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广东的一月,遇到阴雨天照祥冷得怕人,下湖底捞泥是件苦事。斑长说肚予不舒服,坐在地上象吃多了似地打起嗝来。捞泥巴的活,当然由“新兵仔”动手了。
“呷蚌”和“呷冷腮”在水边上磨磨蹭蹭地挽褲腿,叶宾宾早就跳下去挖出了许多烂泥巴来。班长这才摇播晃晃地坫起身,在岸上往泥里踩稻草,他那副痰骨嶙峋的身架,这时看起来又象一条干干的老水牛一样……
天黑以前,他们终于完成了任务。经过连部门口时,他们发现那里聚集了許多人叶宾宾一眼就瞥见了那张团团的圆版,在红领章的映衬下象细瓷般的白净……
叶宾宾惊慌地发现,此刻他正呆呆地站在“洋娃娃”的面前。他已经这样站着好久了咕?这样是很不礼貌的。那“洋娃娃”的神色颇为不悦,她收起笔记本,站起身要走。
“对不起,您,也在学习吗?”叶宾宾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也许是因为叶宾宾那满脸歉疚的神态?也许是因为叶宾宾手中厚厚的书本?“洋娃娃”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她很有礼貌地回答道:“嗯。你呢?看什么书?”
“《中国文学史》,”姑娘脸上复出的笑意,宛如钻出云围的月亮,给叶宾宾又带来了勇气。两人离得这样近,叶宾宾这时才发现她并不太象周小萍。这姑娘颧骨较突出,嗓音也有些冷峻。她脚上那双皮鞋做工稍嫌粗糙,银灰色拉毛围巾洗得已结满了小球,黑呢外套的衣襟上别着一个光闪闪的校徽“新华师范学院”。
哦,大学生!对发现“洋娃娃”这一新的身份,叶宾宾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的味道。他嘴里只是说:“你,新华师;学院的?”
“洋娃娃”点了点头,又望了望叶宾宾手中的书,问道:“你呢,哪个大学的?”
叶宾宾感到脸上有些发烧。他忽然发现,姑娘在走动着,自己竟不知不觉地伴着她,象一对熟人似地在散步。“洋娃娃”的举大方而自然,叶宾宾相形之下倒有些尴尬。他嗫嚅着说:“我,刚从部队复员回来。”
“噢。当了几年兵。”
“八年。”
“八年?!”
“八年!”
是的,当了八年兵。唉,这样复员回来可以熬个三级工。叶宾宾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他遏制不住想与姑娘攀谈的欲望,口若悬河地讲述着什么。但他心中却恍恍惚惚,仿佛这个世界上一个叶宾宾在兴高采烈地侃侃而谈,另一个叶宾宾却在回忆的泥淖中难以自拔。
“我那是在广东。广东去过吗?没有冬天,四季如春……”
鬼地方热得要命,把人都晒成了非洲黑鬼“部队是个大学校,培养教育人的大熔炉。生活丰富多彩,我最喜欢海陆空联合演习,那阵势”
够了,成年累月和泥巴、稻米打交道。军农生产!
“洋娃娃”神情专注地倾听着,他们从假山上走了下来,走上湖边的水泥铺就的小路。“叮,叮,叮……”“将校靴”的铁钉敲得更响了,“洋娃娃”抿抿嘴,向叶宾宾脚下瞥了几眼。
“叮,叮,叮……”当叶宾宾从连部前的碎石小路土走过去时,周小萍用异样的眼光瞥了瞥他。叶宾宾脚上穿着一双嶄新的“鵂汉鞋”,鞋后跟钉了钉,走起未,“铿铿锵锵”,煞是威风黑色的灯芯绒隹面,鞋边儿细细地裹着一圈闪亮的皮边儿,鞋底是深棕色的硬塑料这是当时最时奪的、地道的北京货,是陈小宝的姐姐从北京寄来,小宝又从二团跑了十几里路专程送给叶宾宾的“北京汉鞋”呷冷腮”有吗?八班长有吗?只有在部队里的干部于弟穿这种鞋。它几乎成了一种标志。
6从医疗队到未,连部就变成了热阐的俱乐部。抑扬顿挫的“白话”,骨壮肉实的“客家话”,直硬朴拙的“河南底”,圓滑宛转的“渐北调”……
组成了嘈杂的混声齐唱而有幸欣赏这齐唱演出的听众却只有两个人:医疗队的年轻女军医和女护理兵。
“张军医,我的肚予疼……
“哎喲,我的脑袋里好象长了瘤予,伕给检查检査吧”
连队的“病号”骤然多了起未,熄灯号吹过了,这里仍然象赶圩一样热闹值勤的八斑长,声色俱厉地下驱逐令了:“快回去休息了,有病明天再看!”
