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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绛唇 王小鹰 4180 2024-10-16 21:32

  

  叶采萍脚步匆匆地走出弄堂,淮海路热热闹闹在眼面前铺展开来,像一幅花色斑斓的彩锦。天空竟是一碧如洗,中秋日有这般晴朗的天气,夜里便可欣赏到满月了!这么想着,她莫名地耳热心跳起来。

  自从她跟徐贵棠有了那种关系之后,中秋夜便成了她跟他幽会的佳期。因为中秋不是国定假,徐贵棠可以借口外面有客户应酬,不回家过节。他们大都在徐贵棠的老屋里饮酒赏月,而后携手巫山,云雨**。叶采萍独处时思前想后,自己都不相信那个跟徐贵棠在一起放浪形骸的女人就是自己。从前的她,是个规规矩矩的女人,跟虞志国过夫妻生活,是从不开灯,从不出声,也从不改变两人的位置和姿态。可是,为了报复虞志国,她鬼使神差地跟徐贵棠发生了关系。初始,每每幽会,她还是别别扭扭,推三推四的。日长势久,她也记不清是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开始,她变得愈来愈离不开徐贵棠了。几日不见他,她会思念他;想着他与他老婆同枕共席,她心里会无端地酸楚起来。徐贵棠的身影愈来愈占据了她的思绪,倒把个虞志国挤到犄角旮旯里去了。虞志国一年、二年、三年地不给她信息,她渐渐地竟就习惯了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也不怨他,也不想他。

  徐贵棠十数日前去香港出差,招呼司机上楼帮他拎行李箱,正经过叶采萍办公室门口。叶采萍听得他关照司机:“我中秋节下午赶回来,大约三点多钟到浦东机场吧。到时候你打电话问问航班准确时间,不要误事噢,我要赶回家吃团圆饭的。”

  徐贵棠本来就是喇叭嗓门,被叶采萍听起来,这句话他就像喊出来一样。她晓得,徐贵棠是喊给自己听的,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中秋夜的约会。

  叶采萍一到公司,先去找徐贵棠的司机,问道:“小马,徐总是今天下午回来吗?我把上个季度的报表放在他办公桌上了。”司机的回答是肯定的,航班抵达的准确时间是三点四十分,徐总恐怕来不及赶回公司了。

  叶采萍一颗心落定,暗笑。徐贵棠当然不会赶回公司,他一定会找个借口,让司机送他到老屋!

  因为是中秋,公司提前两个钟头下班,好让大家回家做团圆饭。叶采萍先去美发厅做了头发,原想亲手做一桌美味,算算时间来大不及,索性弯到美心酒家,买了醉鸡酱鸭熏鱼一大堆熟食,再买了一盒杏花楼月饼,一瓶五年陈绍兴花雕。她生怕徐贵棠已到了老屋,便破天荒抬手招了部出租车。

  叶采萍先是摁门铃,想让徐贵棠替她开门。这门铃是她亲自选的,铃声是周璇《四季歌》的曲调。但听门里边周璇从春季唱到了冬季,仍无人应答。徐贵棠还没到啊?转而一想,也好,她还有时间把自己重新收拾一番。早上出门时化的妆,一天下来,肯定洇了,陈了。

  叶采萍从手提包的夹层里取出一枚黄铜钥匙开了门。这把钥匙是徐贵棠特为她配来的,平日她将它单独放在夹层里,秘不示人。

  这套位于城乡结合部的两居室老公房,外表已十分颓丧,内里也不曾好好装修,仍旧是洋灰地,墙壁斑驳。叶采萍每次来这里,总会带一二件装饰物,十字绣台布啦,交织脚垫啦,乔其纱窗帘啦,车料花瓶啦,三、四年下来燕子啣泥般,倒也将座旧屋收拾得整洁,温馨。做这样一套屋子的女主人,也蛮惬意的了。这念头每每只在她脑海中零星细雨般一闪而过,她仍然不愿意放弃“淮海坊女人”的身份,那是她用她的青春年华赚来的,是她十多年来孤独煎熬时的精神支柱。

