大草垛,咱自已队里的牲畜到开春吃不完了。大伙的意思,是把节余的草支援缺草的生产队。”
焦裕禄说:“太好了!”
5
清早,王长兴戴上套袖,垫肩,推出自行车,准备出门。他媳妇从外边回来,拦住他:“上哪儿去?”
王长兴说:“韩村挖沙哩,去工地。”
他媳妇说:“不是说好了,今天让我陪你去县医院检查检查吗?”
王长兴说:“用不着,睡了这宿觉,好多了。”
他媳妇说:“昨晚上你不说胸闷得喘不上气来,后胸像刀子犁着一样疼吗。”
王长兴说:“可能是昨天太累,睡了一宿觉歇过来了。”
他媳妇说:“连着一两个月住工地,你身子亏成这样,受不了,你就歇两天吧。”
王长兴说:“老焦的病不比我重得多,他不也在寨子那边工地上一住个数月吗。我没事。”
他媳妇说:“那我给你烙两张杂合面饼你带上。”
王长兴说:“不用。”
她媳妇嘱咐:“别往家捎干粮了,记住。这么累的活不吃饱了顶不住。”王长兴答应着走了。
翻沙压碱工地上,人流穿梭,虎跃龙腾。几个社员给王长兴往架子车上装胶泥。车装满了,王长兴还说:“再装点。”
装车的社员说:“王社长,这胶泥特沉,你身体不好,别累坏了。”
王长兴见装车的社员不愿往上装了,他抄起一把铁锨,自己装起来。装满了车,他弓身拉着车,几个社员在后边和两侧推着。他们艰难地上坡。
登上坡顶,王长兴突然晕倒在地。
王大水等人围上来,呼唤着、摇晃着李明:“王社长!王社长!”“老王,你怎么啦?!”人们听到喊声,齐向这里赶来。
社员们抱怨着:
“你咋给老王的车装那么满哩?”
“他有病,哪能推这么重的车?”
“他这一两个月,没黑没白长在工地上,身子早拖垮了。”
“老王啊,一见了干活你就不要命啊,就是个铁人也撑不住啊。”
王大水托着王长兴的后背:“王社长、王社长你醒醒啊。”
王长兴睁开了眼睛,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王大水问:“王社长,你哪里不舒服?”
王长兴指指自己的心脏。
王大水说:“我给你扑拉扑拉。”
王长兴见大家都围着他,安慰大伙说:“我不要紧,歇一会就好了,大伙都干活去吧!”
王大水说:“快弄好架子车,铺床箔,送王社长去公社医院!”
王长兴连说:“不用,不……”
王大水说:“李社长,你可别撑着啦!听我的,快送王社长上公社医院。”
他们把王长兴弄到车上,王大水拉起车拼命地跑,几个社员紧跟在车后。
6
常委会上研究救灾问题,各组都作了汇报,焦裕禄说:“刚才几个组都通报了情况,咱们36个公社的底数大家也都清楚了,眼下最关键的,是安排好群众的生活。从各组情况看,牲口缺草仍然是个突出问题。全县还有104个生产队缺草,要发动群众采取各种方式准备足饲草,余草队要对口支援缺草队。这样我们明年的春耕才有保证。我去孙梁村的时候,梁大爷提了个意见,咱们发下了救济款,群众拿来买代食品,要到安徽、山东那边去,十分不方便,咱们是不是拿出一部分救济款,让供销社去外省购买一些红薯干之类的代食品,解决群众的困难。谁还有要说的。”
张希孟欲言又止。焦裕禄点将:“老张,你说。”
张希孟说:“焦书记,有个情况,不敢跟你说。”
焦裕禄问:“啥情况,说吧。”
张希孟说:“焦书记,王长兴同志病故了。”
“什么?”焦裕禄吃了一惊。
张希孟说:“公社刚把电话打过来。是昨天下午去世的。”
焦裕禄问:“怎么回事?”