叶宾宾对这些凑热闹的“老扎”兵反感得很,他管末着自己不去和他们起“凑热闹”。轮到叶宾宾上岗了,深夜,他路过连部时,却发现医疗臥住的那间小仓库里仍然不时传未“病人”的说笑声作为值勤的哨兵,他忍不住推开门,重复了八班长的驱逐令:“快回去休息了,有病明天再看!”
门一开,叶宾宾不禁瞠目结舌,走出未的居然是八班长他瞪了一眼叶宾宾,悻悻地走了。随在后面关门的是女护理兵周小萍,她深深地凝视着叶宾宾,左脸颊上的笑涡中,一颗小小的黑痣在轻轻地跳着……
“围湖造田”的战役进入了翻耕阶段,拖拉机象战斗中为步兵开路的坦克一样冲在前面。挑灯夜战,八班长带着叶宾宾和“呷冷腮”一起开通宵丰宾宾早已能独立驾驶了,班长乐得放开乎未,自己带着“呷冷腮”一起在水沟里摸鱼,熬鱼汤做夜餐。
铜钤湖滩是多么荒凉而又宽广无垠喲!浩浩的大军駐扎在这里,一个个连队宿营地的疏巯落落的灯光就象撤进无边夜空的星星一样,显得既暗淡叉遥远。
医疗队离开宾宾他们连已有半个多月了,宾宾却觉得那还是昨天的事情。“东方红75”的前灯在浓黑的夜色中打出两条明亮的光柱,数不清的虫蛾在灯前跳动着,叶宾宾货恍偬谗觉得是那小小的黑痣在跳——哦,白瓷般细抵的面蘋上,在那深深的酒涡中旋舞着的小黑痣喲……,“东方红75”轰鸣着,丰身剧烈地震动,叶宾宾将右乎操裂衧拉到故前,脚踩离合器准备转弯。丰灯向右边一扫,他骞地发现近处有两个黑黑的人影!危险,丰身悬挂的升降犁会把他们的脑袋削掉的!他急忙刹住丰,气呼呼地跳了下未:“谁呀?黑古隆咚地瞎跑,不要命啦!”
‘‘发什么火。我们喊了半天,你怎么不理人呐!”答话的是一个尖细的女声叶宾宾定睛一看,呀哈,原来是周小萍!
“嗅,这不是机械连的小叶嘛!快告诉我们,到三营机炮连怎么走?”张军医那副神情,就象是站在火丰坫问事处窗的,第一次出远门的焦急的旅客妯俩巡回医疗,在这荒湖滩的夜色里迷路了。
应该送迭她们,咔宾宾带着她们去找班长。土坡上一团跃动的火光,铝锅里散发着诱人的鲜的香味,八班长痴痴地望着张军医,关心地问:“什么时候走迷的?还没吃饭吧?”
“没有”
“先吃点儿东西再说。”八班长对“呷蚌”说。铝锅端过未,叶宾宾几乎流出了口水他从不恭维“呷蚌”,却不能不佩他摸皇和熬鱼汤的乎段。
两条半斤重的鲫鱼,其它的都是寸把长的“小白条”。叶宾宾用筷于一挑,杷其中一条鲫鱼拨到了周小萍面前八班长夹起另一条来,仿佛无意中一失乎,让它落在了张军医的面前他自己另外又捞了个“小白条”,还没吃,就打起饱嗝来。
“你,怎么?不舒服一”张军医问“不,不。大概吃多了,总是这样,没事的。”
“呷蚌”辛辛苦苦熬好了鱼汤,却一口没尝他趁着班长高兴,唯唯诺谁地说:“帮(班)长,让我开一下车吧?”“你?哈哈一〃叶宾宾不知道是因为与周小萍的偶然重逢心里待别高兴,2是因为鱼汤喝得上口,竟忘乎所以地信口取笑道:“你只有摸鱼的本事,还是再替我熬一锅鱼汤吧!”