  叶采萍估摸着,徐贵棠乘坐的航班一定是延误了。团圈看看,到处都是蒙着薄薄一层灰,算算也有个把月没来这里。连忙脱去外罩,系上围裙,搓抹布擦灰,洗盘子摆放小菜,端整得可心可意。随后点亮顶灯,对镜重新描眉点唇,最近她又换了带珠光的玉色唇膏,将唇线描得饱满,看看像是本色,却水润诱人。望着镜子里丰腴妍媚的妇人,想着待会徐贵棠小伙子般冲动粗鲁的动作,叶采萍心如奔马狂跳起来,周身像被火点着似的。

  她从厕所间出来,才发现屋子里已完全昏暗下来,慌忙扑到窗前朝外张望。此地近郊,没有城里的摩天大厦,天地宽阔了许多,却是暮霭沉沉,天际房屋树丛的剪影曲折有致。便在这逶迤的屋脊线上方,一轮浑圆的满月已静静地泊在那里了!

  叶采萍见月不喜反忧,暗忖:怎么算徐贵棠也该到了呀!莫非……航班误点?连忙拨通机场问讯热线,却得到十分肯定的讯息,徐贵棠搭乘的那班飞机早已准时抵达上海!叶采萍放下话筒,满手心都是汗,心揪得紧紧的,莫非徐贵棠路上出了什么事?抑或他在香港就没登这班飞机?叶采萍灵光一现,应该给徐贵棠的司机打电话,他总晓得老板的行踪吧?

  叶采萍毕竟不是半青不黄的恋爱少女,处世之道应该历练得炉火纯青了。深吸口气,对着话筒不紧不慢道:“小马,会计方才打电话催我了,上季度报表明早一定要交的。你跟徐总说了吧?最好让他去公司看一看,签个字就行。”

  司机答道:“叶主任,徐总已经回家了呀。要不你自己跟他打个电话问问?其实明天一早上了班再签字,也来得及嘛。”

  叶采萍心陡然落进冰窖里似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徐贵棠怎么会回家去了呢?难不成谈生意谈昏了头,忘掉今天是中秋了?话筒捏在手中忘了搁好,嘟啦——嘟啦——地直叫。她慌忙将它摁在机座上,生怕对面的小马会窥破自己的心事。

  倘若徐贵棠此刻就在跟前,叶采萍会揪住他衣襟捶他,责问他。可是对着这一座旧损驳杂的空屋,一肚子焦躁愤怨竟无处可放。便直冲进厕所间,把脑袋伸进洗水池,拧开笼头哗哗地冲。满池子是粉腻珠玉黛青的水,方才精心描画的妆容如一朵落花被风吹雨打去了!

  叶采萍突然清醒过来,想着徐贵棠一定是先回家放一放行李,他一定会找个借口从家里出来的,他当然不会让小马送他来赴约,他一定是打的过来,说不定此刻出租车就快到了呢!望着镜子里洗去妆粉而显得憔悴了的自己,她心惊肉跳。这样一张旧汤婆子般的面孔,如何去见徐贵棠?!慌手慌脚重新打底粉,描眉点唇扑腮,粗是粗了点,总算掩饰得过去。

  叶采萍补妆完毕,手脚就像用了多年的旧棉絮,散乱而无力气。定定心,估摸着徐贵棠也许已进了小区,也许正在登楼梯。连忙端坐在沙发,随手从茶几上拿起一本时尚杂志,翻开了,放在膝盖上,端雅地等待徐贵棠咔嚓一下开门进来……

  这些时尚杂志都是章梅芳推荐给尔雅看的,章梅芳旨在培养尔雅时尚而优雅的生活习惯。尔雅翻过了,便丢给她,道:“妈,你也好好学习学习,不要老弄得跟弄堂里劳动大姐似的!”

