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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最后一次下乡

焦裕禄 何香久 5983 2024-10-16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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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兰考第二天,焦裕禄主持召开了县委常委生活会。

  他首先发言:“咱们今天开的是县委常委生活会,我就亮亮我的思想。我个人的思想是,在兰考一天就要干一天。但最苦恼的是身体不好,肝疼,扁桃体肿大,现在又多了个腿疼,工作搞不上去……还有,春节回老家时,借了300元钱,这个月就可以还100元,争取三个月还清……我这个人呐,是个炮杖性子,有时对下边同志批评不够洽当。”

  程县长:“老焦啊,你咋说起这话来了,听着让人心酸啊。你自己的身体也要真正当心啊,万一出了问题……咱兰考人民需要你,除三害的工作需要你啊……”

  他说不下去了。

  焦裕禄笑笑:“老程啊,我一个浑身是铁,能打多少钉子?党和三十六万人民,才是改变兰考面貌的力量啊。再说我这病,我就不信治不好它!”

  常委会结束后,焦裕禄和副县长张希孟、秘书李林又骑上自行车下乡了。这是焦裕禄最后一次骑车下乡,这一天焦裕禄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他看每一行树木、每一道沟渠、每一片庄稼,都露出爱恋的眼神。

  看到一片新栽的泡桐林,他下了自行车,深情地抚摸着一棵棵小树,喃喃地自言自语:它们又长高了。

  李林说:“焦书记,你看,桐树的花骨朵长出来了!再过些日子,它们就开花了!”

  焦裕禄说:“是啊,多少回我梦见咱们的泡桐开花了,开得一大片一大片的,咱兰考变成了一座花的海。”

  李林兴奋起来:“那多好啊。”

  离开泡桐林,刚上路不久,风就大了。焦裕禄的肝病突然发作,不能骑车,弯着腰扶住车把,像拄了拐杖一样踽踽前行。

  李林说:“焦书记,你的病又犯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焦裕禄摆摆手:“不要紧,走吧。”

  张希孟说:“那就歇歇再走。”

  三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坐下来。焦裕禄问:“老张啊,六年前毛主席第二次来兰考时,对咱县农业问题说过啥?”

  张希孟说:“主席问当时的县委程约俊书记:兰考的小麦亩产多少斤?程书记如实回答说只有一百多斤。其实毛主席对兰考的农业情况是熟悉的,他1952年第一次到兰考来,就问过:怎么你们这里黄豆和辣椒籽一样大呀。”

  焦裕禄点点头。

  张希孟说:“毛主席就在咱歇脚的前头,指着许贡庄西边的一片荒地问:这地长不长庄稼?程书记回答:这片是盐碱荒地,我们正在三义寨修一个大闸,把黄河水放出来淤灌成好地,就能长庄稼了。毛主席说:荒地一淤就能长庄稼,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办?”

  焦裕禄说:“所以毛主席当时指示:定计划要敢想敢干,既能调动群众的积极性,又要留有余地,有实现的可能。这话说得多好!”

  张希孟说:“毛主席看了兰考黄河淤灌工程图,说:你们的规划实现了,兰考就和江南兰溪一样了。毛主席还批评了五八年的浮夸风,指示我们把绿化工作抓紧抓好。”

  焦裕禄说:“老张,应该把毛主席两次视察兰考的情况印出来,发给每一个干部,让大家重温毛主席的教导,把除三害工作扎扎实实地做好。”他站起来:“咱们走吧。”

  李林问:“焦书记,您不疼了。”

  焦裕禄说:“不疼了。病这个东西,你硬它就软,你软它就硬。走吧。”

  三个人又上路了。

  2

  他们来到寨子村,村头上,社员们正在打夯。

  满常端着茶壶茶碗过来了:“乡亲们喝水了!”

  他看到了焦裕禄:“焦书记,您们啥时来了?”

  焦裕禄问:“满常,是谁家盖新房呀?”

  满常说:“是我家!焦书记,俺们大队今年开春有三十多户要盖新砖房呢。俺们支书刘北说,咱社会主义大窑的砖拿出两窑来,专给各家各户盖新房用。”

  焦裕禄说:“好呀!咱们寨子的土房换成了砖房,这才像个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样子呢!”

  满常说:“俺当了大半辈子窑把式,住了大半辈子茅草土坯房,屋顶上连块瓦都没有。住砖房这可连做梦都不敢想呀!”

  焦裕禄说:“编凉席的睡光炕,当奶妈的卖儿郎,那是旧社会的事。劳动者享受劳动成果,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你这窑把式最有资格住砖瓦房!”

  满常说:“焦书记,俺的新房盖好了,一定请您来住几天!”

  焦裕禄高兴地答应着:“好!好!我一定住住你们的瓦房。”

  他们来到麦田里,麦苗刚刚返青。看苗情,这年的麦苗长势喜人,满眼一片娇嫩可人的新绿。张希孟说:“焦书记,你看这压沙的地上长出的麦苗,多茂盛啊!”