“呷蚌”在两个女兵面前受了奚落,羞惭地躲开了八班长狠狠地瞪了叶宾宾一眼,他不当着外人的面训自的战士,只是一个劲地功那两个女兵:“吃呀,暍汤……”
“突,突,突,——”远处忽然传来沉闷喑哑的响声八班长和叶宾宾同时站起身,向那发出声响的地方跑去拖拉机超负荷工作要熄火,是谁在开车?
“呷蚌”!驾驶室里一张悚慌失措的脸,排气管喷出的浓浓的黑烟使这张脸看起未扭曲变形。他狨自把抱拉机开进了泥港里,两条履带轧地打着空转,把烂泥不停地甩到身后,而车身却逐浙地下沉着那模祥,活東一只自己创开土坑要把自己埋进去的蜣螂“娘希匹!”叶宾宾冲着“呷蚌”学了一句,象炸碉堡似地,第一个勇敢地冲过去。湖底的烂泥立刻埋住了他的腿、腰、胸口……
‘“喂,小心——”周小萍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叶宾宾回眸一笑,旋即更坚决地走下去。他把大衣和棉袄举在头顶,抛在了履带下面,自己翻身上了驾駛室拖拉机喘息着在泥沼里又挣扎了一阵,仿佛陷得更深了。
“停丰!”八班长大喝一声,他狂怒地把山坡上能抓到的一切都抛到了拖拉机的履带下面:铁锹、小树;測董扞、帐篷……随后,他亲自挑上了驾驶室,终于使拖拉机摆了困境叶宾宾的脚在泥沼里被划破了,周小萍细心地为他洗净伤口,上芴包扎,叶宾宾感到媸那双灵巧的小乎是那祥温暖,仿佛神奇地拂去了伤口的疼痛。
宾宾他们把张军医和周小萍送到三营机炮连分手时,周小萍悄悄对宾宾说:“明天你未吧,我给你换药…””
叶宾宾和“洋娃娃”在人工湖边停下了脚步。从假山下来的小路已走到了尽头,看样子,应该分手了。叶宾宾忽然慌乱起来,不能就这样分手!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说,他还有好多何题没有问呢。那天晚上,他和周小萍就是那么分手了,心里觉得有话要说,彼此却又默默无言。第二天,他没有去换药。为什么?胆怯?在这种事情上,年龄似乎和胆量是成正比的。
不能再胆怯了,不会再阻怯了。叶宾宾终于冒出了一句话:“你,今年多大了?”
“洋娃娃”没有被这唐突的问话吓退,她索性转过脸来眯缝着眼直视着叶宾宾,挑战似地反问道:“你呢?”
“三十。”
“我,二十五。”
“是,党员吗?”
“不是布尔什维克,是后备军。你呢?”
“去年十二月入的党。”
叶宾宾忽然感到无聊起来,这就是“谈恋爱”吗?没有一点儿小说中描写的那种浪漫主义味道,倒象是在文化革命中审问对立派的“战俘”。
可是,“洋娃娃”却象要看一出街头戏似地饶有兴致地继续问道:“去年十二月?那就是说,你是复员前夕才入的党喽!当了八年兵,怎么没提干?”
为什么?谁能回答?入团、入党、提干,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八年攻克了两个关口,而在第三个关口面前敗退了下来。
偏见。成见。嫉炉。……总之,他们见了干部予弟就不顺眼!
“叶宾宾,师长从堂(团)部未电话,凉(连)长要你马上去一趟。”“什么事?”叶宾宾有点儿惊奇。
你爸爸来了。”“呷蚌”的声调就象冰镇酸梅汤,又酸又凉。
爸爸!他在家乡的五七”干校劳动,怎么会突然千里迢迢未到这里?叶宾宾将信将疑地赶到团部,原未是送自己当兵的父亲的老战友方师长。他和宾宾所在部队的师长一起到广州开会,归途上顺便未看看宾宾他说,“有+孩予在这里”,就传成了“叶宾宾的父亲未了”。叶宾宾回到连队,发现同志们开始一异样尚現光曹着自己。过去,“呷蛘”他们只是感到叶宾宾有一种让人不能与之倾立賴气,如今才賊大未是个“舒予弟”呀,怪不得!