  时尚杂志里尽是俊男靓女,在叶采萍眼门前晃来晃去。令她好像回到自己二十上下的年代,那时节哪里有什么化妆品?从城隍庙买回一盒百雀铃,省着点用,好用一年。但那年岁的她也是一位“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的美人啊。她和虞志国的恋爱循规蹈矩波澜不惊,直到新婚夜方才第一次同床共寝。虞志国过夫妻生活也是按部就班,事先要算好排卵的日子,事后还要清理“战场”,日子长了,两人都索然无味起来。可徐贵棠上了床便像头饿狼一般,极具攻击性,一回一个招势,挑逗得叶采萍情致难禁,不由得放浪形骸起来……

  叶采萍猛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蜷在小沙发里迷糊睡去,时尚杂志滑落在脚下。她腾地跳起来,喊着:“贵棠——贵棠——”先拐进隔壁小间,又推开厕所间的门,又转到厨房间,一路喊着,一路叭、叭地开灯。却没有人影,哪里都没有徐贵棠!满屋子的灯光因空廓,愈发地炽亮而刺目。

  叶采萍手忙脚乱从包中翻出手机,她猜度徐贵棠一定是被他那位母夜叉般的老婆缠住了身,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找机会发条短信给自己的吧?手机屏幕上却没有任何信息,像死鱼的眼睛,白花花一片。叶采萍狠命捏着手机,想把徐贵棠捏出来。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徐贵棠竟然屁都不放一声,就这么放了她的鸽子,撇得她孤孤单单,凄凄惨惨,独对冷月,自怜自叹!

  硕大的满月已经无声无息地攀到了中天,纤尘不染地**出斑斑驳驳的黑影。老古传说,那是月中嫦娥正俯看繁华的人间;科学家说,那是月球表面山脉起伏的影像;在叶采萍眼中,月亮便像是一枚能照透人心的镜子,那斑驳的黑影便是她此刻心中郁积着的万千心事啊!

  徐贵棠送给叶采萍手机时,曾给她立下一条军令状:当他回家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能给他打电话!可是,此时此刻,叶采萍心中憋着的羞辱和委屈令她都快窒息了,滚他妈的什么军令状!叶采萍的手指像锤子般击打着手机上小小的按键,心扑腾扑腾枯鱼般挣扎着。

  “喂——哪位?”

  对面传来的声音让叶采萍霎那间停止了心跳,她吹气般回应道:“贵棠,是我……你怎么……”

  “你打错了,这里没有姓马的!”对方不客气地掷过来这句话后就果断地挂断了,留下荒漠般的寂静。叶采萍愣怔了片刻,再打过去,对方已关机。

  叶采萍不晓得自己如何出得房门,如何下得楼,如何乘得车,梦游一般,迷迷盹盹回到了淮海坊。待她脚骨软软地爬上楼梯,却见楼道的八仙桌上,残羹剩菜,杯盘狼藉,明摆出等着她来收拾的局面。虞家人也真做得出。婆婆虽讲有了年岁,你阿琴四肢健全,就不能动动手啦?叶采萍满腹怨气,却也不好发作。系了围单,开始收碗收碟抹桌子扫地。婆婆听到动静,开了房门,探出脑袋张张,道:“回来啦?九点多钟了,尔雅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

  叶采萍瓮声道:“尔雅是帮章梅芳做事去的,大概没这么快散吧。”边说边端了碗碟下楼去灶间涮洗。她正待拧开水笼头,忽听耳畔有人道:“嫂子,晚快边我去长春食品商店买调料,碰到你们公司的小车司机,他怎么不晓得公司有中秋晚会的呀?”竟是小姑阿琴!她什么时候也下了楼?难道她在跟踪自己?叶采萍毛骨悚然,言语不出,只将笼头拧大,让哗哗的水声掩饰她的窘迫。

  叶采萍收拾好灶头,疲惫地上楼去。公婆和小姑的两扇房门已经掩闭得千年岩石一般。叶采萍给尔雅留着楼道灯,便一头钻进壁橱间自己的睡窠,长长地吁出一口闷气,泪水顿时布满了整张面孔。做人做得如此憋屈,好无趣味啊!

  不知过了多久,叶采萍听得有人轻踮脚尖上了楼,吱呀地推开房门,又吱呀地合拢房门。她晓得这一定是尔雅。欠起头看看床头柜上荧光小闹钟,已是凌晨两点靠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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