张希孟说:“他连累带病,再加上营养不良,突然倒在韩村的治沙工地上,大家把他拉到公社医院,大面积心梗,没抢救过来。”
焦裕禄捂住脸,眼泪流下来。全场沉默。
焦裕禄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张希孟说:“刚接到电话,没敢跟你说,可又不能不跟你说。”
焦裕禄掏出烟来,手发抖点不上火。李林给他点上烟。焦裕禄对张希孟说:“老张你陪我到王长兴家里去看看吧。”
张希孟说:“焦书记,李林说你一天跑了十九个村,饭还没吃呢。你看这时都快半夜了,他家离县城还有十几里路呢。”
焦裕禄说:“老张,我心里难受啊,难受得猫抓一样。”
从王长兴家回来,坐到藤椅上,肝部剧烈疼痛,他用茶缸使劲顶住。这次顶的劲头太大,藤椅又顶出个窟窿。
程世平进来了。他默默坐在焦裕禄对面。半晌,他说:“对王长兴家属的抚恤工作,我让民政局今天去李明家了。咱们尽一切所能把他的家属、孩子照顾好。”
焦裕禄说:“老程,我觉得我不但欠了兰考老百姓很多,对兰考的干部我一样欠了很多。”
焦裕禄拨了电话:“李林,你去,马上把人事局长给我喊过来。”
人事局长来了。焦裕禄问他:“赵局长,你说说全县干部的身体状况和死亡情况。”
人事局长吞吞吐吐地说:“焦书记,全县干部身体状况……有些干部浮肿……死了两个人。”
焦裕禄神情严肃:“赵局长,你一定从共产党员的党性出发,讲真话。”
人事局长才说:“从1960年到现在,已经饿死、累死了27名基层干部。”
如一声惊雷,敲在焦裕禄的心上。他眉头拧成疙瘩,烟抽了一支又一支,泪水盈满双眼。
沉默了一会,他说:“老赵,你把这27个干部名单抄给我一个。”
赵局长说:“焦书记,我很快抄给你。”
焦裕禄说:“对这27个干部的家属、子女,咱们一定要照顾好。党把这么多干部交给了我们,让他们带领群众斗三害,我们对干部关心太不够了,27个干部啊,我怎么对得起党,对得起他们的家属?从现在起,对全县干部进行一次体检,把权力交给医生,该休息的休息,该住院的住院,口粮方面要给予照顾。对去世同志的家属,要做好安置工作,赶快派人去外地购些议价粮。”
程世平说:“老焦,这件事咱们得想个完全之策,购议价粮,要违犯粮食统购统销政策。要不开个常委会?”
焦裕禄说:“常委会要开,这件事出了问题我一个人顶!”
7
夜深了,焦裕禄在办公室里,用毛笔往白纸上抄写那27个死亡干部名单:
一张白纸一个名字,最后一个名字是:王长兴。
他的眼泪滴在纸上,墨洇开了。他又换了一张纸写王长兴的名字,照样是一片墨色迷离。一直到写了第三张才写成。
每个名字占了一张四开白纸,写一张往地上铺一张。27张纸铺了满地。
焦裕禄的心灵又一次受到了强烈的震撼。27条鲜活的生命,把他的心揪得生疼。很长时间,他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他说出的那句话是:“他们本来是可以不死的”……
走到房门外,大夜如盤,寒风的啸叫声如野兽低沉的悲鸣。
8
县委常委会就购买议价粮问题展开讨论。
李成首先发言:“我坚决反对去买议价粮。理由几乎用不着说,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是个红线,这个红线是不能碰的。”
张希孟说:“眼看要过节了,干部群众度荒都成问题,总不能让人们饿着肚子除三害吧。”
一个常委说:“粮食有统购统销,代食品总没有这政策吧。我们可以组织人去邻近省买些山芋干之类的代食品嘛。”
李成说:“咱们执行中央政策不能有任何打擦边球的想法。”
焦裕禄说:“同志们,这个问题我的意思是不再争论了,咱们有29个县委委员,9个常委,是一个高度民主、高度集中的领导集体,任何重要决策,必须要经过这个领导集体的决议后才能实施。但这件事的确是责任重大,又刻不容缓,这样吧,我负全责,出了问题不让同志们跟上我背黑锅。”
县供销社组织了148人的业务员队伍,十几辆大卡车,走了安徽、山东、广东、广西、湖北、四川、江苏、黑龙江八个省,采购了粉条、粉面、苜蓿片、红薯干、蚕豆等代食品和副食品60多万斤,在周边地区购了议价粮。这个举动,很快就震动了全地区,连省委也知道了。
9
亲自送走了采购大军,焦裕禄又来到孙梁村,直接进了段大娘的牛屋。
段大娘正在用糊糊喂小牛:“乖,快吃快长,快吃快长!”