“宾宾,师长是你爸爸吗?”
“宾宾,你爸爸是师长吗?”
最后,指导员也郑重其事地把他叫到连部问起来。
“师长是我爸爸的老战友一不,师长是方师长的老战友唔,泠次来的方师长和我父亲是老战友……”
老战支,老战友,总之他们都是老战友。指导员听了、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讨论叶宾宾的入团问题了。“呷冷腮”和“呷蚌”一前一后坫出来,举出了一大堆叶宾宾的缺点:骄傲自满啦、目空一切啦、不团结同志啦、自由散漫啦……
于是,不少人都发表了意见:叶宾宾是个“高于予弟”,组织上应该对他多考验一段时间。
娘!叶宾宾几乎要跳起来了,凭什么要“多”呢!难道前些时讨论团员发展对象时大家不是都同意了吗?难道一发现是“高干予弟”就要加上这个“多”字吗?难道叶宾宾不再是全连新战士中获得团、营嘉奖最多,执行任务最出色的一个佼佼者吗?……
指导员为什么要说:“建议吸收到团组织里以便加强教育”呢?难道别人就不需要加强教育了吗?
然而,还多亏了指导员最后说的这句话,叶宾宾的入团问题总算通过了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叶宾宾都要和远在二团的陈小宝聚会。两位"老伙计”各自从本团的“军人服务社”买未“红浇猪肉”、“五香凤尾鱼”、“午餐肉”、“竹笋青豆”等各秤罐头食品,边吃边唠,无话不谈然而这一次,陈小宝却弄得叶宾宾很不痛快。叶宾宾独自在约定好的三号水旁等着陈小’宝,而陈小宝来晚了不说,还带了两个“老扎”兵。陈小宝请他俩也参聚餐。他俩一口一个“帮(班)长”,对陈小宝又亲又热又尊敬。而叶宾宾呢,听了他俩的潮州腔,不能不想起论厌的“呷蚌”和“呷冷腮”。
陈小宝入了党,还当了班长。叶宾宾筒直莫明其妙,他究竟是怎么“混”的?
要“镇住”“呷蚌”这些“老扎”兵,叶宾宾处处显示出了一种一往无前、压倒一切的工作态度。南国酷暑,稻田里的水象被太阳煮沸了一样蒸腾,拖拉机带着悬挂犁在水田里顛篥,就象浮在开水锅里的饺予。把筷予粗的大水蛭捞起来放到“东方红75”的铁盖上,很快就烤成了一条扭曲的“肉干”。
八班长和叶宾宾、“呼蚌”合开一班丰,另一班南副班长领着。八班长说自己“不服夏”,精神萎靡,老是打着饱嗝叶宾宾索性独挡一面,让班长在田头的树茼下休息,自己带着“呷蚌”开车。每次工作下来,叶宾宾就象1了水的干菜一样蔫了渐渐地,他开始消痩起来,右腹常常隐隐作痛,恶心、吃不下饭?他瞒着别人,一次又一次去团卫生队看病。团卫生队的钱医生终于忍不住了,讥诮地说:“怎么了,‘高干仔你老说不舒服,可又没什么病呀(连队太苦太累了,受不了,想住住医院是不是?”