  焦裕禄欣喜地说:“可不是嘛,只要雨水能跟上,今年兰考肯定是一季好麦子。”

  前不久,地委书记张申来过一趟兰考,看了他们压沙治碱的成果,大为赞赏,张书记说:“原来对你们压沙治碱吃不准,总考虑压了沙会不会再让风刮起来,下了大雨会不会冲走沙土?这回看了一路,确实不错,这条路你们走对了。老焦啊,这回来,我可要跟上你多走走,多看看,我要读一读兰考这篇大文章。”张书记在兰考走了四天,仔细看了治理三害的几个重点公社,在全县基层干部大会上讲话说:“这次来兰考,体会有八个字:大开眼界,大开胸襟。总的印象是:兰考在发生变化,而且变化惊人呐!别的地方不敢想的事你们敢想,别的地方不敢干的事你们敢干,除三害被你们看准了、抓准了。兰考过去是要饭的多,闻名全国,现在转变过来了,这是不得了的事!地委很赞成你们的作法,你们的经验应该在全地区推广。”

  看着这大片大片返青的麦地,焦裕禄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兰考刚刚迈出了第一步,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四月份治水有两大战场:调动一万民工,开挖贺李河,再调集一万五千民工,加固黄河土堤。还要种好十七万亩花生,大规模推进泡桐这个主导产业的发展……他真恨不得多长出几双手来。

  张希孟也陶醉在这满目苍翠中,他趴在地上,忘情地嗅着麦苗清新的气息。看着老张这个样子,焦裕禄笑了。从他进了兰考,老张就是他最为倚重的战友之一。老张从小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对这块土地、对农民的感情很深,也很受农民的拥戴,只要到了村子里,大人孩子都对他亲得不得了。有一件事对焦裕禄触动很深,在一个集市上,民兵们抓到了一个卖烟叶的小贩,要对他进行处罚。小贩被带到公社,正好张希孟下乡也到了公社里,他让民兵把卖烟叶的人放了,只说了一句话:“这年成,不要对人家太苛刻了,你们就不怕农民骂你们缺德吗?”有这样的干部,兰考除三害就有了希望。

  3

  三个人到了葡萄架大队,看到那里也盖了不少新房,焦裕禄对张希孟说:“老张,今年咱们彩头不少哩。”

  张希孟说:“是啊,除三害见了实效,大伙过日子的心气高。这心气一高盖新房的也就多了。”

  焦裕禄说:“咱们到供销社去一下,我买点糖果,顺便去看看小徐州。”

  他们进了供销社,一个青年女营业员在和一个农民模样的顾客隔着高高的柜台在吵嚷着。

  原来,有个农民要买一毛钱的红糖,营业员不卖给他。

  营业员说:“这红糖是论斤卖的,两块钱一斤,一斤一包,你买一毛钱的红糖,只够半两,咋给你称?不中!”

  顾客说:“同志,俺就一毛钱。”

  营业员说:“一毛钱不卖!”

  顾客苦着脸说:“同志,俺求您了!”

  营业员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别在这捣乱。”

  顾客说:“同志,俺老婆生了孩子,要喝红糖水,俺捣啥乱哩?”

  营业员问:“你老婆坐月子,你买一毛钱红糖?”

  顾客说:“俺没钱哩。”

  营业员冷下脸来:“走吧,俺这里没法卖一毛钱的红糖。”

  顾客央求着:“同志——”

  营业员不再理他,转过身问焦裕禄:“同志,你买啥?”

  焦裕禄说:“二斤红糖,五尺小花布,还有一斤水果糖。”

  营业员答应着,把红糖和小花布交到焦裕禄手里。焦裕禄问那个农民:“你是哪个大队的?”

  那人回答:“前街的,俺叫孔令焕。”

  焦裕禄把红糖和小花布交给他:“来,拿上。坐月子的妇女要喝红糖水,活血化淤。这块布,给你小孩做身衣裳。”

  那个农民怔住了。

  到了张徐州家,焦裕禄发现小家伙长高了不少,也长胖了。他抱起小徐州在地上转着圈圈,逗得小徐州咯咯地笑。

  小徐州的父亲老张说:“焦书记呀,你看这孩子,一天比一天壮实了。他这条命是您给的呀!”

  小徐州的娘也说:“俺这孩子福大命大,遇上了贵人。焦书记呀,您可是俺的大恩人呀!”

  焦裕禄抱起孩子亲着:“千万别这么说。看看你们这儿子,心里多踏实呀,对不对。孩子聪明灵俐,长大了,一定是个好材料!”

  4

  村里地里看了一遍,焦裕禄三人才进了公社。

  公社书记汇报社里除三害的情况:“……去年冬天拉沙盖碱的四百多亩碱地,今年春天小麦长势都比较好,前街的副业也搞起来了,用白蜡条子做加工、编筐。今年春天压碱深翻也比去年更有经验了……”

  焦裕禄的肝病又犯了,手颤抖着握不住钢笔。公社书记把汇报停下来:“焦书记,您……”

  焦裕禄抬抬手:“没事,你接着说。”

  公社书记继续汇报:“救灾的情况也就那些了,再就是我们根据县委‘四摆’‘两找’‘一树’的工作部署,发动群众摆成绩,摆变化、摆进步、摆好人好事,找差距、找原因,树各类标兵,这方面有个材料,不多说了,您还是先休息一下。”

  焦裕禄说:“不休息了,一会还要到几个大队,去看看拉沙盖碱的情况。哎老王呀,你们公社前街有个孔令焕,他媳妇生了孩子,到供销社买一毛钱的红糖,人家不愿意卖给他。你去他家看看,给他解决点救济款。”

  公社书记说:“焦书记您放心。您身体这样,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焦裕禄摆摆手,要走。刚站起身子,就晕倒了。

  醒来时,他己躺倒在县人民医院的病**。

  徐俊雅用热毛巾给他擦着脸。焦裕禄轻轻叫了声:俊雅!