焦裕禄提着羊肉、黄豆进来了:“大娘!”
段大娘迎过来:“焦书记,你又来了?这天冷着哩。”
焦裕禄说:“下雪不冷化雪冷。再冷的天,也会过去的。”
段大娘说:“眼下交了四九了。到五九六九就萌芽生了,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春天一到,咱这牲口就有盼了。焦书记,你看这小牛犊,这些日子更盛茂了吧?”
焦裕禄说:“嗯,是长了不少。大娘呀,我在红庙打听了个药方,治您这浮肿病挺管用,医生说,红枣、红糖、黄豆、羊肉放在一起熬汤喝。我买回来了,您试一试。”
段大娘擦起眼泪:“焦书记呀,你让俺、让俺说啥……”
焦裕禄说:“大娘,您啥也别说,您就把俺当您亲儿子,您病好了,俺就放心了。”
焦裕禄和李林自行车上驮着米袋和白菜,赶到苗圃。朱晓、吴子明两个人正在点炉子,两个人手忙脚乱,弄了一屋子烟,呛得直咳嗽。
焦裕禄放好自行车,说着:“生炉子啊?这么大烟!”
朱晓说:“焦书记来了,屋里坐。炉子天天灭,总也弄不好。”
焦裕禄说:“你们南方人,生火炉子不在行,我来,我来。”
他把炉膛里的东西掏出来,找了两张旧报纸,把劈柴架好,很快把火点着了。让朱晓找了一把旧蒲扇扇着风,火旺起来。焦裕禄说:“小朱啊,这干啥事都有窍门儿,就拿这生炉子来说,人性要实,火性要虚,你们把劈柴压得满满的,气都透不过来,怎么能点得着?你看我把劈柴架在里边,用了你们生炉子的三分之一的劈柴,火就引着了。”又把煤加进去,盖好炉盖。扇几下风:“你看煤也着了。”
朱晓说:“哎呀焦书记你不知道,开头都是二萍帮着弄,这几天二萍去县里农林局上培训班,我俩天天折腾这炉子,头疼死了。”
焦裕禄说:“你们要学会在北方生活,每一个细节都要注意。李林啊,你一会帮小朱他们检查一下烟道,别有不畅或者漏气的地方,小心中煤气。”
李林应着去了。焦裕禄又说:“大米快吃完了吧,今天带了一袋米来,还有些白菜、花生、大枣。数盼着就要过年了,这是你们在北方育林基地过的头一个春节,过来看看你们生活上还有没有困难。”
朱晓、吴子明都说:“没困难。焦书记您放心。”
焦裕禄说:“林业关系着兰考沙区的生死存亡啊,沙区无林,一切无从谈起。按照县委订的造林意见,力争在三年内调整好林木面积,五年内得到收益,消灭风沙危害。到那时大家就不再是灾民了,而有运不完的花生、大枣、条子、泡桐。你们是一线功臣啊。春天育苗的准备做好了吗?”
朱晓说:“做好了。这个冬天把育苗地都整好了,下雪前铺了底肥,不同的桐树品种按照各自生长规律把握好育苗期,咱们明年繁育的就有白花兰考桐、毛泡桐、揪叶桐、光桐几个品种,焦书记,我们保证,不出三年,兰考大地将是遍地桐花!”
焦裕禄说:“好!我前些日子做过一个梦,就是这个场景,兰考大地遍地桐花!”大家笑了。
焦裕禄问:“小吴,你和二萍的事咋样了?”
吴子明说:“我父母来信了,家里也对二萍很满意,让我们五一结婚。”
焦裕禄又问:“小朱,你和张小芳呢?”
朱晓说:“也准备五一结婚,就在老韩陵办婚礼,肖大爷老两口把房子都替我们布置好了。”
焦裕禄:“好呀,到时我来给你们主婚。”
炉火越烧越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