叶宾宾咬着牙走了,他登上蒸笼似的拖拉机驾驶台,头晕目眩,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象发面馒头一样勝服,膨胀,眼一黑,他歪倒了……
醒来时,他感到胸脯贴在一块晒得滚烫的滑膩膩的泥巴上……不,不是泥,那是“呷衅”的脊背!那瘦小的脊背上全是泥和水,他背叶宾宾在狭窄的田埂上吃力地跑着他喘气的声音也象他开拖拉机一样,超负荷工作,似随时可能熄火“放下,放下我。”叶宾宾说“不,你很温(危)想(险)叶宾宾第一次感到潮州的普通话并非全无动听之处,而呷蚌”背食着自己奔跑的情景,也似乎过去在什么地方发生过。对,在炮火硝烟中抢救战友一那是电影和小说中常有的情节叶宾宾很想说些什么,可又说不出未人工湖边很清静,只有一些老年人在打着那种象电影慢镜头一样的太极拳。叶宾宾究竟对“洋娃娃”说了些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许,他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也许,说出来的只是些下意识的东西?也许,他说的那些东西就象生产连队选稻种一样,瘪壳的虚假浮在上面,而饱满的真实却沉在水底。但是,“洋娃娃”听得很专心,一点儿没有离去的意思。于是,叶宾宾在怅惘的回忆后,又颇为自己的口才吸引了一位姑娘而踌躇自得。
周小萍也是带着这么一副专注的表情,听着叶宾宾侃侃而谈。“红卫兵造反有理”;登泰山华山当“逍遥派”;下乡插队劳动;蛙式、自由式、海豚式泳《上尉的女儿》、《静静的顿河》、《斯大林时代》;《三套车》、?伏尔加船夫曲》、《深深的海洋》、《含苞欲放的花》……
他们之间竞有如此多相同的东西,默默契合,天造地设!
血尿草酸钙++,尿路结石引起中毒性感染………………灾难性的病痛反而意想不到地带来了医院这块心灵憩息的乐土。
新医疗法长长的银针刺进穴位,“六二六”医疗机接通了电源,感情的线也接通了弱剌激十五分钟,强刺激十五分钟。周小萍护士每天都要坐在叶宾宾床边,和他一起度过半个小时。医疗机的电流,感情的电流,使叶宾宾整个身心都震顫着他觉得这洁净的病房似乎是一个温暖而愜意舒适的家。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周小萍直截了当地提问了。
姑娘亳不掩饰的直率使叶宾宾愣了一下,但这样提问的方式你佛更能1示干部于弟特有的那种“派吧于是,叶宾赛用一句玩笑话宠了个圏予回答:“我父亲是放牛的。”‘“编人!放牛的能住省委甲区北一楼?’哦,她特意查了我的家庭详细通讯地址!叶宾宾知道姑烺这过分的关心意味着什么,心里一阵发热。每个住院的战士都要填写详细的家庭通讯地址,这也许是为了使发送“阵(病)亡通知单”更便捷些吧,但它在宾宾和周小萍之间却起了另一种便捷的作用。
“放牛的”。宾宾说的是一句实话“靠边站”的父亲已搬家到“五七”干校放牛,“省委曱区北一楼”是过去的事了但叶宾宾住院时,还是填写了这个地址,那是出于一种很徵妙的心理“你爸爸是哪一年的姑娘又问了“三四年,“哦,和我父亲一样。”姑娘仿佛无意中带出了自己的父亲,略略亮明了家庭身份。叶宾宾为姑娘玩弄的小小的心嘏而窃笑了。其实,他早已从医院工作人员沸沸扬扬的议论中知道,周小萍是这个部队周军长的女儿“你爸爸是哪儿的人?胃“四川,“呀,咱们还是老乡呐!"周小萍天真地叫起未鼓鼓嚢襄的军用挎包,塞的尽是小说,小说下面是一个黄橙橙的柚予周小萍悄悄下着命令:“只许你自己看,不许让别人知道了。”
,周小萍还常常在病号活动时间,拿着羽毛球拍未找叶宾宾:“别老躺着,俄虫!活动活动尿结石容易下未这是一种辅助治疗,懂吗?”
南国的姑娘,明毛球打得十分出色小小的羽毛球象姑娘那灵巧而活泼的心,宾宾十分吃力地捕捉着它,围覌的人们发出了笑声。
“未,让我打一打吧。”广东的农村兵象广东甘蔗一样油黑发亮,跃跃欲试地向叶宾宾伸出了手“不,不给他!”周小萍高声嚷着。
那战士涎着脸凑上未,宾宾终于把球拍递给了他。
“不打了!”随着那战士拿起球拍,周小萍生气地扔下了球抬好厉害的姑娘,爱得居然如此分明!