  徐俊雅端来水,喂了他一勺水。焦裕禄看见了她眼里的泪花:“俊雅,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哭啥?”

  他伸出手,为徐俊雅拭泪。徐俊雅握住他的手:“老焦……”

  焦裕禄安慰她:“俊雅,别担心,我的病我知道,我一硬气起来,它准会投降。”

  主治医生进来了:“焦书记,怎么样?”

  焦裕禄说:“王主任,谢谢你啊,总给你们添麻烦。”

  主治医说:“焦书记,刚才地委张申书记来了两次电话,指示我们今天十二点钟前一定要派出车辆,送您到开封地区人民医院。”

  焦裕禄说:“我没那么严重。不用转院。”

  主治医师说:“焦书记,张申书记在电话上说,这是地委的决定。”

  焦裕禄沉吟了一会:“既然是组织决定,我服从。王主任,咱们妥个协,再给我一天时间行不行?我要安排一下县委的工作。”

  主治医无奈地摇头。

  5

  这争取来的一天时间,焦裕禄把它看得比金子还宝贵。他跟程世平县长谈了话,对工作做了一些安排,又把张希孟和苗圃的小吴、朱晓叫来。

  他的肝疼得一阵紧过一阵,他用力顶住肝部,藤椅上早就顶出了一个大洞。程世平用手去抚那个洞,他的眼里噙满泪水。

  下午,他要了吉普车,去张营探望老洪。

  到了老洪家门前,李林搀扶焦裕禄下了车。他轻轻叩着门环,

  门拉开一道缝,又关上了,并且上了锁。

  李林大声喊着:“洪社长!洪社长!洪社长你开门呐,焦书记看你来啦。”

  门内悄无声息。

  焦裕禄一手捂住肝部,一手扶住门框,额头上全是热汗。李林再次敲门,敲了半天仍是没有应答。焦裕禄无奈地摆摆手,上了车。

  6

  夜深了。孩子们都己睡着,徐俊雅收拾着焦裕禄住院的用品。焦裕禄又痛得厉害了。他披衣半躺半坐在**,被子上摊着稿纸,奋笔疾书。

  摊开的稿纸上还是那个题目:《兰考人民多奇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徐俊雅去收纸笔,焦裕禄按住了徐俊雅的手。徐俊雅说:“老焦,你这一天没闲下来过,明天就要去住院了,你这个状态,咋治病?”

  焦裕禄说:“俊雅,省报要的文章,还没写完,你来帮我参谋参谋,看这几个小标题咋样?第一:设想不等于现实;第二:一个落后地区的转变,首先是领导思想的转变;第三: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第四:物质变精神,精神变物质。你说说你的意见?”

  徐俊雅说:“老焦,都啥时候了,你还惦着写文章,先考虑治病吧,病好了再写。”

  焦裕禄抓着徐俊雅的手,让她去摸他的肝部:“俊雅啊,这个硬东西不停地长,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得抓紧一切时间,把该做的事做完。”

  徐俊雅说:“别多想了,早点睡。”她又一次把纸笔收走了。

  7

  一大早,成群的机关干部和群众就来到县委门前的街上,来为焦裕禄送行。

  焦裕禄在徐俊雅和守云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弯着腰,缓慢地走向火车站。他不停地挥手:“同志们回去吧,不要送了!”

  但送行的队伍却越来越大,形成了不见尽头的人流。焦裕禄抑制着巨烈的疼痛,努力做出笑容:“大家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快回去吧同志们,早晨天还凉着呢。”

  姥姥抱着三岁的保钢,带着国庆、玲玲等几个孩子也来了。焦裕禄接过保钢抱在怀里,深情地看着小儿子。他把脸贴在孩子脸上。他给国庆正正棉帽,给守云系好围巾。

  送行队伍默默伴着他前行。一张张焦虑的面孔。一双双流泪的眼睛。

  临上车前,焦裕禄把张希孟叫到面前,长时间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嘱咐:“老张啊,除三害是兰考三十六万人民的盼望,是党交给我们的任务。你们一定要领导群众把这件工作做好,我回来,还要看你们的成果呢。”

  张希孟眼里含着泪水:“焦书记,您放心。俺们向您保证,一定做好工作!”

  汽笛声响了,一双双手搀扶着他上了火车。

  火车驶出了站台,送行的人们没有离开。他们向出站的列车挥动着双手。

  这一天是1964年3月23日,兰考人永远记住了这个充满了春天的忧伤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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