谢天榭地,结石在“新医疗法和周小萍的“辅助治疗”的夹击下终于除了,叶宾宾该出院了。
南国的夜,静、温馨。病房周围的荔枝树在夜色中发散着甜蜜的、诱人的果香。叶宾宾穿过树林,去办理出院手续,刚巧碰上医护人员们结束了晚上的政治学习,从小会议室里走出未。叶宾宾立刻从人群中发现了周小萍那娇小的身影,就象有神秘的感应似的,周小萍几乎同时也回头张了一下,然后悄悄地和人群拉开了距离,孤单单地依着一棵荔忮树停下了她在等我!叶宾宾的心狂跳着。但他却转过身,选择另一条路走了等叶宾宾回到病房时,看到周小萍正坐在自己的病**“你要出院了?”
“嗯。”
“明天几点钟的车,我去送你“不,不用送了。”
"我不是去送‘你’,我是送‘病号’。这是医院的親定,懂吗?”周小萍带着淡淡的哀愁,嗔怒地说。
吁宾宾不作声了。他从枕头下取出那本新出的内部发行的翻译小说《多雪的冬天》,递给了周小萍。
“前天才拿给你的,还没来得及看吧?送给你了。周小萍把书又啟回枕头下,接着追问道:“明天儿点钟的丰”
“上午十点。”
沉默,似乎再没有话可说。就这么坐着,直到嫣灯号响了,周小萍才起身离去。
然而第二天,叶宾宾独自赶乘五点半的早丰走了,带着那本《多雪的冬天》周小萍是护士、干部,而自己只是个可拎巴巴的“大头兵1一定要争取到平等的地位,入党、提干,然后再从寄还《多雪的冬天》开始,发出寄給她的第一封信……
谁说广东的冬天没有冰雪?那个冬天,叶宾宾在连队的遵际是寒冷多雪的指导员给全连上政治课。我的天,他也会讲国际形势吗?朗诺——施里玛达集团在泰国(!)上台后执行了反动政策,而埃及和以色列的战争主要是在希腊(西奈)半岛1的……
坐在队列后面的叶宾宾不愿意听了,他先打了几个哈欠,迷糊了一会儿后,就偷偷拿出《多雪的冬天》看起来这一切,指导员早已瞧在了眼里他慢慢走过未,猛不防搜去了那本书。
“看小说!嗅,还是苏联社会帝国主义的书从哪几弄的?”
“这是内部书,保密!懂吗?”叶宾宾对指导员让自已当众出丑,感到十分恼怒指导员当然也上了火,当着全连战士的面,对叶宾宾大讲了一番苏联社会帝国主义者是我们最危险的敌人,每个战士必须百倍保持警惕等等。
「叶宾宾也不示弱,从什么是内部书、以及什么人才能看,一直讲到朗诺——施里玛达是在束埔寨上台而不是在泰国,西奈半岛与希腊完全是两码事,等等,等等。
叶宾宾从心眼里看不起这个军装袋里插着两支铟笔的指导员脱掉这身于部军装,他还不就是个在公社读过两年初中的“老扎”嘛!此时他脚上居然也穿了一双“北京懶汉鞋”!
?多雪的冬天》被没收了,上缴团政洽处。叶宾宾到团部去了一趟,把、书又拿了回未他“胜利”了然而,年底发展党员的时候,虽然八班长一再向连队党支部提议发展十宾宾广但他还是被“再考验考验”挡了道“呷蚌”、“呷冷腿都入了党,
卟宾宾象被冰雪冻僵了一样,愣了好几天八班长要复员离队了,胃及十二樁肠严重溃疡,提干时体检不合格。唔,怪不得他老是打饱嗝,怪不得他老是懒洋洋的,班长是一直有慢性病约!木棉树下,他用痩骨嶙峋的手握了握汁宾宾,,叹了口气说:“你呀,丟!身上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说不来-能去掉才辞啊……替叶宾宾对呆在这个连队彻底失望了,他到师部找了一次师长《师长还记得这位老战友的儿予,于是,把他调到运输连当上了汽车司机“铁饭碗技术兵。摸着方向盘,叶宾宾熬了八年军龄复炅前夕,不知是出于“照顾”还是“安慰”,他总算入了党